人生無常，生命脆弱---世敏的故事（A)

    61年九月份， 我和我們巷子的幾個同學到市十二中開始初中的學習。這個學校離我家並不是最近的學校，所以，第二學期就轉到市八中。十二中，我雖然隻呆了一個學期，但卻交了幾個好朋友---榮華、有玲和世敏。榮華，我們至今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梁梁的故事"裏有她，在"令人惋惜的一對"裏有她。有玲，高中我們又同校同班，同過一年，我第二年轉走了。她和母親都與姐姐生活在一起，高二時，因她姐姐工作調到銀川，她也轉到銀川。她那百靈鳥般的歌喉，圓圓的眼睛，長長的大辮子，天真，活潑的性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是四川人，她媽媽那時候，可能都快60了，她上麵有兩個姐姐。她邀請我去過她們家幾次，每次去，她媽媽就會做幾樣又麻又辣的四川菜招待我。最後一次見她，是66年九月上旬，那天，她忽然到我家來找我，我也正好在家裏。看到她，喜出望外，很想和她好好聊聊，問問她在銀川的情況。可她太匆忙了，吃了午飯，還沒有好好聊天，她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說和同學約好，在火車站集合，去北京串聯。這一走，從此再沒有音訊，至今快四十八年了，我和榮華經常會談到她，也非常懷念她，可就是無從找她。這份思念隻能存在心中，但願有一天，會忽然聽到她的好消息。不管怎樣，總還是有希望的。

    然而，世敏，我最好的朋友，六年前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那還是我和榮華通電話時，榮華告訴我的。聽到世敏離世的消息，我非常難過，她的音容笑貌不時的出現在我的腦海。04年，我回國治牙時，她還免費為我做了潔牙。她作為一個牙醫，技藝精良，耐心細致，口碑極好。94年我回國時，曾經讓她為我做過一個後牙齒的根管治療和加釘補牙，還在外邊包了一層金屬。2000年，母親病危我回國，當晚母親過世，她從榮華那裏知道後，和幾個同學到家裏來吊唁。後來我想植牙，而她所在的鐵路局中心醫院還沒有這項服務，我隻好找了另一家醫院，當牙醫因為做植牙和磁牙必須去掉世敏為我做的牙罩時，我說:"這個牙感覺非常好，能不能不去掉。"但那個傅牙醫堅持要去掉。我隻好依依不舍地讓去掉了那個牙罩。我的牙齒總出問題，05年回國治牙時，想找世敏時，她已經退休，又被上海一個醫院聘了過去。至今，我回國找過好幾個牙醫，感到技藝最好的是世敏。可惜，04年回國時，12中的同學為我搞了一次女生聚會，有十幾個同學到場，世敏也去了。那竟是和世敏最後一次見麵。現在想見她，也隻能在那次的聚會照片裏見她了。

   初中階段，處於困難時期，肚子總感到餓。然而，世敏由於她父親是西安冶院的教授，生活相對來說要好一些。再加上他們家不知從哪裏搞的螺絲，她到學校來，就會帶一些炒好的螺絲肉和饅頭到學校。我也記不清為什麽會和她關係特別好，但她總會讓我吃她的饅頭和炒螺絲肉。感覺非常好吃。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吃過螺絲肉。而有玲，有時候，也會帶些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可我，卻從來沒有請她們吃過什麽東西，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什麽吃的可以帶到學校。那個年代，母親因為家裏孩子多，小妹又太小，家裏必須有大人照顧，隻好從工廠退了下來，專職在家帶孩子。這樣以來，隻靠父親微薄的工資，和不多的房租，家裏常常入不敷出。再加上糧食不夠吃，生活就顯得更加窘迫。

    當時，世敏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而我不僅什麽都不是，學習也說不上好，俄語還不及格。別的功課不好，可能是還沒有開竅。但俄語，完全是我自己不好好學。現在想起那時候不好好學俄語的原因，會覺得好笑，愚蠢。可那時候，十三、四歲，單純又幼稚，居然會認為自己不學俄語是愛國。我從小就喜歡看書讀報，特別關心國家大事。可那時候，我們和蘇聯關係出現了裂痕，蘇聯逼債，報紙和廣播整天都是中蘇論戰"一論、二論，三論，，，直到八論"。我是篇篇都看，而且非常認真。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是"蘇聯修了，已經不是我們的友好邦交國，那還學俄語幹什麽，幹嘛費那個精力學一門沒有用的俄語呢?"而且付諸實踐，真的就不學俄語了。結果第一次考試，同學們都是96到100分之間，唯獨我不及格，隻考了18分。就這樣，初中三年，俄語沒有及格過。直到臨近畢業，想想，再不及格，恐怕業都畢不了吧，這才下功夫背俄語，畢業考試得了68分。記得那天去學校，碰到幾個同學，紛紛給我道喜，說："賀喜，賀喜。"我莫名其妙，問:"幹嘛給我賀喜?"答曰"你不知道嗎，你的俄語考了68分。"

    現在想想，自己實在是夠愚蠢。俄語沒有學好不說，從此對學外語，都提不起興趣。就是到了加拿大，學法語，學英語都同樣感到不好學，也不願意下功夫。至今，英語也隻是會些簡單對話而已。

   言歸正傳，還是說世敏吧。那時候，她看我不好好學俄語，想幫助我，可我卻和她辯論，說學俄語是浪費時間。她辯不過我，隻好不管我的俄語了。但我們倆卻從此成了好朋友。世敏，個子和我一樣高，眼睛特大，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在我們班上女同學中，長相是數一數二的。膚色不是很白。學習特好，每次考試，成績都是前一，二名。我第二學期轉走了，雖然我們兩家的距離不算近，但我們卻時有聯係。有時周末，她會到我家來看我，或者我去她家看她。而在她家，每次都會受到熱情款待。她那慈祥的母親，總會想著法子，做出美味可口的葷素搭配的飯菜招待我。而我們家，卻隻能吃到非常普通的飯菜。

    初中畢業，因著她成績的優秀，她考入西安著名的重點中學"西安中學"。我呢，因為俄語拉了後腿，隻考入一所普通中學。但我們仍然時有聯係。因為世敏去西安中學的路途中，會路過我們的巷子，所以周末時，她會拐點路來看我。我呢，初二頭腦開竅，加上我到八中以後，數、理、化老師課講得好，我學習興趣大增，特別是數學，一下子名列前茅。到高中就成了數學課代表，化學課代表第二學期轉走了，我就又兼了化學課代表。這樣，世敏就會在考試後的周末來我家，交換試題，討論學習中碰到的疑難問題。

    時光飛逝，很快，就到了文革。後來聽同學講，世敏的父親，文革初期在冶院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挨了批鬥。世敏也跟父親劃清界限，好像還貼過父親的大字報。對此，我不相信，因為，世敏在我眼中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然而，後來又聽到，六八年初，世敏有一陣患病，精神不太正常，而起因，竟是她反思自己做過一些對不起父親的事而自責、內疚所導致。好在，病的不是太嚴重，幾個月後，就恢複正常了。

   六八年十一月的一天，世敏來找我，說她哥哥從蘭州大學畢業，馬上要回西安，要帶回兩個箱子的行李，問可否先放在我家裏。我說:"沒有問題，放多久都行。"兩天以後，她哥哥就回來了，放了兩個大箱子在我家。一個月後，要去分配的單位報到，這才把兩個箱子拿走。

   緊跟著，世敏就去陝西西鄉插隊了，我隨後，也和朋友去草灘插隊了。雖然我們去不同地區插隊，但隔幾個月也會有一封信件的來往。後來因為我離開第一次插隊的地方，裝了一年多的腰包戶口，為了混吃的，有時候和慶到其它地方插隊的同學那裏去，有時候和英去亞平插隊的戶縣混吃的，有時候我自己去寶雞、興平的朋友、親戚家混吃的。這樣，居無定所，就和世敏斷了聯係。我 工作以後，在和衛華談戀愛時，有次 衛華帶學生去西鄉實習，我讓他打聽世敏的消息，說是招到銅川了，就 無從聯係了。

    時間一晃，幾年過去了。77年底，那是粉碎四人幫後恢複高考後的一個周末，我騎車帶著女兒從娘家回地院，車騎到兒童影院對麵的路上，路旁是一個商店，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停車觀看，從商店出來的女的在喊我的名字。仔細一看，原來是世敏。世敏說:"我剛從商店出來，就看到你騎車過來，這是你女兒，多大了。""快一歲了。""你現在在那作。"翠花路小學，你呢?""我在信號廠工作。""結婚了嗎?""結婚了，我女兒比你女兒還大呢。"，，，，，就這樣，我們聊了一會。她又問我:"你考大學了嗎?""沒有，你看，女兒才這麽小，這不，肚子裏又有一個，哪可能去上學。再說，也沒有人幫我帶孩子呀。你考了吧，考到哪了?"我考到西安醫學院，是口腔科。"那好啊，以後我的牙齒有問題可要找你了。""沒問題，你數、理、化基礎那麽好，太可惜了。""算了，不說我了，你上學，誰給你帶孩子。""我婆婆帶，我公公是我們廠的領導，我婆婆已經退休了。她非常支持我上學。""那祝賀你了，你學業有成，可別忘了我們。""好，以後再聯係。"然後，我們就匆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