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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195) 窪地上的戰役

(2017-03-17 19:08:25) 下一個

【次日天剛蒙蒙亮,小分隊就出發了。往西走出七八裏,來到山腳一棵被雷劈掉一半的老椴樹下。老趙指指對我們說:“從這裏往北走,穿過低窪地,就能到達秤砣山。過了那山再走十幾裏,就是我們的營地了。”早晨地麵有霧,能見度不好,老鍾拿著望遠鏡瞅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麽“秤砣山”,滿目所及,隻有衰草和灌木。

老趙在窪地旁邊轉悠了幾分鍾,從亂草當中找到一個入口:“上次應該就是從這裏進去的。你們瞧,地上還有腳印。”老鍾過去察看了一下,確認裏麵是條小路。

我們魚貫而入,在齊腰深的草叢間行走,沒過多時,就淹沒在窪地之中了。這個窪地並不平整,雖然總體向中間凹陷,但一路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土包,感覺像是走在丘陵之間。冰雪下麵溝汊縱橫,把草甸子切割成一塊一塊。小路就在這些溝汊裏蜿蜒迂回,遇到蘆葦叢更得繞行,宛如迷宮一般,沒走出一裏,我就找不著北了。而霧卻愈加濃密,無論從哪個方向張望,都看不到五十米開外。若不是集體行動,我一個人哪裏敢進這個大草窩子?轉十天半個月都未必出得來!

就這樣東遊西蕩地走了一個多小時,老趙在前麵忽然放慢了腳步。本來一路上都能看到前人的腳印,現在冰雪卻變得越來越稀薄,很像是融化後又凍上的,造成腳印越來越模糊,終於看不見了。老趙叫大家停住,又在附近荒叢間尋覓了半天,最後死了心——真的沒有路了!

這時已近10點,太陽從雲層間露出臉來,籠罩在窪地上空的霧氣逐漸散去,遠處隱隱可見一個赭紅色的山包。老鍾喝了一口水,說道:“找不著就不找了,反正這路也是人踩出來。出發時我對過羅盤,大方向沒有錯。秤砣山就在那邊,往前走就是了。要不要先歇幾分鍾?”大夥都說不累,巴不得趕緊走出這個鬼地方。

接著又行進了半個小時,蘆葦變得越來越多,繞的彎子也越來越大,這樣下去不知要走到猴年馬月?李克文不想再搞“曲線救國”了,抽出背後別著的長刀,就往蘆葦叢中一路砍殺過去。老鍾在後麵看了一陣說:“克文,你是當騎兵的料,這揮刀姿式很標準。”李克文回身笑道:“老子在戰場上正經劈過人的!現在英雄無用武之地,隻能砍蘆葦了。”

就這樣邊砍邊走,總算離秤砣山越來越近了,隻是體力消耗甚大。老鍾和老趙輪番上陣,最後都累得呼哧帶喘,頭上、身上掛滿了灰土和蘆葦穗須,慘不忍睹。汪大愚也想試試,上去掄了幾下,就被老鍾叫停,說這樣子揮刀,早晚得削到自己腦袋上。李克文熱得不行,索性把棉衣解開,像藏族人一樣係在腰間,上身隻穿一件棉毛衫。我雖然沒去“助刀”,卻也微覺汗意。天上的雲已消失殆盡,太陽照在身上很舒服,真有一種陽春三月的味道。麵對這些幹枯的蘆葦,我到底想起了揚州,想起了江南水鄉。才不過十幾天,我就置身於北大荒的大草甸。世事變幻,真是匪夷所思!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終於走出蘆葦蕩。前麵又是大片荒草,盡管仍然見不到人跡,但心裏感覺踏實多了。已是中午12點,都有點餓了,於是老鍾宣布休息半小時。大家在草中踏出一片空地來,解下背包靠在上麵,一邊聊天一邊吃東西。這樣的行軍生活,讓我憶起朝鮮的那些日子,雖說艱苦,卻沒有速中的壓抑和焦慮。當一名體力勞動者,其實也蠻不錯的,單純、健康、快樂。可惜我喝下太多墨水,現在想吐幹淨為時已晚,這輩子怎麽改造恐怕也成不了真正的勞動人民了。

汪大愚問老趙:“這大湫窪到底有多大啊?”

老趙咬了口饅頭,嘿嘿一笑:“多大?兩個分場裝進去都有富餘!總場早就盯上這塊地方了,一直限於人手,沒法動真格的。現在你們這支大部隊來了,可不就得立馬上陣!”

我想起路翎那篇《窪地上的戰役》,覺得套用過來挺合適,不過嘴唇動動,終究沒敢說出來。批胡風運動雖已過去幾年,這棵大毒草對於汪大愚並不陌生,我可不想剛踏上一片希望的田野,就被他刷上一張大字報。

老趙接著白活:“這塊低窪地也是大湫窪的一部分,隻不過實在太澇了,暫且還顧不上整。秤砣山北邊那一片地勢要高一些,聽領導說至少能開出十萬畝耕地來。二隊離得最近,於是被總場選中當先鋒,去年一入秋便組織突擊隊進去建營地。現在眼看就要開春了,等拖拉機、五鏵犁一到,大湫窪可就熱鬧開了!我們十幾個人在那邊憋了兩個多月,總算盼來了你們這群援兵!”

一席話讓我心裏生出幾分自豪,似乎自己的份量也陡然增加了。】

201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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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ger666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非常好看!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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