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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毓琇:傳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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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毓琇:傳奇一生

作者:顧慰慶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2017年05月03日

《中國禪宗史》(英漢對照版),顧毓琇著,陳人哲、談穀錚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7年2月第一版

顧毓琇

周恩來會見顧毓琇夫婦

顧毓琇先生手書《禪宗師承圖》

編者按:顧毓琇先生一生著述宏富,中西融匯,文理兼通,是少有的在人文和科學領域均取得世界公認成就的大師:1972年,他憑借在自動控製理論方麵的研究,獲得有電機電子領域“諾貝爾獎”之稱的蘭姆金獎;1976年,他被世界詩人大會加冕為“桂冠詩人”;他創辦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前身——上海實驗戲劇學校,並創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劇作;他曾擔任國立音樂院(中央音樂學院前身)的首任院長、國立交響樂團團長;他精研佛學,英文巨著《禪史》富含與高僧大德交往而得到的第一手資料,在國際宗教界、學界影響深遠。《中國禪宗史》即為《禪史》的上篇,顧毓琇先生用文理大家的眼光總結中國禪宗發展的全貌,串連起禪宗史上的曆代宗派、禪宗古德,用生動的文字講述精深的學理。

 

《禪史》本是我父親顧毓琇(一樵)先生用英文所著,於1979年在美國出版。200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組織專家學者編輯完成了他的全集,共16卷,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其中第10卷收入了《禪史》(英文)。2001年,我征得父親同意後,將英文原著交專家翻譯成中文,後曆時多年,中文版於200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可惜我父親已於2002年9月9日逝世,他沒能親自校閱和看到中文版《禪史》。今蒙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吳浩博士策劃出版《禪史》的英漢對照本,雖隻收錄英文原著的上篇《中國禪宗史》,未包括下篇《日本禪宗史》,但它的問世,同樣可以告慰我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是對他很好的紀念。

  現在介紹一些關於作者的情況,供讀者參考。

  我父親於1902年誕生在江蘇無錫虹橋灣故居(今學前街3號,由中央批準已成為“顧毓琇紀念館”),以後在北京、上海、南京、重慶以及美國等地度過了豐富多彩傳奇般的百齡歲月。他在2002年逝世之前,曾以“學者、教授、詩人、清風、明月、勁鬆”來概括自己的一生。

  1915年他未滿13歲時北上進入清華學堂(後為清華大學),1923年公費留學美國,在麻省理工學院專攻電機工程,1928年不滿26歲時獲得科學博士學位,是該校電機係獲此學位的第一個中國人;在求學期間,即先後發明了“四次方程通解法”和“顧氏變數”,以後又以許多科研成果和學術論文,奠定了他在國際電工界的權威地位。20世紀50年代初起,他又開始研究自動控製,特別是非線性係統控製,成為國際上公認的控製理論的先驅。1972年他榮獲IEEE(電氣電子工程師學會)蘭姆金獎,2000年98歲時又榮獲千禧金獎和電路及係統學會的傑出成就金獎。此外他還曾獲得中國電機學會金質獎章等多種獎項。

  1929年他學成回國,從此開始了漫長的教學生涯,擔任過浙江大學、中央大學、清華大學等校教授、電機係主任、工學院院長。抗日戰爭時期他以無黨派人士的身份出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政務次長達六年半,後又擔任中央大學校長。抗戰勝利後,他曾任上海市教育局局長、國立政治大學校長。但他從未放棄專業,一直兼任大學教授,親自為學生講課。他在上海交通大學任教時,江澤民主席曾是他的學生,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已經成為曆史佳話。

  他自述“一貫服膺‘關懷天下,服務民眾,業精於勤,業博於文,好古敏求,淡泊自持,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古訓。1950年移居美國後,他先是回到母校麻省理工學院任教,以後又應聘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擔任終身教授。

  從20世紀70年代起,他曾多次回國講學,擔任了兩岸五所交通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京大學、東南大學、浙江大學、東北工業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西北電子科技大學、四川大學、江南大學等十多所著名學府的名譽教授,並為中美文化教育的交流做了許多工作。

  20世紀30年代初,他與好友創辦了中國電機工程學會,曾擔任會長,又曾擔任中國工程師學會副會長多年。從1946年開始,他當選國際理論及應用力學組織個人理事,連選連任達半個世紀。他還曾被聘為美國國家科學院理論及應用力學委員會委員,當選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

  父親主張文理並重、理工並重。他自己兼好文藝,早年在清華讀書時,就開始寫作並發表了不少小說、詩歌、話劇,參加了具有深遠影響的“文學研究會”,此後他在文藝方麵的創作從未中斷。抗日戰爭期間,他創辦了國立音樂院(今中央音樂學院前身),並兼任院長。他曾解開中國古樂譜的許多謎團,將古樂譯成五線譜,他又是第一個翻譯貝多芬《第九交響樂》即《歡樂頌》的中國人。他所作的話劇都富有愛國激情,多次公演;抗戰勝利後,他在上海衝破多種阻力,創辦了上海實驗戲劇學校(今上海戲劇學院前身)。他特別喜愛詩詞,所作詩詞歌賦近八千首,曾獲得“國際桂冠詩人”稱號,晚年仍常有新作,樂此不疲。由於他在多方麵的貢獻,賓夕法尼亞大學授予他名譽文學碩士和法學博士學位。

  父親一生遵循江東顧氏先賢顧炎武先生關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遺訓,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他早年積極參加五四運動,又曾多次到災區賑災;1931年擔任中央大學工學院院長時,曾率領師生歡送十九路軍抗日;抗戰軍興,曾率領清華大學工學院師生研製防毒麵具,親自送往前線。抗戰期間他從事戰時教育事業,不遺餘力。抗戰勝利後,他向往民主、和平、建設,曾發表《中國經濟的改造》《中國的文藝複興》等文章。1947年他的同學、好友聞一多慘遭國民黨特務暗殺,他義無反顧地公開發表了《懷故友聞一多先生》,稱聞一多“真是中華民族的忠實鬥士!”1949年後他僑居海外,但一直關注祖國和家鄉。從1973年起他先後八次回到祖國,受到周恩來、鄧小平、江澤民等多位領導人的會見,使他感到親切,同時他也不斷建言獻策。例如,他建議“文化開發、經濟開放、政治開明”,很早就建議科教興國,藏富於民,實行股份製,等等,並為祖國的和平統一和改善中美關係做了許多實際的工作。

  父親喜歡廣交朋友,可謂朋友遍天下,他對朋友不分籍貫職業、富貴貧寒、地位高低、年齡大小,都一視同仁,坦誠、熱情相交。他看人相當透徹,是非分明,抗日戰爭時痛恨漢奸,生前反對“台獨”。他常對朋友說,要多看人家的長處,而不必計較人家的不足。他從不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而朋友之間出現紛爭來向他訴說時,他總是勸人要寬宏大量。他記性很好,晚年還能記得很多朋友的情況。他助人為樂,幫助別人從來不求回報。他又喜歡請客,我母親年輕時會做一手好菜,因此許多朋友尤其是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常常成為座上客,但父親自己吃得很簡單。他一生實際上是工薪階層,晚年更是靠養老金生活,自己非常節儉,但稍有積蓄,就拿出來辦獎學金或捐給慈善事業(他在國內外許多大學都設有獎學金)。

  人們稱我父親是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文理大師。作為他的兒子,在長期的觀察中,我感到他確實博學多才。除了不可否認的天資聰穎、從小得到良好的教育之外,他的成就更在於勤奮努力。他堅持“今日事今日了”,非常珍惜時間。他說所謂“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應該是“隻怕用心人”——人都有心,貴在“用心”,用心就是開動腦筋,認真思考。他講我們老家早年有“清楚真實”四個字的祖傳匾額,遇事能弄清楚,求真實,就會有成果。他晚年除了讀書、看報、寫作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嗜好,又喜歡與人特別是青年人交談,因此平時不太有空閑。他有時想起什麽就提筆寫出來(基本不打草稿),從不間斷。我母親勸他“歇一歇”時,他說:“老天爺不叫我去,就是叫我還要做點事情。”他不做什麽鍛煉,也不吃什麽補品,認為多動腦筋和心氣平和、樂觀開朗,就是養生之道。

  我父母養育了八個子女,我幼時父親很忙,都由母親撫養教導。但父母的言行舉止和人格魅力,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父親對子女要求嚴格,但主要看重待人接物、為人處世,對我們的興趣愛好從不橫加幹涉。他自己是電機工程博士,當然希望有子女能繼承這個專業。我讀中學時比較喜歡數理化,想長大後當個工程師,為此他感到高興;而我的大哥慰連卻對工科不感興趣,父親也絕不勉強(以後我大哥學了農業,曾任沈陽農業大學校長、博士生導師,不幸於1990年逝世)。受父親的影響,我們從小養成了讀書看報、關心時事的習慣。上海解放前我和大哥慰連、大妹慰文看了許多進步書刊,當我們還是中學生時,出於愛國心和正義感,都滿腔熱情地參加了學生運動,以後又先後秘密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地下組織,我們家還一度成為地下黨的活動場所。當時我們的有些行為比較幼稚,難免不引起父母的注意,但他們相信自己的子女不會去做壞事,並沒有嚴加阻止,以至臨近解放時我們三個大孩子不肯隨他們離開上海,從此父母同我們隔離了24年之久,形成了父親所說的“一個家庭,兩個世界”!

  解放前父母隱隱約約地知道我們這三個子女對國民黨不滿而思想“左傾”,但不知道也沒有想到,才十幾歲的孩子竟會是共產黨員!直到1973年他們應邀回到祖國,周恩來總理接見他們和我們兄妹時,總理風趣地對我母親說“感謝你為我們生了三個共產黨員”,父母這時才知道我們兄妹三人早已是共產黨員。當時“十年動亂”尚未結束,總理還說我們是“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考驗和鍛煉的共產黨員”,此後父母從陪同人員處知道我們曾備受衝擊,更因為父親的關係而“罪加一等”,對我們加深了諒解和親情。

  自從1973年父母第一次返回祖國開始,特別是“文革”結束以後,我們書信來往不斷。此後父母八次回國,我都全程陪同,由此也對老人家有了更深的了解,常恨忠孝不能兩全!

  1989年起我幾次因公訪美,順便去探望父母,但每次在家不過兩三天。直到1993年後我從工作崗位上退居二線,才有機會每年都赴美探親。父母逐漸年邁體弱,我大哥、大妹先後去世,在美國的弟妹又不在父母身邊,我想多陪伴侍奉他們。但由於當時我還沒有離休,從1993年起又擔任了全國政協第八、第九屆委員共十年,父親認為我在國內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應當“多為國家效力”,要我不必為了他們而在美國久留,所以每次我隻在家兩三個月。我每次到家時父母都非常高興,在美國的弟妹和小輩也都前往團聚,共享天倫之樂,但我每次離開時父母又不免傷感。起初我赴美時,人生地不熟,父親還親自到機場迎送,朋友們說,這使人想起了朱自清先生所寫的《背影》……那時他已是90多歲的老人!

  據我的前輩們說,祖母生我父親時曾夢見一位羅漢立在麵前,父親生下時臍帶繞在脖子上,用我們無錫話叫做“盤在頸根上”,像是佛珠,因此取乳名為“盤盤”。我的祖父晦農公早年接受了當時的新思想,相信讀書救國、科學救國,不幸在35歲時英年早逝,留下七個子女,當時我的大伯父才15歲,我父親排行老二,隻有14歲,最小的叔父是遺腹子。遭此巨變,家道中落,我祖母王誦芬太夫人深明大義,秉承夫誌,節衣縮食,堅持讓子女求學。為了祈求保佑家人平安吉利,我的曾祖母、祖母都信奉佛教,父親並不迷信,但中國傳統文化包括佛教在內的許多精華,想來肯定對他會有影響。他一生剛正不阿、清廉自守、清心寡欲、誠信待人、樂善好施、慈悲為懷,追求忠孝仁愛、超凡脫俗,似乎都有儒、釋、道的烙印。他非常喜歡旅行,遍遊名山古寺,尋訪高僧大德,以至晚年研究禪史,我想,他更看重的是對哲理的探索。

  在寫《禪史》之前,他還曾用中文寫有《禪宗師承記》(1976年出版)和《日本禪僧師承記》(1977年出版),也已收入《顧毓琇全集》第9卷。

  父親自號“梁溪居士”,博覽群書,除佛教著作之外,對其他宗教學說也有興趣。1946年他在一篇講話中說:“請教全世界從古到今的哲學家和宗教家、科學家和教育家,做我們的老師,來創造世界的和平和幸福。”他曾提出:“世界文明須重建,中華文化應發揚。”

  父親在美國著名學府賓夕法尼亞大學任教並在費城定居50年之久,直到2001年9月11日美國紐約發生恐怖事件那天,我小妹慰民和妹夫接父母到俄克拉何馬(父母離開費城與紐約出事無關,在同一天隻是巧合)。

  2002年8月底父親病重,我趕到醫院時他神誌仍異常清楚,以微弱的聲音詢問國內的情況,仍在關心即將召開的中共十六大、中美關係和台海形勢,多次說對中國的事情包括和平統一要抱有樂觀態度。

  9月上旬俄克拉何馬市天氣一直晴朗,到9月9日早晨突然下了陣雨,而父親也平靜地停止了呼吸。我不知道在宗教裏對這個現象作何解釋,不由自主地引起許多遐想,隻能強忍悲痛安慰母親說:“你看老天爺也曉得爹爹去了,現在安息了,我們也不必過於難過!”

  說來又是湊巧,2002年9月9日正是我滿70歲的生日。人們說,年已古稀的人為父親送終,是他老人家一生積德修來的福氣。9月9日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1945年9月9日,父親曾揚眉吐氣地在南京紫金山參加了日本投降的受降典禮。2000年9月9日,我和三弟慰華、兒子宜凡曾陪父親從費城到紐約再次會見江澤民主席。

  我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仍曆曆在目。寫此文時,心潮起伏,難以平靜。謹以此寄托我和家人的哀思!

  我母親與我父親相依相伴七十多年,同甘共苦,伉儷情深。父親生前常說沒有母親他不會活得這麽長久。父親的許多著作都是由母親題寫書名,父親都寫明是獻給她的。我想這部書也應該獻給我的慈母——王婉靖夫人!

  最後要衷心感謝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使《禪史》上篇《中國禪宗史》(英漢對照版)問世,《禪史》中文版早已脫銷,這次英漢對照版的出版可填補空缺。

  (本文為《中國禪宗史》英漢對照版前言,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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