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虛哀歌(I)

昆侖虛哀歌

       ——《山海經·海外南經》：昆侖虛在其東……

 

 

           I

 

我看得到你

和追隨者的身影

遠遠的，在江夏原野跋涉

生徒、扈從、侍女，還有些難民

殘破的血腥戰旗，在斷垣顫栗

彌漫硝煙，因晨霧變得濕重

仿佛像有淚水滴落

溝渠裏，芰荷與芷蘭雜開

偏偏格外粉嫩和芳馨

汨羅江在前方，等待你去

河川悠長，土地古老而渾厚

經受得起自古來反複的摧殘

郢都陷落了，哀怨太分明

鑄刻在你眉尖

獲勝者橫掃一切的鐵蹄

踐踏著苟活者的尊嚴

還踐踏後世書寫者的筆墨

所以，你留下了那些歌賦嗎

 

你青春愛戀的對象

你的女神

嬌憨的山鬼與雍容的湘夫人

哦哦，眼下在哪裏

是否早就生死不明

經過一次次鋒鏑橫飛的虐殺

數不清的鮮血噴湧滿地

而你，仍鍥而不舍，念念不忘

寄情於那個昏憒冷漠的君主

為何不讓一切都歸毀滅

很快，就會重新大興土木

構築起另一座更豪華的都城

用君王手裏的權力和威勢

用庶民的血汗和才智

你的眷戀，嗬，又算什麽

 

都城，遭遇過多次陷落

不止一國，更不止一邑

難道就沒有留下任何聲音

唱出不一樣的痛徹心肺嗎

即便婦孺們膽怯微弱的號哭

敵人利矛刺穿胸膛的慘叫

還有臨死之際的呻喚

不甘，卻又無奈、無望

統統無聲無息，沉沒

沉沒在無底無邊的喧囂中

征服者的凱歌慶宴

加上臣服者和篇篇諛詞

最可怕，是時間的汰洗和忘遺

 

死者在凝視你們

透過看不見的眼睛

帶著斷折的腿和胳膊

破損的臉龐，碎裂的心脾

還有破肚而出流淌的腸子

軀體消滅了，魂還在依戀

也在凝視我，凝視我們

頭頂，烏鴉盤旋，鶚鳥聒噪

沒有葬禮嗎，哪怕最簡陋的

屍橫遍野，血流如注

多少痛楚，多少悲慟和怨屈

可翻開史書，隻見簡短四字

——秦滅六國

 

魂兮歸來

你應該聽到了

那一句句挽留亡魂的祝語

在恐嚇東有大海，西有流沙

南有炎火烈焰，北有寒山冰原

巫祝們排成詭異隊形，齊聲誦念

黑暗中，和聲沉悶，不知發自何方

在盛讚唯在這世間，有康樂長享

美酒鼎食，能恣意品嚐

更有二八佳麗，嫮目嫣笑

還有田邑千畛，廣廈萬間

權勢赫赫，聲名光照四海

啊，民生多艱，盤踞在你心頭

悲憫，不會寫出如此荒唐的悼詞

 

魂兮歸來

歸來吧

能不能隻為著自由的生存

自主選擇自己的空間

自願的意誌，和自發的熱愛

別再為他人的利和欲所裹脅

無論怎樣華麗編織的詞藻

還是夢裏烏托的海市蜃樓

或者一點薄利，滿足一點私欲

歸來，隻為了自我

那樣歸來才有意義

才值得重新活一個輪回

 

魂兮歸來

 

                                            2024、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