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虛哀歌（七）

  昆侖虛哀歌         

 

 

           （七）

 

我在時間中逆向穿梭

唉，已感疲憊

經曆雖如此意外和驚異

興奮使人不想有片刻停息

那一個個斷片

像殘破卻金鑄的樹葉散落

魅惑著想象中的注視

可除了對以往的致敬

惆悵，迷惑，困頓

還能找到什麽

逝去的已經逝去了

或者，輪回者繼續在輪回

未來之眼冷峻地注視著

不，應該說冷酷地無視著

所有這一切

 

可是，嗬，可是

浩瀚的海洋充塞著影象

顛簸、膨脹、翻滾

簡直像巨無霸劈麵衝來

我無法移開眼睛

是數十艘巨艟

遮天蔽日的桅杆

如同一座移動的森林

乘風破浪掀起的波濤

化為黑白混淆的霧

彌漫在綿延萬裏的海岸線

帝國的日月旌旗

高高飄舞在獵獵海風中

連太陽都收了光輝

海神沉睡千載被吵醒

怒恨地敲擊三叉戟

羞怯的美人魚也紛紛出遊

好奇地探看，竊竊私語

隆隆回響的禮炮

震撼著南洋到西洋的港口

不單華人子裔

當地的君主也一道跪拜

 

嗬，這曠世未有的遠征

崇山峻嶺對險濤深淵的問候

耳邊有個聲音告訴我

來自中原大地

能夠類比的壯舉

或許得回溯到遠古商代

白衣人群越過白令海峽

千裏行穿過北美大陸

深入南方的安提斯山脈

但那是自發的跋涉

不是有組織的國家行為

這浩大規模，宏偉氣勢

即使今天和未來

也都令人讚歎

 

可巨大的問號

像孕育風暴的烏雲

在海平線集結

帝國嗬，你剛奠基不久

就遭遇了一場皇冠的爭奪

又一次血腥的祭典

犧牲掉數不清的身軀和頭顱

靠計謀凶險和人性詭譎

兌現了對最高權力的垂涎

倉廩耗失，民生凋敝

理應鎔劍為犁，調養生息

為何卻傾舉國之力

越重洋而遠航

一再踏上那些偏遠的海岸

 

是的，你一介使臣

原不過奉旨辦事

並不知悉深宮裏的謀劃

即便窺見些蛛絲馬跡

也不敢有一個字的漏泄

你的忠誠，乃是你的軟骨

你的奴性，由於你被閹割

最奇怪，是海禁令

你率龐大艦隊遠征

一次、二次……七次

直到你在印度西海岸病死

卻不許百姓有片帆寸板下海

那海疆，難道有什麽寶藏

隻許皇室一家獨占

或有別的什麽難言的秘密

要不，野心空前膨脹

因順利從北京打到南京

要稱霸亞洲大陸的南海岸

 

遺憾，你並沒發現新的航線

你的行蹤如蛛網遍布

卻不過重複了數百年間

百姓們為求生存冒死的嚐試

打魚蝦，做生意

下南洋，走西海

乃至舉家逃亡和遷徙

風暴起，洋流急

桅斷帆破，饑寒交迫

聽任黑海洋瘋狂顛簸

礁石們露齒冷笑

雷電亮出無情的長劍

多少船長和水手

還有他們的眷屬

連同粉碎沉沒的船隻

無聲無息葬身海底

浮屍不知漂向何方

或成了海魚的腹中食

隻有幸運兒們

在死神的指縫之間

找到了苟活的生命線

而今，你坐享其成

卻再三頒令禁海

 

難道還要把你的成就

和後來者們相比嗎

比如尋找新印度的哥倫布

繞過好望角的達伽馬

還有完成環球航行的麥哲倫

甚至，搭載別人海輪的達爾文

不，他們是探險與發現

你卻是劃洋為牢的壟斷

或許，多少我該稱讚兩句

畢竟這是有史以來

空前絕後的一次開放

走向海洋，走向遠方

可你做了些什麽

令小國們來進貢跪拜

用兵戈金帛炫耀帝國強勢

盡管後世粉飾道

那是輸送和平與友誼

 

啊

這保守自大的帝國

注定了不準許

平民百姓有自己的天地

隨心願成長、生存和發展

總把所有的價值與財富

搜羅進自己的貪欲之網

同時把領地封閉在洞穴裏

因為有太多資源供盤剝

又唯恐他者來染指分享

像寄生在大象身上的蟲蝨

那大象又如此麻木

或許，久已被馴服得無感

邁著沉重的步伐蹣跚

在黑暗的叢林裏

一代又一代

 

瞧瞧

艨艟一艘艘沉沒，朽爛

連同煤山那根上吊的繩子

消失在時光的霧霾

這千年一遇的遠航

畢竟，暗夜裏襯出一絲亮

原來禁錮能這樣打開

原來山隘鐵關外還有海

通向外界的路不止一條

憑什麽落葉歸根

遠飛的鷹，天空更無限

道不行，乘槎浮於海

古人早有指點

憑什麽抱殘守缺

生於斯，死於斯

廝守著貧困和愚昧

 

禁海令

海真能禁止嗎

看風濤不息

                    202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