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talia:情智靈性之翼

卡斯塔裏亞,神話中的靈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賜我以情智靈性,我回報你以詞賦詩文。就這樣,離開了陸沉的故鄉,來到了海外的古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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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52)

(2013-10-12 04:16:07) 下一個
狼人(中篇小說連載之52)


                             卷四:家園(續)

一覺醒來,突然發現,故鄉大地就在我腳下了。

仿佛有什麽縮地的魔術,前一天還在疲於奔命,為路途遙遙無期而焦灼,清晨陽光透過樹叢和草窠刺痛我眼睛的時分,卻朦朦朧朧感覺自身躺在熟稔的外婆家後院混雜著曬幹野草的麥秸堆裏,甚至透過草葉味聞到了飄來的煮茨粑香。最初以為在夢裏,抖落了身上的落葉和草杆後,立即發現是現實。一點不錯,星移鬥轉,餐風宿露,我又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土地!

奇異,簡直不可思議——我都沒把握,自己拖著瘸腿奔走的道路到底對不對頭,隻是憑本能在日夜兼程,靠一股說不清的動力在驅馳,竟然就達到了目的地!

熱淚瞬間充盈了眼眶。一股衝動,促使我想去親吻腳下的泥土。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往事不堪回首,所幸不盡的向往與思念,曆經種種艱難而仍像火種在閃爍,眼看即將有機會從想象變成真實……我也感恩冥冥中保佑我的神靈——但轉念又忿忿不平。如果真有神靈的話,分明是在折磨我、奚落我、戲弄我。到底為什麽,叫我變得非人非獸,非狼非犬?……

但當我從潛伏過夜的草窠裏鑽出來時,強烈的震撼再度像電流通遍全身,莫名的感恩之情如岩漿迸湧將不平的戾氣吞沒,因為刹那間——我直立起來了!

真真切切,兩腳著地,腰杆挺起,脖頸豎直。盡管跛著左腿,我向前跨了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完全和人正常情況下一樣,雖說有點跌跌撞撞,不夠平衡。

是漫長的時間讓我徹底恢複了嗎?還是家鄉的大地在黑夜時分傳遞了神秘不可言說的力量?……不明白,也不想去搞清。自身的變形已引不起多少驚詫,隻驚詫來得如此突然,或更應該說如此及時。這對我同小慧女兒與妻子的重逢大有好處,繼續狗形狼身,肯定不方便同她們相認。頓時,我重新沉沒在無邊的虔誠中,雙手合十,默默禱告上蒼,希望能繼續給予垂青。 

深秋清冽的晨風吹過,全身打了個激凜。漸漸平靜下來,反顧自身,才意識到問題依舊嚴重。渾身上下還長滿著黃黑相雜的粗硬毛發,這首先會招來諸多不便。盡管能夠直立行走了,說話交流也沒障礙,但看到我的人仍會嚇壞的:野人嗎?怪物嗎?立即會引起圍觀,甚至招來抓捕,所以當下仍得隱蔽,並盡快設法讓全身的獸毛退去……

興奮的心情很快變成沮喪,一步一拐,老大不願意地繼續穿行在山林間。遠遠地,一片片樹林子下麵,蜿蜒著那條既熟悉又陌生的通向群山環抱中的穀地的公路,老家屏山鎮就座落在穀地深處。公路似乎變窄了,但又在拓寬中,路邊堆滿了黃沙、石塊,隔段距離還停靠著歇火的推土機與壓路機。公路下方,山穀中間的小河灘,裸露出大片的卵石與荒草,記憶裏清澈的水流幾近幹涸,卵石看上去也像沾上了黃黃黑黑的色斑。

趕了好一段路程。空氣裏不時飄來一股股酸溜溜的氣息,朝陽也很快就被沉沉的雲霾遮擋住,由蒼白而轉為模糊,直至完全消失。遠遠眺望,公路上推土機與壓路機都開動起來,還有些人群在忙碌。開始上工修路了吧,我猜想。轉過頭,前方樹木掩蔭下,有個不算舊的空敞敞的瓜棚,周邊一小片土地應是瓜田,目前過了季節,隻剩枯萎的瓜藤與荒草。何不暫時歇個腳?這地方,爬上高坡就能看清山下公路的情況,公路上的人卻不易發現我。瓜棚裏,出人意料,雖簡陋紊亂,但鍋碗瓢盆等用具還留在那裏。瓜熟季節早過,瓜農一般不會再來瓜棚守護。看來,可以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那正好根據女媧掌的經驗,設法通過吃帶鹽的熟食,來使獸毛蛻盡,恢複我的真人身。 

就這樣,好不容易回到故鄉,卻重新滯留在山林。家,離我那麽近,可仍那麽遠。但我不再糾結和痛苦,隻是把瓜棚當成自己的煉獄,期待著在這裏蕩滌盡獸類的標誌,迎來個人的新生。

接下來的日子,奇幻的感覺始終若隱若現地纏繞著,總在擔心,會否哪天再一覺醒來,又變回到狼模狗樣的那副德性。實際行動上,卻毫不猶豫,穩紮穩打地實施著擬定好的計劃。不過足夠諷刺的是,為讓自身的狀況得到改善,盡快恢複人的本來麵貌,我反而搖身一變為嗜血的魔獸,近乎瘋狂地大開殺戒,稱得上獸性大發。周邊山林裏的小動物:野兔、獐子、鬆雞、地鼠……全遭到無情殘殺,有時還拚力搏殺一頭小野豬。然後,加上點瓜棚裏殘存的岩鹽,就煮上一滿鍋,囫圇地連湯水帶肉塊都吞下。得承認,新鮮的熱血和柔軟的生肉那種氣息和味道更能激起我食欲,不過首先要讓肌體蛻變得像個人,不得不強迫自己嚼咽那些硬硬的肉塊(沒有時間和心情燉熟煮爛),慢慢地也就習慣了肉食煮熟的那種膻味。

作息時間基本上晝夜顛倒,因擔心被人發現,經常天傍黑才外出活動。再晚一點,黑夜沉沉,往往捕獵效率更高,因為那時候大小野獸出來活動更頻繁。白天主要躲藏在瓜棚裏休息和睡覺,那種時刻,腦海裏又一遍遍浮現出並不清晰尚的複仇計劃,相關的細節模糊得很,每次勾勒都不盡一樣,但主題明確:殺父之仇,不可不報!……回想起自焚而死的老父親,心頭就隱隱作痛,牙齒也格格作響,仿佛仇敵已落入掌心,可聽憑擺布。

我還相當輕易地得到了另一資源,那對我也至關重要。住進瓜棚的第二天就發現,另一方向的山坳裏築路者有個臨時工棚。每到周末打工的人就離開工地,興許進城或回家去,隻剩下個老頭看守。老頭好喝兩口,經常醉薰薰的,有時幹脆趴在工棚一角打起了呼嚕。這樣的時機正好方便潛入工棚,順手牽羊拿來剪子、剃刀、鏡子、火柴等一應用品,還能撿拾幾件晾曬在外的衣物回來,統統為我所用。本來如何將自己收拾得像個人樣是件傷腦筋的事,但如此一來,意外提供了種種方便。

然而,不錯的景況僅僅持續了一個多月。搞不清是工棚東西失竊,還是土灶的炊煙暴露了痕跡,有一幫人爬上山頭來搜查了。起初沒想到針對的是我,還以為護林防火之類的例行公事,直到有天傍晚,出去溜套回來,遠遠看到瓜棚附近有人出沒,領頭的還是個警察,方才驚醒到形勢不妙。找了個僻遠的樹叢藏身,等到約摸半夜時分,確定四周無人埋伏,才回到棚裏,隻見東西被翻了個遍。第二天大清早,收拾收拾就匆匆離開。

用不著再擔心被人當成怪物了。周身狼狗一般的粗毛已經剪短的剪短,退去的退去,即使光著身子,也無非是個體毛濃重的家夥,何況還有偷來的衣服遮體。唯一的問題是腿腳行走不便。不過這也好,正可以掩飾本身原來的身份。至於麵容,從鏡子裏打量過自己,又黑又瘦,加上眼神裏隱隱的獸性凶光,連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一般人很難識破,應該沒什麽問題。當然,我還會提醒自己謹慎小心的。

告別了,廢棄的瓜棚,我的煉獄!基本上算脫胎換骨了。砍了根樹幹當拐棍,穿過樹林子爬上前頭的山崗,好避開翻修或擴建的所在地段,然後翻越下來,上了前麵的公路。背後的朝陽把我搖搖晃晃的身影投射在平坦的路麵上,腳跛得不算厲害,反覺拐棍影響趕路,隨手扔進路邊溝裏。不過奇怪的是,從翻過山崗的那時刻起,就覺得背後仿佛有雙眼睛盯上了我。回頭仔細搜尋,卻又什麽也發現不了。是野獸還是人,在背後跟蹤?……即使走在公路上,這隱藏的眼光似乎也沒離開過,不免心頭一陣陣發毛。幸虧,有輛到縣城去的手扶拖拉機(家鄉話簡稱“手拖”)順路經過,付給司機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鈔票(不好意思,我也在工棚裏偷了錢),爬上拖鬥,才擺脫了芒刺在背卻又無從措手的難受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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