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溪筆談

原是寂寞中的陳情,如鳥兒啼鳴,以求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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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情事(原創小說)

(2014-04-19 07:34:06) 下一個

貴州情事

 

(一)

因為東北的霧霾,影響了從南京飛往貴陽的飛機,艾梅從十點等到十二點,航班計劃牌上仍是“延誤”兩個字。艾梅很著急,怕趕不上明天一早從貴陽出發的旅行團。可看看周圍的旅客,每個人捧著航空公司發的盒飯和瓶裝水津津有味地吃著,一份安天知命的模樣。艾梅默默告誡自己:現在是在中國,而中國老百姓的忍耐力算得上一個世界之最了吧?


      艾梅自從二十年前大學畢業去了美國,求學、結婚、生子、直到去年離婚,忙忙碌碌的,中間雖然也回國過幾次,大多隻在家鄉小鎮短暫逗留,陪伴父母。這次收到大學同學畢業二十年聚會的邀請,正好年假還沒修,就回來了。

二十年的歲月在同學的臉上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有人身體發福,有人早生華發,但在最初的猜猜猜之後,許多人的脾氣性格仍和記憶中一樣,讓人油然而生一種親切之感。比如班上的小不點還是那樣快嘴快舌:“哎呀,艾梅,美國是不是一個大冰庫呀!你難道被雪藏了?怎麽一點沒變啊?”

艾梅用手摸了摸臉,明知這不是事實,心裏卻是高興的:“瞧你說的,哪能沒變?變老了。”

小不點得理不饒人,招呼幾個身邊的男生道:“你們來看看,艾梅是不是沒變?還是一個大美人吧。”

艾梅好久沒被人這樣圍觀過,臉都紅了,一低頭的當口,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人群後麵一對閃爍的目光。

小不點最敏銳了,一伸手把這個人從後麵抓了出來:“老牛,別躲啊!說說你當年的夢中情人是不是還是那麽漂亮!”

老牛漲紅了臉:仿佛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忽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一般,才發現這原來不是個秘密,大家都知道啊!

老牛掙紮了半天才說:“別胡說!”然後轉過身,平生第一次直視著艾梅的眼睛說:“你知道陸沉去年死了嗎?”

艾梅耳邊聽到了一聲鈍響,好象小時候爆米花車發出的聲音,伴著一股彌漫的白氣,圍觀的人仿佛一下子遠了很多,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老牛在說什麽?他一定弄錯了。

小不點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老牛,你現在說這個幹什麽?!”

艾梅臉上還帶著茫然的笑,好想念新出爐的爆米花那種又香又甜的氣味啊!她挽住小不點的手腕,說:“今天又不是愚人節,老牛這樣亂說人家多不好,是吧?”

小不點的臉有點僵,停頓了一分鍾,終於說:“老牛沒亂說,陸沉得了肝癌,去年走的。”

艾梅的腦子混沌一片:不,這不是真的!陸沉,陸沉!自己的初戀,他嘴角一翹笑起來的樣子,又俏皮,又嘲諷,永遠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小不點小心翼翼地看著艾梅發白的臉,說:“去年他來南京治病,我們還發動同學給他捐款來著,盡管他不缺錢。陸沉問起過你的消息,可惜那時還沒和你聯係上。”

艾梅還是沒有明白的模樣,眼睛雖然睜得很大,卻完全沒有聚焦。小不點很擔憂,扶著艾梅叫到:“老牛!艾梅不舒服,你把她先送回樓上房間吧。”

老牛看到艾梅的樣子,正後悔不迭,忙道:“是是是!我先扶她上去,你們接著玩。”

艾梅無法理解:有一個人死了,別人怎麽還能接著玩?

 

那天晚上回到旅館房間,艾梅倒頭就睡。

第二天,老同學互道珍重,紛紛離去,艾梅才開始漸漸認清這個殘酷的現實:再也看不到陸沉了,那個讓自己初嚐愛的甜蜜、情的苦澀的少年,再也見不到了!那天晚上,艾梅一個人在旅館的房間裏流了很多眼淚,往事就象開了閘的洪水,奔騰、咆哮、完全把她淹沒了。。。

過後艾梅自己都感到驚訝:二十年了,艾梅在另一個世界過著自己忙碌的日子,好象完全把陸沉忘掉了,隻是偶爾聽到他回了家鄉貴州,先在省委幹,後來下海經商,發了財等等,就好象許多其他大學同學的經曆一樣。對艾梅來說,大學生活是一個久遠的回憶,在另一個世界裏看來,甚至有點象前世的故事,雖然偶爾在月圓的日子象雲一樣地飄過,卻無法在日光裏投下任何影子。事實是,如果不是這個死訊的衝擊,艾梅都不知道自己還保存如此之多關於陸沉的記憶;如果陸沉還活著,他們應該也會在這樣的同學聚會中見麵吧?會不會象其他同學一樣握手寒暄、互道久違呢?他會不會再對她露出那種嘲諷的笑呢?

艾梅剛擦幹了的眼淚又湧了上來:這才是陸沉呢!他用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拒絕和她再見!而在她的心上,他永遠都還是那個二十多歲的少年。記得分手那天,兩人從中華門車站坐公共汽車到鼓樓,一路上他們都站著,任身邊上下車的人流擠來擠去,他的右手緊抓著她的左手腕,指甲陷入了她的肉裏,她都沒感到痛,回到宿舍後,才發現已經流血了,愈合後成了一個半月形的、小小的、發亮的疤。到美國後,敏感愛美的艾梅總帶著一個寬寬的表帶把它遮住。

那個晚上,艾梅做了許多瘋狂、雜亂的夢,也夢見了陸沉,還是當年的模樣,他帶著那個熟悉的笑容,對艾梅說:“我一定要帶你到貴州去!讓你看看我的家鄉有多美,也讓我的家鄉看看你有多美!”然後,他就放開手轉身走了。艾梅想喊等等我,卻喊不出聲,又伸手去拉,就醒了。夢境仍然非常清晰,艾梅記起二十多年前,陸沉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可那時交通不便,種種蹉跎,竟沒有成行。

艾梅於是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人去貴州走一趟。

 

旁邊的旅客忽然騷動起來,把艾梅於沉思中喚醒:原來晚點的飛機終於來了!在機場呆等了五個多小時後,終於被告知,飛貴陽的飛機於一個小時之後起飛!

坐在飛機上,艾梅望著窗外白白的厚厚的雲層,好象一床剛彈好的、太陽下曬得鬆軟的棉被,忽然感到好疲倦:好想有一張床睡下來,哪怕有一個肩膀靠一靠也好啊!

這時艾梅感到邊上有人在看她,不會是陸沉吧?因為隻是從別人嘴裏聽來他的死訊,艾梅有時還疑惑他是不是還在,他一定還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翹著嘴角笑呢!艾梅搖搖頭,覺得自己快得神經病了。

終於,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強烈到無法忍受了!因為艾梅不僅隻是感到了那目光,還覺得了那目光的溫度!艾梅費力地扭動自己僵硬的脖子,發現目光的來源是鄰座女人一張紅潤的臉,覺得的溫度應該是她湊得太近的鼻息。

這是一張皮膚粗糙、卻透著健康的黑紅色的臉,雖然近到了麵麵相覷、卻毫無尷尬的臉。艾梅對這麽近的人際距離已經不大習慣了,忙把自己的頭往後仰一仰。

女人卻渾不在意,又往前湊了一湊,指著窗外問:“能看到下麵的山嗎?”

艾梅一愣,轉頭看了看窗外,雲層不知何時已散開,下麵能看到青色的群山。原來飛機已到貴州上空了嗎?好象已經在下降。

鄰座女人這時抬起半個身子,探頭到窗口邊,興奮地笑著說:“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從天上看我們貴州的山真小啊!”

艾梅被她那份淳樸的天真打動了,於是站起來說:“我們換一下座位吧,這樣你更方便。”

“那不好意思!”話雖這麽說,女人還是立即把身子側溜到艾梅靠窗的座位上。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窗外,指點著腳下的群山說:“我就是從這山裏出來的。小時候在山上做工,有時會看到飛機飛過,就會停下來呆望,總要挨我媽媽罵。”她哈哈地笑了。

艾梅想象著一個大山裏的女孩,或者還有她的兄弟,仰望天空巨大的飛鳥掠過,他們會想些什麽呢?

女人仍然沒有回頭,卻好象知道她的問題似的,接著說:“那時我就想,什麽時候我也能離開大山看看山外邊是什麽樣?”

艾梅心一動:好象二十多年前也有人說過同樣的話,她和他顯然都成功地走出了大山,隻是有的人還能夠回去,有的人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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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numbers33212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鍾情康城88' 的評論 :

我在貴州也住過好幾年。說不出因由來,反正從落地的第一天起就很喜歡那兒。曲曲彎彎的山路(坡路),環繞在岩石間的小城,細雨綿綿,喜歡,喜歡那兒岩洞,湖水,綠林,稀疏的人群(相言之下),還有它的折耳根,麻辣燙,嗬嗬。
每每火車上,一路上的風景,總是百看不厭。幾乎從末在臥鋪上睡過覺,嗬嗬,坐著看,趴著看,車窗外的風景,總是一路車上一路看。
每每乘火車,最想的是:數清沿途的山洞。但終究沒數清過,嗬嗬。常常是數著數著,就從99又數回1,這中間到底數過多少個99呢?總也鬧不清? 不知道您是否數過沿途的山洞?我想至少有五六百個山洞吧? 嗬嗬
很喜歡貴州,人土風情,折耳根,麻辣燙,大門口的素米粉

如瑜江山 回複 悄悄話 貴州,我在那裏長大。很想念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更想念故鄉的人。
回複 悄悄話 點個讚。貴州很美,無論在那裏居住,還是到那裏去旅遊。
狼溪筆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趕緊的' 的評論 :
親身經曆,飛貴州的飛機得先從東北飛來。
趕緊的 回複 悄悄話 第一段不符合實際
狼溪筆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t-watcher' 的評論 :
請看第二章。
狼溪筆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偶平' 的評論 :
可能吧,住在那兒的人和旅遊者眼裏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st-watcher 回複 悄悄話 just came back from 貴州 (I grew up there).

Look forward to your story.
偶平 回複 悄悄話 貴州其實沒有那麽美,如果在那裏居住的話。如果到那裏去短期旅遊,會覺得很美的。
狼溪筆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鍾情康城88' 的評論 :
但願下次能坐火車去。
狼溪筆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abyboy1' 的評論 :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想,我還會去的,可是一年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鍾情康城88 回複 悄悄話 我在貴州住了近三十年,現在每次回去都選擇乘火車,沿途的景色總是勾起對往事的回憶。
babyboy1 回複 悄悄話 因為貴州兩個字點了進來。。。“她和他顯然都成功地走出了大山,隻是有的人還能夠回去,有的人已經永遠回不去了。”--也有人想回,至今沒有機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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