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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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喜相逢》第十七章.朝天門(三)送君千裏歸無計,辭舊揚帆出川去 (上篇終章)

(2020-09-22 18:08:09) 下一個

五月末的一天,江南收到一封厚厚的來信,已經好久不曾收到雙城的情書,那信在江南口袋裏呆了整整一下午,好象散發著熱度,一直熨貼著那一小塊皮膚。等打發走幾位供貨商,又結束了與部下的會談,他才關上房門,如同享受一道甜點,帶著笑,拆開了信封。信卻不甜,隻是一篇長長的讀後感,關於昆德拉的那本書。她分析人物,暢談感受,甚至將自己和葉丹一起帶入了角色:“……她就是那個放在草籃裏,順水漂來的嬰兒,你伸手撈起了她,出於取樂或者善意,可一旦她依附於你,這種信任就變成了責任,一種再也割舍不斷的關係,一種產生重量的東西,那東西縛住了你的手腳,即便你可以解除,也擺脫不了懸浮、空心、失重的痛苦。曾經最寶貴的自由,如今卻讓你拿捏不定,成為無法承受之輕……”

雙城在信中也剖析了自己,她說她感同身受特麗莎的不安恐懼,薩賓娜的憤世嫉俗,可她卻不得不服從於軟弱,循蹈於媚俗,以至常常對自己痛恨不已。“都說愛一個人的本質,是愛上和他相處時自己的樣子,可是江南,為什麽我愛你,卻越來越討厭你麵前的我自己?”

雙城的口吻讓江南陌生,他想她怎麽突然之間長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冷冷地盯著他看,剖析他的內心,似乎他們從未產生感情。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過分的洞察近乎冒犯,但他又不得不驚歎那份與她年齡毫不相襯的深刻理性。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衝動,他想把這封信拿給沈小姐看,拿給邱先生看,拿給他所有認識的人去看,看看他江南擁有怎樣一個女人,他覺得是他塑造了她,把她打磨得如此鋒利,寒光凜凜。

信的最後,她才談起自己飛了一趟廣州,得到一份大公司的實習工作。她說她希望和他一起,但未必是現在。當下,她更希望有機會出去磨練一下自己,看看在他的蔭翳之外,她是否也能闖出一片天地。她希望江南相信他在她心中無可取代的份量,但這種份量最好不要和她的個人發展成為天枰的兩端,讓她左右為難。她不知道她是否足夠幸運,能同時擁有世上最最寶貴的兩樣東西:自由和愛情。

末尾,她再次附上了一首小詩:

“讓我小心翼翼護著我這簇火,在寒夜裏,在孤獨裏,

我要舉著它,在天上走,在世上遊,

我隻怕辜負我自己,

我隻怕餘生來不及。”

江南合上信紙,走到辦公室的窗前。這是一間位於六樓頂層的橢圓形辦公室,落地的弧形玻璃窗外,一麵望出去是交大梧桐掩映的老校園,另一麵是徐家匯密密匝匝的弄堂區。桌邊牆上,掛著她送他的水彩畫。他很少有時間欣賞,卻能聞到畫裏花園的芬芳和陽光烘烤被單的味道。臥室就在隔壁,布置得相當舒適,每一件家具都由他親自挑選,想成為呈現給她的一個驚喜。他甚至預想到她可能希望擁有單獨的房間,那也沒有關係。隻要在中間開一扇門,他就可以在征得她同意或者她無力抗拒的時候,和她在一起。這樣也許更好,更能保鮮。然而眼下,一封信將他的設計化為了泡影。他想她也許含著報複,畢竟這樣的泡影,他給得更多。她提到自由的時候,那樣的措辭和語氣,仿佛寫信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起她上一次為他寫詩,還是陽光與海開業的時候,那時他幾乎一無所有,她為他跑遍山城推銷月餅;而現在他翻了身,總算走了好運,她卻向他央求自由。那個總是安安靜靜呆在原處,等著他去找她,陪他風花雪月的雙城,突然間說要走。

江南沒有回信,也沒有回電,一周之後,他親自出現在雙城麵前。上海的酒店顯然耗費了江南不少精力,他看上去瘦削得令人擔心,眼底泛著淡紅的血絲,大約改了發型的關係,發跡線似乎往後又退了一點。她才剛綻放,他卻已經步入中年。雙城仍然渴望相見,但這種渴望已不同於過去的望穿秋水,每次臨著見麵,她會突然生出一種抗拒之心,帶著輕微的厭惡感,想找個地方把自己隱藏起來,讓他尋不著她,或者一閉眼就跳過這幾天,等睜開眼睛,又隻剩她清清靜靜一個人。她不去分析其中的原因,她隻是樂於放縱這樣的消極,甚至希望自己不再從中汲取樂趣。愛上江南,她是情非得已,在她內心,每減一絲的依戀,都是遂了本意。

見麵約在學校附近的麥香園火鍋店,本以為中午人少,結果碰上機械係畢業班在吃散夥宴,男生們興奮憧憬加上離愁別緒,幾瓶啤酒下肚,爭相扯著喉嚨鬧翻了天。江南和雙城夾在中間,彼此動動嘴,卻什麽也聽不見。江南隻好將椅子挪到雙城身邊,粗著喉嚨大聲道:“我隻能逗留半天,明天一早春熙店續約,今晚就得趕過去。”兩人倏忽又是一月未見,但雙城已經不再為此抱怨。在江南的整張地圖上,她不過隅居一角,至於那些控製不了的領域,她早就放棄了興趣。幾年的經驗足夠讓她明白,關於江南,總是知道得越少,就越少煩惱。所有能夠愉悅她的部分,他是一早就織成糖衣披在了身上。

“信我看了!”他先揀緊要的說。“這次來,就是為了送送你!”

“這麽說你同意?”雙城也在大聲吼。

“你的任何決定都不需要我同意。我隻是有點意外,我以為你和我一樣,一直期待在一起。”

雙城預見到了她的抱歉,但沒料到江南淡淡一句,就讓她心如刀絞。他比她想象的,還要重要。可這更加堅定了她的叛逃。她想讓他痛,也讓自己痛,她恍惚意識到自由也許隻是借口,懲罰彼此,才是她一意孤行的理由。

她忍住不說話,聽他繼續為自己圓場:“也很正常,你最精彩的部分剛剛開場,一腔鬥誌,不經曆一遭,你不會甘心,我也不會放心。我猜房地產未來會成為大陸的支柱產業,廣東又是前沿,能躋身其中,結交人脈,的確是個好機會。學會粵語,生意場上也算多了一樣工具。”說完這句,江南停了停,換了一種溫柔的語氣:“我一直以為葉丹象我,總想給她機會,等於彌補我的過去。可看了你的信,我突然意識到,她象我,卻隻會重複我的每一個錯,讓我憐憫。而你,才是我一直想成為的自己,那個半途而廢的自己。有時候已經精疲力盡,但我不敢停,我怕我跟不上你成長的速度,有一天會容納不下你的格局,那麽留你也無用,隻會讓你更想逃走。”

雙城心裏的冰開始融化,融成水滴順著眼角流下。她努力穩定住聲音:“我從來,沒想過要逃。我隻想沿著我自己的路線,走到你身邊。地球是圓的,我背向你的每一步,也是走向你的每一步。請你相信我。”江南笑著遞過紙巾:“不想撒謊,就別承諾。快把眼淚擦一擦,我們還沒到分手的時候,小心你這個樣子嚇著我,萬一我忍不住開口挽留,你可就要為難咯!去吧,好好享受你的人生,有緣的話,繼續愛我。”

身旁的酒桌傳來一陣碰杯的聲音,有人打翻了酒,亂成一片。江南舉杯說:“來,我們也幹一杯,恭喜你畢業,祝你鵬程萬裏,展翅高飛!我會在你翅膀的陰影裏仰頭目送你。”他說完哈哈一笑:“近朱者赤,你看,我也會寫詩!”

床上的江南總是輕車熟路,她隻能被他引領著,本能地呼應著,偽裝、鋪墊、成全,直至達成他的心願。每次在他呼嘯降落的瞬間,她會有短暫的錯覺,以為那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終點。可惜不是,於是一次比一次,更加失落。雙城突然掙紮起來,翻身一擰,脫開了他的禁錮。江南停下來,半跪在床上,槍口帶著怒火直指向她。“怎麽啦?你不想?”“我想換一種方式,要,就拿去。”雙城沒有笑容,帶著一臉的視死如歸,放開了懷裏的枕頭,慢慢張開並攏的雙腿……在那裏,在她身體的中央,一顆鮮豔的心,在撲撲跳動。

江南有些震驚,隨即又緩和下來,他用膝蓋爬行,挪動到雙城身邊,將她整個包裹入懷:“好酒沉甕底,我還舍不得。”雙城明白他是不想解開那把鎖,他需要這種確鑿感,甚至超過了她本身。她甚至想到幾小時之後,葉丹會在五桂橋車站與他重逢,而他卻不會因為負疚破壞了團圓的快樂……當她琢磨這些的時候,江南正伏在她身上龍騰虎躍,縱馬揚鞭,馳騁於與她無關的遙遠。

菜園壩長途車站發往成都的客車每二十分鍾就有一班。車站人潮洶湧,拖著行李箱,扛著編織袋,從省內各個縣市鄉鎮集散於此的商販、零工、學生、農民……成千上萬來路不明,茫然無緒的人群在廣場和候車大廳裏擠來攘去,象一窩螞蟻,慌慌張張地奔向各自的目的。馬上離站的一班車正好還有空位,司機迫不及待地從站台衝到售票口,熱切地催促人群:“馬上走!馬上開車!有的是座位,走嘛!走嘛!懶得等啊!”說著幾乎就要動手拉人。

雙城嫌這班車不是豪華型的凱斯鮑爾,便說:“等下一班吧,不急這一刻鍾。”江南一邊將鈔票遞進窗口,一邊笑說:“上去就睡覺,豪不豪華,對我沒差。”雙城還想說新車畢竟安全,但轉念一想自從出了酒店,江南在重慶的任務就已圓滿結束,眼下他大概離心似箭,哪怕十五分鍾都不願讓另一個人多等了。她於是跟著他擠到進站口,任由他當著司機和檢票員的麵,一一親吻了自己的額頭、鼻尖和嘴唇,然後揮揮手,將他送入了站台。

這是六月初一個炎熱的傍晚,久不下雨的重慶塵沙滾滾,籠罩著一層昏黃的煙霾,身邊一張張麵孔晃來晃去全都顯得模糊。菜園壩西行方向堵了車,司機們明知無用,卻都拚命地撳著喇叭,讓那刺耳的聲音代替他們伸出頭去罵街、罵娘。雙城步出了車站,慢吞吞走在街頭,被喇叭聲震得頭皮發麻,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她努力回想中午在麥香園,江南所做的一番表白,可思路也跟著身邊的交通一起堵了車,回憶磕磕絆絆,零碎的話語在腦中忽明忽暗,象螢火蟲一樣不可捕捉。正糊塗著,突然一輛客車緩緩從身邊駛過,有人敲著車窗和她打招呼。一抬頭,見是江南隔著密封的玻璃朝她揮手。她猛然驚醒,加快腳步追了上去。這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舊連衣裙,裙擺象金魚尾一樣片片撒開。那年在維多利亞號的晚宴上穿過,他還記得。他想告訴她這點,她卻無法聽見,隻睜大眼睛,帶著慌張的表情,徒勞地想要解讀他的唇語……在迎麵而來阻擋著她的人群中,跌跌撞撞一直追。

前麵車隊開始疏通,車速快了一點,雙城隻得邁開步子奔跑起來。長發在身後飄舞,又拂過臉龐,象一朵黑色之花搖擺綻放。“江南——!”她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撕裂的聲音淹沒在巨大的喧囂裏,沒有多少威力,而這一喊卻驚醒了自己,眼淚奔湧而出,象一場傾盆大雨。她想起那次在武漢,在亞洲大酒店門前,江南也是這樣隨車而去,她被隔離在玻璃窗外,也是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語。那一別之後,他一連數月杳無音訊,而這一回,她又犯了同樣的錯誤,甚至都沒跟他商定一個無論真假的歸期。那約定至少可以一路捂在胸口,安慰她的恐懼。

“江——南——!!”雙城又喊了一聲,用盡了全身氣力。這一次江南聽到了她的聲音,他打著手勢讓她別追,眼睜睜望著她淚眼滂沱奔跑在車後,不加掩飾地失控。第一次,他對她的痛楚感同身受。他幾乎就要站起來,喊停整輛巴士,然後打開車門跳下去,飛奔到她麵前,緊緊抱住她,象一出美好的偶像劇。可他分明又看見,在台北去往碧潭的公路上,騎著電單車追逐著月兒校車的自己。從一開始,他就看到了結局。車窗內江南心底一聲歎息:雙城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巴士加速向前,往右一拐,消失在路的盡頭。雙城象是從這一分鍾起才真正意識到這一別之後的距離,這一揮手的含義。她氣喘籲籲停了下來,象目送他的靈車遠去,心髒跳得快要迸出胸口。剛才那一瞬間,她追在江南車後,所有決心都被飛奔的腳步踏得粉碎。她知道隻要他起身,跳下車來,她就會迎上去哭著抱緊他,哪兒都不去再也不去,隻求今生今世與他一起。可那一閃的機會,他們終於還是錯過了。

 ——“在漫天風沙裏,望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多盼望送君千裏,直到山窮水盡,一生和你相依。”許多年以後,每當雙城在歌聲中回望這一幕,她多麽希望那就是江南與她故事的結局,就讓他那樣笑著揮手,漸漸遠去,就讓她長發飛舞,追逐在滾滾紅塵裏,多麽善良、唯美、意猶未盡,隻可惜,他們都沒有這個福氣。

靜融要去上海了。回家一說,到底小鄧果決,替她拿定了主意。反正跑船也是三天兩頭不沾家,收入有限又有風險,不如集中精神,一個好好讀書,一個努力賺錢。效率越高,團圓的日子就越早。聽說是雙城的姐妹,江南便把工資許高了不少,這對坐吃山空的小兩口來說,實在難以抗拒。說到底靜融已是小鄧進了門的媳婦,隻要渡過難關,未來長相廝守,不在這朝朝暮暮。兩人被窩裏將各種事體計劃周全,另有海誓山盟,難分難離,自不必提。

雙城知道他倆寅吃卯糧,恐墊付不起,讓江南先匯了機票錢。錢既到手,兩人便商議不如省了這筆,留給小鄧花銷。先前結識的一位江渝號上的大姐,應承捎帶靜融去上海,路上可以同擠一鋪,吃喝都在船上,再無多的開銷。

這日靜融朝辭重慶,啟程赴滬,因小鄧有課,靜融便堅決讓他安心上課,不許送行。那些天,她整個人總是被一種大義凜然的英雄情懷激蕩著,言語舉止既悲壯又自豪。早起趕來的雙城直笑她是“萬裏赴戎機”,“從此替夫征”。小鄧聽了有些不自在,但想到靜融日後要在她男人手下討活,隻好忽略不計,單牽著靜融千叮萬囑不肯鬆手。雙城在旁催促:“壯士兩年歸,放心吧,到時候你一招手,誰也留她不住。”晚兩天她自己也將啟程飛往廣州,所以今日無論如何要趕來相送,聽說小鄧不去,雙城暗暗欣喜,這種時刻,當然隻應屬於她和靜融。

朝天門堵車,眼看時間逼近,兩人隻得拎了行李,擠下車快步往前走。趕到三碼頭,那同鄉大姐早急得在躉船上招手,靜融喊了聲“這就來!”回身緊握住雙城的手,一時卻說不出什麽話。“我送不成你了,”靜融一開口,聲音便帶著哽咽:“去了廣州一切當心,凡事讓人是福,別總那麽要強,收收脾氣,畢竟不是在家裏。萬一混得不好,趕緊回來,別硬撐著。”雙城笑:“我你是知道的,吃不了虧,放心吧!”見靜融眼中晶瑩閃爍,雙城趕緊轉移說:“記得那年出差,也是在這兒,夜裏頭一回走跳板,你差點掉進江裏,現在一定走得比我穩多了!”靜融也歎:“就一轉眼的事,這幾年變化真快。以前你讀書,我跑船,還能見著幾麵,現在你去廣州,我這又奔了上海,再聚可就難了……”正說著,船上有人朝她倆吼了一嗓子,催著要收跳板,雙城張開雙臂,緊緊一摟靜融,把臉埋在她柔軟的秀發中,深深一嗅那從小就熟悉的帶著潔淨與溫暖的香味。“去吧靜融,後會有期!”雙城忍著淚,將手一推,她並不知道,眼前這張最最親切的臉龐,卻是她最後一次凝望。

長江汛期已至,寬闊渾黃的江麵上,無數白色的泡沫打著漩渦向前奔流,早晨的江風帶點涼意撩動著雙城的頭發。她站在長階最高處,環視朝天門碼頭一字排遠的泊船,熙熙攘攘行色匆忙的商賈旅客,以及背景處正在不知不覺中日新月異的古老山城。雙城想起從前和江南站在這裏的對話;想起她一襲風飄飄的白旗袍,打這裏登上了維多利亞號;也想起千百年來,無數她的同鄉,懷揣宏大理想或者微不足道的營計,在此登舟,離鄉背井而去。出川,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此刻已近在眼前。 

她還模糊記得四歲的時候,跟著父親搭乘東方紅號回重慶,船靠朝天門,遠遠看見母親牽著哥哥站在梯坎頂上迎接。父親歡喜起來,將雙城扛在肩上,用她的小手朝岸上揮舞。

“嘟——”突然驚天動地一聲鳴笛,驚得雙城一顫,回首見江渝號正調頭出港,在水麵上劃出兩道長長的波浪。她目光搜尋了每一層甲板,卻沒有找到靜融。她一定以為她已經走了。雙城仰望港務局大樓上,觸目驚心的“重慶港”三個字,一腔敬畏油然而生。故鄉於她素來是青梅竹馬,隻道尋常,在她離去之後,洶湧而來的時代洪流中,卻漸漸改變了模樣。無數記載著她童年、少年的畫麵,隨城市變遷消失了蹤跡,從此無可追尋。

而眼下,世界之大,正展開懷抱呼喚著她。重慶港那三個朱漆大字,她看得目不轉睛,眼淚蜿蜒而下。有一種原始的力量,帶著泥土、岩石和江水的味道,從她奔湧的血液中滋生出來,強有力地撐住了她。

“嘟——嘟——”汽笛又響,笛聲沉悶而悠長,兩岸間回蕩不絕,象一聲依依不舍的道別。(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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