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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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喜相逢》第十四章.一枚月餅(四)大戰當前,恩怨靠邊,原本三曹對案,竟糊塗中一晌貪歡

(2020-08-06 17:18:14) 下一個

雙城家冷氣機出了問題,小房間裏異常悶熱。天還亮著,窗外一樹夏蟬叫得正歡,往日裏她是愛這蟬鳴的,覺得那是盛夏的一塊拚圖,不可或缺,今天聽來卻格外呱噪,象火上澆油的一片嘲笑。雙城背抵牆壁席地而坐,腳邊擱了盞蚊香,藍色輕煙從描了金魚水草的漆盤中嫋嫋升起,在眼前曼舞飛旋。這情景她不知看了多久,心裏空空蕩蕩,卻容不下任何思考……直到江南的聲音突然將她叫醒。凝神又聽了一聽,的確是他在呼喚無疑。怎麽會找到家裏?雙城心一驚,慌忙起身探看,透過樹蔭的縫隙,見江南叉腰站在樓下,身上換了件夏威夷花的短袖,正似笑非笑仰著頭:他是算準她不敢讓自己一直喊下去。

下了樓,雙城才發現自己穿條淺鬆綠現扶桑花的吊帶裙,正好與江南配襯,她餘怒未消,這一發現更添了氣惱,隻好板著臉,匆匆走在前麵,不肯與他並肩。江南也不追趕,隨在身後不緊不慢,兩人默不作聲一路出了校園,直走到嘉陵江上的石門大橋。

雙城在大橋中央止步,已近薄暮,兩岸風景漸漸褪色,天地渾然,格外遼闊。她曾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和江南在這橋上約會,那畫麵足可珍藏一生。不想今天真來了,卻是如此氣氛,幻想的畫麵裂成碎片,跌落進滔滔江水中。她一聲不吭,等著江南的開場白。她以為照他的風格,準得先說上幾句風花雪月,再回憶一段民國往事做為開頭……但這次並沒有,江南一開口就直截了當:“她剛回來,興高采烈地,帶著她拚了命弄來的兩車貨。那不單是月餅,也是我在大陸唯一的,甚至是最後的機會,換了你是我,會怎麽做?”

“我會感激不盡,以身相許,我會顧全大局,衡量清楚孰輕孰重!我還會趕緊撇清你我的關係,免得傷了她一顆赤誠之心!”雙城話說得飛快,江南還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

“能不用這種口氣說話嗎?” 江南忍著不快。“傷人的話往往最無用,為什麽還要說?”

“因為這是事實!因為我長著眼睛!”雙城提高了嗓音。“如果以前是傻,那麽以後更糟,還得裝傻!我真不明白我憑什麽自信,憑什麽不去計較,憑什麽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在卑微可恥,自欺欺人這一點上,我哪裏就比她高明?”

這些話江南並不陌生,但頭一回從雙城口中說出來,卻讓他有些吃驚。“事情不是今天才發生的,就不可能在一天之中被解決。我說過,我們沒有碰上好時機,所以才需要更多時間去處理。”

“是的你說過,所以才會走到今天。但是江南,我不要求你,不等於也不要求我自己。”雙城聲音黯淡下來,望著江南狹長而俊秀的眼睛,望進去,觸到了深處的熱度,那是疼痛發出的溫度,她知道那疼是真的。“我才說的未必是氣話。雖然一開始我很生氣。但我想,無論誰和誰,兩個人牽手都不容易,走著走著走散了,兜兜轉轉又回到一起,再牽起手,更不容易。要說患難之交,也是她和你,既然如此,何必再丟開?”      

江南唯有歎息,將她攬入懷裏,深深嗅著她的香氣:“你是誰,她是誰,我心裏分得很清。我有自己的選擇,不用你操心。我隻要你別放手,等等我,給我些時間,先別放手……”雙城沒有回答,此刻她的真心就是毫無答案。

一隊卡車從身邊飛馳而過,轟隆隆的巨響淹沒了江南的耳語,橋身在共振下發出一陣顫抖,雙城貼緊了江南,恍惚想這一刻如果橋斷了,他們就會緊擁著墜落,擊穿水麵,沉沒到底……幸運的話,永遠不會被打撈起,然後順水流進長江,匯入海裏,在太陽下化作同一個泡沫,升騰而去。橋上的燈光一片暗紅,兩個人籠罩其中,變成一張底片,模糊不清地糾纏著。在這單調的光線中,江南無休止地吻她,試圖用舌尖撫平她體內的傷口。  

大戰臨頭,總有一兩天異乎尋常的平靜,就象大軍對壘之間,挖好的戰壕裏那一支煙的悠閑。各大商場一切就緒,零星的售賣斷續進行。適逢周末,錦城公司幾位員工,連同編外的雙城駱陽,加上從成都趕來觀戰的沈碧茵,一行人在興致來潮的江南帶領下,開著皮卡上了南山黃桷埡。

黃桷埡一帶,幾年前還是鄉村,農民種些花卉蔬果挑到城裏賣錢。幺店子老板宰殺土雞,切塊後撒上鹽和薑末,油裏一炸,與事先酥好的花椒、辣椒、大蒜、大料、豆豉、冰糖……十幾種佐料猛火翻炒,再浸入南山井裏的泉水,土灶慢煨……成就出一道美味的江湖菜:南山泉水雞。山高路遠不阻肉香,城內食客聞風而來,幺店子天天爆棚,掙得盤滿缽滿。到了第二年,同一條街上,眼紅手快的街坊們依樣畫葫蘆又開出十來家。離得不遠,就是南山夜景“一棵樹”,連美食帶美景,“泉水雞一條街”漸漸傳得人盡皆知。

飯館就建在馬路邊,兩層樓的土胚房,食堂並不在室內,而是放在寬敞的屋頂上。這倒是一手妙招,四麵竹竿拉起電線,煊煊燦燦掛著一圈燈泡,暑天南山上本就比城裏低個三五度,更兼樓頂正對一處豁口,望去山城萬家燈火不說,黃昏後陣陣涼風從豁口吹來,叫人舒服得周身毛孔都要張開。

先是葉丹幾個去雞籠點將,駱陽鬧著也要參加,一幫人亂哄哄地下了樓。沈小姐問雙城怎麽不去,雙城覺得用手一指,便開殺戮,太過殘忍,但嘴上隻說自己不會選雞,去了隻能添亂。待幾人回來時,那隻出類拔萃的公雞已啟程踏上了黃泉路。火候要足,少說得燉個把鍾頭,店家於是鋪開一付麻將,再端上一鍋碧瑩瑩的鹽水毛豆,先給大家墊墊底。

幾位女賓分坐四方,葉丹率先嚷嚷,除了她,羅軍今晚再不許給別人抱膀子。雙城原以為江南一準會坐到沈小姐那兒去,不料他端過凳子,徑直坐在了自己身後。葉丹擺出姿態,原意也是給沈小姐搭台,誰知她讓出的麵子半途被雙城截胡,她與沈小姐各自兩端,皆是一愣。

雙城素日不怎麽碰麻將,因她不擅算術,各種牌技皆不靈光。今天倒是例外,越是江南坐在身邊,她越是心無旁騖氣定神閑,一心一意都擱在牌上。對麵葉丹正好相反,大呼小叫興頭十足,手底下牌卻打得破綻百出,一不留神還點了雙城和駱陽的雙響炮。好不容易有一把手氣略好,偏又被雙城截胡,連沈小姐都看得搖頭:“果然‘財不動身,財不張口’,小魚兒太鬧騰,就算財神到了跟前,也早被你嚇跑了。”

葉丹抓起一塊牌,也不看,隻用手一搓便癟了嘴說:“情場失意,賭場還是失意,跟誰說理去?”

雙城笑笑接過話茬:“都說千刀萬剮,不糊頭把,隻要耐心玩下去,等我這陣勁頭過了,後來總歸還是你的。”  

葉丹聽罷轉頭問羅軍:“軍哥你給我看個相,瞧瞧我會轉運麽?”

羅軍夾在三人當中,戲看了不少,這會兒隻狡黠笑道:“據說鼻頭大的財運好,我看你倆都不如駱陽鼻子大,搞不好最後駱陽才是贏家。”  

駱陽正被新來的成都小夥兒許輝奉承著,渾然不理這一桌機鋒,突然被羅軍取笑,忿然抄起一顆骰子扔過去,不料羅軍反應快,一把伸手抓住,惹大家又笑了一回。

倒是雙城留意了羅軍的話,想起木石金玉俱散,白首麒麟在後的說法,不由多瞅了駱陽一眼。白熾燈下,駱陽一張雕刻般的臉龐,比起葉丹的玲瓏如畫,雖輸一段嬌美,卻贏三分英氣,伯仲之間,實在不差什麽。她這邊眼角暗掃兩人,卻不知沈小姐在旁目中端詳三方,隻見一個豔麗,一個俊朗,一個靈秀,同處圍坐,將天下旖旎盡斂其中,心想這重慶美女聲名遠揚,果然得證,莫說江南泥足不前,自己身為女人,也看得亂花迷眼,隻能慨歎造化心偏。

各人一份心事,江南此時亦神思遠遊,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維多利亞號上也是一桌熱鬧牌局,也是四座美人濟濟……物換星移,當時萬般華麗變做眼下天差地別的場景,難得兩美仍在,都不曾因他潦倒而遠離。繼而再想起那晚甲板上,如何與雙城初吻定情,不由心中一蕩,將手握在雙城肩頭輕輕撫摸。眾人皆見,又裝作不見。雙城也當他是為富安之事,心中虧欠,故意要還自己一個麵子,便將身往旁讓了讓,依舊凝神打牌。

說話間飯菜上了桌,搪瓷臉盆裏剛出鍋的泉水雞混合著各種佐料香氣,惹人饞蟲大動,蓋過了一切雜念。玩了這半日,眾人早已肚餓,忙收了麻將,杯箸齊動,大快朵頤,不在話下。酒足飯飽,店家又泡上老蔭茶疏解油膩,剛要重開牌局,卻聽沈小姐說她胃疼,催著回去。除了羅軍開車,眾人來時另叫了一部的士。這會兒灌了幾瓶啤酒,個個玩興正濃,葉丹又借酒發瘋,鬧著不肯放大家散夥,眾人於是推了雙城上前排,餘下都往後麵拖車擠去,正好騰出一排座,讓沈小姐躺著歇息。江南正不放心羅軍喝了酒,索性拿過鑰匙自己掌舵,任由他們在後頭鬧作一團。

車自南山盤旋而下,經“一棵樹”,過老君洞,仿佛飛鳥收翅,緩緩降落,融入了山城燈海。後頭幾人一會兒拍打著車廂玩笑,一會兒又直著喉嚨吼些亂七八糟的歌曲,最後竟齊聲高唱“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聽得前麵的雙城噗嗤一笑,江南也嚷了一聲“要造反了!”跟著忍俊不禁。愛短情長,一時拋開,不過是群貪玩的小孩,一夕盡歡,囫圇為伴。

進了南坪,上新街交通擁堵,沈小姐胃痛加劇,忍不住哎喲出聲。江南當即直驅醫院,車流中左插右突,使盡渾身解數。雙城見他眉頭微蹙,神情專注,手裏方向盤打得瀟灑稔熟,搖擺間一股男人氣息撲鼻而來,似比平日更為性感,心底不禁又添愛慕。

醫生看過沈小姐,說是暴食油膩,惹發了膽炎,讓去注射室打些點滴消炎止痛。不知心理上得了安撫,還是膽石移位痛感即除,吊上瓶後沈小姐感覺平複許多。

重慶夏夜悶熱,城裏幹蒸一般密不透風,確確實實沒有一絲風,空氣都好象給汗液黏住了,電扇、蒲扇統統失去作用。這樣的酷暑天,急診部卻總是驚心動魄。熱得睡不著覺的重慶崽兒一語不合便揮刀相向的事故不在少數,便時有血肉模糊的傷者被車拉了來扔在醫院門口。有好事的看完熱鬧,圍在壩子裏吹牛,說肚子上怎麽被西瓜刀捅出幾個血洞,那傷口又怎麽紅白肥瘦層次分明,活象案板上的五花肉,還說醫生怎麽拿一根七八寸長的棉簽插進傷口探看深度,沒至手指仍未到頭……雙城聽得胃裏直翻,幾乎要捂住耳朵,一回頭,卻見葉丹正在身後冷眼瞧著自己,立刻感覺背上也被戳出了一對涼森森的窟窿。  

淩晨時分,龍門陣仍在繼續,雙城撇下眾人,走去裏間查看。濃重的消毒藥水和血腥味中,注射室的門半掩著,雙城剛觸到把手就停了下來。透過門上玻璃,她看見沈小姐背對自己,正在休息。江南側身坐在一旁,目光關切,低聲私語。他掌中輕輕撫摸的,是沈碧茵沒有紮針的那隻手。

沈小姐這病,來勢雖猛,但從醫院出來就基本無礙。江南得了借口,執意要葉丹陪她立刻趕回成都,省得重慶酷熱,再添疾中暑。  

當天中午,英國煙草史蒂文打來電話,說公司最終選定了柏屋月餅,加上同層辦公的幾家外企,總共要訂三百盒。雙城當然明白他熱心的理由,但這並不影響她放下電話,興奮得一聲歡呼。好消息象結了伴,接踵而來。下午女孩們捷報頻傳,銷量猛增,電話兩頭沸騰一片,月餅的大賣終於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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