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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帖]方舟子:李敖談唐詩錯誤多

(2013-06-10 11:29:29) 下一個

 李敖自詡“文化大師”、“國學大師”,對自己的國學修為頗為自信,近日發微博稱:“「唐詩三百首」,念到「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何日平胡虜, 良人罷遠征。」老師說搗衣是洗衣服用木杵搥幹淨。你會嘀咕:長安有一萬個女人發神經不睡覺,要月光下洗衣服!其實搗衣不是洗衣服,是用木杵搥鬆棉花,趕送 前線保暖,等丈夫戰勝回家。這樣讀,才讀懂上下文。快拜李敖為師吧!”

    把搗衣解釋成搗洗衣服,的確是個常見的誤解,甚至連權威的 辭書也會犯這種錯誤,例如《辭海》的琴曲“搗衣”條目解釋成:“抒寫婦女為遠戍邊地的親人搗洗寒衣時的懷念之情。”《漢語大詞典》“搗衣”條:“洗衣時用 木杵在砧上捶擊衣服,使之幹淨。”其實搗衣不是洗衣,而是為製作衣服做準備,是先搗再有衣,而不是相反。唐詩中對此有很多描寫,都說明搗衣的結果是縫製衣 服,例如劉元淑《雜曲歌辭·妾薄命》:“北鬥星前橫度雁,南樓月下搗寒衣。夜深聞雁腸欲絕,獨坐縫衣燈又滅。”劉希夷《搗衣篇》:“攢眉緝縷思紛紛,對影 穿針魂悄悄。”楊凝《秋夜聽搗衣》:“砧杵聞秋夜,裁縫寄遠方。”王建《搗衣曲》:“重燒熨鬥帖兩頭,與郎裁作迎寒裘。”

    但李敖 把搗衣說成“是用木杵搥鬆棉花”,則更錯得離譜。首先,棉花是要彈的,不是槌的,越槌隻會越實。其次,唐朝時候中國並不成規模種棉花,基本也不穿棉布,當 時隻有從西域進口極少量的棉布,稱為“白疊布”(唐代開元年間張守節《史記正義》:“按白疊,木綿所織,非中國有也。”),非常珍貴而罕見,不可能用來給 將士做征衣。棉在宋朝傳入中國內地,在元朝才開始在中國推廣,李敖沒有聽說過黃道婆嗎?

    那麽搗衣搗的是什麽呢?有人說是搗葛麻布,因為當時一般人穿的是葛麻布做的衣服。但這種說法沒有依據,隻是想當然。唐朝以及更早的六朝的“搗衣詩”凡是提到所搗的布料的,都說搗的是絲織品,特別是生絲製品,有這幾種說法:

    (1) 帛,帛是絲織品的統稱。例如:《文選》謝惠連《搗衣》題注:“婦人搗帛裁衣,將以寄遠也。”岑參《秋夜聞笛》:“天門街西聞搗帛,一夜愁殺湘南客。”王建 《搗衣曲》:“月明中庭搗衣石,掩帷下堂來搗帛。”白居易《聞夜砧》:“誰家思婦秋搗帛,月苦風淒砧杵悲。”白居易《太湖石》:“磨刀不如礪,搗帛不如 砧。”

    (2)素、紈,素指白色生絹,紈與素同義(《說文》:“紈,素也。……今之細生絹也。”),也指“素之輕者”(《急就篇 注》)。晉曹毗《夜聽搗衣詩》:“纖手疊輕素,朗杵叩鳴砧。”《樂府詩集》卷九十四《新樂府辭·搗衣曲》注:“蓋言搗素裁衣,緘封寄遠也。”劉希夷《搗衣 篇》:“欲向樓中縈楚練,還來機上裂齊紈。”賈至《寓言二首》:“玉砧調鳴杵,始搗機中紈。”吳大江《搗衣》:“那堪裂紈素,時許出房櫳。”

    (3)綃,“綃,生絲也。”(《說文》)例如:韓愈《春雪》:“城險疑懸布,砧寒未搗綃。”

    (4) 練,練指白色的熟絹,但在“搗衣詩”中可能不是指搗的材料,而是指搗的產物,正如“搗衣”搗的不是“衣”,“衣”是產物一樣,所以“搗衣”也稱為“搗 練”。例如:喬知之《從軍行》:“曲房理針線,平砧搗文練。”杜甫《秋風二首》:“天清小城搗練急,石古細路行人稀。”杜甫《暮歸》:“客子入門月皎皎, 誰家搗練風淒淒?”韓愈《詠雪贈張籍》:“砧練終宜搗,階紈未暇裁。”張繼《九日巴丘楊公台上宴集》“誰家搗練孤城暮,何處題衣遠信回。”李賀《龍夜 吟》:“寒砧能搗百尺練,粉淚凝珠滴紅線。”白居易《秋霽》:“月出砧杵動,家家搗秋練。”

    搗的結果是把生絲製品搗“熟”(變軟)了,製成“熟衣”:王建《搗衣曲》:“回編易裂看生熟,鴛鴦紋成水波曲。”方幹《秋晚林中寄賓幕》:“杯盂未稱嚐生酒,砧杵先催試熟衣。”

    搗 衣的方式是把布料放在砧上,兩個婦女相對站著,執杵而搗,杵砧相擊發出聲音(王建《搗衣曲》:“月明中庭搗衣石,掩帷下堂來搗帛。婦姑相對神力生, 雙揎白腕調杵聲。”)。唐代畫家張萱所作《搗練圖》就畫著這一情景。柿莊金墓壁畫《搗練圖》畫的則是一個人坐著搗衣,邊上晾著布料,可見在搗之前還要浸泡 布料。搗完了還要熨燙(王建《搗衣曲》:“重燒熨鬥帖兩頭,與郎裁作迎寒裘。”)。上述兩幅《搗練圖》也都畫著熨燙的情形。這期間還要染色:裴羽仙《寄夫 征衣》:“重重白練如霜雪,獨下寒階轉淒切。隻知抱杵搗秋砧,不覺高樓已無月。……細想儀形執刀尺,回刀剪破澄江色。”搗完了從白色變成“澄江色”了。偽 托班婕妤《搗素賦》:“卷霜帛而下庭。……閱絞練之初成,擇玄黃之妙匹。”即選擇顏色(“玄黃”泛指顏色)染白帛。

    “搗衣”當然 是一年四季都可以搗,也有寫在春天(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冬天搗衣(曹毗《夜聽搗衣》:“冬夜清且永,皓月照 堂陰。”)的詩,但唐詩寫得最多的是秋夜月下搗衣,別有一種悲愁的意境。這是唐詩中極其常見的悲秋、思鄉、相思意象,幾乎所有的著名詩人都寫過這個題材。 李敖亂“搗衣”,說明這個“國學大師”其實沒有讀過多少唐詩,對“搗衣”詩就知道一首最著名的《子夜吳歌》,於是對之胡思亂想,其實隻要多讀幾首,就知道 搗的是絲織品。“國學大師”把“搗衣”說成搗棉花,也說明他缺乏曆史常識,不知道在元之前中國幾乎是沒有棉布的,在那之前很少有史料會提到這種舶來品。當 然犯這種常識錯誤的“大師”也不止李敖一人。王立群在央視百家講壇胡侃《史記》,不也說漢朝人愛穿“棉花做的棉衣”,把它們送給匈奴,匈奴曾經很喜歡,後 來中行說到匈奴才勸說單於不要穿不結實的“棉花做的棉衣”嗎?其實是王立群沒看懂《史記》,把“繒絮”(絲絮)當成棉花了。

    不懂本來也不要緊,但在發驚人之論之前總該先做功課,查查文獻吧?不做,說明自己入學的門道也沒還摸到。這樣的“國學大師”要人拜他為師,那就真的是誤人子弟了。

    2013.4.23

    補記:

    古 代的寒衣不太可能用葛、麻布來做,因為葛、麻布不保暖。一般人穿的寒衣,就是被王立群亂說成“棉花做的棉衣”的“繒絮”,繒是絲織品統稱,絮是絲絮,也就 是用絲織品縫製,裏麵填充絲絮。有很多唐詩對此有描述:“寒衣一匹素,夜借鄰人機。”(杜牧《贈杜秋娘詩》)素即白生絹。“猶自保郎心似石,綾梭夜夜織寒 衣。”(許渾《越中》)綾是一種絲織品。“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賈島《客喜》)這些都說明寒衣是絲織成的。“輕橐歸時魯縞薄,寒衣縫處鄭綿多。” (韓翃《魯中送從事歸滎陽》)“征衣一倍裝綿厚,猶慮交河雪凍深。”(陳陶《水調詞十首》)這些說明寒衣中裝了絲絮(綿)。

    六朝、唐詩人之所以熱衷於寫搗衣詩,與搗衣搗的“絲”和“思”諧音有關。隋朝有一個叫慧偘的和尚,寫過一首搗衣詩,說得最露骨了:“疑搗雙絲練,似奏一弦琴。令君聞獨杵,知妾有專心。”“雙絲練”諧音“相思念”,“獨杵”諧音“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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