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是好多年以前了，我在殷都偶然間遇見並認識了老尚。那天是我剛剛來到殷都不久，對這個龐大的都市還充滿了好奇。於是在閑來無事的日子裏我就去各處東遊西逛。這裏的一切都陌生而充滿新鮮感。而殷商到底是如何強盛，和為什麽會如此強大，也都吸引著我不斷的去探尋。
那天唯一的遺憾是出門前並未卜卦。所以關於結識老尚這件事沒有一個卦相最終可以記錄。卜卦這件事就是這樣，從來隻有事先占卜，而絕無事後補上的道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話說這天我探訪的是殷郊一處下等人雜處的地方。街道肮髒蒼蠅成群的亂飛，而且滿街一股子腐臭的味道。沿街的店鋪主要掛的是臘肉。一條條暗赭色的肉條上爬著白色的蛆蟲。臘肉在太陽暴曬下散發著某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對這片街區頓時喪失了興致，也不想再繼續往裏麵探尋。就在這時我發現了鋪子裏的老尚。
老尚高大精壯，鬢角和疵髯有點兒雜白。古銅色的膚色和瘦長的馬臉。那時他正在切割牛腿。我看著老尚，似曾相識，於是就注視了一會兒。老尚這時也正好抬頭瞄了我一眼。就是這個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決定了我們兩人以後的命運。
老尚問我，“這位尊客是想要點什麽？”
我說，“不，隻是看著兄台眼熟，想起來是不是在昨日的千牲祭上見過一麵？”
老尚不假思索的說是，昨日正好在千牲祭上宰牲。於是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
老尚居然不是商人，或者說不完全算是商人。他的娘家姓呂。說起來離開周原不算很遠。而且攀起來居然和我們姬姓也算帶著一些親。就這樣老尚邀著我到後宅吃酒。
老尚的鋪子後麵是個小院。院子裏雜亂無章。靠牆堆著幾堆骨頭。一堆是牛甲骨。另一堆是頭蓋。還有一堆是人的長骨。這些都是有點兒價值的骨頭。估計老尚能拿來賣錢。還有一些毫無價值的骨頭，就堆起一堆雜放著，和垃圾混雜。其中一些尚還新鮮，殘肉還濕，一大群綠蠅擠在上麵添血。老尚說這是昨天牲祭後買來的，剛剔好肉。沒等我繼續問，老尚似乎已經明白我的下一個問題，說“對，我宰豬，狗，牛，羊，什麽都宰，也宰人。”老尚是個屠戶，在商都做這行的都是賤役。屠戶這個職業雖然地位不高，但是日子過得下去。平日裏除了售賣鮮肉臘肉和肉脯，到了商人祭日就會有人請去宰牲。出一回紅差還能掙一些恭敬。畢竟這行當算是個手藝人，憑本事吃飯。
老尚的孩子就在院子裏。兩個兒子還小，一人拿著一個骨哨嗚嗚的吹。這在商都是個很常見的小孩玩意兒。女兒已經是個少女，在刷洗陶盆裏的長骨棒子。她跟老尚很像。頭發烏黑身體也結實。老尚讓我進堂屋坐下，喊女兒去打酒，再買下酒菜來。女孩應了一聲就放下活計取了錢袋出門去。
老尚請我吃的頭道酒菜是烹豬皮子。我來殷都後還沒吃到過烹肉。商人愛刺生或者炙烤，不像我們周人多愛烹煮。豬皮烹的時候加了花椒和鹽等佐料，味道辛香，所以我吃得很順口。老尚說尊客見笑了。這道菜商人多不食，算是方土風味。難得咱們算老鄉，特而請你嚐一下。我說味道極好。老尚笑答你是不知，這樣飯食是喂給人牲長膘用的。我很驚奇。老尚就解釋說，牲祭以前半個月就要挑好了人牲，要是官祭就不敢馬虎，必須要把人牲喂得肥壯些，臉上有油光的才好。這豬皮子價錢賤又有油水。連喂上十天保證膘肥體壯。這樣我們也好多得些賞賜。
做一行就有一行的門道。那天和老尚一見如故聊了很多人牲的事。奇奇怪怪的知識增長了很多。隻是沒料到後來有一天這些知識居然能救我的命。
和老尚的一場相識，最終改變了我的命運。以其影響之大，得算個乾卦，而那時候我們均不得誌，初九潛龍勿用，上九群龍無首，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