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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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孩 (人物素描)二、 敏君

(2014-04-05 09:26:51) 下一個
四個女孩 (人物素描)
 
【在過去幾年中我無意間結識了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們來自不同的種族,有第一代移民,也有的家庭已經幾代在這裏紮根繁衍。她們生活在同樣的年代,卻有著不同的家世背景。今天聽說韓裔女孩雪兒訂婚了,我突然就衝動地想學一學寫人物的本事,順便用素描的方式把四個女孩子寫出來。我自己養大了倆個男孩子,對當今的女孩子雖然不覺得陌生,可是也難說對她們有深入的了解。所以我認為選這四個女孩子練習人物素描也是從寫作方麵的一次自我挑戰。在此靜待大家指教。】
 
二、敏君
二零一四年四月五日
 
石川高中寬敞的樓道,兩邊都是教室,蔚藍色嵌著砂粒的合成塑膠地麵熠熠反光。高中最後一個學期,星期一的早晨,這學期最後一節AP物理課前, 這裏熙熙攘攘。
 
“早! 麗麗。舞會禮服準備好了嗎?” “噢, 敏君,早。”
 
“喂, 麗麗,你的舞會禮服什麽顏色?”
 
過往的同學們總是先看見麗麗,熱烈地招呼著。 畢業舞會臨近了,禮服成了熱度最高的話題。
 
上中學之後麗麗一家才搬遷到我們社區。剛進學校時她被指定坐在我的旁邊。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第一個新朋友。隨著我們長大,麗麗越來越漂亮,朋友也越來越多。麗麗的朋友圈和我的朋友圈也形成了兩個漩渦。跟麗麗在一起總是更容易引起老師們的重視,吸住男孩子的目光。所以我跟麗麗還是好朋友。麗麗學業上夠聰明,但是頭腦簡單,為人處事不用心機。平時我隻要花些時間耐心聽她的抱怨,我們的友誼就能繼續。
 
畢業舞會之前媽媽終於同意讓我自己去買全套的舞會禮服。昨天麗麗答應陪我一起去shopping。麗麗說先要從買內衣開始。媽媽一貫地從兒童部給我買衣服,而且都是在大甩賣的時候買,從來不征求我的意見。現在我獲得了自由,卻隻能百分之百地聽麗麗的。
 
媽媽給我的錢隻夠去沃爾瑪消費。麗麗說沃爾瑪賣的衣服都是給大媽穿的。我可不想像媽媽那樣所有的內衣又土又舊,讓別人看見隻能汗顏。我的聚寶盒中已存了幾百元,都是曆年聖誕節和春節的紅包。這次我全拿出來裝進了我的萬伯利小包。我們去了維多利亞婦女內衣專賣店。
 
一進門,一個中年女店員立刻走近問麗麗今天想買些什麽。麗麗沒有說明是我要買胸罩,她隻告訴店員我們要看看小尺碼的胸罩。店員一邊殷勤地應承一邊選了三件胸罩遞到麗麗手中。我有些錯愕,人家店員根本不招呼我,難道我是空氣嗎? 麗麗看了一眼遞到手上的胸罩問有沒有再小一些的尺碼。店員有些吃驚,而且把那吃驚的目光迅速轉變成了審視投到了我的胸前。我的胸前從來沒有迎接過這麽直硬的探測光束,又擔心自己的胸部實在和小女孩一樣,一時間我窘迫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是我第一次進這樣的店,萬萬沒有料到這樣的目光會令我如此不堪。我盡力地控製著臉上的肌肉,避免情緒外露。在大多數女孩子都形成矜持驕傲任性的年紀,我的矮小讓我長不出脾氣。我知道我沒有矜持沒有驕傲沒有任性。我常常琢磨我到底有什麽。
 
“走吧, 該進去了。”  麗麗用捧著書本的肘臂碰了碰我的肩頭,打斷了我的暇想。我的心突然有些忐忑,跟在她後麵低頭走進了物理教室。
 
教室裏, 佳士走近傑克。  “喂,看什麽呢?”  他又湊近了一點。 “是中文的?” 佳士有些驚訝,又不十分確定。
 
“知道《孫子兵法》嗎?”  傑克抖抖手中的本子問佳士。
 
“當然。 這麽薄?還是中文的。 你能讀嗎? 哪找的?”  佳士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直到最後一個問題他真想得到答案才停住。
 
“敏君給我的。 我讀著十有八九靠猜。”
 
“那敏君能讀嗎?”  佳士例來對女生沒興趣,這次都是被《孫子兵法》惹的。
 
“她可是中文學校的好學生。”  他們正說著,我們已經走近了。 麗麗大聲地滿足了佳士的好奇。
 
“可惜, 我念不懂。”  傑克說著順手把書合上壓在了課本下麵。
 
傑克是我的鄰座。他是網球隊隊長,遊泳隊隊長,還是社區青少年交響樂團的第一敲鼓手。他出現的地方總伴隨著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心裏一直暗自希望能當他的舞伴。這學期以來我已經跟他那夥人一起看了好幾場很無聊的電影。為了回報他對我物理作業的慷慨相助,我前兩天打印裝訂了一份簡寫版的《孫子兵法》送給他。他們的對話稍微平複了一些我的不安。
 
這時物理老師走進了教室。我假裝著整理課本,心虛地低著頭。他一定像往常一樣,眼鏡下斜地架在鼻梁上,驕傲的目光從眼鏡框上簷穿越不緊不慢地橫掃我們的桌子椅子和我們的臉。這回我對紅外線的特殊靈敏讓我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在我頭頂多逗留了兩秒鍾。我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好學生。要是以往,我會抬頭羞澀一笑。但今天我固執地低著頭。我猜不出他的目光是不是沒了以往的欣慰,也想不出他目光中添沒添加憤怒或者疑惑。我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他那滯留的目光。
 
我並不膽小。上中學之後我就加入了當地青少年交響樂團。十一年級的時候我已經坐上了樂團小提琴的第一把交椅。樂團的主要觀眾是台上演員們的家長們。每次演奏之後我做為第一小提琴手必須起身站到台前謝幕。當家長觀眾們看到這麽小的女生能夠統領樂隊,掌聲就更加由衷的熱烈。其實第二第三甚至第四小提琴手都比我更懂音樂更知道如何用手指和弓弦表達樂章,可惜他們沒有我這種能引來觀眾驚喜的身材,我知道指揮是在利用我。他選我當第一小提琴手並不完全從演奏考慮,相反他主要是為了達到與家長觀眾們的互動。
 
被人利用很無奈,但是我習慣了。我的父母最善於利用我。去公園能免費就絕不買票,非要買票他們也隻為我買兒童票。去餐廳他們為我叫小朋友套餐。他們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掙錢存錢省錢。隻要省了錢,他們就高興。雖然他們一天到晚口口聲聲一切為了孩子,可是他們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從我懂事開始他們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錢沒有為他們的日子帶來任何改變。他們天天操心我的GPA。 我就是怕將來陷入他們那種無聊的日子, 所以我現在比他們還在意我自己的GPA。
 
脖子酸了,我不能總低著頭。我扭頭看了看臨座的傑克。今天他很帥氣,至今還不知道誰能成為他的舞伴。真希望幸運能來眷顧我。瞧他,他正在看物理老師,目光裏還有幾分挑釁。顯然昨天網上公布的全國AP物理統考成績讓他得意了。物理老師就是太驕傲了,所以才偏見,一直以來傑克的作業在他手上都得C。
 
據我對世間萬事萬物的理解,有人吃虧,必有人受益。我們樂團每年都舉辦專項演奏比賽。我年年參賽帶著獎杯回家。當我站在台上獨奏的時候那些裁判們會從我的矮小身段誤以為我剛剛入道而用入門標準對我的技藝進行評判。那些大師們對小朋友的殷殷期待雖然對錯了對像,卻讓我以弱勝強,不戰而屈人之兵,繼續地將錯就錯對我來說就是全盤皆贏。
 
有時候心裏真是不忿。這回的算計有些栽麵,每個人都知道我得了三分。麗麗她們根本不需要算計,出現到哪裏都是眾星捧月。她的AP物理統考得了四分,這次她的鬼運氣比我強。我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和麗麗一起參加一個數學試題比賽。比賽規定必須用鉛筆答卷。我看見麗麗隻帶了園子筆,答卷時也一直使用園子筆。那次活該她背運,她的答卷做廢,而我得了獎。事後麗麗很生氣地問我當時為什麽不告訴她。她頭腦真是超簡單。她也不想想我為什麽要告訴她。如果讓我和她調換她能同意嗎? 我才不會儍到把自己勝出的機會讓給別人呢。
 
這麽想著,我心裏多了一些底氣。物理老師正在往下發最後一次物理作業。傑克的作業本已經在他的桌子上了。他可是這次AP物理統考班上僅有的兩個滿分之一。我忍不住好奇順手拿過來翻開看,赫然一個大A蓋在了一個C的上麵。這可是他得了十幾個C之後的第一個A。我抬眼去看傑克。沒想到,他掃了一眼我手上他的作業本,拿過來合上放在桌上。然後他拉著我一起站了起來,變戲法似的從書桌果拿出了一束花。他煞有介事地請同學們安靜請老師允許他用兩分鍾課堂時間。他把花遞到我麵前,一字一句帶笑地問:你能在畢業舞會上做我的舞伴嗎?
 
暈。在樂隊謝幕的時侯我都沒有這麽爽快。快說。快說。坐位上的同學們亂嚷亂叫。老師鼻梁上的眼鏡透出了笑意,我心中有愧,覺得他一定是笑裏藏刀。老師一直以為傑克抄襲我的作業,每次都毫不留情地在傑克作業本上劃一個C。要不是因為他看到了統考成績,傑克也不可能得到今天這個A。傑克一直將錯就錯,讓我心安理得地得我的A。至此,我還沒敢翻看我的作業本。我接過鮮花,輕聲說可以。這次該輪到麗麗羨慕我了。
 
當今天第六節課接近尾聲的時候我終於鼓足勇氣在桌子下麵翻開了我的物理作業本。雖然這是我應得的,但是它是我上學以來的第一個C。下課鈴一響我用傑克的鮮花擋住湧滿淚水的眼睛獨自走向停車場。遠遠就看見佳士背著手站在我的車旁邊。我剛走近,他就伸出一枝黃玫瑰對我說:請你做我的舞伴。
 
這是不是幻覺? 我放下了舉著鮮花的手臂,直直地詢問地看著佳士的眼睛。他看見了我眼框裏的淚珠,以為我激動至極。他從我手中拿過了傑克的鮮花,打開後背箱,丟了進去。他又抓起我的手,把那支黃玫瑰放了進去。我腦海中隨之出現的就是他和傑克都是六呎多高,但他是白人。我的將來不需要像我的父母一樣。我一下子忘記了作業本上那個C,眼框中水份隨之揮發殆盡。 我嗅著黃玫瑰對佳士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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