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園深處》之《方向》

方向

那一天，我是一個人上路的。
事實上，我也隻能一個人上路。

我要去的地方，離我生活的村莊很遠很遠，遠到讓我無法預知它的方向。

曾經，我是一個憂思多於行動，理想高過現實的家夥。
那個被我深愛著的、有著又粗又長的辮子、有著甜美的笑容、有著善良的心地和豪放性情的姑娘，總是這樣說我。

有一次，我像以往一樣坐在山坡上，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空。
天真地很藍，像鑲嵌在宮殿裏的藍寶石。還有那絲絲縷縷的白雲，像鑲嵌在寶石上的銀線。

我就那樣癡癡地看著天空，覺得我和天空成為了一體。
到底是我融化在了天空中呢？還是天空融化在了我的心裏？
這個問題牽動著我的思緒，我便扶搖而上，坐上了雲端。

姑娘揚著鞭子趕著羊群從山腳下路過的時候，放開嗓門喊道：“嘿，傻小子，又在扮演思想者呢？”
我低下頭，看著她迷人的身姿，輕歎著說：“你太美麗了，無法懂得思想者。”
“你是說，我太淺薄了，是嗎？”姑娘笑彎了腰。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坐在雲上，你會發現，忙碌的眾生不過是螻蟻。”我溫柔地說，“上來吧，和我在一起，我們會找到想去的地方。”

姑娘笑夠了，甩著鞭子說：“傻小子，那你為什麽不去尋找？為什麽隻是坐在那裏癡想？”

我的心一陣抽搐，仿佛她那一鞭子打在了我的身上。
直到她唱著歌走遠了，我才明白過來，我疼痛是因為她的話鞭撻了我的靈魂。

我上路了，一個人上路。

走了很久很久，始終沒有找到那個想去的地方。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後，我的心疲憊到了極點。這個時候，我發現，我迷路了。
迷茫中，我開始思考，我一直努力尋找的是不是空中的樓閣；我開始懷疑，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是不是夢中的海市。

“嘿，傻小子，看你衣衫襤褸的樣子，是逃亡的乞丐嗎？”一個聲音從高高的城牆上傳下來。

我抬起頭向上看去。
隻見一個年輕的姑娘騎在牆邊的大樹上，捧著葵花頭，一粒一粒地吃著葵花子。
我喜歡雅致的姑娘，對這樣的野丫頭絲毫不感興趣。於是，我並不理睬她。

“嘿，問你呢，怎麽不說話？”野丫頭繼續問。

“不要以為你坐在比我高的地方就可以這樣無禮。我告訴你，在出發前，我是坐在雲端的。”說著，我站起身，打算走遠。
“在雲端看到了什麽？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嗎？”野丫頭認真地問。

這種柴禾妞怎麽能懂得與天空融為一體是怎樣的境界呢？
這樣想著，我停止了腳步，一字一句地說：“有些事是無法言說的。你，不懂。”

野丫頭拎著裙子站在了樹枝上，頑皮地說：“就像別人無法懂得，我這樣一個貴族為什麽會如此瘋癲，對嗎？”
話音沒落，她腳下一滑。隨著一聲大叫，我聽到撲通一聲。

不看好腳下，不摔跟頭才怪。當這個念頭衝進我的頭腦中時，我呆住了。

出發前，我一直陷在空想中，並沒有確定想要去的方向。
迷路時，我一直在尋找方向，並沒有確定想要去的地方。

沒有方向地尋找，不迷路才怪。當這個念頭衝進頭腦中時，我清醒了。

我回到了家鄉，回到了山坡上。
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沒有坐在雲端上，而是揚著鞭子走在羊群中。

那個我愛的姑娘對我說：“你還是會出發的，在未來的某一天。”
我說：“是的，一定會。不過，再出發前，我會事先確定，想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