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知者真無味

文學城有網友寫了篇《美麗的中文，和蒼白的英文》。好麽，激怒了已成佛多年的悟空：拍案而起《無知者真可以無畏》。不僅將土狼給打了，還將中文網頁上有民族自豪感的，都一棍掃了。土狼，你連累所有說中文的網友了。這不，金猴奮起千鈞棒，攪了一團棉花糖。

咱們先看看土狼這題目究竟啥意思？若要對比中英文，最美麗或者針對上第二美麗，直至最不美。蒼白，不是應該和多彩相對？前麵半句像個斷言，後麵跟了個比喻。這兩條腿不一般長，走起來當然一瘸一拐的。比喻可就更混亂了。著名的富貴閑人說了：我堅定地覺得木木妹妹蒼白的麵孔，就是比家玉姐姐紅潤的臉蛋更美麗。可見土狼之狡詐，裝瘸腿是誘捕獵物的計謀。故意賣個破綻，為的是給抬杠者主動遞上幾根杠子，讓他們來多點擊。。。

既然土狼是黃蓋色誘周瑜，你悟空盡管去打他情罵他俏。可抬出什麽知識來，就是你的無厘了。漫漫長路上師傅不斷批評你濫殺無辜，八戒提醒你少了情趣，山重重水迢迢，你可是一句都沒聽進去。一猴急起來就揮棍子亂砸，是不是連“無知無畏”都覺得過克製了？無論是說中文最美麗，還是說英文蒼白，都是在說感覺吧？審美本身就是個感官體驗吧？這裏麵根本沒知識，有知識也隻能是假知識。或者這麽說吧，知識本身不參與審美，既不產生感覺也不決定感覺。你告訴土狼茴字有四種寫法，立馬就能讓他從不吃茴香豆到喜歡吃，還是從喜歡吃就戒掉了呢？

不過，知識像美胸，擠擠總能出一點。比如語言，什麽字詞總量，使用頻率。語法修辭。還有究竟有多少人認為自己的母語最美，有多少認為非母語最美的統計等，形式上勉強像知識。還有耳熟能詳的色彩光影，黃金分割，白金旋律等等，其實都是些“假知識”，或曰表層知識。諸如先天語法後天語境，還有那些利比多等等，又更像點知識的模樣。但不管真假，你知道了這些，能實際有效地改變你的感覺體驗？

真正的有關美感的知識，來自物理化學生物，電壓電流，分子式溶液。腎上腺荷爾蒙多巴胺，分泌吸收濃度梯度傳導舒縮聚集消退不應期等等。人類所有的情感，都是有物質基礎的，是在長期進化過程中保留積累下來的有助於生存繁衍的部分機能。隻是後來人類生存壓力小了之後，能夠脫離基本需求而將那些原來僅是獎勵機製的一些輔助功能和副作用單獨出來放大感官享受。比如語言本是交流工具現在用來寫詩，而人們現在更享受沒有懷孕後果的性快感。掌握這些知識有助於增加你的美感愉悅感嗎？若知道了豐乳肥臀才是初心正道，小蠻腰隻是人世滄桑，會改變你的娶向嗎？

人類審美千萬年，並不需要知識。在有化學生物學之前，就知道靠藥物可以達到某些替代效果，也已發現和掌握了大部分刺激這些感覺出現的規律和技巧。相反，知識倒是有可能會幹擾審美。研究者通過計算機輔助，仔細分析了貝多芬交響樂的所有樂理細節，得到了許多為啥覺得好聽的硬“秘密”。可這個研究幾無反響，因為得到的是雞肋知識。我們對交響樂的感受，隻取決於我們口味的變遷。這些成果，除了增加些吹牛談資，倒有可能損害樂聖頭頂的天才光環，白白讓我們在欣賞時少了品牌快感。

欣賞藝術作品本身不增加知識，除非你在閱讀科學論文。千萬不要試圖與探索知識的過程結合起來，那將注定是災害性的。人類對這個領域的探索是艱難的，很多空白急等填補。就拿那永恒的主題愛情的基礎，第一強烈美妙的性快感來說事兒。就可能永遠都搞不清。哪怕你找到了世界上最情深意濃的猛男欲女，剝光了塞進CT機，滿頭滿身插滿電極，前麵頂著微型攝像頭，後麵拖著幾十根光纜電線。您在一邊催他們趕緊出真感覺。。。隻怕是幹柴烈火也會燒涼了。這麽美妙的時候談知識，就兩個字：敗興。也許三個字，感覺“變味了”。猴哥，現代人都很忙的，出點感覺不容易，您還忍心再用知識來摻水麽？

再說，您不覺得那萬年一遇的寶貝金箍棒，用來摻和抬杠大材小用了麽？這都什麽事啊：一個聲音說我覺得臭豆腐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不服氣的立馬杠上：那是因為你沒吃過blue cheese！到這裏咱們街頭很常見。但水平很高的杠上還開花：我不知道他吃過幾塊真正的cheese，懷疑他就吃過莎老頭家的。如果他吃過威廉姆家原裝的，就一定會認為是世界上最好的；起碼吃過王爾德家的，也不敢再信口雌黃。哇，知識爆表炸了。。。總之，不覺得blue cheese最美味，是因為吃得太少了。要多吃多吃多吃。。。猴哥，是太上老君那幾葫蘆知識金丹讓你吃出的信心嗎？你怎麽知道，逼他頓頓吃cheese就不會吃吐了搞成生不如死的呢？

當然，猴哥開的方配的藥肯定有靈驗的時候。畢竟人的審美口味是不斷變化還可以訓練的。世界上大多數狗，聽到鈴聲都很迷惘。但巴甫洛夫實驗室裏的那群會覺得鈴聲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千萬別說狗狗不懂美，畢竟它們聽到了鈴聲激發出了和人類見到美味的一致的生理反應，科學證據充分。如果將這個實驗室擴大到全世界，狗事就變人事了。任何聽到鈴聲不覺得美、不立刻搖尾跑過來的狗，都得不到食物，瘦弱夭折，當然搶不到交配權。。。有這麽幾萬年選擇下來，全世界的狗，隻剩基因自帶欣賞鈴聲音樂的高大上品種了。而人類的審美趣味，就是這麽被改變被訓練的。

所以猴哥，那什麽知識多讀得多就會愛上，都是柴胡湯。背後起作用的全靠激勵機製。而激勵（或補償）機製，恰恰是我們審美的全部生理基礎。你隻天天二十四小時搖鈴鐺，卻不給好吃的，連狗都不理。土狼老實說了，他學了古漢語，背了幾首詩詞，吹牛泡妞無往不利，還有師長誇獎。要說近代以來，中國人學幾句英語，背個十四行詩，也能吹牛泡妞無往不利，還有師長誇獎。全看個人經曆，哪個更方便，更有效率。哪一個曾經帶給他更多的愉悅滿足感。當然看具體所處環境，選擇其中有學問。

土狼是野生的，與巴甫洛夫實驗室裏那批被知識改變了命運的感覺不一樣，也是必然的。沒必要用什麽無知者無畏這麽重的話去罵他麽。他已經能用英文謀生了，還嚇唬他去多讀英文文學，你是真的認定那裏麵很有知識麽？土狼在題目裏沒點明，為的是賺點擊。其實他通篇都在講自己的主觀感受。既是主觀感受，就沒法用客觀知識來證實證偽，也沒法用他人的主觀感受來檢驗對錯。唯一可以較真的，就是他心中是不是真實這樣想的。如果他心口一致，那就是對主觀感受的一個真表述。具體驗證辦法，恐怕也隻有直接上測謊儀一條。

反過來，如果土狼心中就是覺得美麗的中文蒼白的英文，你非要他不可或缺地表白英文“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不成了逼良為娼硬要說謊麽。平心而論，這麽說得還真水平：語言正確，感覺正確，知識正確，政治正確。四美具二難並。但這些和知識又有什麽關係？巴甫洛夫實驗室的狗狗們，成功地審美了鈴聲，並不是它們掌握了知識理解了鈴聲的偉大意義。實驗品的作用，僅是增加了訓練員一些知識。無論你是自我訓練還是拜師學藝，訓練的是器官機能，不是你的知識。訓練隻是幫助建立“正確的”刺激-反應機製。和運動員反複練習，固定動作模式培養肌肉記憶，是一回事。

有好幾位在土狼博客下留言：無知者無畏。可除了悟空其他人都沒給解釋。我就納悶了：這幾位，究竟是知識越多越畏懼了；還是心中畏懼大了，嘴上知識才多起來？悟空解釋了，說是擔心土狼貽笑大方。我覺得大可不必，土狼寫這個題目，就是準備好來找罵的。可是悟空，這裏你自己有畏了嗎？不能夠啊，您可是戰鬥勝佛，無所畏懼的齊天大聖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地方，吐露個感受，至於要哆嗦麽？您也怕貽笑大方？你是覺得這些“大方”隻在婆婆一邊，還是隻有從巴甫洛夫實驗室畢業的？不過看起來你隻怕一頭的，堅決不相信也不擔心萬一會有“大方”在公這一邊？

如果有英文是母語的出來反駁說：英文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中文都是狗屎。我完全理解，也可以接受。這十分有可能是他們心中真實的感受。即使說這話的人不懂中文，僅出於民族自豪感也可以這樣說。真性情，正宗blue cheese味道。不過，一個中文是母語的人也出來真誠地說同樣的話，味道可就不一樣了。豈止變味，這味道大了去了，非有通天徹地的大。。。神通Hold不住。這是什麽精神，心中充滿敬畏還是靠大無畏而練就？這是什麽境界，左手臭豆腐右手blue cheese啃多少年方能渾成？辛虧搬了幾噸重的“知識香料”摻在其中。我自認是從無畏到無知，放一句無用論厥詞：知識再多也掩蓋不住氣味，因為真知識是無色又無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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