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驢十八

破帽遮顏過鬧市,管他冬夏與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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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祖魂 禹跡何茫茫(上)

(2019-03-01 09:24:13) 下一個

我說年輕的時候,當是很久以前。跟著那個超耐走的老頭教授,在烈日下翻山越嶺。來到一片岩壁,見到一近人臉大的三葉蟲。老教授義憤填膺:三億年前的化石!全國多少專家學者特地來看過,公認是原地保存最完好的一個。現在采石場正在逼近,用不了多久就全毀了!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人類的白發在黑色的蟲須前飄動得,特輕浮。。。

漠然地看著,又熱又渴,到廟門一遊的感覺。您覺得這大蟲子漂亮,為麽不把它切割下來,放在標本室或鑲嵌在係裏走廊上?那裏往來無遊客不定能啟發出點學術。還省得我們多繞十幾裏就為瞄上一眼。這地層這麽厚,分布這麽廣,肯定有數不清的蟲蟲蟄伏其間。這一隻隻不過正好漏出頭來,算它智商高麽?三億年很久嗎?在場的誰說得清自己還能不能再活三十年。。。

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自己也老了。坐在沙發,看著壁爐裏的火苗發呆。這隻三葉蟲竟然在火光中浮現。哦,厥後厥臣的,我們都克艱過來了!時間和空間,兩個讓人類絕望的概念。它們的總體,被稱為宇宙。切割成小碎片,是不是就是曆史了呢?至少我們在學校學到的曆史,是這樣的。橫坐標是時間,縱坐標是空間,人類以為值得記錄的諸事件,散落其間。不過這曆史卻遠視不見,近視失真。如何看得最清楚,取決於各人眼球的焦距。

當越來越接近總體時,時空的特性就模糊起來,全然不再是我們經驗到的模樣。時間不再指向過去未來,空間也不區分上下左右。它們,會是一種無從分割的混沌。而曆史,也許隻是某短壽的物種對永生的渴望,對毀滅的恐懼,在文字上作的一番掙紮而已。人類以為可以將存在分裝在一個個小盒子裏作傳世珍寶。可每當後世打開盒子時,總發現其中並無什麽“存在”。別人如數家珍的“曆史”,我卻上下翻找不得其要?難道是因為,在我的心底裏,總趴著一隻三葉蟲?

上下五千年?蟲一臉不屑:還不夠二氧化矽填滿我的一根觸須的。神麽,更無聊了,總是和人類的早期糾纏不清。我後來見過諸多的神,他們或者比人類大幾天,或早若幹萬年。無一例外,都不夠給那隻蟲作孫子的。人類祖先還能和神摔跤扭個大腿的,與蟲確是望塵莫及高攀不上的。阿Q說:我是蟲豸,還不放麽?為什麽決不肯做畜生的,卻要以做蟲為傲呢?也許因為阿Q是個紹興人。等等,明明連姓氏郡望都不清楚,阿Q是根本沒有過的人。是的。其實世上本沒有曆史,但說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這個人!

 

 

《說文》:「禹,蟲也。從厹,象形。????,古文禹。」  顧頡剛:“至於禹從何來?……我以為禹或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當時鑄鼎像物,奇怪的形狀一定很多,禹是鼎上動物的最有力者;或者有敷土的樣子,所以就算他是開天辟地的人。” 《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

 

禹,是一條蟲?還是說得多了,就有了的人?禹作了短暫的國王,但我以為他的主要職業,卻是做祖宗。重申一下,“祖宗”隻是個文化概念,與生物學並沒有關係。所以人的祖宗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神和動物,還可以是大樹或石頭。文化上,祖宗就是最原始的“事兒媽”,一切事情,從她說起。“濬哲維商,長發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詩?商頌?長發》。“奄有下土,禹之緒纘” 《詩?魯頌?閟宮》。商周之八卦,都由禹起頭。也許正是因為凡事都先說個禹字,太悶騷了。所以大家一起又造出些堯舜來,這天才能夠繼續聊下去。

迄今最早的紀錄,就這一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聽起來很像:“地是空虛混沌;神的靈運行在水麵上。”。似乎是位創世神。可據《山海經》說:“帝乃命禹卒布土定九州”。如此禹還是有神上級的。皇天後土,帝是皇天,禹算後土。不知神馬時候,禹又多出來一位父親,鯀。鯀不是一匹馬,也不是一條魚,確乎是個神。被殺緣是做了一件典型神經事,從天帝處盜來“息壤”,為人類造地。一位普羅米修斯式的悲劇神靈。“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

聽起來有點亂,我們對那遙遠的年代,總不如兩千多年前的戰國人了解得多吧?可就算他們,也是一肚子的不明白,直問了十萬個為什麽:

 

鴟龜曳銜,鯀何聽焉?

順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鯀,夫何以變化?

(摘自《天問》)

 

上麵幾句據說是屈原寫的,不是也時代相隔不太遠。故事大概是:鯀聽了貓頭鷹和烏龜的話,將天帝的息壤偷了,放到洪水茫茫的下界造地。“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 前後就拿了塊泥巴,還是去做好事的,竟然被殺。冤枉大了。鯀是不會甘心白死的,像普羅米修斯一樣,他挺著。“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歸藏?啟筮》)。

 

順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要我說這天帝,也夠無聊的。殺都殺三年了,還不放心要派神去拿寶刀再劃一下。一劃不要緊,詐屍化龍,跳起來一頭紮進羽淵不見了。從他的肚子裏飛出來一個小蛟,禹誕生了!這一刀真心精絕,差點咱祖宗就被憋死了。可稱史上第一“神補刀”。那,這個小蛟龍禹,有沒有殺進天庭,奪了鳥位,為父報仇呢?沒有,作為神孫子乖乖地歸隊。好玩的是,天帝又將息壤授給他,派去下界布土治水了。神思維人雖不懂,仍有可借鑒處:完全一樣的事,是個人行為還是組織的命令,後果嚴重不一樣。

對於禹的出生方式,我頗有意見。與後來被編列成同為舜臣的另外兩位祖神契和稷,差別忒大了點。商祖的出生:“契母簡狄者,浴於玄丘之水。有玄鳥銜卵過墜之,五色甚好,簡狄得而含之,誤而吞之,遂生契焉。”周祖稷為:“薑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有母無父,才是神的標準出身,一直到耶穌都是主流。但像禹這樣有父無母的,甚少見。我能想到的唯有雅典娜,可那是位女神。性別對神也許不重要,根據夏後氏這個稱呼把鯀禹啟都猜成女的也是有的。有鯀作普羅米修斯,禹作雅典娜,人類身體和靈魂就都有了保障。不煩再召喚女媧出來勞作。。。

 

 

我不是母親所生的人。我是從我父親宙斯的頭裏跳出來的。因此,我擁護父親和兒子的權力,而反對母親的權力。

 

其實千百年來,有意見的顯然不隻我一個。故帝王紀雲:“父鯀妻脩己,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名文命。。。”其文甚雅訓,可手段頗惡劣。Copy-paste直接用剪切。司馬遷都沒敢實錄,不理會也罷。剖一刀倒是有定數的。考慮到禹的兒子啟,也是石頭破開生出來的,他們家族習慣性剖腹產是可能有的。除此之外,對禹是怎麽出生的,我再也沒啥補充的了。

《帝王紀世》後麵接著說:“意感而生禹於石紐。名文命,字高密,長於西羌,西夷人也。”這個就驚詫莫名了。關係到我們後代子子孫孫的郡望籍貫問題。我們到底算是原住民還是移民、流民、難民?有沒有遺產權等等。悠悠萬事,唯此為大。不可不察。

好在禹是他爹死後三年才生的。鯀被殺躺在羽郊三年沒動彈,直到被補刀。羽郊在哪裏,禹就該出生在哪裏。羽郊就是羽山邊上,羽山該就是委羽之山。《淮南子?地形篇》高誘注:“委羽之山在北極之陰,不見日也”。黑黢黢的,是個殺神的好地方。這明擺已經進了北極圈了。且慢,《漢書地理誌》又曰:羽山在祝其縣東南。祝其是贛榆縣的舊名。實際上這座山在今天的江蘇東海縣境內。好吧,就算是委羽之山是神間,羽山在人間。但一北一東不好處置。如今地麵上的羽山,從山東江蘇到浙江,有一大串,個個都聲稱是禹出生的地方。共同之處就是距東海邊不遠。八竿子也打不著今天的汶川石紐。怎麽生著生著,就到了四川,又長於西羌?石紐當時開著月子中心嗎?好像也沒說過鯀屍有萬裏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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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國學 回複 悄悄話 "《漢書地理誌》又曰:羽山在祝其縣東南。祝其是贛榆縣的舊名。實際上這座山在今天的江蘇東海縣境內。" -- 這個說法比較靠譜, 至少可以認定鯀禹治水在江浙(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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