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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畔】之五:我走出校門後處理的頭兩個危重病例都是難產(中)

(2019-01-07 17:16:31) 下一個
【金沙江畔】之五:我走出校門後處理的頭兩個危重病例都是難產(中)
 
穀歌地圖示大寶哨村(此集故事發生地)位置,它在金沙江邊:
 

大寶哨村邊的金沙江懸崖上出產一種極稀有的石頭,是製作文房珍品苴卻硯的材料:
 
 
苴卻硯以光滑細密、黑中帶紫的石質和圓碧如玉、環暈多彩的石眼著稱。據吹清末曾在巴拿馬博覽會獲獎  http://book.kongfz.com/8602/195899263/  (我懷疑)。阿裏巴巴網購廣告每方數千元至數萬元不等。
這是楚雄彝人古鎮文物商店出售的 一方苴卻硯,(隻有5個淡綠色的”眼“),叫價4888元:
 

這方苴卻硯的多個“眼”略呈長條狀,且是土黃色的。工匠將它刻成花生模樣。叫價3888元:
 

        那是我報到後的第四天。剛吃過早飯,周所長接到大寶哨大隊赤腳醫生的電話,說他們村有個四十多歲婦女生第9胎,肚子痛了三天了還生不出來,希望衛生所派醫生出診。周所長問產婦家是什麽成份(那時規定都要問的)。對方猶豫了一下,回答是富農。
      雖然是富農,診還是要出的。不過醫務人員心中會輕鬆一些,因為這些“階級敵人”都很乖。即使醫療出什麽差池,他們也絕不會告狀。以後運動中也不可能被扣“階級報複”的罪名。周所長派我和他的愛人張婉英醫生一起去。後來我猜想他大概想探探這個新來的大學生有多少料(他自己是中專畢業)。
      當時張醫生和我簡單商量了一下,認為高齡又生過多胎的產婦,總是子宮收縮乏力導致的。假如宮口開全了,打點催產素就解決問題了。後來弄得非常危險、被動,還差點出了人命。讓我得到出校門後的第一個寶貴教訓:不管什麽病例,都要把問題考慮得周全些。
      我們很快就步行出發了。我是男的,年紀又輕,藥箱歸我背。張醫生拄了根木棍。大寶哨離公社12公裏,在金沙江半山坡上。有公路直達,一路下坡,不難走。張醫生四十來歲,昆明人,人很坦誠,好相處。後來我和他們夫婦成了好朋友,在我上調到州醫院後,還曾乘出差的機會回渡口市去看望他們。
      我們到了村口時那個赤腳醫生正在等候。他帶我們去產婦家,路上簡單介紹了病情。原來這產婦的大女兒是他的未婚妻。既往8胎都是順產,當地曆來都在家中由村裏接生婆侍候的。此次懷孕足月,沒想到肚子痛了三天還是生不出來,羊水早破了,接生婆說她也沒轍,讓打電話請衛生所醫生來。
      說話間就到了產婦家。這是一間典型的雲南農村土胚屋。進門是一間堂屋(相當於北美的 living room)。有側門通向產婦臥室。臥室非常昏暗,隻有側牆上高處有一個書本大小的窗透進光來。接生婆一見我們如釋重負,說醫生來了就好就好就好。馬上向我們交了責溜掉了。
 
典型的雲南農村土胚屋(圖片來源於網絡),這種土胚屋現在比較少見了:
 
 
      產婦神誌清楚,能和我們交談。我觸摸了她的脈搏,跳得快而弱(本來這已經是一個明顯信號了,但我實在沒有經驗,一時也太粗心,忽略了它)。又掀開被子,仔細聽腹部胎心音:沒有(第二個明顯信號,又被我忽略了)。摸摸肚子,硬邦邦的(第三個明顯信號,還是被該死的我忽略了)。我請張醫生也聽聽,她也同意胎兒是死了。假如室內光照充足,又或者我們兩人中有一個警惕些,用手電筒照照產婦的眼瞼結膜,立刻就能發現她已極度蒼白,提示有大量失血。不幸我們都沒有,危險正一步步逼近。
      產婦的褲子早已被接生婆脫去,下身赤裸。我帶上手套為她做陰道檢查:子宮口已開全,羊膜也早破了,床墊上除羊水外,也混有少量血跡(第四個明顯信號,又被我忽略了)。胎兒囟門及其上麵的頭發已經顯現。這些情況和我們原來的預計大體符合,所以我走出來到堂屋,向在那裏等候的男主人和赤腳醫生交代了檢查結果,特別向他們強調胎兒已經死了。現在需要注射催產素讓死胎兒排出來,他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感謝醫生幫我們救救大人。
      既然子宮口已開全,注射催產素就是安全的。注射後不到15分鍾,宮縮開始密起來,而且一陣陣越強而有力。這時考慮到她已是懷第9胎,產後子宮肌肉必然收縮乏力,我讓張醫生抽好一支麥角注射液(一種強力的子宮肌收縮劑)擺好。一候胎兒排出,立即給她注射使子宮強烈收縮以減少產後出血。這個歪打正著的措施後來證明太太太及時和有效了。很可能產婦的命就是在那一霎那之間(早5分鍾晚5分鍾注射的結果可能完全不同)挽回來的。
      到底是生過8胎的婦女,產道十分鬆弛。不一會胎兒頭部就鑽出了產道。胎頭是整個胎兒最寬最硬的部分。胎頭出來了,整個胎兒身體也很快就會出來。我馬上讓張醫生立即為產婦注射麥角。我自己抓住胎兒雙肩往外拖。胎兒剛出,本來應該等幾分鍾才剝離的胎盤連帶三大塊拳頭大小的血塊立即一起轟的一聲衝了出來,隨後又帶出大約一升多的剩餘血性羊水和小血塊。原來是完全性胎盤早期剝離!!!產婦立刻昏迷了過去。剛為她注射完麥角的張醫生朝堂屋大喊:“快快快!快進來!”男主人和赤腳醫生馬上跑進來。我自己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但仍然能一邊迅速地為產婦做下腹部強力按摩(本來是為了促進子宮收縮,但在那種情況下還有增加腹部壓力的作用),一邊指揮赤腳醫生從藥箱中取出僅有的兩支25毫升的50%葡萄糖注射液鋸開。張醫生抽好為她靜脈注射。赤腳醫生說他的藥箱中也有1盒(5支),也拿進來接著打。過了一會病人總算慢慢清醒了。張醫生又為她量血壓,非常低。(我們直到這時才想到應該量血壓,你說該死不該死?)。
       這裏我想向大家介紹對這一典型胎盤早期剝離病例發生(我到州醫院進修後看教科書才得出的)諸葛亮分析。正常情況下,胎盤要等到胎兒娩出後數分鍾才慢慢從子宮內膜脫離。假如妊娠20周後或分娩期,正常位置的胎盤在胎兒娩出前,部分或全部從子宮壁剝離,稱為胎盤早剝。這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急症,為農村婦女產後大出血死亡的重要原因。胎盤早剝主要症狀為陰道流血,可伴有輕度腹痛。剝離麵積大的,胎兒往往死亡。高齡多胎史的產婦、吸煙、外傷等等都會誘發胎盤早剝(這幾條因素此產婦都具備,但都被我們忽略了,隻因為我們根本不懂。我就從未見過一例);農村彝族婦女大都用煙鍋吸自種的草煙,雲南十八怪中有一怪就是“姑娘屁股別煙袋”;而這產婦分娩前還在田裏勞動,腹部很可能受撞擊過。三天前她在地裏幹活時開始腹痛,那時應該就已是胎盤早期剝離開始的征兆。接生婆誤以為開始分娩的腹痛。其實分娩的腹痛是一陣一陣痛,並不斷加密和加劇;而幾天後我追問病史時她回憶說的是持續性隱痛。如果有經驗的醫生是不難鑒別並盡快處理的。但甚至連我們這樣從公社衛生所來的“醫生”(還冠名曰“大學畢業生”)都不懂的話,那怎能怪接生婆?肚子痛了三天,子宮裏出了至少兩千毫升血。由於血是慢慢地出,所以產婦身體(她頗健碩)的代償能力掩蓋了大量失血的真相。另外,她這三天中一直平躺著,甚至連頭昏都不一定明顯,也許她自己不願意麻煩家人和醫生而沒講出來。等到胎兒、胎盤和羊水驟然排出,腹部內壓急劇下降,回流左心房血液也突然降低。心髒泵向全身(首先是腦部)的血量嚴重不足,導致昏迷。
    赤腳醫生說,他的合作醫療站還有兩盒25毫升的50%葡萄糖注射液,快快跑去把它們全拿了來。我們一支接一支的注射,病人的情況穩定了下來,血壓也上升了。事後回顧,雖然我們誤診(或叫漏診),至少當時的處理原則卻是正確而且非常有效的。稍有差錯,這產婦的生命就懸了。我和張醫生商量之後,對男主人說,你也看到了,眼下你婆娘的情況很危險,得馬上送衛生所搶救。他馬上同意了,赤腳醫生找來幾個彝族小夥紮擔架。產婦兩個女兒把母親扶坐起來試圖為她紮包頭。
      “包頭”是彝家婦女的普遍裝束:用長長的寬布條紮在頭部。雲南十八怪中另有一怪是“有布不穿頭上戴”,就是指的包頭。我這裏ZT網上的一張照片給大家看:
 

      剛把產婦扶坐起來,立刻她又昏迷了過去。天哪!這是典型的“體位性虛脫”。因為頭部升高導致心髒輸向大腦的血液不足引致的。畢竟她此時還非常缺血虛弱(可以說是處於亞休克臨界狀態)。趕快趕快將她又放平睡下,然後又繼續靜脈注射葡萄糖。謝天謝地,慢慢地她的神智又恢複,血壓也重新升到正常水平而且穩定了。
      
       好!我宣布:我們可以動身了,但搬動病人時必須保持平躺,“包頭”再不能紮了,也不能睡枕頭。從村裏到公社全是上坡路,所以病人必須腳在前,頭在後(讓頭部有較充足的血液供應,雖然她會不太舒服)。四周已是漆黑,赤腳醫生舉著鬆明火把在前邊帶路,四個彝族小夥抬擔架。男主人、張醫生和我緊跟病人。每走三、四公裏,停下來略微休息。張醫生和我同產婦說一兩句話,確定她神誌清楚;又摸摸脈搏。說實話,,我們的葡萄糖已經用完,  如果在路上血壓又下降,那可真沒法了。
      皇天保佑,一路平安!半夜時分我們順利到達衛生所。周所長叫醒了幾位員工。人命關天,大家齊心協力。量血壓的量血壓,打吊針的打吊針。藥房保管幫我找到兩瓶平常不太常用的右旋糖酐,這時可真是寶貝,馬上輸上一瓶。它有提高血漿膠體滲透壓、增加血漿容量和維持血壓的作用,還能阻止紅細胞及血小板聚集,降低血液粘滯性,從而改善微循環。
      病人情況顯著改善了。周所長說,百醫生,看來病人好些了。你們倆今天幸苦辛苦大大的,先回去休息。這裏我暫時看著,萬一有什麽需要我再請你起來商量好不好。明天你再接這班。他說得很誠懇,我也不再客氣。回到宿舍頭一倒睡熟了。
       第二天起床先去看病人。她的精神好多了,還喝了一碗楊大媽送來的米湯(楊大媽沒生過孩子,心腸好,還特愛多管閑事)。檢查下邊陰道出血已經不多。周所長說看來已經脫離危險期,不需要特護了,我完全讚成。回頭又對她男人說,你家婆娘這回出了好多血,得補回來。我們這裏沒有輸血設備,你看看是不是上縣醫院繼續治療。他說:醫生,我家婆娘這回得到你們這麽多醫生搶救,能撿回這條命真不容易。我剛才跟周所長說了,感謝你們大恩大德。我家(經濟)很困難,現在還欠隊上的債,上縣醫院實在做不到。這回本來準備她坐月子養得有幾隻老母雞。我已經讓姑爺(那赤腳醫生)回去殺一隻熬湯來給她喝,今天下午就能送到。能不能恢複就看她的命了。好不了也不怪你們。
     當天下午那赤腳醫生和他未婚妻背來一些衣服、大米、飯鍋、碗筷等生活用品。還有一土鍋雞湯,姑娘一勺一勺喂她媽(還輸著液)吃。赤腳醫生問我估計還得住幾天。我說要沒啥意外,個把禮拜就可以慢慢走路回去。又問他丈母娘這醫藥費合作醫療站能抬(報銷)不?他答合作醫療站早幾個月就已經沒錢進藥了,  到外麵看病誰都不能報銷。建站才兩年,一直經費不足。合作醫療站經費來源:大隊公益金和公積金中提留占65%,其餘35%由農民交納,每人每年由生產隊在分紅中扣兩塊錢。這樣全年經費滿打滿算也就6千來塊錢,要負擔一千多人的醫藥。進一次藥就用光了。這幾個月隻好個個都用針灸草藥治療。沒有效?誰願到有效的醫院看病我管不著,但想在我這兒抬醫藥費我可真沒辦法。實話告訴你:昨天我丈母娘打的那三盒葡萄糖,是我最後的家底。我也再幹不下去了,過了這幾天關了門回生產隊挖泥巴去。大隊幹部早就不想再動用那些公益金幹吃力不討好的事啦。
       他說的這些情況我兩年前(1968年底)在廣東博羅縣楊村公社馬喜嶺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文革雜憶之二十一:認識人民公社製度下的中國農村》   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605/912441.html
  時就見到過。當時毛的一個批示,全國農村合作醫療一哄而起。但國家並沒有向合作醫療站投入一分錢。有點像李鵬批評彭定康建香港新機場“你請客,我掏錢”。領袖的關懷帶來幹部、農民的苦惱。農村本來已經被折騰得夠窮的了,怎麽還能再負擔這麽龐大的工程。果然幾年後大多草草解散了事。“定於一尊”的鬧劇,“拍腦門決策,拍胸脯保證,拍屁股走人”的笑話, 永遠在中國反反複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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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uck86' 的評論 :
謝謝樓下諸位光臨。那時農村確實窮而落後,作為醫生常見到較多的困難家庭,體會頗深。
luck86 回複 悄悄話 很寶貴的經曆,真實感人。那時的婦女真可憐。
飄蕩粒子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比那些瞎編的推理小說扣人心弦多了。
飄蕩粒子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比那些瞎編的推理小說扣人心弦多了。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風酥酥' 的評論 :

謝謝樓下諸位捧場。
風酥酥 回複 悄悄話 真棒!
紅米2015 回複 悄悄話 讀您的博文比讀小說還過癮。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希望讀到更多真實的故事。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救了媽媽的命跟救孩子的命一樣功德無量!如果娃活了,媽媽死了,這個娃一輩子沒娘,太淒慘。
SCNC 回複 悄悄話 好心的醫生,救人一命。功德無量。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eidi876' 的評論 :
胎兒早就在子宮內死了。完全性胎盤早剝,胎兒沒有存活可能。
heidi876 回複 悄悄話 孩子到底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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