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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雜憶之五:長征

(2016-03-01 08:55:54) 下一個

文革雜憶之五:長征

     從北方回來,才體會到廣州的冬天真暖和可愛。我的兩個哥哥也串聯回來了。二哥是研究生畢業後留中山大學任教的,二嫂在華南農學院教書。農學院職工也外出串聯,附屬農場隻好把實驗牲畜賤價賣給不外出的教工。二嫂兩個孩子都很小,沒法去串聯。她也就乘機買了一群良種雞,每天能撿十多隻蛋;除帶孩子外,還忙著到農場弄雞飼料,也忙得不亦樂乎。二哥說:你不出去也好,那苦滋味你受不了,我回來了咱一家人就安安樂樂過日子。四哥在華南師範學院讀三年級,他和三個潮州同學商量步行串聯回汕頭過春節去,加上我一共五個人,三男兩女,組成長征隊。在省委步行串聯辦公室領了資助物品後於1967年1月4日出發了。那天正是北京傳來陶鑄倒台的消息,到處都貼"北京來電",所以我記得特清楚。
    我們沿著廣汕公路前進。這一路靠南海邊,地勢平坦,經濟較發達,人煙稠密,大約每20-30公裏就有小鎮,也就有紅衛兵接待站。所以我們隻在早上"行軍",中午就停下來吃飯休息。下午我自己上街到處瞎逛,看看風景,領略當地風土人情。他們四個總打撲克,百分上遊什麽的,那時我還沒學會橋牌,對撲克沒興趣。
    說起撲克我必須在這裏強調一下:撲克是文革時期群眾最popular的娛樂,沒有之一。從《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社論發表到毛主席追悼會整整十年間,從小學到大學,從農村生產隊到工礦企業,那54張撲克牌徹底打敗了娘娘親生的李玉和楊子榮郭建光洪常青,也徹底打敗了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即使改革開放後,這幾年從國內出來的人,打麻將的固然很多,但撲克仍是最普遍的,好多新花樣,像鬥地主,我都不懂得,out了。我曾貼過博文《毛死那天我結婚》,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112/27189.html  剛登錄上集便遭一些網友炮轟:瞎編的!理由:一位說,文革期間哪有撲克? 另一位說,文革期間哪有公司?(其實即使文革時全國到處都有百貨公司運輸公司土產公司......)正是這些質疑使我認識到現在很多年輕一代對文革已很不了解了;我們有責任將那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吃什麽穿什麽做什麽想什麽,記錄下來,那都是曆史。就像《金瓶梅》,它裏麵的油鹽醬醋比《水滸傳》的打家劫舍更能反映那個年代的民間生活。流水帳固然枯燥無味,但它起碼真實可靠。記得"破四舊"期間,陳契弟他們紅衛兵曾不知從哪裏抄來一本"變天帳",是解放前一間小雜貨鋪的營業帳,直排毛筆寫的。每天支出項目的最後一條總是"貓魚一文"。一間小雜貨鋪每天花一文錢買魚喂貓,也是曆史。 
   每個縣城我們都會逗留一整天,逛逛街景。大點的城市或名風景區停更長,如惠州、逅門、海豐。記得在逅門海灘散步時撿到一隻被海浪衝上沙灘的大烏賊,還活的。拿到飯店請師傅為我們炒了一大盤,吃得好開心。停留最久的是海門鎮,它是一個4萬多人口的大漁港,正好下海冬泳。海邊的蓮花峰是著名風景區,文天祥曾帶兵駐紮,留有"天涯"手跡石刻。還有文天祥廟,文革時沒被搗毀。有天晚上起大風,正好漁船在出海途中,我們在海灘上看到成千上萬的老人婦女兒童在文天祥廟和海灘焚香跪拜,祈求文天祥菩薩和老天爺保佑他們的親人平安歸來。我那時想:假如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敢在那當兒去"破四舊"的話,那些漁婦會把他撕成碎片。第三天漁船終於回港,看那些漁家婦女高高興興地抬著滿滿一大筐一大筐的漁產下船,我們也分享到那種豐收和團聚的喜悅。
   從海門到汕頭途中走錯了路,闖到達壕港。既來之,則安之,就住了下來。隊裏一個女生不久前曾在那兒南邊5公裏的嶼角頭受過軍訓。她知道我愛玩,說我帶你去看看。嶼角頭三麵環海,石峰陡峭,風景絕佳。但老李說離居民點太遠,一個多月的軍訓她就悶得不行。指導員見了我們很高興,說小李子,幾個月不見你長胖了(那時"胖"是恭維話,不分男女),當上毛主席的紅衛兵了啊,還帶來個戰友,歡迎歡迎!他對我介紹說咱這嶼角頭是汕頭的最前線,蔣匪幫如果要反攻大陸,嶼角頭就是第一目標。他帶我們去坑道參觀,裏麵一箱一箱的物資。指導員說光罐頭就夠我們連隊吃個把月的。出了坑道,見指導員和小李子走在前頭談得正歡,守坑道的小哨兵悄悄問我:聽說劉少奇和吳晗都死了?我哪知道呢,隻好道歉告別。
    母親見到我們兄弟倆回家高興至極。父親9年前病故,我們兄弟姐妹都在外地,隻有三哥文革前從河南洛陽調回家鄉中學教書。三嫂文革前夕從湖南醫學院畢業留在湖南工作,夫妻兩地分居。三哥和她從小青梅竹馬,感情很深,每次探親結束離別時都要淚眼婆娑好幾天。文革給了他們短暫團聚的好機會,工作隊一撤出學校,三哥就溜到湖南去了。他們兩地分居的狀況直到文革結束後落實知識份子政策才解決,那時孩子都十幾歲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像毛那種高高在上的當權者哪管普通老百姓家庭苦衷。比起來,鄧胡趙還講點人情。
    母親是醫生。科裏當司令的脫產了,當牛鬼蛇神的關起來了。"堅守崗位"的少多了,病人卻是照樣要看病住院手術的,所以她那時特別忙。她給我們約法三章:好好在家呆著,不要出去惹事;革命造反什麽的,千萬別去沾。全靠天父保佑,咱家這麽多人,個個都平平安安的(那時我廈門的二姐因"走資派"罪名正受衝擊,幸好還有自由。她寫信回家沒吐露挨批鬥的事,我媽被蒙在鼓裏。直到69年"九大"前夕二姐被"解放"結合進領導班子後她才向母親敘述實情),我天天為你們向主禱告。回來了就在家好好讀點書,將來當老師做醫生,多點知識總有好處沒壞處。
   我們在家規矩、低調地住了兩個多月。四哥和長征隊的另一位女同學正在熱戀之中,天天不見魂影,後來她成為我的四嫂子。我把母親的醫學書籍和雜誌認認真真讀了一遍,還是很有收獲,畢業後起了不少作用。每天既去冬泳,也上街看大字報。有一天看到一張名為《群醜圖》的漫畫,是當地美術老師摹仿北京的。據說原創者是位北京美術學院的女學生,文革結束後因此畫蹲了幾年大牢。那畫很逼真生動有趣。我舅舅最欣賞裏麵的賀龍,赤著膊,露出密密的胸毛。大家看了都笑翻了。
《群醜圖》


    3月底,中央又有文件,全國結束步行串聯。全體大、中學生由國家發車票送回學校鬧革命。4月初,我們5個人坐免費班車回到廣州---1967年的陝北吳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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