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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死那天我結婚(上)

(2011-12-26 19:29:23) 下一個

毛死那天我結婚(上)                 



       金正日死了,朝鮮民眾如喪考妣號淘大哭的畫麵使大家想起毛主席逝世時的中國。也許那時確實有人階級感情很深,可我較知心的朋友都感覺如釋重負,隻表麵裝嚴肅罷了。家鄉的一個農民因說“好啊,喝兩杯去!”被判了7年徒刑。幾位守靈的幹部困了打撲克熬過夜被開除黨籍。誰願往槍口上碰?

        我恰恰在1976年9月9日那天結婚,信不信由你。

        說來話就長了。70年代初我在雲南省某少數民族自治州醫院當外科醫生,正和醫院的一個護士談戀愛。1975年8月,接到要去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進修一年的通知。不巧女朋友正回農村老家探親去了,我便先去她家求婚。得到滿意的答複後,第二天高興地從她家直接離開雲南。仍按我愛遊山玩水的劣根性,先上西嶽華山。山上沒幾個遊人。認識了兩個大慶油田的小夥子,一個叫王力,一個叫邊沿。和他們一起爬了“鷂子翻身”和“長空棧”。那時年輕又未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爬了也就爬了不當回事。邊沿後來還來上海短期學習,我倆星期天到處瞎逛。

       下山後繼續東行,在鄭州見到街上很多流民,還有牆上貼著募集舊衣服支援災區的通告,這才知道駐馬店那裏水庫崩塌,死了很多人,京廣線也斷了。再往前走到南京,在那兒轉蕪湖去黃山。那是我第二次上黃山,在山上結識一位上海市隧道公司的技術員朱祖熹。他有一架海鷗牌相機,這架相機一年後我結婚時派了大用場。 朱技術員現在已是上海市隧道公司的頂梁柱,隧道工程防水與滲漏治理的權威(這技術是現在國內的大熱門),還是2002年"全國最美書籍"《方寸洞天――郵票上的隧道與地鐵》的作者。請參閱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310/18056.html   這場邂逅竟讓我們倆結成至今已41年的友誼。

        8月底,到北京西路/常德路的市六醫院報到,住在醫院大門口不遠的進修醫生宿舍。有天黃昏正在看書,進來一位中年人,客氣地問:“師傅,找病人蠟嘿閥(在這裏嗎)?”我說:“找病人不蠟嘿,您朝裏走,進醫院門口,問住院部。”他說:“複日複日(不是不是),我尋口腔科找病人。”我說:“不管什麽科,找病人都得到住院部。”解釋半天鬧明白了:他要找蘭州來的口腔科進修醫生,名叫曹炳臣。

   第二天說給科裏同事聽。一個護士說,婦產科還有個進修醫生叫小癟三的。她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肖碧姍。同科來自內蒙古軍區的楊大個說,大門口宿舍太嘈雜,我們在外科大樓頂天台上有個小天地:電梯房。兩房,一大一小,沒人管。隻有4個進修醫生住著,你來看看,喜歡就搬上來。我便搬了上去。這可是個好地方:天台有半個足球場大,能望到江南造船廠那邊。我發現:   樓高風大,又沒電線幹擾,好放風箏(上海人叫“鷂子”)。陳中偉手下的大將王琰從手術室偷了些4號絲線給我。每天晚飯後就是我們放鷂子的快樂時光,聊天活動也多在這時進行。

       進修醫生更換頻繁,誰要走了,我們就物色談得來的新室友搬上來(我自己就是這樣讓楊大個挑中的)。那一年同住的還有:沈陽軍區的老楊,南京軍區的歐陽,福州軍區的小鄭,福州的老蔡等。他們都比我大,社會經驗也豐富得多,內幕消息聽得我這個來自夾皮溝的土包子心驚肉跳。楊大個先說批林批孔“其實就是要整那個周”,歐陽說“現在反軍派得勢”,小鄭說“那戴眼鏡的(張春橋)肯定抽鴉片”。我不懂這些,加上出身不好也不敢涉及政治,能說的都是雲南少數民族風俗之類。幾位老大哥常因此拿我開涮“女朋友現在怕是在跟少數民族小夥子睡覺”一類的玩笑。物價上漲和副食品供應短缺也常是話題。說來說去難免總是歸結到“文革搞糟了”,“主席不知是怎麽想的”怨言上。有一點是絕不碰的:那就是毛本人。幾位軍醫總習慣以“主席”尊稱。老蔡和老楊比較小心,不說出格的話。但他們幾位對我們是信得過的,知道我們不會主動害人。進修醫生一年後各回各的單位,所以發牢騷會放肆一些。

         批鄧開始後,這幾位仁兄私下更“猖狂攻擊”了。周死後,記不起誰說過“假如主席提議張當總理,朱德會不會反對”這樣的話來。有天晚上,楊大個去開黨支部會回來,透露“兩邊都沒上,挑了華”,又評論道“主席善搞平衡”。上海是四人幫的基地,批鄧影射周搞得比較凶。楊大個偏不尿那一壺,有天科裏政治學習,討論“走資派(明指鄧)還在走,投降派(暗指周)確實有”(這是當時報上的標準提法,據說是毛的原話)。本來我們進修醫生隻要沉默不發言就可以了,大個子裝傻開口了:“經過噢,這麽個噢,學習,知道了,噢:走資派噢,還在走,噢,投降派噢,還在投......”不知玄妙的幾個小護士馬上糾正:“投降派確實有”。楊大個也不再說話,隻笑笑。我相信,在場的老醫生都能聽出他弦外巧妙的,抓不到把柄的抵製之音。其實他們幾個老兄對周也沒多少好感,說周軟弱。他們對鄧和已經靠邊的葉是挺佩服的。

         然後就是“四五天安門事件”,鄧正式下台。我表哥來上海短期學習,和我聊,也說“老頭子真是糊塗了”。那年五一節晚上人民廣場放焰火,我隨醫院救護車去主席台擔任救護工作,隻見整個廣場上“上海民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沒幾個遊客。過一會民兵拉來個據說是“小流氓”的年輕人,拿棍子打,再送保衛處去了。一點節日的氣氛都沒有。

        接下來批鄧便進入高潮。電影《春苗》放映了(我覺得挺好看的)。醫院也抓階級鬥爭。一個姓俞的老醫生因嫖娼被批鬥。還有一個叫馬小非的病人,原是上鋼五廠的普通工人,冒充外交部副部長馬文波的兒子,李富春的女婿,上鋼五廠黨委委員,住院整一年,招搖撞騙。連骨科的清潔員因女兒當知青去新疆多年,都向他送禮,希望他幫忙調回來。最後是陳中偉在市裏的一次會議上碰到上鋼五廠的領導,才戳穿這樁騙局。有一次還聽科裏的黨員金醫生說鄧的後台可能是周。

       也有好消息:女朋友本來被編入“學大寨工作隊”下鄉一年的,這時雲南搞批鄧,所有工作隊全撤回來了。我的學習也快到期了,便商量讓她到上海來旅行結婚。首先是向單位寫申請,批準後到市民政部門辦結婚證書。那位女辦事員原來認識我的,在我沒在場的情況下也蓋章了,隻叮囑我未婚妻,要我回去後親自去補簽字(小地方就是好走後門)。最大的問題是未婚妻從沒出過門,當時到處亂哄哄的,要來上海有些害怕。這最後也解決了:醫院同位素室的上海知青小薑要回上海探親,兩個女孩子正好結伴同行。

        8月底,我向市六醫院辦了結束學習手續,隻沒退房。未婚妻要9月9日晨才能到達上海,那幾天正是遊玩的大好時機,我去了舟山和普陀山。當時政治笑話說,浙江省有六個主義:杭州無政府主義,金華帝國主義(武鬥),紹興封建主義(迷信活動),溫州資本主義(投機倒把),舟山群島關門主義,杭湧鐵路共產主義(坐車不用買票,上車沒人管,車上也沒人查票,全亂套了),就是獨缺社會主義。果然沈家門魚貨之豐富使我印象深刻;但普陀山很令人失望:普濟寺被軍隊征用不開放,隻在百步沙遊了幾天海水浴,又揀了些貝殼,  想送給未婚妻的。不怕大家笑我寒酸:我們的"定情禮物"就是我在廣東老家海灘上撿到的一枚漂亮貝殼。9月8日晚回到醫院又遭幾位老大哥揶揄:"哇哇哇哇哇!哪兒鑽了個黑狗熊出來?", “明天一早未婚妻來了一定不幹啦-----怎麽嫁個非洲黑人哪?” 我們那間小房,他們已謄了出來,用紅紙剪了一個大大的雙喜貼在門上,兄弟般的情誼讓我非常感動。那時上海的住房特緊張,我去過著名的外科醫生朱錫琪家,他愛人在《智取威虎山》劇組當醫生,還有個12歲的兒子,一家三口也隻住一間房,兒子睡沙發。科裏有個護士,結婚十年了還沒有房,起初每逢周末還去旅館租房,後來也沒那興致了。大多數職工上班,要花一兩個小時倒幾路沙丁魚公共汽車。現在我特能理解為什麽上海的房價會漲到那麽高。當時我倆算是福星高照了。

        9月9日一早到上海北站接車。到了那才知道火車誤點11小時,要黃昏才到(後來她們到後說列車在貴陽站停了十來個小時動也不動)。沒法隻好又回醫院,午飯後上圖書館,看書時聽到有人說下午中央台有重要廣播,我也沒在意。回到宿舍,歐陽手術下晚了,剛吃完午飯,正在享受他"飯後一枝煙"的神仙世界。見我回來,問:"未婚妻哪?"我答列車晚點了。“ 一批鄧,萬裏抓的整頓鐵路秩序也立地垮了,奶奶的!” 嘮叨沒幾句,高音喇叭就響了,是哀樂。那年哀樂特多,康生,周,朱德。這又是誰啦?歐陽真敏感,皺了一下眉頭,將右手食指向天上指。我立刻明白:皇上駕崩了!廣播還在進行時,天台上來兩個帶著“上海民兵”徽章的年輕人,畢恭畢敬地捧著一麵國旗,走到旗杆下,把它升到一半高。歐陽突然跑出去,把貼在我們"婚房"門上那張紅雙喜揭下來遞給我說,幸虧沒讓他倆看到,不然就麻煩了。聽完《告全國人民書》,歐陽又給我上開了形勢分析課:老人家撒手西歸了,全國前途未卜,我們隻能自求多福了。我對這些根本沒放心上:未婚妻就要來到了,高興還來不及, 管他娘的什麽誰駕崩不駕崩呢!

        天快黑了,終於等到昆明來的列車進站。未婚妻和小薑出現在出口處時,我滿心的喜悅難於形容。小薑帶了兩大袋行李,我得先送她上公共汽車。於是在北站門口找了個地方,叫未婚妻坐在那裏,千萬千萬不要離開,不管什麽人來也不能答訕。送走了小薑馬上奔跑著回來叫上她:咱們走!在擠得要命的電車上,看到滿街在貼大標語“永垂不朽”什麽的,低聲告訴她:“毛主席死啦。”她答:“火車過杭州時聽廣播說的,小薑還哭了。”

  回到我們那間小天地,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擁抱接吻,兩雙眼睛含情脈脈相對總看不夠,整整一年的思念哪。我們搬了兩隻椅子到天台的偏僻處相擁而坐,那天晚上正是中秋後的第二夜,  八月十六,月光真亮真亮啊!眼前是大上海望不到邊的萬家燈火,心愛的人偎依在我懷裏,陶醉在幸福中,就算天要塌下來,又關我什麽事呢!(待續)  

 

 

下麵接: 《毛死那天我結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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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康衢 回複 悄悄話 “1976年,毛主席死了。正是鬧地震的時候,我帶小稼睡在咱門口苞穀杆搭的防震棚裏,你說你不怕地震,照常在屋裏睡覺。我聽到門口的有線廣播播出了毛主席的死訊,一遍連一遍響著哀樂,便急忙回屋給你報信。咱們嘴裏不敢亂說,那天晚上關起門在心裏偷著高興。到底等到了這一天,全中國不知有多少人那一夜都蒙在被窩裏笑呢!你說你離開農村的日子快到了,老毛一死,政局肯定會有變化。”
————“方秀芹自述”見康正果《我的反動自述》
Freewilly 回複 悄悄話 我沒哭, 周圍很多人哭. 我在大城市.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洪常紫' 的評論 :
我當時也沒看透毛,隻是沒多少好感而已,本文中寫的感覺是真實的。杭州動物園那隻狗熊一直在我們記憶中,蜜月嘛當然很快樂,誰去哭啊?
洪常紫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很生動。我當時沒那覺悟,毛死了也哭了。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tingtel的評論:
沒錯,是指張春橋,當時軍內對他意見最大。他們對江青是很看不起(靠睡覺而不是靠功勞爬上高位),但礙在毛身上大家沒點名。那幾個軍醫常指桑罵槐的用“妲己”代替。
tingtel 回複 悄悄話 “那戴眼鏡的肯定抽鴉片”——說的是“軍師”吧?就這句沒太明白。
St-watcher 回複 悄悄話 當年在中學守老毛靈堂時,老師給我們說了幾個笑話,我們笑得人仰馬翻。又怕上麵來檢查。當時不懂,其實老師多恨毛賊啊。
老毛陰魂不除 ,中國人無希望。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招財花貓的評論:
謝謝招財花貓,在論壇上咒我不得好死斷子絕孫的也有呢。
招財花貓 回複 悄悄話 完全支持小百臉,我們完全是一夥的。嗬嗬!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weston的評論:
其實,當時社會上的不滿情緒已很高漲,政治笑話滿天飛。親密朋友之間已達到肆無忌憚的地步。我們這些萍水相逢的好兄弟之間,說的還是比較輕的。進修醫生一年後就各回單位,所以發發牢騷顧慮少些。
  林彪事件後,毛對社會的控製力大為減弱,“階級鬥爭”的威嚇作用也沒那麽恐怖了。“四,五天安門事件”發生是一典型例證。還有一點是我在那時才知道的:軍隊裏的不滿比地方多。楊大個(內蒙軍區的)故意在科裏的政治學習上說:“走資派還在走,投降派還在投。”(報上的標準說法應是“走資派(指鄧)還在走,投降派(指周)確實有”)。聰明地,曲折地表達了他的抵製情緒。
  您也在六院工作過?他們後來搬到徐家匯了。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紅青的評論:
謝謝跟貼。我的心腸好不好不重要,我們家受不受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偉人”給中國人民帶來什麽,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我這篇小文章坦白地,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我為此欣慰。
紅青 回複 悄悄話 你們家是毛時代的受益者,還這樣攻擊已故的偉人。你不是好心腸的人。
weston 回複 悄悄話 那些小醫生膽子挺大.這些話當時都隻能是在很親密可靠的朋友之間才敢說.
文字流暢,帶來很多回憶.包括6院的.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林彪事件後,毛的神話基本破滅。大家對沒完沒了的“階級鬥爭”厭倦了。批林批孔就是幾小個人在那跳。沒吃沒穿沒住,誰有那勁啊?我這篇小文章在論壇上登錄後,跟帖很多。我從中發現很多人對文革的了解相當臉譜化。再過幾十年我們這代人進八寶山後,文革就像三國演義了。
wyw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很生活。我還以為那時私下大家不敢說毛的壞話呢。兄弟之情還是有勝過革命覺悟的。

像石姐所說,在我家的農村也確實比較安靜。周總理去世時,學校開追悼會,要求我們在念到“我們都哭了”時,抽三下鼻子。沒誰真哭。

到老毛去世時,氣氛有一會兒有些壓抑,沒有注意到人哭。就記得流言說有人在地上寫了毛的名字被抓。追悼會我沒有參加,因為老師因病去世,我們班放了近半年假,玩得太高興了,記憶中沒有別的事情留下了。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1968年我“讀”大學期間也下鄉接受再教育,那是忠字舞時髦的時候。早上生產隊要排隊“早請示”,有個農民(貧農)拿著一枝竹竿往毛像上就是一下子,判了重刑(多少年忘了)。我的房東說,那人被強迫結紮,不滿很久了。
石假裝 回複 悄悄話 毛逝那天俺下鄉不滿一個月。農村沒有電,知道的晚,農民也沒什麽反應,現在看了城裏人那麽假乎乎地哭,覺得在農村挺好。不然笑出聲了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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