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倒黴的樸教授
(2011-04-09 06: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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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智賢被招進數學統計係裏當上教授的時候是四十三歲。我有一天看見她垂頭喪氣的,就問是怎麽回事。“沒拿到NSERC(加拿大科學工程研究委員會)的科研經費。”更要命的是和她同時進來的其他三位新教授都拿到了。那三位教授都比樸教授年輕多了。最年輕的一位才二十九。“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太出乎意料的”,她看我替她著急的樣子,“我這輩子幹什麽事都是要比人費勁的”。她給我講了好幾段故事,讓我明白了,她是那種步步坎坷,老倒黴的人。
樸智賢長得很普通,人倒是一點也不顯老。我一直不相信她有四十多歲,不過我想她年輕的時候也並不顯得很嫩,是那種三十年高中同學聚會時你發現長相一點都沒變的人。她妹妹比她小幾歲,和她一樣也讀到博士。一畢業就找到合適的工作,而且在公司裏如魚得水,事業上蒸蒸日上。很快又和心上人結婚生子,而且是一兒一女。在父母的眼中,妹妹是他們驕傲的源泉,是親戚朋友們聚在一起時可以大說特說的那個。樸教授可不一樣。她父母當年移民加拿大時,她已經大學畢業在中學裏教書了。出來之後讀了數學的碩士、博士。博士讀了一半,指導教授得急病死了,開始了的題目就做不下去了。在找新的指導教授的過程中,她碰了很多釘子,漸漸地對純數學沒有了信心,於是改學了就業前景相對看好的統計。為這一改,她補選了很多的課,等畢業的時候快四十歲了。她這麽多年從來是宿舍,辦公室,圖書館,三點一線,也沒有結婚。而這一點給她更大的壓力:“我沒有為家庭付出精力,所以沒有理由在學術上不出成績。”
我每年一到三月份就特別關注智賢,因為這是NSERC放榜的時候。我也提醒她教授們會和NSERC評審委員會的成員拉近乎。“那沒用,”她很誠懇地和我說:“我相信還是自己的實力不夠。”她第一年的教學的學生評估也不好。學生說她口音太重,內容也解釋得不清楚。
她這時候開始學開車。“我要是不在這一年學會開車,這輩子我就再不開車了”。她索性一氣報了兩屆駕照學習班,和掉兒郎當的一幫高中生一起學習,眼看著那些半大的孩子玩似的就拿到了駕照。我們倆出去吃飯的時候,我也讓她開車。她就是成年人學車的樣子,缺少孩子們的自如感。當然她還是拿到了駕照。不過她開著自己的新車頭一次進車庫的時候就蹭了牆,乘客那邊的門不但有一片劃痕,還有點癟。
智賢每天早上七點到辦公室,晚上七點回家。她說因為她駕駛水平不高,所以要避開交通高峰期。她喜歡現代版的古典音樂。Il Divo就是她介紹給我的。她不喜歡做飯,老拉我中午下館子。在韓國風味的餐館裏,她喜歡點中式炸醬麵,我喜歡點韓式排骨湯。她喜歡喝葡萄酒,但並不太挑揀。我每次提到一種還不錯的中檔葡萄酒,她就去酒店買上六瓶,回家慢慢享用。我們在一起隻能說英文。說到好玩的地方,她就開懷大笑,一直笑癱到桌子下麵。
後來她的生活也漸入佳境。有一陣子沒來找我出去吃飯了。有一天我在教授俱樂部裏看見她:周圍眾星捧月似的-一群帥哥。“學校裏有很多韓裔教授,很多是工學院的”。智賢一來,他們就聯係上她了。這些韓國教授的太太都是在家裏不出來工作的。智賢比他們年長,又是個能獨當一麵的職業女性,能傾聽,也有見識。他們有什麽和同事、太太不能說的煩惱,就和智賢說了。於是她成了大家的紅顏知己。那些教授們也和她合作課題,所以她在科研經費方麵也漸漸從容起來。
她的學生們開始愛戴她。她把幾門課教活了。“因為我很苯,所以能當好老師,”有一天她這麽告訴我。“你看咱們係裏那幫搞純數學的,個個都是天才。中學裏那點數學,恐怕都不是老師教給他們的。大一、大二的東西也沒讓他們費過什麽勁。他們不重視教低年級的大課。我可不一樣,我一路坎坷,特別同情那些不是一點就透的學生,所以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和學生溝通的更好的渠道。過去的這幾個學期,我試嚐過各種方法,然後根據學生的表情進行調整。知道我的辦法有的有成效,有的完全不對頭。現在我終於從學生們的臉上看到了我期待的表情。我意識到我找到了可行的辦法。”
明年就是樸教授申請終身教授(Tenure)的年頭了。我希望這個老倒黴的樸教授能順利過關。
因為我自己的平庸,所以格外崇拜持之以恒的人。但願我能持之以恒寫下去。謝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