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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45) 安妮小木屋

(2020-05-24 19:49:11) 下一個

淩晨四點半,安紅就被手機鬧鍾驚醒。她睜開眼睛,抓過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隨後把鬧鍾關掉。她揉揉眼睛爬起來,光著腳走到浴室去,脫掉內衣,擰開淋浴水龍頭,快速地衝了個澡。

今天是露露放暑假的第一天,安紅訂好了一個去加拿大東部三省的六天旅遊團,要帶母親和露露去愛德華王子島看安妮小木屋和紅沙灘。

最近晚上哄露露睡覺時,安紅把《Anne of Green Gables》給露露又重新讀了一遍,露露一直很期待去親眼看看安妮住過的綠色的小木屋。因為七月初要送露露到北京跟著建明過暑假,隻好把旅遊訂在六月底露露剛放假的時候。

從浴室出來,頭發半濕地垂在臉頰。安紅聽見樓下有鍋碗的碰撞聲。她換了一條新內褲,穿上昨晚已經準備好的綠裙子,快步下樓來到廚房,看見母親已經在熱粥和準備早點。

您還不多睡會兒,這麽早起來?安紅問道。

睡不著了,就起來了,母親說。困了一會兒路上再睡,反正在車上坐著也沒事兒。出租車訂好了吧?

訂好了,訂的Uber, 五點半到,安紅說。早上路上沒車,好開,六點鍾應該可以到Carling 街上的麥當勞前,在那裏集合上旅遊車。

粥馬上就熱好了,你去叫醒露露,給她洗洗,然後下來吃飯吧,吃完了就該走了,母親說。

好。

安紅轉身上樓,到露露的睡房裏把露露叫醒。露露沒用催就興奮地從床上爬起來,跟著安紅去浴室洗漱了一下,換了新裙子,然後蹦蹦跳跳地下了樓。

匆匆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煮雞蛋,安紅起身最後檢查了一遍兩個拉杆旅行箱,一個雙肩背和一個手包裏的東西:旅行行程,付費收據,幾百現金,兩張信用卡,一張銀行卡,手機,iPad, 耳機,充電器,數據線,移動電源,夠七天換的襪子和內褲,上衣,褲子,裙子,鞋子,泳衣泳帽,牙刷牙膏,雨傘雨衣,水杯,一副撲克牌,露露玩的遊戲機,洗發水,護發素,沐浴露,洗麵奶,梳子,大毛巾,護膚品,防曬霜,紙巾,急救包,醫藥盒,清涼油,暈車藥,感冒藥,腹瀉腰,防蚊噴劑,幾包零食,幾瓶礦泉水,一個記事本,兩杆筆,幾本路上讀的書。

兩個拉杆箱和一個雙肩背都塞得滿滿當當的,掂起來很沉。

媽年紀大,露露還小,行李都要靠自己拉和背了,她想。旅行聽起來簡單,還是很累和費心的啊。

她把拉杆箱和雙肩背都放到門口,等著Uber來時放上車。

 

***

六點過五分,Uber開到了Carling 街上的麥當勞前的停車場。車停了,Uber司機走下來,打開後備箱,把拉杆箱從車上搬下來,放到路邊的人行道上。

因為是淩晨,麥當勞裏看著沒有什麽人,停車場也很空。一個導遊模樣的女人站在一輛大麵包車邊上,目光注視著從Uber上下來的安紅一家。

安紅走到車尾,從Uber司機手中接過拉杆箱來,謝了司機。她讓露露牽著姥姥的手,自己背上雙肩背,兩隻手各拉著一個拉杆箱,帶著露露和母親向著女導遊走去。

你們是去加東六日遊的吧,女導遊問道。

是啊,安紅回答說。

快上車吧,就等著你們了,女導遊說。行李放車後麵行李艙。

就。。。這輛車?安紅有些疑惑地看著麵包車說。不是說豪華旅遊車嗎?

咱們這個團是拚團,豪華旅遊車在蒙特利爾,女導遊說。因為咱們這裏人少,一個麵包車就夠了。我負責把你們送到蒙特利爾唐人街,那裏有個大旅遊團,你們跟他們走。

噢,這樣啊,安紅說。我媽媽身體不好,有時會暈車,能不能麻煩您幫著給安排個前麵一點的座位?

沒問題沒問題,這邊我讓她坐前麵,女導遊說。到了蒙特利爾,我跟那邊的導遊講,讓他們幫你媽媽安排個靠前的座位。

謝謝啦,安紅致謝說。

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下了麵包車,向著她們走來。

我們走吧,那裏的車九點出發,晚了就趕不上了,女導遊說。司機會幫你把行李放到行李艙,你們跟我上車吧。

安紅讓露露和母親跟著女導遊先上車,自己跟著司機把拉杆箱放進車後的行李艙,隨後才上了麵包車。

 

***

麵包車進入蒙特利爾市區的時候,正趕上了高峰時段和下雨。雨不大,雨絲在空中飄著,不時在車窗玻璃上留下一道劃痕。

車速慢了下來,在街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隔著被雨絲打濕了車窗,看著路邊的陌生的商店和街道,安紅突然想起子哲此時此刻應該就住在這座城市。

她睜大眼睛看著路邊的一間間商店和房屋,目光掠過行駛過來的一輛輛車和行人道上走著的一個個行人,想在人群中發現子哲的身影或者看到子哲的車。

這麽久了都沒有子哲的消息,也不知他怎樣了,哪怕能在街上看到一眼也好,她想。能夠看上一眼,心裏也就踏實了。

然而,看遍街上百百千千的行人和來來往往的車輛,卻依然找不到那張熟悉的麵孔,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

在街道上堵了一段時間之後,九點十五分麵包車才終於開到了唐人街的旅行社前。

安紅背著雙肩背,挎著手包,牽著露露的手,跟著女導遊走下麵包車。

雨很小,像是霧一樣飄在空中,幾乎感覺不出來。

旅行社前停著一輛豪華旅遊大巴。一個男導遊站在車邊,皺著眉頭對女導遊喊道:

你們又遲到了,人都上齊了,就等著你們了。

哎呀,不就是晚了十幾分鍾嘛,女導遊說。早上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路上堵車我有什麽辦法。

快點兒快點,趕緊上車,男導遊喊道。

各人拿上自己的行李,去前麵的那輛車,女導遊對著身後遊客喊道。

麵包車的司機已經把車的後麵打開,把行李箱拿了出來,放在路邊。安紅找到自己的兩個拉杆箱,帶著母親和露露來到旅遊大巴前。跟她一起下麵包車的幾個遊客,已經把行李放在司機身邊的人行道,急匆匆地上了大巴車。安紅把行李箱交給司機,轉過身來,問男導遊說:

勞駕,我媽有時愛暈車,能不能給我們安排個前麵的座位?

前麵的座位都被占滿了,隻有最後幾排有空座了,男導遊說。不過我問問前排的人有沒有誰能換一下座位,你們跟我來吧。

安紅一手牽著露露,一手攙扶著母親,跟在導遊後麵上了旅遊大巴。她看見車內果然幾乎都坐滿了人,隻有最後麵的兩排座位空著。

各位遊客,各位遊客,大家注意一下,導遊站在司機座位旁邊說。我們這裏有位老人家,愛暈車。坐在前排的朋友,哪位能幫忙讓一下座位,讓老人坐在前麵。

遊客們的目光都轉向車前來。司機後麵第二排的一個男人站起來,對著安紅喊了一聲說:

安紅!

小朱子!

安紅驚喜地叫了起來。

小朱子是在國內工作時單位裏的一個同事,大學畢業時跟安紅一起分配到單位,一起參加過新畢業生培訓。後來小朱子去美國讀博士去了,一開始還有些聯係,以後就失去了音訊。前幾年安紅回國,跟幾個前同事聚會時,聽他們說小朱子已經結婚了,還生了個閨女。再以後就沒消息了,現在卻在旅遊車上遇到了。

你不是去美國了嗎?怎麽在這裏?安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問道。

陪我媽來加拿大玩玩,小朱子走到過道上說。自己開車太費勁兒,就訂了個旅遊團。你也是帶你媽出來玩嗎?

是哦!趁孩子放假,去海邊看看,安紅說。

孩子都這麽大了啊,長得真漂亮和文秀,跟媽媽似的,小朱子低頭看著露露說。

哎呀,你可真會誇啊,安紅笑著說。真巧啊,這麽多年沒見,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

是啊是啊,我也沒想到,看樣子以後要多出來旅遊啊,小朱子說。

媽,您還記得嗎,這是小朱子,安紅轉身對母親說。原來單位有一次分帶魚和牛肉,是小朱子幫著我拎回家的,還在咱們家吃過一次晚飯,後來他去美國讀博士去了。

記得,記得,母親笑著說。我還說小朱子後來怎麽再沒來過,原來是去美國讀書了。

伯母,您坐這裏吧,我正愁沒人跟我媽聊天呢,這回好了,小朱子把座位讓給安紅母親說。我跟安紅坐後麵去。

謝謝這位朋友,謝謝幫忙,導遊對小朱子說。

不客氣,我們原來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小朱子說。

 

***

幫著母親在前麵第二排坐好後,安紅領著露露,和小朱子一起走到旅遊車的最後麵。

後麵隻剩下了兩排空座位。最後一排挨著廁所的門,小朱子看了一眼廁所,對安紅說:

你跟孩子坐前麵這排,我坐最後。

謝謝。

安紅知道小朱子把好一點的座位留給了她和露露,感激地說。

安紅讓露露坐進最裏麵靠窗的座位,自己把雙肩背拿下來,從裏麵拿出露露的遊戲機遞給露露,把一袋零食和一本書扔在座位上,把雙肩背舉到頭頂上的行李架上。小朱子站在旁邊,伸手托住雙肩背底部,幫著把雙肩背塞進窄小的行李架。安紅回身感激地看了小朱子一眼,拿起座位上的零食和書,在露露旁邊坐了下來。

小朱子也在安紅後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露露打開了遊戲機,自己玩了起來。

安紅把書放在膝蓋上,轉身問小朱子說:

你怎麽自己帶著你媽出來旅遊,太太和孩子呢?

離婚啦,孩子歸老婆了,家裏隻有我和我媽了,小朱子說。

什麽時候的事兒啊,為什麽啊?安紅好奇地問道。

一言難盡。。。回頭我跟你慢慢說,小朱子說。你怎麽也自己一個人帶孩子旅遊啊,孩子爸爸呢?

跟你一樣。。。也離了,安紅笑笑說。孩子爸爸回國工作去了,現在北京。

真是爆炸性新聞啊,小朱子驚訝地說。當年,你可是咱們單位裏公認的素顏女神,好多人都喜歡你啊,最後沒想到你嫁給了一個 --- 還離了 ---

哪裏啊,咱們單位裏那麽多漂亮女孩,女神哪裏輪得到我啊,安紅說。

反正當時我們住集體宿舍的幾個男生都覺得你不打扮,還最有女神範兒,小朱子說。

那時怎麽也沒見人來追過我啊,可見不是真女神,安紅笑了說。

因為沒幾個月你就說有男朋友了,還跟男朋友同居了,讓單身男生的心都碎了,加上咱們部門的主任對你心懷不軌,也就沒人敢追了,小朱子說。

哈哈哈,你可真是太會誇人了,安紅笑了說。

雖然知道小朱子是在誇張,但是有人這麽誇,心裏還是很受用的。何況,安紅記得當年小朱子也是經常有事沒事兒愛找她聊天的人,還有次拿著兩張芭蕾舞票找她一起去看中央芭蕾舞團演出的《天鵝湖》,但是因為自己當時的心全在建明身上,拒絕了小朱子,此後小朱子就知趣地再也沒有來單獨約她出去過。

車門咯吱咯吱地響著,關上了。車身搖晃了一下,向著前麵開去。車上的麥克風響了,安紅把頭扭向前麵的方向,看見導遊手裏舉起了麥克風,開始介紹這趟旅行:

各位朋友好,歡迎各位參加我們天寶旅行社的加東豪華六日遊。我叫陳力宏,耳東陳,王力宏的力宏,記住不是王力宏,是陳力宏。我有個英文名字叫James,你們可以叫我陳導,或者James,或者力宏,或者小陳,老陳,怎麽都可以。

車裏的遊客笑了起來。

這輛車是輛很新的車,公司去年剛買的,車體高,空間大,空調很好,也很安全。導遊繼續說。我們的司機叫老張,多年的老司機了。我在旅行社工作七年了,跟老張也是老搭檔了,常年跑這趟線兒,熟門熟路,閉著眼都可以給大家做導遊。

今天是咱們旅遊團的第一天,從蒙特利爾到魁北克古城,路程大概要三個小時。魁北克古城非常漂亮,我們會帶您們登上三十一層高的觀景台,從落地窗裏俯瞰整個古城風光。然後我們去吃中午飯,下午逛一逛這個法式古城老城區,看看古城牆,古炮台,廣場銅像,古堡酒店,凱旋教堂和藝術畫廊等等,逛完老城區後去吃晚餐,之後送大家到魁北克酒店休息。大家要早點兒休息,因為明天早上我們要七點出發,去接近聖勞倫斯河口處坐船看鯨魚,非常難得的機會,那裏有很多鯨魚出沒,可以說是世界上觀賞鯨魚最好的地方之一,孩子們可愛看了。觀看玩鯨魚後吃午餐,下午就去新不倫瑞克?,參觀世界最長的廊橋,晚上到達新不倫瑞克省首府費特?頓市,吃晚飯,然後入住酒店休息。

後麵幾天,我們要去新斯科沙省的省府哈利法斯市,非常大,非常美麗的城市,那裏有軍港,還可以看到潛艇。在那裏我們要參觀泰坦尼克號紀念館,之後我們要去Peggy's cove,非常美非常美的漁村,有個特別好看非常高的燈塔,還有海邊的岩石也很好看。之後我們去愛德華王子島看安妮的小木屋,在紅沙灘上踩水,觀看沙岩峭壁,在最佳的冰淇淩店“COW”品嚐味道最好的冰激淩,享用美味的龍蝦晚餐。再以後,我們會帶大家跨越十三公?長的聯邦大橋,跟大龍蝦像合照,觀看好望角石?的潮水漲退,去磁?山探索車輛無動力爬坡的奧秘。。。

導遊在前麵講解著行程。安紅探頭向前看去,看見坐在前麵第二排的母親,正在側臉看著導遊,臉上帶著微笑。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露露,露露正在低頭玩著遊戲機,玩得很專注。她扭頭向後排看了一眼,看見小朱子正在看手機,抬頭對她微笑了一下。

她把頭扭向窗外,看見車已經駛入高速公路。細雨蒙蒙中,蒙特利爾的摩天塔和高樓大廈組成的建築群顯得安詳而又美麗。

車平穩地向前行駛著,摩天塔和高樓逐漸退出視野,隱在一片雨霧中看不見了。她張嘴打了個哈欠。昨晚收拾東西一直收拾到午夜,早上四點就被鬧鍾叫醒,此刻她感覺頭腦發沉,腦子裏想是有條睡蟲在攪動,攪得她想睡覺,眼皮也變得沉重起來。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變得舒服些,隨後把頭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在周而複始的車輛行駛的微微震動中,一下就進入了夢鄉。

 

***

旅遊車到了魁北克古城時,導遊先帶著他們去了魁北克將軍山觀景台,坐電梯來到31層,從台上俯瞰整個古城。從帶著雨珠的大落地玻璃窗望過去,整座城市盡收眼底: 外形敦實壯觀的城堡酒店,高聳尖頂的石造魁北克聖母大教堂,帶著一尊尊大炮的星形城堡要塞,綠草如茵的國家戰爭公園,一望無際的聖勞倫斯河麵上的遊船,還有老城區的一條條古色古香的街道上打著各種花色傘的行人,雨中穿梭的車輛和一幢幢顏色發舊的老式房頂。

從觀景台下來,導遊帶著他們去了一家定點餐廳吃飯,隨後逛了老城區。

在細雨中漫步外形類似凡爾賽宮的省議會大廈,走過議會大廈前裝飾著26座銅像的廣場,在主樓前的噴泉下留影,穿過亞伯拉罕平原和聖路易石門,在魁北克城堡流連,參觀星形城堡,撫摸著與城堡的相連古城防禦工事城牆和麵對著河麵的加農炮,沿著被雨水打濕的街道走到塔樓上裝飾著獨特綠色尖頂的費爾蒙芳緹娜城堡酒店,一切都顯得新奇和美麗。

導遊帶著他們乘坐纜索鐵路,來到小香普蘭地區。踏著鵝卵石鋪成的石子路麵,行走在狹窄彎曲的街區的一幢幢石砌房屋間,觀看路邊的一家家精品店,一家家風格獨特的酒吧,餐館,溢著香氣的麵包店和咖啡館,品嚐著當地的點心和小吃。從小香普蘭地區經由聖讓街回到老城西部,參觀魁北克聖母大教堂,看著古色古香的教堂和壁畫,彩繪的玻璃窗,看著身邊走過的觀光馬車,聽著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清脆的噠噠聲,撫摸著古老的磚牆和棱形的舊式街燈,看著紅色藍色的招牌和城牆上的灰色鴿子,走過上下兩條街道之間的木質階梯,宛如穿越時空,來到了中世紀的巴黎的街道上,給人一種置身於曆史中的感覺。而街邊的綠色植物和盛開著粉色黃色紫色的花圃,小公園門口的木椅子長凳和綠色欄杆,路邊咖啡館的一張張沾著雨珠的小圓桌,青灰色的纜車道,港口裏穿梭的各種船隻,牆壁上的藝術畫,又仿佛讓人從中世紀穿越回了現代。

安紅一手給露露舉著傘,一手攙扶著母親,跟著導遊在鵝卵石鋪成的坡形街道上走著,感覺自己一會兒從現代穿越到中世紀,一會兒從中世紀又穿越回現代,仿佛置身於一個帶著神奇魔術的童話世界裏。

小朱子和母親也跟在導遊身後的遊客群裏,一邊走著一邊用手機拍著街景。

在一處塗了滿麵牆的壁畫前,安紅停住腳步,仰頭看著牆上碩大真實的壁畫。她放下雨傘,從手包裏掏出手機來對著牆上的壁畫照相。

小朱子走上前來,問道:

給你們照張相?

嗯。

安紅點點頭,把手機交給小朱子,回過身來叫上母親一起合影。

小朱子舉著手機前前後後走了幾步,按動手機。

手機屏幕上,安紅一手牽著露露,一手扶著母親的胳膊,麵帶著迷人的微笑,身後是五層樓高的壁畫。她站在壁畫中的拱門前,仿佛進入了畫中。

 

***

參觀完老城區上下城之後,旅遊車把他們拉到了酒店。

小朱子把自己和母親的行李拉進酒店大堂之後,轉身看見安紅一個人拉著兩個行李箱,又走回來,幫著安紅把行李拉進酒店。

導遊把房間的鑰匙和晚餐自助的餐卷分發給各個家庭之後,囑咐大家說先上房間休息一下,半個小時後下來,到一層的酒店自助餐廳吃晚餐。

安紅一家和小朱子一家的酒店房間同在十二層樓。小朱子幫著把安紅一家的行李拖到電梯上,又幫著把行李送到安紅一家的房間門前。

在房間裏簡單洗漱和休息了一下之後,安紅帶著露露和母親下樓來到了酒店一層。

出了電梯拐了兩個彎,走不多遠就看到了自助餐廳。餐廳很大,四周垂掛著白色的吊燈,頂部是米黃色的,嵌入著幾十盞白燈,燈火把大廳照得很明亮。餐廳裏擺放著幾十張四方的木桌子,圍著帶淺黃色椅墊的木椅子。也許是因為時間有點兒晚了的緣故,看上去客人不多,一多半的桌椅都空著。

安紅看見小朱子和他母親兩個人坐在餐廳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在伸手招呼她。她笑了一下,領著露露和母親走了過去。

大姐,來來來,坐這裏,小朱子的母親熱情地對安紅母親說。這一路上幸虧遇見了你們一家,能聊得來,就不悶得慌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覺得很能聊到一起呢,安紅母親說。

安紅拉開椅子,讓母親坐在小朱子母親的對麵,露露坐在中間,自己坐到了露露旁邊。

今天玩得真痛快,就是有些累,小朱子母親說。

可不是嗎,人老了,走一會兒就累了,安紅母親說。一路上多虧了你們家孩子,幫著提行李。

哪裏的話,他一個男的,有勁兒,就該多幫著一些,何況跟你們家小紅以前還是很要好的同事呢,小朱子母親說。

媽咪媽咪,我們可以去拿吃的了嗎?露露仰頭問安紅說。我餓了。

可以啊,咱們跟姥姥現在就去,安紅對露露說。

這一下午走的,孩子都累壞了餓壞了,小朱子的母親說。我們都開吃了。餐台在那邊,好多吃的,還有烤牛排呢,很好吃。

那我們先去拿吃的,一會兒就回來,安紅母親站起來說。

安紅推開椅子,帶著露露和母親一起向著餐台方向走去。餐廳的一麵牆貼著黃色的壁紙,另一麵牆是整排大落地窗,上麵罩著淺藍色的半透明窗紗,給外麵的夜色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大廳的中央有兩個粗大的圓餐台,餐台中央擺放著一些白花瓶,上麵插著紅色的花,四周點綴著綠色的植物。圓台四周的環形台麵上擺滿了各種看著很精美的食品,旁邊還擺放著幾張鋪著雪白台布的長方形大餐桌,餐桌上是一個個盤子,裏麵盛放著各種食物,看著很誘人。

她走到自助餐台邊,在一張桌子上給母親和露露各拿了一個托盤和空盤子,自己也拿了一個托盤和空盤子,拿了三副刀叉放在托盤上。走了一下午,她感覺肚子很餓,所有的食物都看起來很精美,冒著香氣,幾乎不知道選什麽好了。她帶著露露沿著餐桌邊走著,給露露的盤子裏夾了一塊牛排,幾片波蘭香腸,一片熏三文魚和一些生菜沙拉。看見旁邊有日式餐台,又給露露夾了幾塊壽司和幾個炸蝦天婦羅。她給自己的盤子裏夾了一些綠菜花,熏三文魚,北極貝刺身,蝦,加州手卷,吞拿色拉卷和韓國辣白菜。在飲料台前,她給母親弄了一杯熱茶,給露露接了一杯蘋果汁,給自己接了一杯熱水。

 

***

帶著露露和母親,端著盛放得滿滿的托盤走回來,安紅遠遠地看見小朱子正在和母親說著什麽,目光在向著她的方向看著。她們走近桌子,小朱子和母親停止了講話。安紅把托盤放在桌子上,給露露拉開椅子,讓露露坐好。露露用叉子夾了一個天婦羅,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

這小姑娘看著真可愛啊,小朱子的母親說。幾歲了?

七歲了,安紅母親說。剛過了生日沒倆月。

哦,跟我孫女年齡差不多,小朱子的母親有些感傷地說。從小我一手帶大的,後來跟著她媽去加州了。

兩個老人聊著聊著,就把家長裏短的都聊出來了。孩子在哪裏工作,掙錢多少,甚至連因為什麽離婚,都講了出來。安紅和小朱子都沒怎麽說話,各自低頭吃著盤子裏的食物。兩個人有時對視一眼,發出會心的微笑,有時也因為自己的尷尬事兒被老人講出來,而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以前在單位時,安紅知道小朱子是科大畢業出來的,人很聰明努力,但是個不怎麽愛說話的人,在單位也不怎麽受重視。那時小朱子住在一個單身宿舍裏,經常在屋子裏悶頭看書學習。安紅那時隻知道小朱子去美國讀博士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從小朱子母親口裏,安紅才知道小朱子在紐約大學拿了一個經濟學博士學位,畢業後到了波士頓的一家金融機構做經濟師。小朱子娶了個白人姑娘,紐約大學上學時認識的,學經商管理的。女方一開始在波士頓的一家對衝基金工作,結婚有孩子之後,前兩年去了加州矽穀的Zoom公司,掙大錢去了。兩地分居了一年多之後,女方提出離婚,小朱子同意了。去年兩個人好和好散,協議離了婚,孩子歸了女方,現在跟女方住在加州。

吃完正餐又去拿了甜點,安紅給露露拿了一些草莓,藍莓和冰激淩,自己拿了一個酸奶和冰激淩回來。坐在對麵的小朱子已經吃完了,端了一杯咖啡在慢慢喝著,一邊低頭刷著手機。

兩個老人越聊越興奮,像是一見如故的樣子,說話也就越來越直接,話裏話外的聽著有想把安紅和小朱子往一起撮合的意思。

大姐啊,我跟你說,我們家小朱子啊,過去在單位時就挺喜歡你們家姑娘的,小朱子母親說。他那時回家,還跟我提起過,說單位裏有個姑娘,人又俊,性格脾氣也好,可惜就是有了男朋友了。過去沒見過,不知道,今天見了啊,覺得你們家姑娘真是好,要模樣有模樣,要孝順有孝順,對孩子和老人真是好,性格也好,真能幹,你看她一個人背著雙肩背,拉著兩個行李箱,還要照看露露和你,一看就是個能好好過日子的 ---

媽,吃的差不多了吧,咱們該回去了,小朱子放下手機打斷母親的話說。

哎呀,我們家小紅啊,人心眼好,勤快,就是沒眼力,安紅母親說。過去她談戀愛時,我就不喜歡她的那個男朋友,窮也就算了,還老勁兒勁兒的,也不說心疼心疼小紅,護著小紅一些,老得我們家小紅去幫著他。

哎呦,真是的,男的怎麽能這樣呢?小朱子母親撇嘴說。

那時他還在讀研,也沒錢,住學生宿舍,都是靠我們家小紅用自己的工資補貼他,還給他買手機什麽的,安紅母親說。我們家小紅自己都舍不得買最新的手機,給那個男的倒是買得最新的手機。還沒結婚時,有段時間我們家小紅肚子老疼,醫生說要做個小手術,我們家小紅就自己請假去了醫院動手術,那個男的也不說去送小紅去醫院,就讓我們家小紅自己坐車去了醫院動手術,自己坐車回來。

啊,這樣的男的就不能嫁啊,結婚之前就這樣,結婚之後能好得了嗎?小朱子母親皺眉說。

說得是呢,安紅母親說。我當時就覺得他也太不關心小紅了。結婚之前我就勸小紅,你年紀小,剛大學畢業沒多久,著嘛急結婚啊。婚姻是人生大事,多看看別的好男孩,挑一挑,挑個可心的好的會心疼你的。可是她就是不聽我的,非擰著意兒跟他結婚了,結果呢,結婚之後他見了我也不叫媽,管我叫阿姨,你說有這樣的嗎?

太不像話了,小朱子母親用紙巾擦了一下嘴說。結婚了,哪裏有姑爺不叫媽的?

我就不高興,但是一直也沒說,安紅母親說。後來他還變本加厲了,動不動就氣我們家小紅,說我們家小紅不好,說她笨,說她什麽都做不好,還打我們家小紅。我們家姑娘嫁人,可不是為了挨罵受氣和挨打的,所以我們家小紅離婚,我堅決支持,要這樣的男的幹嘛,還不如自己帶孩子過呢。

我也不喜歡我們家的那個媳婦,小朱子母親說。一個洋人媳婦,我說話她都聽不懂,我做得飯她不愛吃,她做得飯我不愛吃,我不在時,他們天天點外賣,你想天天點外賣,那外麵餐館裏的飯菜,哪裏有自己做得健康省錢?她還嫌我太寵著孩子了。我來幫他們看孩子,還不能住在一起,我們家小朱子給我單租了個公寓住。

波士頓的房子聽說好貴啊,安紅母親說。

可不,一個月好幾千美金租金噢,真不會過日子。我跟小朱子說了,以後一定要娶個中國姑娘,再不能娶洋人媳婦了,太費勁兒,這文化飲食習慣不同就是不行 ---

媽,咱們也吃好了,一天也夠累的了,回去休息去吧,小朱子低聲打斷母親的話說。

你先回去,我跟大姐再嘮嘮嗑,小朱子母親說。

小朱子看了母親一眼,又看了安紅一眼,尷尬地笑了笑。他把用過的餐巾紙和刀叉放進托盤裏,站了起來。

媽咪,咱們能回去嗎?我困了,露露看著安紅說。

媽,您跟伯母慢慢聊,露露困了,我先帶她回去睡覺了,安紅站了起來說。

好,你帶露露先回去吧,安紅母親說。光顧了聊了,我還沒吃水果呢,吃完了就回去。

 

***

在電梯門口,安紅領著露露站在電梯邊。小朱子站在旁邊,眼睛看著電梯頂上指示樓層的小燈,等著電梯。

本來好久沒見的同事,該有很多相互感興趣的話題要聊,但是讓兩個老人吃飯時用意明顯的一撮合,兩個人反倒有些拘束和拘謹了起來,有些話也不好問了。

有些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小朱子打破沉默說:

對不起啊,我媽,就是有點兒,那個。

安紅點點頭,笑了一下,眼睛看著電梯門說:

懂得,做父母的 ---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小朱子也點點頭,說。

嗯,做父母的。

電梯來了,小朱子用手擋住電梯門,安紅牽著露露的手走了進去。小朱子拿出房卡在電梯擋板上刷了一下,按了一下樓層。

電梯門關上了。露露想伸手去按別的樓層,安紅拽了一下露露,搖頭把露露製止住了。

按也沒事兒的,小朱子說。沒有樓層的卡,按了也不會停的。

不能讓孩子養成不好的習慣,安紅說。

也是,小朱子說。

他們的樓層很快到了,小朱子又一次用手擋住電梯門,等著安紅了露露走了出去,再離開電梯。

在電梯門口,安紅看了一下左側的走廊說:

那我 --- 帶露露回去睡覺了。

好好休息,晚安,明天見,小朱子說。

晚安,明天見,安紅微笑了一下說。

小朱子轉身走向了右側走廊,安紅領著露露拐向了左側走廊。

 

***

旅遊大巴在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行駛著。路兩邊是茂密的叢林,綠色的原野,起伏的山脈,連綿不斷的麥田,牆刷成綠色的農舍,田野邊一片片雜生的盛開的黃色紅色紫色藍色的野花。

車內,導遊在前麵第一排靠門的座位上低頭打著瞌睡。安紅母親和小朱子母親坐在前麵第二排,毫無倦意地在聊著天。露露和同車的幾個小孩們一起湊到大巴中間的兩排座位上,正在興高采烈地玩撲克牌,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

安紅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座位上,耳朵上塞著耳機聽著手機裏音樂,手上翻著著一本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她以前從來沒把這本小說讀完過,想著這次出門旅行,帶著這本書很應景,於是就塞在了書包裏,坐車時拿去來翻一翻。她往後翻了一頁,看見書中寫道:

“醒來的時候,太陽正慢慢變紅;這是我一生中一個非凡的時刻,一個最不可思議的時刻,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遠離家鄉,一路上心力交瘁,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廉價旅館房間裏,聽著外麵蒸汽的嘶嘶聲、室內朽木的吱吱聲、樓上的腳步聲,以及所有令人悲傷的聲音,望著高高的、開裂的天花板,有那麽奇怪的十五秒左右的時間,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我並不驚恐,隻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陌生人,感覺自己的一生是那麽飄忽不定,像個幽靈。”

她又翻了一頁,看見上麵寫著:

“太陽下了山,我坐在河邊破舊的碼頭上,望著新澤西上空的長天,心裏琢磨著那片一直綿延到西海岸的廣袤的原始土地,那條沒完沒了的路,一切懷有夢想的人們,我知道這時候的衣荷華州允許孩子哭喊的地方,一定有孩子在哭喊,我知道今夜可以看見許多星星,你知不知道熊星座就是上帝?今夜金星一定低垂,在祝福大地的黑夜完全降臨之前,把它的閃閃光點灑落在草原上,使所有河流變得暗淡,籠罩了山峰,掩蓋了海岸,除了衰老以外,誰都不知道誰的遭遇,這時候我想起了迪安莫裏亞蒂,我甚至想起了我們永遠沒有找到的老迪安莫裏亞蒂,我真想迪安莫裏亞蒂。”

她搖頭笑了笑。這幾段兒好像是讀懂了,每個字都讀過了,但又像是沒完全沒有讀懂。作者好像說了很多,但是又像什麽都沒有說。

她回過頭,向後麵看了一眼,看見小朱子閉著眼躺在最後一排上,腿蜷縮著,手機放在有些發福凸起的肚子上,正在呼呼大睡。

這幾天的旅程,每天都很累,但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們在魁北克的聖勞倫斯河口處坐船看鯨魚,在哈特蘭步行穿過橫跨聖約翰河的世界上最長的廊橋,在哈利法斯市參觀泰坦尼克紀念館,觀看軍港和浮出水麵的戰艦和潛艇,在Peggy's cove麵臨大洋的高聳的燈塔邊上踩著岩石照相。

小朱子是個很細心和熱心的人,每到酒店都主動過來幫她拉行李,在船上幫著她拿救生衣,在車上逗露露玩,每到一個風景地都給她和全家照相,而且對旅途中的景點好像做了不少功課,總能講出一些道道來。這個旅遊車上老人和孩子多,其他人既不認識更不熟悉,隻有小朱子能跟她聊到一起說到一起。從小朱子口中還聽到了不少過去單位同事的逸聞趣事,讓她很開心。

昨天晚上,露露睡了之後,母親跟她聊天,說小朱子的母親很喜歡她,說小朱子離婚兩年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過去又很喜歡安紅,想讓安紅和小朱子在一起。母親問她怎麽想。安紅說小朱子人很好,但是個子有點兒矮,過去在一起工作時,就胖胖墩墩的,現在人到中年,更顯得心寬體胖了。母親說,哎呀,人好,工作好,掙錢多,對你好,對孩子好就行了,這個年齡,又帶著孩子,男的長相就不要太挑剔了好不好?安紅說剛離婚不久,不想這麽快地就再跟別人好。母親勸她說,你看這次旅遊,多好的機會,真是緣分和天作之合,錯過了以後還不知什麽時候再遇上個好的。安紅說小朱子如果真喜歡她,得自己來向她表白,如果一個男的自己都不敢表白,要通過媽來說,那這樣的男的也太沒出息了吧。再說,還不知這是小朱子的意思,還是他媽自己的想法呢。母親說,那倒也是,先看小朱子自己怎麽說吧,別回頭不是小朱子有意思,隻是他媽想,那就不好了。

在車的顛簸中,小朱子睡得很香。他的頭窩在椅子把手上,嘴半張著,發出一陣一陣輕微的呼嚕聲,肚子也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睡相顯得有些難看。

安紅把頭轉過來,合上書,閉上眼,聽著耳機裏傳來的《Lemon Tree》,小聲跟著哼了起來:

I wonder how, I wonder why,

Yesterday you told me 'bout the blue blue sky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I'm turnin' my head up and down,I'm turnin', turnin', turnin', turnin', turnin' around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nother lemon tree

 

I wonder how I wonder why

Yesterday you told me 'bout the blue blue sky

And all that I can see

And all that I can see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

旅遊車到達安妮的小木屋時,天空下著小雨,好幾輛旅遊大巴已經停在院子外麵,隔著圈子的白色木柵欄,可以看見裏麵有很多遊客在停留和照相。

自從進入愛德華王子島來,一路上就沒見過多少人。如今突然見到許多遊客,大家都激動起來。

導遊招呼著遊客們下了車。安紅給露露打著傘,攙扶著母親,跟著前麵的人流走進了院門。

蒙蒙細雨中的綠色小木屋,比安紅想象的還要美麗。

一圈白色的木柵欄圈起來的一塊綠色草坪裏麵,坐落著一幢小房子,在雨中顯得很清新脫俗。小房子的牆壁是白色的,窗戶兩邊的木板和房頂刷成綠色,白牆壁上爬著綠色的爬山虎。

房子的外麵長著一顆綠色蘋果樹,牆角四周圍著花圃,花圃裏麵盛開著桔紅色,白色,紅色和紫色的花。柵欄邊上長著一叢叢的綠色灌木,灌木叢中冒出幾枝開得鮮豔的紅花來。

一隻灰色的兔子蹲在灌木叢邊上,像是習慣了有人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

小木屋的門口附近站著一個頭戴黃色草帽,身穿碎花長裙,腳上穿著一雙黑色靴子的年輕姑娘。她的頭發染成紅色,兩條長辮子垂在肩上,打扮得像是小安妮。她舉著一把小傘,微笑著招呼著遊客,跟遊客們一起照相。院子裏還放著一輛小安妮坐過的黑色的木輪帶蓬馬車,有兩個小孩坐在馬車篷子裏玩耍。

白色木柵欄外,一條黃色的小徑通向鬱鬱蔥蔥的樹林深處。

導遊買了票,帶著遊客們走進了屋子。屋子的臥室,廚房,客廳,家具和各種東西,都保持過去的樣子和風格。

《安妮的小木屋》,安紅已經給露露念過兩遍了,也帶著露露看過電視劇。親眼看到了門口站的打扮成安妮的姑娘,見到了電視裏的小木屋,露露高興極了,拽著安紅的手四處走來走去地看著,什麽都覺得很新奇。

安紅跟著露露來到安妮的臥室。臥室不大,裏麵有張窄小的單人床,床架是白色的,床上麵也鋪著白色的被單,放著白色的枕頭。床的對麵是一個木製的燭台一樣的台子,上麵鋪著白布。臥室的屋頂是灰色的,牆壁上糊著綠色的小花牆紙,懸掛著幾幅油畫靜物寫生和幾張古老的黑白照片,地上鋪著薄薄的花色地毯。牆上有個長方形的窗戶,懸掛著草青色紗窗簾,從窗戶裏可以看見外麵的綠色草坪。窗台上擺放著一盆綠色的君子蘭和兩盆叫不出名字的盆栽植物,開著紅色和粉色的花。窗台下放著一個木質栗色小圓桌,旁邊放著一把淺黃色木質椅子。臥室的一個掛衣服的門開著,門上掛著一件古老的裙子。

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照了幾張相之後,安紅帶著露露和母親重新回到院裏。

小朱子拿著手機,給安紅一家和打扮成小安妮的姑娘照了幾張合影,又照了一些院子裏的景色。

這裏的農家環境真漂亮啊,安紅感歎地說。

怪不得人都說,不到王子島就不算到過加東,不到安妮小綠屋就不算到過王子島呢,小朱子說。

 

***

從安妮小木屋出來,安紅看見雨也停了。導遊招呼著遊客,帶著他們來到了海邊的紅沙灘。

站在沙灘邊上極目遠望,灰色的天際與灰色的海水相接。一道道波濤從大西洋滾滾而來,湧上彎成弧形的沙灘,發出嘩嘩的響聲,把沙灘的一部分淹沒,又隨後向著海裏退去。岸邊有一些幹枯的海帶幹,聳立著一個個紅色的沙丘。

沙子果然是紅褐色的,連岩石也是紅褐色的。

安紅母親和小朱子母親在沙灘邊停住腳步,說海邊有些涼,不去沙灘上走了,回旅遊車上坐著休息去了。

安紅把手機放進手包裏,手包斜背在身上,幫著露露脫了涼鞋,自己也把涼鞋脫了,放在沙灘邊上,領著露露光著腳走上了沙灘。小朱子在後麵也脫了鞋,攥著手機在沙子上走。露露甩開安紅的手,自己跑到前麵去了,跑幾步,蹲下來撿著沙灘上的白色小貝殼,又跑幾步。

安紅感覺沙子有些粗礪,硌得腳底有些疼,腳步不由得放緩了下來。小朱子看見安紅走得慢,也放慢了腳步,陪著安紅一起走。

沙灘再往前,逐漸變成了石灘,堆積著一塊塊紅色岩石。沙灘的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紅色岩石,一些遊客駐足在巨石下照相。

安紅叫著露露,一起來到巨石下。小朱子用手機給安紅和露露在巨石下照了十幾張相,又給海灣和沙丘照了幾張相。

在石頭邊眺望了一會兒海水之後,安紅說累了,想回去了,於是三個人轉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露露依然跑在前麵。安紅和小朱子沿著弧形紅沙灘慢慢走著,一邊走一邊聊著天。海風帶著海水的鹹味兒吹過來,吹彎了沙丘後綠油油的草,也吹亂了安紅的頭發。他們走上了沙丘後麵的小徑,海水被沙丘遮住,看不見了,如果不是一陣陣隱隱的潮聲,感覺像是來到了山嶺荒野之中。沙丘後麵長著綠色的野草和爛漫的野花,帶著雨後清新的味道。

因為腳疼,安紅走得有些慢,兩個人慢慢地落在了遊客後麵。露露在前麵十幾米遠的地方跑著,不時蹲下來撿貝殼,看見他們跟上來,又繼續向前跑去。

安紅回頭看著沙灘上的腳印,看見兩行歪歪的腳印,笑了一下。她的腳踩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崴了一下,幾乎跌倒。她用手扶了一下沙子,站起來,看見手上沾上了一些沙子。小朱子看見她手髒了,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張紙巾,遞給她。

謝謝,安紅接過紙巾來,擦了一下手說。

想起來,過去咱們一起工作時,都是大學剛畢業,大家下班後一起處去吃飯,唱K,在路邊吃夜宵,有過不少好時光呢,小朱子說。這邊就不一樣了,下班後都是各回各家,同事也幾乎很少出去吃飯。

是啊,這邊都是小家庭生活,安紅把紙巾揉成一團捏在手心裏說。

還挺懷戀那時的無憂無慮的生活的,小朱子說。

你那時是真的喜歡過我嗎?安紅瞥了小朱子一眼,問道。

是啊,小朱子眼睛目視前方說。那時,你跟別的女孩不一樣,每天都是素顏,但是帶著一種天然的清純的美,性格也好,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真的嗎?安紅繼續問道。可是我怎麽從來不知道啊,你也從來沒跟我說過。

那時你有了男朋友,眼裏都看不見別人啊,小朱子說。再說,那時咱們部門副主任對你虎視眈眈垂誕三尺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誰敢動主任的奶酪啊。主任後來把你追到手過嗎?

沒有啊,安紅說。他人挺好的,跟我表白過,還去過我們家幾次。我媽對他印象特好,勸過我跟他好,可是那時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了所愛的人了,對主任一點也沒有感覺,後來很快就結婚了,主任就死心了,追別的女孩去了。現在回頭想想,當年真傻啊,以為自己是在愛情之中,其實也不是愛情,隻是想感動自己而已。

主任現在可飛黃騰達了,你知道嗎?小朱子問道。那小子善於鑽營,聽說成了局級幹部了,屬於高幹了。

聽說了,她說。

不後悔嗎?

那有什麽好後悔的?她說。不都是說現在當官的屬於高危行業嗎?

那倒也是,小朱子說。你是說這趟旅行結束之後,要送露露回北京過暑假嗎?

是啊,安紅點頭說。七月初走,送到北京後我就回來,八月底再把露露接回來。

有時間的話,帶你媽媽來波士頓玩吧,小朱子說。波士頓夏天有很多好去處,還有許多好吃的,到時我請假陪你逛波士頓。

怎麽想起請我去你們那裏玩呢?安紅問道。

古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也算是一起坐過船看過鯨魚的人啊,小朱子說。

奈何緣淺啊,還不夠百年,她說。

剛說道這裏,雨突然下了起來,而且一下變得很大。豆大的雨滴打在沙子上,發出啪啪的響聲。安紅趕忙喊著露露,牽起露露的手,顧不得粗礪的沙子硌得腳疼,跟小朱子三個人一起向著來路狂奔。豆大的雨點直接打在臉上,變得生疼。斜挎在身上的手包拍打著大腿外側,裙子黏在了身上。跑在前麵的小朱子回頭看見露露跑得慢,轉身一把抱起露露,用肩膀替露露擋住雨,跟著安紅跑去。

他們在沙灘邊找到自己的鞋,穿上鞋,小朱子繼續抱著露露在前麵跑,安紅在後麵跟著,不一會兒就跑到了旅遊車邊。

導遊舉著一把傘正在在車門邊等著他們。看見他們跑過來,導遊給他們打著傘,把他們送上車。

上得車來,渾身都被雨水打濕透了。水順著頭發和臉頰滴下來,流到車廂底部。

小朱子母親看見三個人被雨淋的狼狽樣子,訓斥小朱子說:

小朱子,你怎麽回事兒啊?別人都回來了,就你們落在後麵,急死個人了。耽誤了一車的遊客行程不說,真把孩子淋病了怎麽辦?

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小朱子連連承認錯誤說。

不怪他,是我腳疼,走得慢,安紅說。

你看渾身淋得濕透,也沒有幹衣服可換,怎麽辦啊?小朱子母親說。

坐在中間的一個大媽舉起手裏的一條裙子說:我們給孩子帶了條多餘的裙子,先給孩子換上吧。

安紅接過裙子來,謝了大媽。她牽著露露的手走到車後麵,把身上斜挎著的手包扔到座位上,帶著露露去了洗手間。她關上門,給露露脫了濕了的裙子,擰幹了,擦了擦露露的身子,給露露換上幹裙子。

她打開洗手間的門,帶著露露出來,看見車已經啟程了,導遊正在前麵講解著下麵的行程。露露看見車上的幾個小朋友坐在中間的兩排座位上在一起玩牌,就鬆開安紅的手,跑過去跟小孩子們玩去了。

坐在最後一排的小朱子手裏捧著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和一條牛仔褲,對安紅說:

今天出門知道有雨,我多帶了一身衣服出來,你要是不嫌棄,給你換上吧。

那你呢?安紅看著依然穿著濕衣服的小朱子說問道。

我沒事兒,小朱子說。天氣這麽熱,坐一會就幹了。你換上吧,不然你裙子濕了都變成透明的了,讓人看見裏麵不好。

安紅低頭看了一眼,果然濕了的裙子貼在身上,不光露出了曲線,而且裏麵的花色內褲也隱隱約約顯露了出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過小朱子遞過來的襯衣和牛仔褲,重新回到洗手間,把濕了的裙子脫下來,擰幹了,擦了擦身子,換上了小朱子的襯衫和褲子。

她走出洗手間,把露露和自己的濕了的裙子搭在行李架上,又從雙肩背裏翻了翻,翻出一條大毛巾來,遞給坐在後麵一排的小朱子說:

不好意思,穿了你的衣服,我這裏隻有一條幹毛巾,你去擦擦,或者圍在身上吧。

好的,小朱子接過毛巾來,擦了擦頭。

安紅把座位上濕了的手包拿起來,掏出手機查看了一眼,看見手機沒事兒。她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攥著手機,回過頭來看後麵,看見小朱子已經把頭發都擦幹了,大毛巾圍在了脖子上。

要不你坐前麵來吧,安紅指了指身邊的空座位說。你那排正對著廁所門,味道不好,而且這樣我們也好聊天。

好。

小朱子點點頭,站起身走到安紅身邊的座位,坐了下來。

小朱子母親在前麵回頭看見小朱子跟安紅坐在一起,滿意地笑了,用胳膊碰了安紅母親胳膊一下。

安紅母親回頭看了一眼,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把你的微信給我吧,小朱子劃開手機說。今天給你拍了不少照片呢,我把照片發給你。

安紅把手機劃開,點進微信,讓小朱子掃了一下。

小朱子的手指在手機上按著。不一會兒,安紅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響。她點進微信,看見一張張照片蹦了出來。她滑動手機,一張張地仔細看著。小朱子照相的技術還真不錯,看樣子很懂得照相角度和構圖。照片上的她穿著一條簡單的綠色長裙,腳上是一雙普普通通的白色涼鞋,修長的小腿露出來,顯得樸素而又漂亮,仿佛年輕了許多。

你的照片真好看,跟年輕時一樣。小朱子的頭湊過來,看著照片說。

哪裏啊,人都老了,怎麽能跟年輕時比呢,安紅嘴上謙虛著說。

我剛才在想,也沒準兒我們前世真修過百年呢,隻是不知道而已,小朱子說。

安紅笑了笑,沒說話。她合上手機,把目光轉向窗外。

車行駛在海邊公路上,一邊是綠油油的盛開著野花的原野,一邊是漲潮退潮的大西洋水。遠處的灰蒙蒙的天和灰色的海水連接在一起,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海水。岸邊的紅色的沙丘,紅色的沙灘,紅色的岩石,像是童話世界一樣美麗。

可是我已經無法再愛上一個人了,除了那個人,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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