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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19) 等閑變人心

(2019-12-29 20:12:08) 下一個

杯子沿著桌邊轉了一下,噗地一聲掉到了地上。桌上正在聊天的幾個人扭過頭來,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安紅。安紅尷尬地笑了笑,放下筷子彎腰去撿杯子,心裏想:

完了,剛才還像個網紅,現在像個女神經了。

坐在旁邊的萍姐拿過幾張紙巾,站起來幫著把撒在桌上的水擦幹。安紅從桌子底下撿起了杯子,看見裏麵的飲料都撒光了。

你沒事兒吧,萍姐一邊擦桌子一邊問她說。

沒事兒沒事兒,她把空杯子放到桌上說。昨晚沒睡好覺,做事老出錯兒。

我去給你拿瓶飲料去,萍姐看了一眼空杯子說。你喝什麽?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你吃你的。

她把萍姐按到了座位上,手裏拿著空杯子,向著大廳邊上放飲料的桌子走去。她繞過一排排桌子,走到靠牆放飲料的長桌前,把空杯子扔進桌邊的一個黑色大垃圾圓桶裏。長桌上放著幾種瓶裝和罐裝飲料:礦泉水,可樂,檸檬茶,番茄汁。她拿起一罐檸檬茶,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換了一瓶礦泉水。

她拿著礦泉水,一轉身,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身後。她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子哲,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

她楞了一下,不知道該跟子哲怎樣講。本來不想再跟子哲見麵了,想等離完婚後再說,但是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了,而且子哲還跟了過來。她想躲開,但是又覺得那樣很不禮貌。她手裏攥著礦泉水瓶子,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麽辦。子哲看著她,尷尬地笑了笑,開口說:

又見到了,世界真小。

你怎麽也來這兒?她問子哲道。難道也是毛毛媽的粉?

不行嗎?子哲說。我還是毛毛媽群裏的元老呢。

哇,失敬啊,她說。真看不出來,你帶得毛毛媽的什麽菜?

翠花排骨,子哲說。

哈哈哈,她笑了起來。翠花排骨是翠花姐的方子好不好,不是毛毛媽的。毛毛媽的宴席你帶翠花姐的菜來,不是砸場子嗎?

開玩笑呢,子哲說。哪兒能那麽不懂事,其實就是想來看看你。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毛毛媽的盛宴,誰不想來啊?子哲說。你沒看本城名媛都在這裏聚齊了,連文學城的大神都來了好幾個。

慚愧啊,她看了一眼大廳裏的人說。沒想到一沒留神跟名媛和大神們紮到一堆來了。

我想問問你啊,子哲眼睛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幹嘛總躲著我?

有嗎?她躲開子哲的眼神說。

昨天在中文學校,你明明可以把毯子直接還給我,卻非找人轉交,子哲說。給你發微信,也不回,我是不是哪兒惹你生氣了?

是,她點頭說。

哪裏?

你對我太好了,她說。我怕掉下去,爬不上來。

她說完,低下頭,手裏攥著礦泉水瓶子,繞過子哲,向著自己的桌子走去。子哲愣了一下,向著她的方向跟了兩步,看見她加快腳步走回座位,隻好悻悻的回自己桌子去了。

 

***

那人誰啊?

回去的路上,萍姐一邊開車,一邊問安紅說。

子哲,她深吸了一口氣說。

流星雨快閃那天在山頂上等你的?

嗯,她點頭說。

人不錯啊,萍姐說。

唉!她歎了一口氣。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你也喜歡他,萍姐說。

你怎麽知道?

眼神唄,萍姐用手指了一下雙眼說。你看著他,眼睛都這樣了。他看著你,也差不多。

這麽明顯啊?她問道。

別人看沒看出來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出來了,萍姐說。你要小心點兒啊,現在離婚關頭,如果讓建明和你婆婆知道了,恐怕會起一些周折,對你不利,也對他不好。上次你不是說,你婆婆不就是因為這事兒,造成了建明爸爸和對方的悲劇嗎?

是啊,我也是特別擔心啊,她說。今天是個意外,以後不打算見他了,等跟建明離完婚再說。其實我跟子哲,還真沒什麽,隻是互相喜歡,沒有實質性進展。不像建明,實打實的出軌三年多,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真是冤大頭和傻啊,三年多被蒙在鼓裏,一直以為沒有性是因為婆婆,沒想到建明是有外遇。

過去你提過建明跟你好久不那個,我就覺得恐怕是建明外麵有人了,萍姐說。不然真無法解釋。因為婆婆在隔壁就不做,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借口。一個男人,不可能忍好幾年,除非身體有問題。

是啊,現在回頭一看,才恍然一大悟,她說。不提建明了,提起來就心煩。我覺得子哲不錯,等我跟建明離完婚了,就可以跟子哲光明正大交往了。

一般離婚都會變得很醜陋,希望建明有良心一些,別弄得兩敗俱傷,萍姐說。不過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夫妻離婚,因為財產和孩子反目成仇的案例比比皆是啊。

建明要是這樣的人,那我真是瞎了眼了,她說。想想從年輕就跟著他,一起風裏雨裏的,多少苦都受了,多少委屈都忍了,有那麽個婆婆在家裏真是難受死了。苦沒少吃,累沒少挨,氣沒少受,好不容易混得順心點兒了,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有了孩子,覺得一生就可以這樣過下去了,沒想到又出這些事兒。

男人愛一個人的時候什麽都好,不愛了,有時會變得很無情的,萍姐說。反正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認識個律師,挺好的,你要是真需要,我介紹給你。

謝謝啊,萍姐,有什麽都是你幫著我,她說。你說從外麵看,人都覺得我們是個幸福家庭,模範夫妻,還說我是網紅,可是我覺得我誰都比不上,誰都比我強。人回家至少有個溫暖的舒心的窩,我這一回家,看見建明的麵孔,就覺得簡直煩死了。幸虧有露露,讓我覺得活著還有些意義。

別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萍姐說。有什麽問題,有我們姐妹呢。那個子哲,雖然隻見過一麵,但是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沒準兒,你會因禍得福,以後會有個幸福的人生呢。

是啊,我也有一種看到了希望,苦日子快熬到頭了的感覺,她說。希望一切都順利吧。

 

***

晚上給露露講完了故事,把露露哄著閉上了眼睛,安紅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把燈關了。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正準備開門出去時,聽見露露在背後說:

媽咪媽咪,今年聖誕我不想要玩具了。

她站在門邊有點兒發愣。露露不想要玩具,什麽情況?

那你想找聖誕老人要什麽呢?她轉過身問露露說。露露是個好孩子,聖誕老人會給你一個最想要的禮物的。

媽咪,我想要變回三歲。

為什麽想變回三歲呢?她重新走回露露床邊,坐在床上問道。

因為那樣就不用上學,不用做作業和考試了,一天都可以玩。

好吧,到時我們給聖誕老人寫封信,看看他能不能做到吧,她說。

媽咪,我變不回三歲了,對嗎?露露問她說。

嗯,人隻能越長越大,越來越老,不能越來越小,她說。要是可以變小的話,媽咪也想變回二十多歲,要是能變回二十多歲多好啊。那時媽咪年輕又漂亮,大學畢業,有了工作,還沒有家,什麽都不用擔心,什麽都不用操心。那時爸爸管媽咪叫仙女,對媽咪可好了。

那爸爸現在為什麽跟你吵架,還把你氣走了呢?

因為。。。因為,人都是會變的啊。

我長大也想做仙女,露露說。

你會的,她說。每個女孩都有一段做仙女的時光。

那以後呢?

就變老了,成老巫婆了。你看書裏的那些老巫婆什麽的,她們年輕的時候也是仙女啊。

媽咪,你變不回去,我也變不回去了,對嗎?

是啊,所以我們都不能光顧著玩。媽咪要努力工作,露露也要努力學習,好好長大。

媽咪,我害怕,露露說。

怕什麽啊?

我怕媽咪又走了,見不到媽咪了,露露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說。媽咪,你答應我,不要走了。

媽咪永遠不會再離開露露了,媽咪保證,她親了露露一下說。現在好好睡吧,Good night, sleep tight。

露露鬆開手,重新閉上了眼睛。她把露露胳膊給塞回被子裏,給露露把被角掖好。她坐在邊上看著露露,直到看到露露進入了夢鄉,才站起身。她躡手躡腳地走出露露房間,把房門在身後輕輕帶上。

 

***

安紅洗漱完,回到床上躺下,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

露露顯然受了驚嚇,有一種恐懼症,自己以後一定要多注意,說話做事別嚇著露露。

今天是禮拜六,明天早上八點要去練車,十點鍾要去殯儀館參加單位的頭兒的葬禮,早上要早起一些,洗個澡,換身葬禮穿的衣服。

跟建明還沒有仔細談離婚的具體事宜,希望最後能好和好散,別因為孩子和財產反目成仇吧。

子哲,雖然自己喜歡,看樣子他也喜歡自己,但是今後真不知道會怎樣,太多不定因素了。

她想著這些,覺得很煩惱,顛來倒去地睡不著。

她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來,像是以前睡不著覺一樣,點進了“係我一生心”的博客。她看見有篇新的博文《夜雪心情》,就讀了起來:

《夜雪心情》

總想給你寫點兒什麽,

但又不知道如何下筆

提起筆來,無外乎是冬天來了,下了很多雪

路上冰滑,出門多小心,

多穿衣服

知道你愛美,總穿裙子

天氣漸寒,別感冒著涼

這些問候,想必早有人對你說過

也許不是你期望的

人過了而立,說話也笨拙了一些

你看,那些如鯁在喉的話

真說出來,怕也隻是巴山下了一場夜雪

在一個難眠的夜晚,漫過冬天的池塘

或者是一顆玲瓏骰子

裏麵安放了一顆,紅色的豆子

那些話語,你可能覺得好笑

卻是我此刻的心情

。。。

 

***

星期日早上,安紅挎著手包,站在門口台階上,焦急地看著街道拐彎處,等著駕校教練。因為練車後要去殯儀館參加單位同事的葬禮,她穿上了一件藍色的西裝,裏麵是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裙,外麵套上了一件灰色的羽絨服,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半高跟皮鞋。

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有十分鍾了,約好的教練還沒來。她從手包裏掏出手機來,找到教練的號碼,剛要打個電話詢問,就看見一輛頂上掛著一個長三角形的駕校標識牌的黑色小車拐進街道來。

她把手機放回手包,走下台階,沿著車庫前的車道走到路邊。黑色汽車在安紅麵前停下來,駕駛座邊的門打開,一個印度教練走下車來,用帶著印度口音的英文說:

對不起遲到了,星期日早上,起晚了。

沒問題, 也沒等多久,她說。

她走到駕駛門邊,彎腰坐進駕駛座,手習慣性地撫了裙子一下,免得坐出皺褶,隨後關上車門。教練繞到副駕駛座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她伸手把安全帶係好,心裏有些忐忑地看著教練。教練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後,對她說: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她點頭說。

走吧,去考場, 教練說。

她雙手扶著方向盤,腳輕踩了一下油門,把車向前開去。

 

***

一路上,教練很耐心地給安紅糾正著開車動作,提醒著需要注意的地方。車很快開到了考場,教練讓她在考場裏麵做了幾次正著趴和倒著趴之後,帶著她在考場周圍的幾條常考的道路轉了幾圈。

沒有建明在身邊,她覺得自己鎮定了許多。她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把每個動作都做到家。幾圈下來,她幾乎一個錯也沒犯。所有的街口都穩穩停下,換線,拐彎,平行扒車,三點倒車都做得很完美。

車最後開回了考場,教練讓她停下車來,說:

開得很不錯, 你不需要再練了,考試那天早上再帶你熟悉一下考場環境就行了。

聽見教練這麽說,她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信心增強了不少。

考試是周三下午一點吧?教練問道。

嗯,您能到單位來接我嗎?

可以,你給我個地址,教練說。

她把單位的地址告訴了教練。

周三上午十一點三十我接上你,教練說。從你們那裏開到考場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考車要提前一點進去辦手續,這樣還有多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在考場周圍轉轉,最後熟悉一下路線。

太好了,她說。

我們往回開吧,教練說。你是想開到殯儀館是吧?

嗯。

那走吧,我知道路,教練說。

 

***

殯儀館是一個藍頂紅磚的大房子,在一處院子裏。安紅把車開進停車場時,看見裏麵已經有不少車了,一些同事正在紛紛走進殯儀館。她把車停下,謝了教練,走進殯儀館的大門。

殯儀館門口是一處存衣處,有幾排衣架放在邊上,裏麵還有一道兩扇對開的大玻璃門。她把羽絨服脫下來,放在衣架上,走進了第二道門。

第二道門的門口鋪著藍色的地毯,兩邊放著幾大盆鮮花,裏麵是一處寬闊的走廊,走廊的紅磚牆上掛著幾幅肖像畫,肖像畫下放著兩把紅色的單人沙發和一個銅色茶幾,地麵鋪著淺黃色大理石,幹淨得像是鏡子,能看見人的倒影。門口右手是一個栗色的櫃子,上麵放著一個簽到本,有幾個人在排隊簽字。

她走到隊尾站住等著簽字,聽見有人在後麵叫了自己一聲,扭頭去看,原來是娟子。娟子也穿著黑色西服和黑裙,肩上挎著一個黑色手包,站在她後麵。

你也到了啊,安紅說。

早上起晚了,還以為要遲到了呢,娟子說。好在今天早上路上沒車,好開,緊趕慢趕總算沒遲到。

簽完字,安紅和娟子一起向裏麵走去。走廊左手有一間屋子,裏麵擺放著六七個大圓桌,靠牆的地方擺放著鋪著藍色桌布的兩個長條桌,上麵放著一些飲料和水。走廊右手邊有一道木門,通向一間像是休息室的大屋子裏。屋子裏擺放著一些淺黃色和藍色的沙發,一些人或站或坐地在裏麵聊天。安紅看見一個穿著黑衣黑褲的女人,身邊站著兩個同樣穿著黑衣服的孩子,在跟幾個人談話。

那個就是應該就是他太太和孩子吧,跟我們頭兒擺在桌子上的照片很像,娟子悄悄指給安紅看說。

安紅仔細看去,女人就是在同事辦公桌上的相片裏的那個女人。女人的表情很平靜,臉上因為沒化妝,看著有些蒼白。她兩手搭在小腹前,說話輕聲細語,身邊的孩子也在安安靜靜地聽著大人們的交談。

哦,看著還挺年輕的,安紅說。

她在一家圖書館工作,掙錢不多,娟子說。人事部不是發了一個Email,讓大家捐款嗎?錢最後會捐給兒童醫院。

是啊,我還奇怪呢,安紅說。不是說要捐給她家嗎?怎麽改成捐給兒童醫院了?

她說葬禮的錢,有保險公司的就夠了,娟子說。孩子長大又不能總靠外麵捐助,他們家房貸付清了,沒什麽大的壓力,所以讓大家把錢捐給兒童醫院。

那孩子以後上大學怎麽辦呢,聽說學費很貴的。

咱們公司捐得這些錢也不夠學費的,娟子說。以後靠孩子自己努力吧。

我本來想捐一百來的,一聽說兒童醫院,我就隻捐了二十,安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哈哈,我也是,娟子說。估計好多人都是,所以雖然Todd人緣很好,這次捐款收到的錢沒有預期的多。

不過我挺佩服他太太的,真是堅強和了不起啊,安紅說。

她們一邊輕聲說著,一邊走進了走廊盡頭一個大木門。木門裏麵是一個教堂一樣的屋子,牆壁是淺黃色的,上麵有窗戶,窗戶上懸掛著淡藍色窗紗,屋子頂上呈三角形,三角形兩麵是玻璃窗,中間有橫梁懸掛著巨大的圓形吊燈,前麵是是一個栗色的講台,上麵放著麥克風和一部電腦,講台左側放著一具棺材,棺材四周圍著一些鮮花。屋子兩邊放著十幾排木質長椅,椅子背和座包著淡藍色的布麵,顯得很肅穆和安詳,長椅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那邊有幾個同事,咱們跟他們坐一起吧,娟子指著後麵右手的幾排座位說。

安紅點點頭,和娟子一起走了過去。她看到娟子他們軟件開發組的人幾乎都到了,自己所在的檢測組也有幾個人。她們在一排長椅上找到兩個空位,跟同事們坐在一起。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一會兒,十點鍾就到了。外麵的人一個個走了進來,有些人坐在前麵,有些人坐在後麵,屋子裏很快就坐滿了人。

娟子掏出手機來,把手機調成靜音,對安紅小聲說:

要開始了,把手機給關了吧。

安紅照著娟子做的,掏出自己的手機來,也給調成靜音。

 

***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sleep.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I am the diamond glints on snow.

I am the sunlight on ripened grain.

I am the gentle autumn rain.

When you awaken in the morning's hush

I am the swift uplifting rush

Of quiet birds in circled flight.

I am the soft stars that shine at night.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

一個像是牧師的人念了一首詩,講了幾句後,讓大家起立,默哀追思。幾分鍾後,默哀結束,人們從前排開始,依次走向前去,在棺材前停留一下,跟站在棺木旁邊的女人和孩子握手,擁抱,寒暄幾句。

安紅和娟子也跟著人群走過棺木。安紅因為跟家屬不熟,隻是簡單地跟女人握了一下手,看了一眼棺木。棺木是打開的,同事躺在裏麵,像是被殯儀館化了妝,看著麵色紅潤,栩栩如生。看著棺木裏的人和站在棺木邊的女人和孩子,安紅心裏突然湧上一種莫名的悲傷。

屋子裏很安靜,沒有哭聲,沒有喧嘩,人們依次走過棺木,重新回到座位上。

參觀遺體儀式結束後,女人走到講台上致追思詞。雖然隻是短短的十分鍾,女人幾次哽咽,幾乎說不下去了,但是還是堅持著說完。隨後,一些親戚朋友和同事們走上講台,跟大家分享了一些死者生前的故事和趣事,有的人講話很幽默,引起一陣會心的笑聲。軟件開發組的一個小夥子還帶了一把吉他,現場彈了一曲死者生前喜歡的歌曲,把歌詞改成了對死者致敬的詞,讓安紅看得淚水漣漣的。

追思會結束的時候,女人又一次走上講台,代表家屬對前來參加追思會的人們表示感謝。殯儀館的人宣布追思會結束。大家紛紛離開座位,向外走去,也有的人留下,跟家屬告別。

 

***

從殯儀館出來,安紅跟娟子走到停車場,上了娟子的車。

我聽說參加完葬禮最好不要直接回家,那樣會把晦氣帶回家裏,娟子說。咱們去找個咖啡館坐坐吧。

好啊,安紅說。前麵不遠就有一家星巴克,過了 Merivale路口,就在Burger King 旁邊,開不了幾分鍾就到。

我去過那家,挺大的,娟子說。

娟子開車沿著Hunt Club往前走,過了幾條街,就看見了星巴克的綠色標識。她把向右車拐,開進了停車場,把車停在星巴克門口的一個空位上。

兩個人走進去,各要了一杯咖啡,端著坐到了靠窗的一個小圓桌邊,坐了下來。

看見沒有,人生短暫,生死隻是一瞬間,娟子說。誰也不知道命運會怎麽安排,說不定哪天出個車禍什麽捂的,自己也躺在這裏了。

別這麽烏鴉嘴好不好,我出過車禍,心理很脆弱的,安紅說。哎,你跟候鳥怎麽樣了?

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娟子說。候鳥人真不錯,周五晚上過來給我過生日,還買了禮物,周六趕回滑鐵盧去,因為下周穀歌要有個麵試,要回去準備麵試。你知道候鳥長得不好看,我是外貌協會的,顏值控。但是因為他人好,長相我就不挑剔了,我覺得給他換個發型,把臉上的痘痘遮一遮,穿件時髦的衣服,也基本還看得過去。但是年齡實在是個問題。他這麽年輕,比我小十三歲,我真的擔心將來。

將來誰說得準啊,你看建明,我當年也絕對想不到會有今天這樣,安紅說。候鳥年齡小一點就小一點吧,很多富婆都花錢找小鮮肉呢。你這白撿一個小鮮肉,還不要。要我說,人心難得,將來怎樣誰也無法保證,隻要現在真心好,也就值得了。

我也是挺糾結的,娟子說。哎,你不是星期五回家了嗎?跟建明離婚談得怎樣?

他同意了,說去拿個離婚表,還沒談財產分配,房子處置,孩子什麽的,安紅說。對了,他告訴我說,他跟別人好了,三年多了,早就想跟我離婚了。對方是單位的同事,以前做過實習生的一個小姑娘,因為嫉妒,不讓他跟我晚上 ---

我呸,娟子手拍了一下桌子說。原來三年跟你沒夫妻生活,是因為小三的緣故啊,真TMD --

你小點兒聲,安紅看了一眼四周說。

就衝這,要我,扭頭就找個喜歡的男人睡去,娟子說。這種人,趁早離了,早離早托生。

我也是想早點兒離了算了,安紅說。現在想想發生的一切簡直跟噩夢似的,希望這件事兒能快點過去,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安紅姐,你人就是太好了,太好欺負了,娟子說。所以上次建明才敢扇你。你但凡厲害點兒,他敢嗎?要是有人敢跟我動手,我大耳瓜子把他扇出去,要不就立馬打911,讓警察把他抓走,看他以後再敢欺負我。我跟你說啊,惡人欺負你,你不反擊回去,下次他還欺負你。

都這麽多年的感情了,不要鬧得太僵吧,安紅說。好合好散,希望別鬧得滿城皆知,讓人笑話。

記得過去你說過,建明絕對不會出軌,結果呢?娟子問道。人背著你出軌三年多,你傻眼了吧?你看著吧,等具體談離婚的財產和孩子時,他還會欺負你。因為你好欺負啊,不欺負白不欺負。

我現在覺得男人好可怕,安紅說。跟你好的時候,哄得你可好了。等到了跟你不好的時候,那個情絕得啊,簡直無情無義,完全是兩個人似的。我想以後就帶著露露自己過得了,不結婚了。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不動真心,就不會傷心,你說呢?

別啊,你要是這麽悲觀,那我怎麽辦啊?娟子說。我還指望著有個打也打不走的白馬王子,總是會回來找我,感動我,一輩子愛我,從此之後幸福終生呢。

我們這樣的,又不是公主,白馬王子就別指望了,有個候鳥就行了,安紅說。你別老吊著人家了,回頭人覺得沒希望,放棄了,你又該後悔了。

我下個周末要去滑鐵盧去看候鳥,娟子說。他比我忙,讓他這麽跑我有些過意不去。

人對你這麽好,說句良心話,你就從了吧,安紅說。年齡小又不是他的錯兒,也不是缺點。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還嫌棄。

我這不是就怕以後老了出問題嗎,娟子說。不未雨綢繆,到時真出了問題,人也老了,也嫁不了別人了,就傻了。

主要是看人,安紅說。人要是老實,實誠,將來也不會錯的。

你們家建明當初不是也這樣嗎?

他啊,可不像候鳥,很精明強幹,也很自我為中心,讓別人圍著他轉,安紅說。我當時還覺得是一個優點,心甘情願地圍著他轉,沒想到最後會這樣。嫁人,還是嫁個實誠人好。太精明的人,好的時候對你好,等兩個人不好了的時候,也會算計你。所以你就好好跟候鳥吧,我覺得候鳥這樣實誠的人,將來即使跟你不好了,也不會算計你的。

這倒也是,到時估計我能算計他,他算計不了我,娟子說。

 

***

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場

看到神鷹披著那霞光

像一片祥雲飛過藍天

為藏家兒女帶來吉祥

黃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崗

看那鐵路修到我家鄉

一條條巨龍翻山越嶺

為雪域高原送來安康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哎

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

青稞酒酥油茶會更加香甜

幸福的歌聲傳遍四方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哎

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

青稞酒酥油茶會更加香甜

幸福的歌聲傳遍四方

幸福的歌聲傳遍四方。。。

教堂裏,合唱團員們站成三排,跟著關老師的指揮,在齊聲唱著。安紅站在領唱的位置上,全神貫注地看著關老師的手勢,帶領著團員們在唱著。

關老師雙手在頭頂上像是煽動蝴蝶翅膀一樣交叉揮舞了一下,兩隻手臂隨即畫了一個弧度緩慢下落,在腰部附近猛然停止。合唱團員們的悠揚歌聲隨著關老師的手勢嘎然而止。

唱得不錯,不錯啊,關老師說。你們知道,我平時都是愛批評,但是今天我要表揚你們一下。《天路》是一首難度非常大的合唱歌曲,你們的演唱,有氣勢,有情感,有藝術感染力,大家都唱出了自己的最好水平,值得肯定和鼓勵。

謝謝關老師鼓勵,萍姐說。

安紅,你唱得也很好,但是作為領唱,還需要多花一些時間。這個星期,晚上你到我家來,我再給你輔導兩次。

謝謝關老師輔導,每次都收獲很大,安紅說。

你們誰要是覺得需要提高的,找我,我給你們免費輔導,關老師對團員們說。高音部的男生,你們的聲音有點兒弱,下次把聲音放開一些。低音部的女生,你們嗓門太大了,下次注意控製一下。合唱不是把嗓門放到最大就最好,要講究藝術效果。咱們這次要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同台演出,機會難得,一定要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來,別讓人小看了咱們。好了,今天的《天路》就練習到這裏,下麵我們再練習一遍這次參加音樂會的第二首歌曲《一條大河》。

關老師把雙手舉起,對著鋼琴師點了一下頭。鋼琴師彈起了《一條大河》的序曲。關老師對著團員們雙手向上一揚,合唱團員們一起放開喉嚨唱了起來: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

 

***

排練在晚上十點鍾結束。連續唱了三個小時的歌,安紅覺得自己嗓子都要啞了,渴得厲害。

團員們紛紛穿上外衣,準備離去,萍姐站在教堂前麵叫住大家說:

大家注意了,下周日晚上咱們就要去Nepean劇場演出了,請把演出服裝帶回去,到時想著帶到劇場來。

有換衣服的地方嗎?一個女團員問道。

有,劇場有幾個更衣室,但是要和中央電影交響樂團合著用,請大家互相謙讓一些,盡量讓他們先化妝,萍姐說。請大家在周日下午三點準時到劇場參加彩排。

這麽早啊?一個團員問道。不是晚上才演出嗎,幹嘛這麽早去彩排?

因為中央電影交響樂團從多倫多過來,預計下午四點到,我們要先走走場子,等樂團到時,盡量把舞台和更衣室讓給他們,萍姐說。晚飯團裏會給大家預訂一些盒飯,不用自己帶吃的。

能講一下演出的具體安排嗎?另外一個團員問道。

演出晚上七點正式開始,萍姐說。《牧羊曲》排在上半場,《一條大河》排在下半場,《天路》是最後的壓軸節目,節目單在微信上,請大家提前看一下。對了,需要搭車的提前約好,找不到搭車的可以告訴我,我給大家聯係搭車。

好,有人在底下說。

另外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柳華給我們合唱團讚助了一筆錢,把沒有賣出去的票,都給包下來了,萍姐說。誰要是想要票,找我拿。還有,上次快閃演出,柳華也讚助了一筆錢,她沒讓我告訴大家,我想還是跟大家講一聲,謝謝柳華!

真不好意思,柳華說。來團裏時間也不短了,也沒能給團裏做些什麽貢獻,聽見團長說有些票還沒賣出去,本想悄悄的捐點兒錢,讓更多的人來欣賞我們的演出,沒想到團長還給講出來了。預祝大家演出順利,像上次快閃一樣圓滿。

謝謝柳華,萍姐說。好了,今天練習結束的晚,大家趕緊回去好好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

安紅走進家門,在門口脫掉羽絨服和靴子,聽見客廳裏傳來一陣遊戲機聲音。她走進客廳,看見建明坐在沙發上,正對著電視機屏幕打遊戲。建明的兩隻大拇哥閃電一樣地在遊戲機手柄上按動著。屏幕上,一隊轟炸機飛臨正在峽穀中排成一字隊形穿行的坦克上空,開始低空俯衝,把一顆顆炸彈像是鳥屎一樣甩下來。炸彈在坦克上空連續爆炸,坦克被炸得東倒西歪,癱瘓在地,冒起濃煙。

回來啦?建明抬頭看見她,問了聲。

嗯。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啊?建明把手裏的遊戲機手柄放下說。

因為要演出了,多加了一個小時,安紅看了一眼遊戲機說。你怎麽還打遊戲啊?

等著你回來呢,消磨一下時間,建明說。有幾件事兒想跟你商量商量。

嗯,我也正想跟你好好談談呢,她坐到建明側麵的沙發上說。

先說簡單的吧,建明說。前幾天你沒在家,我給露露請了個滑冰私人教練,也沒跟你商量。

是俄國教練嗎?安紅問道。

不是,是個老頭,叫Jim, 看著挺有經驗的,建明說。我問了別的孩子的父母,他們說那個年輕的俄國教練要求嚴,有時訓人很厲害。露露這麽小,從小也沒受過委屈,怕露露受不了。

嗯,這樣好,安紅說。

這個老頭人很好,對孩子都很耐心,所以想讓露露先跟著老頭學,大一點後再轉到俄國教練那裏,建明說。教練費用差不多,那個俄國過教練每小時六十,這個老頭每小時五十八。跟老頭談的是現在每個星期老頭教兩次,每次一個半小時,費用一星期一結,老頭給我們開發票。

行,安紅點頭說。你國內麵試有消息了嗎?到底什麽時候去啊?

還沒定下來,建明說。應該快了,我還在等老張的消息。

我想最好你回國之前,把離婚的事兒辦妥了,安紅說。不然你回國去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辦完了。

不著急,離婚是件大事,需要一些時間,建明說。

你那邊跟人好了三年多了,她不想趕緊轉正啊?安紅問道。趕緊辦完離婚手續,我好給人騰位置啊。

她沒準兒還不想跟我結婚呢,建明說。

什麽?

現在這小姑娘,你都不知道她想什麽,建明說。

哦,那你想兩頭都占著,等那邊同意跟你結婚了,再跟我離婚是嗎?建明,你也忒自私了一點兒吧?

我是很自私,建明說。這麽大的事兒,我得考慮好了才能辦。

咦,前天晚上看你的樣子,恨不得馬上跟我離了,好去娶你那真愛,今兒怎麽又不著急了?

媽說了,不同意我們離婚,建明說。要不,我們先各自好好想想,過一段再商量離婚的事兒?

嗬,你不是已經在床上找到了真愛,早就想跟我離了嗎?怎麽又反悔了?

是啊,我是想離,可媽不同意啊。

現在你又聽你媽的了?你跟別人好的時候,怎麽沒聽啊?

那個我媽沒反對,建明說。

你說媽支持你出軌?安紅反問道。

媽知道你性冷淡,建明說。

嗬,果然什麽都告訴你媽,安紅說。我性冷淡?告訴你啊建明,咱把話說明白,稍微有點兒自尊的人,對你那些要求,都會冷淡。要不要我告訴媽,你的特殊癖好?

隨便,建明說。媽總會理解我。而且,你覺得媽是相信你的話,還是更相信我的話?

真無恥,安紅說。

媽說了,你要非想離也行,就一條件,建明說。孩子得歸我,你自己離開。

你再說一遍!

媽說了,你要非想離也行,孩子得歸我,你自己離開,建明又重複了一遍說。

安紅看著建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是以前那個經常管她叫仙女,口口聲聲說會永遠愛她,愛她到老的建明嗎?人怎麽可以變成這樣?

看著建明的冷漠的麵孔,安紅有股衝動,想扇建明一個耳光。但是她隨即冷靜了下來,壓住心裏的火,看了一眼建明,說:

行啊,你要這麽說,那我們走律師和法院吧,看看法官是會把孩子判給你,還是判給我。

那就走律師和法院吧,建明說。反正我不著急,等我回國了,咱們慢慢打官司慢慢辦。

你既然不著急,我有什麽可急的,安紅說。那就打唄。

安紅不想再跟建明說下去,就走出客廳,向著樓梯口走去。

對了,既然這樣,以後我晚上就去那誰那裏去住了,建明從後麵喊住安紅說。我在家這麽待著,還不如睡她那兒呢。她早就想讓我住過去。

愛上哪兒睡去就去哪兒睡去,別進我房間就行,安紅走上樓梯說。

要是我把她帶家來,你不反對吧?建明問道。

你混蛋!安紅在樓梯上轉過身,氣得身體哆嗦了起來說。一直讓著你,你還來勁兒了是吧?!還想把小三帶家裏來,你太欺負人了是吧!

我不是跟你商量嗎?你急什麽啊你?建明說。我帶她來見見媽怎麽了,又不跟你睡一房。

你還能再無恥點兒嗎!你讓露露見了怎麽想?你不考慮我,也不考慮露露嗎?

露露遲早得知道,建明說。

我不同意!我告訴你說,這也是我的房子,安紅指著建明說。你敢帶她來,我就叫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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