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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18) 毛毛媽盛宴

(2019-12-24 18:31:35) 下一個

跟建明談完離婚後,安紅上樓回到臥室,關了燈,在黑暗裏久久地坐在床上,發著呆。她感覺胸悶,透不過氣來,心裏很難受,有種要徹底崩潰的感覺。她想痛哭一場,眼睛裏卻流不出眼淚。

雖然離婚也是自己願意的,而且也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但是跟建明談完之後,心裏還是覺得很痛。不光是多年婚姻和感情的結束帶來的痛苦,而且也是因為才知道建明已經出軌三年多了。

想起當年,建明曾經也對自己說過,要一輩子愛她,一輩子隻對她好,讓她幸福,白頭偕老一類的話,如今都成了諷刺。        

她找出了一套幹淨的睡衣,拿著去了浴室,放在馬桶蓋上。她走到洗手池前漱了口,隨後擰開淋浴的熱水,把衣服脫了,也放在馬桶蓋上。在萍姐家,她沒好意思天天洗澡,隻洗了兩次,每次洗得時間也短。回到家了,她很想痛痛快快洗個澡。她拉開淋浴的毛玻璃門,伸手進去試了試。覺得水已經變熱了,於是走進淋浴室,站在蓮蓬頭下。

溫熱的水從頭頂和背上衝刷下來,幾股水流流到臉頰上,感覺一行行淚水和鼻涕也一起都流了下來。

她的眼前閃現出建明那張冷漠的臉,耳邊響起了建明剛才講得話:

“其實,我早就想離婚了,但是沒好意思提。”

“我其實外麵有人了。”

“從第一次到現在,應該有三年零兩個月了。”

“隻要我提出來的,她都會滿足我。你從來不肯的,她都給我做了。”

“她嫉妒心很強,不讓我跟你做,每次都要把我的榨幹淨。”

“幾年以前,有一次我想要,你不願意,拒絕了我,非常傷我的自尊。。。自那之後,我就知道你不愛我了。 ”

“過去那些吵架,正是因為我愛你。。。你哭的時候,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我。”

“咱們家出的問題,實質不是我媽來了,不是我不愛你,是因為你不愛我了。”

“你性冷淡。。。你年齡也老大不小的了,三張多了,不是年輕貌美的時候了,除了我,誰會要你。。。”

建明的話,一句句像是海中的鹽水一樣倒灌進嘴與鼻腔,流進心房,讓她感覺渾身冰涼,身體打著哆嗦。

她伸手關了水龍頭,從浴缸出來,從架子上拽了條大毛巾,站著把身子擦幹淨。她走到鏡子前,用毛巾揉著頭發,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麵的女人麵容憔悴,皮膚幹燥,像是失去了水澤,鼻子上的雀斑也更加明顯了。她用小拇指扣了扣晦暗的小雀斑,想把雀斑扣掉,但是雀斑看上去更加明顯了。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有些頹喪。真像是建明說的,自己變老了,變得難看了。她低頭看了一下肚子,用手捏了一下。肚子上凸起的肉自從生了孩子後就沒有完全消失過,兩隻手橫向捏著,可以捏出一道小防水堤來。幾道妊娠紋橫貫在肚子上,雖然摸上去感覺不出跟旁邊的皮膚的不同,顏色也比過去淡了許多,但是依然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

她把毛巾掛在牆上的橫欄上,拿起放在小凳子上的睡衣穿上。她拿起放在洗手池邊上的熱風機,插上電,按住熱風擋,用手撫摸著頭發,把頭發吹了一會兒。覺得頭發吹得差不多幹了,她把熱風機從電插銷上拔下,用抹布清理了一下洗手池桌麵,把熱風機和牙刷牙膏放好。她打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去,來到臥室。

她走到床邊,把被子鋪好。她伸手摸了一下頭發,覺得頭發還有些潮。她不想現在就睡,怕把頭發壓壞。

她擰開臥室的台燈,坐到床邊,拿起手機,滑了一下手機屏幕,點進微信。她看見合唱團群裏有兩百多條微信,看見萍姐給她發了一條微信,子哲也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她看著子哲名字右上角的紅色數字,手指湊近屏幕,想點進去,但是在觸到屏幕之前,手指又縮了回來。跟子哲在星巴克停車場雪地裏的那個漫天大雪中擁抱,想起來依然感覺美好和讓人臉紅心跳。她既想知道子哲怎麽想,又怕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

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點了進去,看見子哲在裏麵說:

今天我去了一個陌生的星巴克

見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說陌生是因為隻跟她說過幾次話

既不了解她的興趣愛好,也不知道她的過去和現在

熟悉是因為很久以前就在中文學校見過她

領著孩子,從走廊走過

既美麗,又安詳

神態像是美麗的西西裏童話

雖然隻是擦肩而過

卻總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

感覺有一種異動的心跳

終於有一天認識了

在一個特殊的場合

從那之後就總是盼著見到她

 

在星巴克我要了一大杯摩卡

她要了一杯綠茶拿鐵

在窗邊的一個座位坐下

窗外飄過花瓣一樣的雪

美麗的烏發從肩頭墜落,衣上的白色的蕾絲像是雪花織成

她的嘴角眠著笑

像是一朵雪中盛開的玫瑰花

我們坐在小桌邊喝著咖啡

慢聲細語地聊著

她的神態帶著一股讓人擔心的悲哀

有時憂傷,有時堅強

我們聊起了各自的夢

生活中的煩惱和快樂

感歎人生

在低穀中不要自暴自棄,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還有星座

還有命運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咖啡喝完了

我們也不得不離開

我把咖啡杯子扔到垃圾箱裏,跟她一起走出了門

在停車場的車旁,掃雪的時候

不知怎麽就擁抱在了一起

像是樹和雪的相擁

她溫柔地趴在我的肩頭

像雪花一樣融入我的心裏

四周變得寂靜無聲

雪花悄無聲息的在身邊紛紛墜落

心卻在劇烈的跳

我們一定擁抱了很久

因為頭發上都落滿了雪

但是感覺不到冷

反而覺得火熱

我在她的眼睛裏

找到了曾經失去的幸福。

 

她把子哲的話反複讀了幾遍,放下手機,閉上眼,有一種想要哭的感覺。她想著最後的兩句:我在她的眼睛裏/找到了曾經失去的幸福,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子哲。雖然跟建明談了離婚,建明也同意了,但是誰知道婆婆會不會中間插一杠子,生出什麽幺蛾子來呢?而且,婆婆看見了自己畫的眼線,已經有些懷疑了。要是被婆婆抓住一絲一毫的證據,今後就要多生出許多波瀾。

現在還不是能跟子哲進一步交往的時候。過去發生的無法改變,今後還是等自己離完婚,再跟子哲繼續交往吧,她想。這一段,最好不要見子哲了,免得被婆婆抓住把柄。節外生枝。跟子哲的微信交談,也不能讓婆婆看見。

想到此,她按了一下屏幕上方畫著三個點兒的選擇鍵,找到了刪除聊天記錄,按了下去。屏幕上彈出了一個確認框。她繼續按了一下刪除。再回到跟子哲的聊天群裏,看見裏麵什麽都沒有了。

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失落。隻是按了一下鍵,所有的交談就都消失了。那些溫暖的話語,那些安慰,那些曾經給自己帶來力量的關心,都一下無影無蹤了。

 

***

她眼睛看著空空的屏幕,楞了一會兒,才從跟子哲的聊天群裏退出來。

她點進了萍姐的微信,看見萍姐問她說:

跟建明談得怎樣?他同意離婚了嗎?明天晚上的毛毛媽的雪冬宴還去參加嗎?

她給萍姐回了微信說:

萍姐: 建明說他早就想跟我離了,而且承認他已經出軌三年多了!真沒想到,心徹底涼了。對方是他單位的同事,因為嫉妒,三年來不讓建明跟我有夫妻生活,真惡心。要不是早有離婚的心理準備,死的心都有了。晚上毛毛媽的宴會不去了,沒什麽心情,什麽事情也不想幹。這些日子住在你家裏,真的沒少給你們添麻煩,謝謝你!

給萍姐發完微信後,她點進合唱團的群,看見合唱團裏在討論跟中央電影交響樂團的演出。演出的曲目定了,一共三首歌:《天路》,《一條大河》和《牧羊曲》。原來練習的《為愛癡狂》給取消了,說是不太適合。關老師說,之所以最後商定這三首歌,是因為合唱團以前都練習過,複習一下就可以。關老師說,這次距離演出的日期時間短,來不及練習新歌了,明天晚上的練習,請大家務必準時出席,還要多加一個小時練習。萍姐說,這次演出還有一些票沒有能賣出去,希望大家動員一些朋友來看演出,票價可以八五折。

讀完合唱團群裏的帖子後,她沒有發言就退了出來,因為沒有心情,什麽也不想說。

她歎了一口氣,把手機扣在床頭櫃上,站起身來把臥室的頂燈關了。她回到床上,鑽進了被窩,伸手關了台燈。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閉上眼,想睡覺,卻睡不著。

這三年多以來,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天真的以為是因為婆婆住在隔壁,建明不願意跟她做那件事兒。一直以為建明隻是脾氣大,心裏還是愛自己的,卻沒有料到建明早已經跟別人好了,而且,為了討好新歡,竟然答應對方的要求,跟自己沒有夫妻生活。

那個女人。也夠可以的,為了拉住建明,什麽都給建明做。為了不讓建明跟自己做,還每次把建明榨幹,讓建明回家後沒有生理欲望和需求。

想想人到了這一步,真是可恨可惡可悲可憐。而自己卻一直忍受著婆婆的各種指摘,忍受著跟建明的無性婚姻,忍受著建明越來越大的脾氣和越拉越長的臉,為了孩子和這個家忙碌著,在外人麵前扮演幸福家庭和模範夫妻,在微信上曬全家一起出遊的恩愛照,活得像是個老媽子,忍氣吞聲被當成好欺負,委屈變成理所當然,最後卻是這樣的一個下場。

想想,幸虧建明扇第一巴掌的時候,自己堅決離家出走了。不然,有第一巴掌,就會有第二巴掌,那自己就會真正生活在一個沒有自尊和底線的地獄裏。

建明坦白了也好,至少自己死得明白一些,此後再也不會為離婚後悔。無論建明,還是婆婆,還是這個已經變得不再溫暖的家,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到此,她伸手從床頭櫃上摸到手機,把手機湊到眼睛跟前。她滑開屏幕,進了朋友圈,借著手機上散發出的屏光,把過去發過的凡是有建明的合影照片,全部刪了下去。經曆了三年多的背叛之後,沒必要再維持一個模範家庭和模範夫妻的形象了,她想。

刪完照片之後,她重新看了一眼微信,看見萍姐給她回了一段話:

離婚不可怕,也不羞恥,怕得是失去了自我,變成怨婦。我們女人,離婚了要活出自我,活得更好更精彩。明天晚上跟我去參加毛毛媽的雪冬宴吧,讓自己開心一點。你什麽都不用準備,我多做一份菜,算是你的。到時我去接上你,咱們一起去好好吃一頓。人說,減壓的最好辦法就是吃,你一定要去啊。

她看著萍姐的回複,心裏升騰起一陣暖意。這些年來,萍姐對她像是親姐妹一樣,無論在合唱團,還是生活上,都給了她不少幫助和支持,也總是替她著想。自己有工作,能掙錢,自己能做家務,自己能帶孩子,那還要這樣的給人添堵的婚姻幹什麽?脫開婚姻的束縛,活出自我,即使今後找不到合適的人,心情也會比現在好,希望還能有一個重生。

想到此,她給萍姐回了微信:

萍姐,真的太感謝你了,總是時時處處為我著想。那好,我們明天晚上去毛毛媽那裏。我忘了宴會什麽時候開始了,有沒有著裝要求?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做準備。菜不用幫我做了,我自己烤個蛋糕帶過去。

給萍姐發完微信,她想起好久都沒進“係我一生心”的博客了。過去失眠時每次都靠讀他博客裏的文章催眠,今天看樣子又無法入眠了。她進入文學城,點進了他的博客。

她看見有一篇新的文章,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點進去,看了起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每年一到冬季,心情總有一些抑鬱。雖說冬季隻是雪多和冷而已,但是四五個月的冰雪天氣實在太過漫長,加上總是在家裏做枯燥的提不起興致來的電腦工作,與人交往不多,很少出去,每天掀開窗簾看著窗外陰鬱的冬雲,免不了讓人感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窒息。

不過今年的冬季,心情卻變得好了許多。入冬的一天,偶然遇到了她。要說遇見她的那一天實在是個運氣很糟糕的日子,車被撞了,該做的事情也沒有做成,回家晚了,還耽擱了送孩子去彈鋼琴。但是因為遇到了她,就都不覺得怎樣了。之後就像是有緣,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安排,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她。

一開始隻是有一種好感,並沒有覺得怎樣,但是有一次看見她的演出,那種光彩照人實在讓人感到震撼,之後就無法忘卻。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概說得就是這樣吧。

村上說過,“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後卻迷戀平庸,在我們尋找,傷害,背離之後,還能一如既往的相信愛情,這是一種勇氣。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也許每個人在世上都有一個能一見傾心的另一半,隻是有的人一生都不會遇見,所以不會相信。而當你突然遇見自己的另一半時,你會在心裏實實在在地感到,真真切切地感到,無論你以前遇到過什麽樣的人,她才是你的另一半。在遇見她之前,你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存在。在遇見她之後,你才知道什麽叫相逢恨晚,什麽叫久別重逢,什麽叫命中注定。雖然已經不是年輕時光,但是人生很長,還有幾十年。當你遇到你的另一半時,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隻願經曆一切滄桑之後,能夠依然相信自己,相信未來,不念過往,不畏將來。

 

***

娟子早上醒來,已經九點多了。她從被窩裏伸出胳膊,揉了揉眼睛。外麵的屋門響了一聲,有人走了進來,屋子裏響起了嚓嚓的走地聲。她一開始有點兒恐懼,以為有壞人進了屋,隨後想了起來:昨晚候鳥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定是候鳥!

娟子跳下床,光著腳拉開臥室的門,往外看去。一陣香氣從客廳傳來,她看見候鳥正站在廚房的桌子前,彎腰從一個棕色紙袋裏往外掏東西。

嗨,偷偷摸摸幹嘛呢?她扶著臥室門問候鳥道。

給你買的早點,候鳥抬頭說。

給我買早點?上次有人給我買早點,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娟子向著小桌子走過去說。你還特意去外麵買了?屋裏有什麽隨便弄點兒吃的就行了。

您倒是有啊,候鳥說。我打開冰箱,裏麵連雞蛋都沒有,隻有點兩盒酸奶,還過期了。

娟子看見小桌子上擺著兩個羊角麵包,幾片火腿腸,兩個煎雞蛋和兩杯咖啡。新鮮的烤麵包味混合著咖啡和煎雞蛋的香氣彌漫開來,讓人感覺很有食欲。

樓下那家意大利店買的吧?娟子問道。

嗯,就是對門那個,候鳥說。

那家可宰人了,賊貴,娟子說。我平時寧肯餓著也不進去。你又沒錢,買這麽多幹什麽?

早餐對身體很重要,候鳥說。趕緊吃吧,不然都涼了。

哎呀,你可真是的,我平時怕長胖,早點都直接省略了,娟子說。我洗把臉就來。

 

娟子回臥室穿上襪子,去洗手間匆匆漱了一下口,洗了一把臉,之後回到廚房桌子邊,跟候鳥麵對麵坐下。候鳥把咖啡杯子推到桌子中央,問娟子說:

一杯是卡布其諾,一杯是黑咖啡,你要哪一杯?

我不喜歡黑的,要甜的,娟子說。

太好了,我喜歡黑的,候鳥把卡布其諾推到娟子麵前說。

你怎麽喜歡黑的啊,多苦啊,娟子問道。

每天早上喝一杯黑咖啡,我就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很苦很艱難,自己要努力才行啊,候鳥說。

候鳥,你真的和我遇到的男生都不一樣,娟子說。他們都是隻想著怎麽玩,到哪裏去玩,和怎麽享受,而你總是想著努力。

我沒有什麽可以依靠的,隻好靠自己努力了,候鳥說。

娟子掰了一塊羊角麵包放入嘴裏,嚐了一口說:這羊角麵包味道確實不錯哎。

剛出爐的,新鮮,候鳥也吃了一口麵包說。

咖啡也好喝,娟子端起卡布其諾來喝了一口說。

平時自己不做飯吧?候鳥問道。看你冰箱裏也沒什麽東西。

一個人做點兒什麽都剩下,沒意思,還得刷鍋刷碗的,忒麻煩,娟子說。我們這邊附近有個家庭廚房,做得不錯,價格也實惠。我在他們那裏訂餐,晚上下班後去取,就把晚飯解決了。你呢,自己做飯嗎?

我倒想呢,沒有那麽多時間,候鳥說。現在單位裏管中餐,每天都是人事部的去給訂,換著餐館來,他們都訂得多,中午吃不了的,下午三點以後可以拿走。我一般都是去拿一份兒當晚餐,這樣就晚上就不用做飯了。有的時候單位中午訂的太好吃了,剩不下,我就回去自己煮方便麵吃。我很喜歡吃重慶小麵,裏麵打上雞蛋,切一個西紅柿,哇,香死了。

老這麽吃辣的,怪不得臉上長痘痘呢,娟子端詳著候鳥的臉說。以後少吃點兒辣的行嗎?

我媽就老這麽說我,可是我最喜歡吃辣的了。

其實都是為了你好啊,你能體諒的吧?娟子說。

我知道,以後少吃辣的就是了,候鳥說。

你住在學生宿舍裏嗎?

早就搬出來了,候鳥說。跟幾個同係要好的男生一起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座樓裏。

喜歡實習單位嗎?

喜歡,候鳥說。公司不大,有一百多人,做即時通訊軟件。雖然是小公司,但是學到了不少東西。不過,我的實習單位算是不好的。我們有同學去了穀歌和Facebook,還有去Tesla 的,真讓人羨慕。

你剛來兩年多,語言需要提高,還有文化隔閡什麽的,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娟子說。我經曆過這一切,知道一開始的不易。

是啊,前年夏天第一次實習時,特糟糕,候鳥說。一開始就沒找到實習單位,看見別人一個個都拿到offer了,心裏那個急啊。

後來怎麽找到的呢?

後來啊,其實也沒找到正兒八經的實習單位,候鳥說。找到一家工廠,不是做計算機編程,是在一個生產線上做裝配工,跟一群大媽們在一起,還闖了一次禍。

什麽禍啊?娟子問道。給我講講,我最喜歡聽這樣的故事了。

我晚上做LeetCode,白天睡眠不足,上班打瞌睡,結果沒能及時把產品部件從流水線上搬下來,候鳥說。部件卡在機器裏,把機器卡壞了,整條流水線都停工了。

啊?

頭兒跟我急了,當時就要把我fire 掉了,候鳥說。如果fire掉了,就是實習沒通過,比考試掉科還嚴重,就不能在我們係裏繼續學習下去了。

天啊,那怎麽辦啊?娟子問。

幸虧那些大媽們對我挺好的,一個勁兒替我在經理麵前說好話,才沒被當場fire掉,候鳥說。

真是遇見好人了,娟子說。

不過,最後的實習評語特差,說我不認真工作,沒責任心,給了我一個勉強及格,候鳥說。同學們都說我完了,這樣的評語,以後哪家公司敢要我?

後果這麽嚴重啊?

是啊,我當時沮喪急了,差點兒想跳樓,候鳥說。我成績不好,實習又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要是被學校開除了,我就沒臉回去見爸媽了。

怪不得聽說你們那所學校以自殺出名啊,娟子說。

是啊,壓力太大了,有的人受不了,候鳥說。

如果你真的跳樓了,那就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生你養你的父母,娟子說。你想他們多不容易啊,省吃儉用的供你出國留學。你可不能讓他們傷心啊。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候鳥說。其實那隻是一閃念。那時心情極度鬱悶,後來上了交友群,你可能不記得了,我說了一句有沒有人理解,看不到希望,一個人在黑暗裏走的心情,別人都沒有搭話,隻有你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的表情,跟我說,一切都會過去。雖然隻是一個表情一句話,但是心裏特感動。

有嗎?我都不記得了,娟子說。其實啊,我也有時特沮喪,覺得人生沒意思。候鳥,以後你無論什麽遇到什麽事兒,都不要喪失信心,我覺得男的隻要知道努力,而且能夠堅韌一些,最終都不會錯的。

謝謝,候鳥說。我覺得你特別好,特有同情心,也會鼓勵人。

那你怎麽找到後來的實習的?娟子問道。

努力唄,候鳥說。大二找實習單位時,我每家實習單位都申請,最後有一家本來沒想要我,但是給了我一個麵試的機會。在麵試上,他們問我為什麽上次實習的評語那麽差,我就實話實說了,希望他們給我一個改正機會,我說如果他們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努力證明,我能做得很好的。他們很不錯,給了我一個機會。我特別珍惜,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單位,最後一個離開,周末去加班,最後得了一個最高的評語Outstanding。

哇,大逆轉啊,娟子說。

那次實習增強了我的信心,我想我也可以做得很好的,像其他同學那樣,候鳥說。所以這個學期實習,我給自己定的目標也是拿到最好的評語,把LeetCode 練習好,同時早些開始聯係夏天實習,爭取到矽穀的大公司去工作。

我真得刮目相看了,娟子說。太勵誌了。我覺得男孩子就是要有這樣的誌氣和精神,不服輸,不認輸,咬牙堅持下去。

最難的已經過去了,候鳥說。我已經走上正軌了。

如果以後你遇到低穀了,有什麽想不開了,覺得人生一片黑暗了,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娟子說。千萬別做傻事兒。

我知道,我想我不會了,候鳥說。如果你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有什麽想不開了,也給我打個電話好嗎?

好,我們一言為定,娟子說。

下個星期穀歌的麵試,我一定要給拿下來,候鳥說。去了穀歌,有穀歌的經曆在簡曆上,以後去別的公司就平蹚了。

好好加油,你一定行!

嗯!

吃完早點你就要回滑鐵盧嗎?娟子問道。好不容易來一趟,有沒有時間去轉轉?

可以啊,候鳥說。今天晚上跟在穀歌的一個師兄要視頻一下,別的就沒有重要的事兒了,我可以在車上繼續做LeetCode。你想去哪裏啊?

去國會山照照雪景吧,然後去旁邊的Rideau Center, 陪我去買件衣服行嗎?娟子問道。中午送你去灰狗車站。

好啊好啊,候鳥說。我也正想走之前,去國會山看看呢。

 

***

安紅肩上挎著瑜伽包,領著露露,走進了中文學校教室的門。

昨晚心裏難受,欲哭無淚,一宿沒睡好覺,頭有些暈,胃部有些惡心想吐的感覺,不想起床。但是早上露露跑到臥室,說想要媽咪帶著去中文學校,她就趕緊起來了。

她帶著露露走到平時坐的座位前,從書包裏翻出作業本,對露露說:

露露好好上課,聽老師話,認真聽講,媽咪給你交作業去。下課後,媽咪在一樓大廳等你,下來找媽咪。

嗯,媽咪你去吧,露露說。

她親了露露一下,拿著作業本走到教室前麵的講台邊,把作業本放在講台上的一摞作業本上。

正在黑板上寫字的王老師扭頭看見是她,放下手裏的粉筆,轉過身來。王老師個子不高,皮膚有些黑,四方臉龐上的兩隻眼睛很有神,說話帶著一口標準的北京腔。

哎,前幾天看見你們在Mont Tremblant上的快閃視頻了,拍得真棒,水平太高了,王老師說。

您也看了?她有些驚異地問。

老婆看了,推薦給我的,王老師拍著手上的粉筆末說。我跟她說,裏麵的領唱是我班上的同學家長,我老婆聽了特激動,要我跟你打聽一下,你們合唱團還招團員嗎?她也想去你們合唱團跟著唱歌。

招啊,想來我們合唱團唱歌好啊,她點頭說。教我們唱歌的關老師是總政合唱團的呢,水平特高。

那太好了。我老婆平時喜歡唱卡拉OK, 歌唱得還可以,當然跟你們沒法兒比了,王老師說。進你們合唱團,需要考試嗎?

不需要,她說。哪兒有這麽嚴格啊,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過,關老師會測試一下她的嗓子,看適合唱高音還是唱低音,然後分到高音部或者低音部。

你能給我留個微信嗎,回頭讓我老婆直接聯係你,王老師掏出手機說。

行。

她從手包裏掏出手機來,讓王老師掃了一下,加了好友。

我一會兒在微信裏跟關老師說一聲,給您太太報個名,她把手機放回手包裏說。還有一些人也想參加呢,正好一起加入。

那太好了,王老師把手機放在講台上說。麻煩你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我們合唱團巴不得人多一些呢,人多氣勢大,她說。我們有兩個群,到時我給您太太給加進來,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跟團裏的人聯係。平時團裏有什麽事兒,都是在群裏通知。

太好了,我跟老婆說一下,讓她今天就聯係你,王老師說。

好的好的,沒問題,她說。

 

她走出教室,看見一群家長正站在樓道裏聊天。有個家長看見她,叫了一聲說:

安紅,上星期看了你們快閃的視頻,唱得太棒了!

幾個家長跟著圍了過來,紛紛說:

第一次看見你們合唱團演出,真棒!

我也看了,特感動,都流眼淚了。

背景簡直美極了!

山頂上看流星雨這麽清楚啊,真沒想到,以後我也得帶孩子去看看。

安紅,你成名人了,朋友圈裏都在瘋狂轉發你們快閃的視頻呢。

我是從我大學同學群裏看到的,都說比春晚節目精彩多了。

你們合唱團還招人嗎?我能不能去你們合唱團?

聽著家長們的誇獎,安紅心裏覺得既高興又慚愧。她知道自己剛做領唱,水平不高,那天隻不過超水平發揮了一下,而且主要的功勞是攝影師拍攝的流星雨畫麵美,把自己的歌聲襯托美了。

她耐心地一個個回答著家長們的問題。聊了有幾分鍾後,上課鈴聲響了。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對家長們說:

真對不起,我得趕緊去瑜伽課了。謝謝,謝謝大家啊。哪位家長想參加我們合唱團的,微信我吧,或者給我打電話,回頭我們合唱團見!

家長們各自散開了。她肩挎著瑜伽包,沿著樓道急匆匆地向著樓道口走去。樓道裏各個班的門口都站著一些家長,有的家長認出了她,跟她打著招呼。她一邊微笑著打著招呼,一邊快步走著。

走到子哲孩子班級教室時,她放慢了腳步,看了看樓道,沒看見子哲。她透過窗玻璃瞥了一眼教室裏麵,也沒看見子哲。她摸了摸瑜伽包,裏麵放著一條藍色的毛毯,是流星雨快閃那天,子哲在山上怕她冷,給她披在身上的。她想把毛毯還給子哲就走。

子哲可能今天來晚了吧,她想。

 

***

娟子帶著候鳥沿著石階走上一塊被雪覆蓋的平地,來到三座石砌銅頂的哥特式建築物前。高高聳立的建築物頂部是綠色的,四周是灰色堅實的石牆,頂上覆蓋著白雪,飄揚著一麵紅色的楓葉旗。

這就是國會山了,娟子說。看見中間最高的樓沒有?那就是和平大廈,可以上去參觀的。

真漂亮啊,候鳥說。

他們走到一個大圓水池邊,看見一股股水從水池中央冒出來,流到池底。透過清澈的水,可以看見水底散落著一些大小不一的黃色和鋁色的錢幣。水池中間是一個黑色的金屬矮圓柱,圓柱四周飄著綢緞一樣的黃色火焰。火苗在水上跳動著,閃爍著,被風吹散又重新聚攏起來。火焰下麵是一塊塊金屬牌,上麵刻著一些地名。

你聽說過這火吧,娟子問候鳥說。

沒有。候鳥說。

這是Centennial Flame, 娟子說。百年之焰,或者叫永恒之火。

為什麽叫百年之焰呢?候鳥問道。

因為這座水池是為了慶祝加拿大聯邦百年而建立的,所以叫百年之焰,是由當時的總理點燃的,娟子說。

有意思,水與火,看著很不相容的兩種東西,卻可以共存,候鳥說。

是啊,據說是象征著英語區和法語區的人可以和睦共處,共同繁榮,娟子說。你看見底下那些錢幣了嗎?這也是一座許願池。

那我要許個願了,候鳥說。

候鳥從兜裏掏出幾個錢幣來,正要往池子裏撒,被娟子拉住胳膊。

你要把錢幣平放在水麵上,在錢幣沉到水底之前許願,才能靈,娟子說。

候鳥認真地把一個錢幣平放在水麵上,鬆開手。錢幣歪了一下,向著池底落去。候鳥雙手合十,嘴唇蠕動了幾下。

許了什麽?娟子問道。

保密,候鳥說。

嗬,還挺神秘的,娟子說。

照張相吧,候鳥舉起相機說。

我照了很多了,不用照了,給你照吧,娟子說。

我給你們兩個照張合影吧,旁邊站著的一個遊客說。

可以嗎?候鳥問娟子說。

當然了,娟子笑了一下說。

好,謝謝,麻煩您了,候鳥把手裏的相機遞給遊客說。照這火和後麵的國會山。

遊客接過相機,往後退了幾步。候鳥站到娟子旁邊,對著相機微笑著。

靠得近一點兒,近一點兒,遊客舉著相機對娟子和候鳥說。

娟子看了候鳥一眼。候鳥挪了一下身子,跟娟子湊到一起,伸手摟住娟子的肩膀。娟子兩隻手伸到胸前,比劃了一個心形。

笑一笑,對了,就這樣,Cheese!遊客對著娟子和候鳥喊道。

Cheese!娟子和候鳥一起喊道。

遊客連續按動了幾次快門,之後走上前來,把相機還給候鳥。

謝謝,候鳥接過相機說。

不客氣,遊客說。

候鳥看了一眼相機,對娟子說:

你照得真好。

娟子看著相機裏的照片,看見自己很自然地微笑著,臉上帶著一種開心。

那邊有塊地方照相應該不錯,候鳥看了看四周說。

哪裏?

候鳥走到不遠處的一座建築的石牆下,對娟子說:

你看這石牆沒有,特古典,英倫風格,照出相來肯定很好看。

是嗎?娟子有些不信地問。人都是在國會山前照,沒人在這裏照啊。

那是他們不懂,相信我,我有經驗,候鳥說。你看這古舊的石牆,看這古典的窗戶,簡直像是在中世紀的歐洲城堡。你去站到窗戶邊,我給你照一張。

娟子按照候鳥說的,走到石牆的窗戶前,站好。

可以了嗎?

候鳥欠著身子,眼睛湊到相機後,看了一下說:

你往旁邊挪挪,靠著一點兒窗戶框。

娟子把身子往左邊移動了一下,靠近窗戶框。她用手梳攏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好了,就這樣,笑一個。

娟子對著鏡頭微笑了起來。候鳥按動快門,又變換著位置照了幾張。

太棒了,簡直太古典了,候鳥說。你坐在草地上,再來一張。

草地上?都是雪啊。娟子看了一眼覆蓋著薄雪的草地,皺眉說。

沒事兒,就一下,會很好看的,候鳥說。

娟子往前走了幾步,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擺了個淑女的姿勢,問候鳥說:

這樣可以了嗎?

很好。

候鳥說著,一條腿蹲在雪上,連續按動了幾下快門。

行了,起來吧,候鳥說。

娟子站了起來,低頭用手拍打著褲子沾上的雪。

你看好看不?候鳥把相機舉到娟子眼前。

娟子湊到相機前,候鳥把一張張照片讓娟子看。照片上,灰色的凸凹的石牆帶著很強的立體感,暗紅色的窗戶框和玻璃上映出的石牆的影子給照片平添了一種古典的感覺,覆蓋著雪的草地讓一切都看上去很美麗,中間的自己帶著微笑,看上去既開心,又美麗。

好看,真好看,娟子說。

你有沒有覺得有種油畫的感覺?候鳥問道。

嗯,娟子點點頭說。你還真會拍照啊。

 

***

輕柔的瑜伽音樂響了起來,安紅和學員們一起跟著教室前麵墊子上的老師做著瑜伽動作。

因為昨晚沒睡好覺的緣故,她覺得身體疲累,盼著瑜伽課早些結束。

老師在前麵把身子彎曲了起來。她跟著老師,把上身向前彎曲,屈至與右腿平衡的位置,保持雙腿站直,然後上身往右側扭轉,直至腰杆與頭部可貼著右腿,右手往後伸直,置於兩腿之間的地上。保持這樣的姿勢呼吸十次後,她把左手從左腿內側下方穿過左小腿,用左手大臂抵住左腿膝關節內側,然後左手發力將左腿往上抬起來,左腿往前伸直,右手抓住左腳掌,左手往左側略微向上打開並伸直,肩膀托住左腿,左小腿脛骨貼著頭部,保持左腿伸直,右腳保持站直。堅持了10個呼吸後,她跟著前麵的老師換上右腿,重複了同樣的動作一次。

老師換成了仰臥姿勢。她和學員們跟著老師一起仰臥在墊子上,隨後分開雙膝與髖同寬,腳掌內側向下推地,將臀部和背部依次向上抬離地麵。她雙手舉起,分別托住腰椎兩側,大臂與手肘支撐在地上。呼吸十次後,她跟著老師坐在墊子上,雙膝分開與髖部同寬,胸腔引領身體向後向下延伸,雙手慢慢向後向下,然後雙手抓到雙腳跟,頭部放於雙腳內側,雙肘部朝向正前方,腰部,背部和肩膀向上發力,腹部內收,臀部保持放鬆,大腿肌肉收緊,雙膝指向正前方,感受腹前側的伸展。

三十秒鍾後,老師站了起來,她和學員也跟著站了起來。

大家記住,好身材不是光減肥能減出來的,想要瘦和身材好,就得練,沒別的捷徑,老師說。剛才我演示的這幾個動作,大家隻要每天堅持做,同時控製飲食,半年之內你的身材一定就會比現在好多了。好了,大家跟我再練習一遍,這幾個動作要一氣嗬成。

 

***

Rideau Center的購物中心裏,娟子拽著候鳥的胳膊走進一家西服店。

這是西服店,你買西服啊?候鳥疑惑地問道。

不是給我買,是給你買,娟子說。穀歌麵試,沒身好西服怎麽行?

不用啊,候鳥身子往後退說。我有西服,有一套,再說我我們做軟件開發的,也不穿西服。

別走,娟子拽住候鳥說。我也是做軟件開發的,知道,平時是不用穿,但是麵試時還是需要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真的不需要,候鳥說。

別跟我擰了,娟子搖晃著候鳥的胳膊說。你要聽我的,人靠衣服馬靠鞍,一身得體的好西服就是會給人感覺不一樣。

我靠自己的本事,不靠那些。候鳥甩開娟子的胳膊,向著店外走去。

哎,你看你這人,別走別走,給我回來,娟子追上去說。你不是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嗎?進穀歌,去矽穀,不是你實現夢想的步驟嗎?那樣好的公司,多少人都想進,你得各方麵都出色才行啊。第一印象會給人加分,也有可能給人減分,你一定要爭取加分啊。

我不用靠衣服,候鳥說。我靠自己的本事。

候鳥,你聽我說啊,娟子拽住候鳥的胳膊說。你不是說你們專業競爭激烈,找個好實習單位很不容易嗎?有套好衣服,至少沒壞處吧?將來你能實現自己的理想的,也能掙好多錢,一套西服的錢真算不了什麽,我給你出了,就當投資。等你進了穀歌,可以把錢還我啊,你要是心裏不安,加利息給我也行啊。

那。。好吧,候鳥猶豫著點頭說。

一會兒我再帶你去Sephora,買點兒能遮住臉上痘痘的,娟子拽著候鳥的胳膊重新走進店裏說。麵試時,把臉上的痘痘遮一下,你就很帥氣的,我可以教你怎麽遮,女生都很會的。

 

***

安紅挎著瑜伽包從瑜伽教室出來,沿著走廊走到樓梯口,上了樓。瑜伽課的最後一節課是唱歌,平時唱歌結束後,孩子們也下課了,她都是在大廳裏等著露露。今天因為想著把子哲的毛毯還給子哲,她提前離開瑜伽課,走上二樓,來到子哲孩子的教室前。

平時快到下課時,孩子的教室門外,總是有一些家長站著聊天。她在走廊裏沒看見子哲,孩子教室門前也很安靜,隻有一個家長站在教室門外,在透過玻璃窗往門裏看著什麽。

哎,人呢?她有些奇怪地問道。

孩子們在班裏排練聖誕演出,家長們都在裏麵觀看呢,學生家長說。

她把頭湊過去,透過玻璃窗,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黑板前麵在拉小提琴,教室後麵挨著牆站著一排家長,子哲也站在那裏。《致愛麗絲》的樂聲從教室裏傳來,雖然不是很流暢,但是依然很感人。小提琴曲停止了,教室裏響起一陣掌聲。女孩子靦腆地笑笑,點頭致謝,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太棒了,太有才了,拉得太好聽了,老師走到講台前說。謝謝趙小琳同學的小提琴演奏。下麵排練的節目是講故事,《狼和小羊》,由明傑同學演出。明傑同學,請到前麵來,把你準備的故事表演一下。

一個男孩子走上講台,有些拘謹地麵向同學們站好。她認出這是子哲的孩子。

男孩子開始大聲講了起來:

從前,有一隻大灰狼,它來到小溪邊,看見一隻小羊在那兒喝水。狼想吃小羊,就故意找碴兒,說:你把我喝的水弄髒了!你安的什麽心?小羊吃了一驚,溫和地說:我怎麽會把您喝的水弄髒呢?您站在上遊,水是從您那兒流到我這兒來的,不是從我這兒流到您那兒去的。

等等,你先停一下,老師思忖了一下說。這樣講好像效果不太好,有些像背課文。能不能這樣,你來表演小羊,我找個同學來演大灰狼,你們互相對話,演得活潑一點,好不好?

男孩子看著老師,點點頭。

有沒有同學想上來演大灰狼?老師麵向同學問到。

教室裏一片沉寂,同學們都低著頭,沒人響應。

誰自願上來,跟明傑同學一起演狼和小羊?

教室裏依舊是一片沉寂。老師笑了一下說:

看樣子沒人喜歡演大灰狼,那隻好你繼續自己講吧。

我來演大灰狼吧,教室後麵響起了一個聲音。

她向著教室後麵看去,看見子哲站在後麵的家長群裏,舉著手。

也好,老師說。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對話可以自由發揮,不一定非照著課本來。

子哲從後麵走向前麵來。他躬腰縮背,兩隻手像是爪子一樣在胸前蜷起來,扮了個大灰狼的樣子,引起教室裏一片笑聲。男孩子也看著笑了。

我說,是誰在這裏喝水,把我的水都弄髒了?子哲壓低聲音,嘶啞著嗓子,裝出大灰狼的樣子問道。

我怎麽會把您喝的水弄髒呢?男孩子像個無辜的小山羊說。您站在上遊,水是從您那兒流到我這兒來的,不是從我這兒流到您那兒去的。

下遊的水就不能往上遊流了嗎?大灰狼問到。

水都是往下流,哪兒有往上流的,男孩子說。

我說,你這個小羊怎麽就會狡辯呢,子哲用大灰狼的嗓音說。我聽說,你是個壞小羊,去年還在背後說過我壞話,有沒有這麽一回事兒?

不可能啊,去年我還沒有生下來哪,男孩子說。

啊,你還沒生下來,那,那,那肯定是你爸講的!子哲繼續裝著大灰狼的口氣說。

教室裏響起了一片笑聲。

你這個壞蛋,今天我要吃了你。子哲跐牙咧嘴地做出一個凶惡的大灰狼的樣子,張牙舞爪地向著男孩子扮的小山羊撲去。男孩子機靈地一閃身躲開大灰狼,向著自己的座位跑去。

在一片笑聲中,子哲也走下講台,回到後排家長站的地方。

不錯不錯,老師說。演得很生動,下次演出,就這樣演。

在教室門口趴窗戶往裏看的幾個家長也都笑了。安紅問一個家長說:

對不起,您認識扮演大灰狼的那個孩子家長嗎?

認識認識,家長說。平時老在門口聊天。

能麻煩下課時您把這條毛毯還給他嗎?她從瑜伽包裏拿出藍色毛毯說。

好的,沒問題,家長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說。

太謝謝了,她把毛毯遞過去說。以前管他借的,忘了還他了。我還要去接自己的孩子,怕錯過了。

沒關係沒關係,家長接過毛毯說。一下課我就給他。

她點點頭,微笑了一下,轉身離開教室門,沿著走廊向著樓梯口走去。

 

***

西服店裏,候鳥身穿一身合體的西裝,站在鏡子前。娟子拿著一條領帶,在候鳥的白襯衫上比劃著。

這條領帶不錯,深藍色,細紋,很配這身衣服,也顯得很專業,娟子說。哇,這一身,看上去精神多了。你看這條領帶怎麽樣?

我這些一點兒都不懂,候鳥說。聽你的,你覺得好一定就好。

那就要這條了,娟子說。對了,還有皮帶!皮帶也很重要,經常被人忽視。那邊有皮帶,我們再去挑皮帶。

哎呀,太麻煩了吧,候鳥說。挑完西服挑襯衣,挑完襯衣挑領帶,挑完領帶挑皮帶。。。還有完嗎?

有完,挑完皮帶,再去挑一雙皮鞋,就齊活了,娟子說。

啊,還要買皮鞋啊?候鳥說。

是啊,皮鞋更重要啊,娟子說。買了好西服,沒有好皮鞋怎麽可以。你看你爸媽花了這麽多錢送你出來讀書,就是為了你有個工作,好前景對吧?比起學費來,這些都算不了什麽。錢要用在刀刃上,隻要能對你找工作有幫助,這些都值得。

我都快要暈了,候鳥說。我,我,我還是回滑鐵盧吧,咱別買了。

別啊,我最喜歡買東西了,特別是給別人參謀買東西,你就讓我這次過回癮吧,娟子說。

 

***

安紅沿著中文學校二樓走廊走到樓梯口,下了樓梯,回到一樓大廳。

她在一張靠窗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等著露露下課。每次中文學校放學時,她都是在這裏等著露露。

一束明亮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和桌子上。她把臉轉向了窗戶,在光線裏眯著眼睛看著窗外。

窗外依舊是一片銀白,屋頂上,樹上,灌木上,矮牆上,草地上,停車場的空地上,馬路邊,牆角下,到處都是白色的雪。天空也是陰鬱的,帶著厚重的灰色。隻是雲層之間,不知怎麽裂開了一條細長的縫隙,陽光從縫隙裏撒了下來,在空中留下了一條光明的通道,像是能從地上通到天上一樣。

她仰著臉,看著自雲層縫隙流泄的陽光。這個冬天久違了陽光,此刻透過樹梢,灑在了玻璃上,她的身上和桌子上。她伸出手去,讓指尖在窗玻璃上觸摸著,感受著外麵的冰涼和陽光的溫暖。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讓指頭也變得通明起來。

想著自己荒蕪了的過去和未知的將來,她心裏既悲哀,又帶著一種對未來的期待和堅定。

曾經的愛戀,迷失和痛苦,都已經成了過去。

隻願一切紛擾過後,塵埃落定之時,還能夠鼓起勇氣來喜歡你,愛上你,她想。

 

***

長途車站門口,候鳥背著雙肩背,手裏托著著一個放西服的黑色帆布口袋,站在車邊,看著娟子。

好好加油,祝你麵試順利,娟子豎起兩隻大拇哥說。如果有好消息,別忘了告訴我一聲。

謝謝,候鳥用力點頭說。我一定會努力的!等我進了穀歌,我一定想辦法幫你進去。

我沒有那麽大本事,也不敢想,娟子說。隻要你能進去,我就挺高興的。候鳥,你會做到的,即使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

謝謝你的鼓勵和幫助,候鳥說。有了這身衣服,麵試時我更有信心了。下個周末還可以再來看你嗎?

你忙,別這麽跑了,下周我去滑鐵盧看你吧,娟子說。

真的?候鳥眉毛向上揚了一下問道。那可就太好了。

嗯,真的,我去看你,娟子點頭。趕緊走吧,要不然該錯過車了。

好,那我們下個周末見,候鳥說。

再見!娟子跟候鳥揮手說。

再見!候鳥擺手說。回頭我把今天照的照片微信給你。

謝謝!娟子說。

候鳥轉身推開門,走進大廳裏去了。

娟子回到車上,係好安全帶,踩住刹車,轉動車鑰匙,把車打著火。她扭頭看了一眼車站,透過窗玻璃,遠遠地看見一輛漆著藍白色的灰狗長途車停在入站口,旅客們排著隊走上車,候鳥站在隊尾,跟著前麵的人上了車,身影一下就消失在車裏。

看著候鳥消失了的背影,娟子突然覺得心裏有些失落。上次跟候鳥講了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以為候鳥此後就不會再聯係她了,沒想到候鳥依然每天微信她,而且這個星期專門請假坐長途過來給她補過生日,還送了珍貴的禮物,真是挺讓人感動的。

她打了一下左轉燈,查看了一下盲點,把車開出了長途車站。

難道自己會真的喜歡上候鳥,這個比自己小這麽多的小屁孩兒?娟子問自己說。

候鳥沒打招呼就過來,她一開始覺得候鳥不懂事,但是見到候鳥之後心裏還挺高興的。想起跟候鳥一起吃糖油餅,一起看電影,都很開心和快樂。又想起停電時,候鳥背著自己上樓梯,爬了那麽多層樓梯,好不容易到了樓上房間,自己逼著候鳥又跑下樓一趟去找打火機,娟子就覺得很好笑,有個人欺負一下感覺真是不錯。想起後來在客廳沙發上,兩個人一人坐在沙發一角,搭著一床被子,在搖曳的燭光下的毫無顧忌地長談,聊自己難受的事情和高興的事情,覺得心裏親近了許多。想起晚上候鳥老老實實的睡在沙發上,早上去給自己買早點,還有一起去國會上照雪景和去Rideau Center給候鳥買衣服,這一天一夜下來,好像對候鳥的了解超過了過去幾個月的總和。看上去,候鳥真是個單純,實誠而又努力的孩子,而且還有夢想,將來工作也肯定不錯。

這樣的人其實蠻難得的,隻是可惜年齡太小了一點兒,娟子想。下個周末就要去滑鐵盧看候鳥了,到時自己一定要想好:如果能跟候鳥一起走下去,就勇敢地走下去。如果不行,就狠狠心,跟候鳥講清楚,徹底讓候鳥斷了念想,免得糾纏不清,以後出問題。

 

***

萍姐把銀灰色的CRV車拐進希臘會堂前的停車場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會堂前麵的停車場很大,但是裏麵的車幾乎都停滿了。萍姐把車在停車場轉了兩圈,好不容易在後麵找了一個空位,把車停了下來。

安紅推開車門邁腿下了車,走到後麵車座,拉開車門,把放在後座上的一個長方形烤盤端了下來,用胳膊肘把車門關上。萍姐端著一個盆子,從車的另一側走了過來,手按了鑰匙一下,把車門鎖上。

人真不少啊,安紅說。你看我們這麽早到,停車場還都快滿了。

可不,毛毛媽的宴會,那可是咱們這裏華人社區最熱鬧的聚會了,萍姐說。建明和婆婆沒反對你出來吧?

我下午烤蛋糕時,婆婆問我考蛋糕幹嘛,我說是參加毛毛媽冬雪宴,每個人必須得帶一個菜或者甜品。婆婆一臉的不高興,叨嘮了我幾句,我也沒理她。

建明呢?

他?他還想跟著來,說也是毛毛媽的粉。我說票隻有一張,你有本事也弄一張票去。他就沒接著說什麽。過去什麽事兒他們一反對,就把我打擊回去了。現在,我想通了,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主,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去,不管他們了。

人都說,沒有經曆痛苦,就不會成長,萍姐說。我看你這一經曆婚變,立馬變得堅強了,婚變有時真會讓人脫胎換骨呢。

唉,我算明白了,誰都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那都是來自絕望啊,安紅說。

兩個人說著,一起走進了希臘會堂。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安紅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了。

寬敞的大會堂裏,靠牆放著兩排長桌,桌上擺放著一些飲料。大廳裏麵擺放著二十幾條鋪著紅色餐巾布的長桌。長桌邊是一個個深藍色的高背椅,每個座位前放著一個杯子,上麵有一個粉紅色的餐巾紙。每條長桌的兩頭是鮮花,中間擺放著一道道看著無比精美的菜。門口不斷有人進來,把自己帶來的菜擺放到桌麵上。每道菜都像是一幅精心製作的藝術品,放在精致的盤子裏。

這裏怎麽坐啊?咱們吃的放哪裏呢?安紅問萍姐道。

你看見桌子中央有個牌子,上麵寫著A,B,C,D,E 了嗎?萍姐問道。

看見了,安紅說。

毛毛媽有二十多個群,每個群裏的人算一組,每個桌上的牌子代表一個組,各組帶來的美食都擺在同一張桌上,人也坐在一起。咱們在K桌。

萍姐說著四處張望了一下,向著大廳左邊靠後一個長條桌努了一下嘴說:

那邊,我看見組長了。

安紅跟著萍姐向著大廳左邊走去。走近K桌時,看見桌子的兩頭各擺放著一瓶鮮花。再近一些時,安紅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鮮花,而是用水果做成的花狀美食:一個西瓜側麵的皮被削掉一片,隻留下了一個“書”字,裏麵的瓜瓤被掏空了,變得像是花瓶,插放著一串串紮滿了葡萄,梨,蘋果,哈密瓜瓤,西瓜瓤,和火龍果瓤的水果串。另外一個西瓜製成的花瓶裏,擺放著用黃色菠蘿,綠色的獼猴桃和紅色的西瓜瓤雕刻成的花朵。鮮花旁邊擺放著一個甜點,甜點的頂部用芹菜杆做成了樹幹,上麵用紅色,紫色和綠色的菜葉點綴成了樹葉。甜點旁邊是一盤壽司,白色米飯裹著綠色牛油果,中間放著紅色的三文魚,四周點綴著紅白色的鮮貝。壽司左邊放著一盤草莓澆上奶油和褐色巧克力的甜點,右邊的一個白色盤子裏放著三排整齊的巧克力卷,盤子的中間放著一朵藍色的玫瑰花。一道道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菜擺滿了桌子:青菜蝦仁香菇豆腐煎包,四季豆排骨燜麵,蒜蓉蠔油四季豆,涼拌素菜,鮮燒豆腐,墨魚大烤,南乳排骨,口水雞。。。

看著這些美食,安紅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萍姐來啦,一個圓臉中年女人招呼萍姐說。

金玉姐,我帶來了毛毛媽特色拉麵,萍姐把手中的盤子舉了一下說。

太好了,放排骨旁邊吧,中年女人說。

萍姐把盤子放在桌上,回身介紹安紅說:

金玉姐,這是我們合唱團的安紅,也是毛毛媽的粉,萍姐說。她做了一份兒桃子乳酪蛋糕,是按毛毛媽的方子做的。

安紅啊,早就聽說過大名了,快把蛋糕放在水果旁邊吧,中年女人說。

事先不知道有這個聚會,也沒能自己報上名,安紅把手中的盤子放在桌上說。真對不起,實在是太喜歡毛毛媽的美食,來親眼見見偶像。

哎呀,你太客氣了,中年女人說。我看了好幾遍你們快閃的視頻,唱得真好,我都感動的要哭了。你能來也是給我們增光啊,大家都會很高興的。你見過毛毛媽嗎?

沒有啊,安紅說。

她就在那邊,在跟幾個人聊天,我帶你去認識一下,中年女人用手指了一下大廳前麵的一個女人說。

安紅向前望去,看見女人上身穿著一件黑白雪花狀針織衫,下身是一條黑褲子,腳上是一雙黑鞋,正在被幾個人圍著聊天。

那太好了,我自己都不敢過去貿然打攪偶像呢,安紅說。

金玉姐,我能也去見見嗎?站在一邊的萍姐問道。

可以可以,一起跟我來吧,中年女人說。

 

中年女人帶著安紅向著大廳前麵走去,走到圍著毛毛媽的幾個人背後站住。毛毛媽看見娟中年女人,隔著人跟女人揮手打了個招呼說:

金玉姐,看你到處忙著張羅,累壞了吧?辛苦了!

再忙也心裏高興啊,這次盛宴比上次更大更好,也是我們這裏的一大盛事,中年女人說。哎,我們組有兩個人特想見見你,我把她們帶過來認識一下:這位是XX合唱團的團長萍姐,這位是合唱團的領唱安紅,上次流星雨快閃就是他們團搞的。

圍著毛毛媽的幾個人都轉過頭來看。其中一個身穿藍色襯衣的人,手裏端著一杯白水,對著安紅笑了一下。安紅認出是子哲,心裏突然跳了一下。

怎麽又遇上了?本來不想見到他,上午中文學校就刻意避開了他,卻在這裏又見到了。

難道這就是所說的緣分和命中注定嗎?

二位好,太高興認識你們了,毛毛媽熱情地說。你們的快閃早微信上都刷屏了,到處都在瘋轉,你們合唱團唱得真好,拍得真棒,太美了!

謝謝,謝謝,萍姐說。這次合唱團老師和團員們都特別努力,還請了專業攝影師,攝影師花了很多時間去剪輯視頻。這次快閃的效果好,主要是團裏組織的好和攝影師的功勞。

你們看,她們多謙虛啊,毛毛媽笑著對身邊的幾個人說。

毛毛媽的大名如雷貫耳,這麽些年來一直讀您的博客,按照您的菜譜做飯,一直想認識認識您,今天終於見到偶像了,心情特激動,安紅說。

可別這麽說,今天你們能來捧場,我太開心了,毛毛媽說。其實一開始就是想分享一下自己做飯的心得,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喜歡。今天有不少人來捧場,我給你們互相介紹一下。

毛毛媽指著身邊的一個看著很書生氣的戴眼睛中年男人說:這位是文學城裏第一才子,潤濤閆。

哎呀,總在文學城上讀您的文章,久聞大名啊,萍姐驚異地對男人說。您也住在這裏?

不是不是,我不住在這裏,男人笑笑說。毛毛媽的美食宴天下聞名,我是特意坐飛機過來表達一下景仰的。

這兩位是我們這裏網站的總管理員:村長和老何,毛毛媽指著一高一矮的兩個中年男人說。

哎呀,村長您老也來了啊,萍姐更加驚異地說。在我們華人圈這裏,村長比市長還有名,有威望呢。

我以前家裏房子漏水,在網站上發了一個求救貼,幸虧村長幫著支招兒修,安紅說。一直沒機會當麵感謝,今天終於見到了,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為村民服務,村長擺手說。我把你們快閃的視頻給置頂和加精華了,那座樓都一千多層了。

謝謝村長! 安紅感激地說。

毛毛媽轉過身來,指著子哲,說:

這位是 ---

我就是一吃貨,子哲笑笑說。您不用介紹了,我認識安紅,孩子在同一個中文學校,經常在中文學校見到。

噢,那你們該很熟了,我就不多介紹了,毛毛媽說。

毛毛媽,我是僑報的記者,想采訪您一下,給您拍幾張照片,報道一下宴會的盛況,您能抽出幾分鍾時間嗎?一個手裏拿著相機的女人問道。

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咱們先享受美食,宴會再拍照和聊,可以嗎?毛毛媽看了一眼表問道。

可以,可以,女人點頭說。

大家都回到座位入席吧,毛毛媽說。過一會兒,宴會就該正式開始了。

 

安紅跟著萍姐回到K組桌子,找了兩個相鄰的空位坐下。兩個合唱團裏的姐妹湊過來跟安紅打招呼,也不斷有認識不認識的人走過來,告訴安紅說他們很喜歡快閃的視頻。有的問合唱團今後還有什麽演出,有的問平時怎麽排練,有的問團裏教唱歌的老師是誰,有的打聽怎麽加入合唱團。安紅感覺自己成了桌子上的中心,心情愉快地回答著各類問題。

客廳裏響起了一陣掌聲。安紅抬頭望去,看見毛毛媽走到了宴會廳前麵,在一個架好的麥克風前麵致了簡短的開幕辭。毛毛媽臉上帶著祥和的微笑,逐一感謝了宴會組委會和各個小組長的努力,感謝各位來賓,宣布宴會正式開始,祝願大家吃得好,聊得開心。

毛毛媽話音剛落,各桌上頓時想起了一片筷子碰碗碟的聲音,人們開始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安紅往自己盤子裏夾了幾塊香菇豆腐煎包,幾根四季豆,兩個蝦仁和一塊墨魚。她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宴會廳。從她的座位向前看去,正好看見子哲坐在前麵的J組桌子上,在她的側麵一點,正在夾菜。子哲抬起頭來,看見她,微笑著舉起麵前的杯子,像是敬酒一樣舉了一下杯子。她也舉起麵前的杯子來,對著子哲笑了笑。

見到了偶像毛毛媽,品嚐到了美食,遇到了好友,還見到了子哲,安紅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好多了。雖然跟子哲不坐在一桌,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子哲就在自己前麵的桌子坐著,一抬頭就可以看得見,她覺得很安心。

有的人,其實你不用說話,不用坐在一起,隻要抬頭能看見就好,她想。

子哲喝了一口冰水,喉結動了一下。她看著他,仿佛聽見了冰塊在杯子裏撞擊的聲音.

吃著吃著,安紅心裏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四周的人們都漂浮起來,浮在了空中,大廳裏的人們說話的嗡嗡聲也都消失了,一切都變得飄渺了起來,隻有她和子哲兩個人坐在寬敞的大廳裏,一張很長的桌子前,麵對麵坐著,眼睛看著對方,一言不發。他的藍色襯衣幹淨整齊,色調樸素而簡潔。吊燈散發出的燈光變成了一片片的雪花,從半空中飄落下來,落在他們的頭上和肩上,落在他們中間,就像是那天咖啡館車旁的雪。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雪的清新氣息,墜下的雪注滿了他的冰水杯子,他放下了杯子,嘴唇抿了一下又張開,兩隻手肘隨意地支在桌上,眼睛看著她,如雪中一座深邃的森林。她仿佛感到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開。

就是這樣遠遠地看著就好,她想。

突然,安紅覺得自己的胳膊肘被撞了一下。她扭頭看時,看見萍姐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轉向了子哲。她突然驚醒,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

她有些尷尬地對著萍姐笑了笑,低下頭去用筷子去夾自己盤子裏一根綠色四季豆,不料手碰到了盤子旁邊的飲料杯,把杯子碰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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