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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4) 偶遇萬聖節

(2019-11-07 19:57:46) 下一個

安紅走進家門的時候,心情已經平靜多了。要是沒有子哲,她的心情一定還在沮喪之中。但是子哲的話,給了她很多安慰和鼓勵,讓她不再害怕和擔心。她在門口脫下外衣,放在衣櫥裏,正彎腰脫靴子,就聽見女兒露露喊著從客廳跑了出來.

媽咪,媽咪,你看,這是我畫的畫。露露把一張彩色鉛筆畫舉到安紅眼前說。

她換上拖鞋,接過露露遞過來的畫,看了一眼。畫上是一片秋天的森林和草地,草地邊上有一條湖,湖邊有兩隻鹿帶著一隻小鹿喝水。七彩的彩虹橫跨在湖麵上,讓整個畫麵顯得色彩斑斕,非常美麗。

哇,這個小鹿是露露嗎?她指著畫麵中央的小鹿問道。

嗯!這個是露露,這個是爸爸,這個是媽媽。露露用力點點頭,小手指點著畫麵上的鹿說。

露露畫得真棒,她彎腰親了露露的臉頰一下說。誰教露露畫的?

爸爸!露露指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建明,驕傲地說。

建明抬了一下頭,看了一眼她,拉著臉沒說什麽。他把茶幾上亂放著的幾隻彩色鉛筆收拾進鉛筆盒,把一摞紙收拾好,放在沙發旁邊的書架上。她知道,現在家裏又進入了冷戰時代,恐怕要冷戰幾天才能和緩。不過,她並不擔心。婚後的無數次冷戰,讓她的心早已麻木起來。她知道,哭泣和難受解決不了問題,隻有時間才能化解冷戰。反正自己也上班掙錢,不用依賴建明,不用小心翼翼地看著建明的拉長的臉色。冷戰就冷戰吧,誰怕誰啊?

吃飯了嗎?她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露露說。

沒呢,不過不餓,爸爸剛給我削了蘋果,還有酸奶,露露說。

奶奶呢?沒給你做點兒吃的?

跟劉奶奶去老年會了,露露說。

她想起來,婆婆是說過今天去老年會參加活動。老年會每個星期日都有活動,搞健康講座什麽的。老人們湊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很開心。有時是建明開車去送婆婆,有時是搭別人的車走。

媽咪,halloween我可以去要糖嗎?露露仰頭問道。

下周二就是萬聖節了,她知道露露早已就盼著這一天了。每年都是她帶著露露拿著口袋出去要糖,每次都走到精疲力盡才回來,然後把糖倒在地板上數糖分類,每次露露都很開心。

當然可以了,媽咪前天下班時,已經給露露買好了要糖的衣服了,她說。

什麽樣的衣服,快給我看看,露露跳著腳說。

跟我來,她說。

她帶著露露走到門口的衣櫥,從裏麵拿出一套白色的紗裙來和一個白色針織帽,遞給露露說:

禮拜二,我們要打扮成一個小仙女好嗎?

太好了,露露高興地說。媽咪,我想成為一個仙女。

每個小姑娘都是小仙女,她說。

媽咪也是,露露說。

媽咪老了,不是小仙女了,她說。媽咪是老巫婆了。

媽咪不是老巫婆,媽咪是仙女,露露說。媽咪最好看了。

聽見露露的這番話,她忍不住把露露摟在懷裏,在露露頭上親了一下。

媽咪,我可以看會兒電視嗎?露露從她懷裏掙脫出來問道。

去吧,她說。媽咪去做飯,看會兒電視咱們就吃飯。

露露蹦跳著跑回客廳去了。她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給露露倒了一杯豆漿,端著來到客廳。露露手裏拿著遙控器,在來回換台。她瞥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建明,看見建明依舊低頭看著手機,跟沒聽見她走進客廳似的,既沒說話也沒抬頭看她,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她知道建明還在氣頭上,不愛講話,也就沒說話。她把豆漿放到露露前麵的茶幾上後,走出了客廳。她回到廚房,從櫃子裏麵拿出一個鍋來,在鍋裏放了兩小碗米,把米淘了一下,坐在火上,開始煮米飯。拉開冰箱門,她從裏麵拿出一包化好的裏脊肉,一包扁豆和幾個柿子椒來,開始洗菜切菜炒菜。

半個小時之後,她炒好了一盤豆角和一盤柿子椒,把菜端到餐桌上。她掀開鍋,看見米飯也好了,就把米飯盛了三碗,放在餐桌上,對著客廳喊道:

飯好了,吃飯啦。

 

***

我和我的祖國 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裏 都流出一首讚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條河

嫋嫋炊煙 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轍

。。。

安紅站在合唱團最後一排,眼睛看著關老師打拍子的手,跟著其他團員們一起唱著。那是一雙幹枯,瘦小而難看的手,手掌上布滿細小的紋路,背上的青筋像是一條條凸起的移動的蚯蚓。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個碩大的顯然的黑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她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手,那時根本不用保養,總是皮膚白而細嫩,即使是血管和青筋,隱藏在皮膚裏,看著也好看。而現在如果不抹護膚霜的話,手上的皮膚就顯得幹燥。

我親愛的祖國 我永遠緊依著你的心窩

你用你那母親的溫情和我訴說

我的祖國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 海是那浪的依托

。。。

安紅張著嘴努力地跟團員們一起唱著,心裏卻不知不覺地又走了神,眼前晃動的不是關老師揮動的手臂,而是咖啡館前子哲在雪中離去的背影。雪無聲地落著,紛紛揚揚,他在雪中向著銀灰色的Uber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隔著雪織成的網幕,對她笑了笑,揮揮手,眼睛裏閃著一種迷人的光彩。都說女人回眸一笑很嫵媚,原來男人的回眸一笑,也可以很帥氣。棕色的合身的皮夾克,水磨石的藍色緊身牛仔,長長的腿,迷人的笑容,像是電影裏看見的美麗的鏡頭。練車時產生的煩惱,撞車時造成的驚恐,跟建明吵架惹起的怒氣,在這讓人寬慰的一笑裏都消失掉了;本來懊惱的心情,一下子竟變得平靜如水,變好了起來。

我的祖國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那海的赤子 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當大海在微笑 我就是笑的旋渦~~~

停,停。關老師把手向下壓,喊了一聲。高音部怎麽冒出來一個低音,誰啊?

對不起,是我,後排左側的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尷尬地舉起手來說。

秦大軍,又是你,關老師說。我就納了悶兒了,你一低音部的,怎麽混到高音部去了?

安紅看著關老師,心裏有點兒緊張,知道關老師又要批評人了。關老師以前是總政合唱團的,退休後到國外來看女兒和幫女兒帶孩子。萍姐聽說之後,去登門三顧茅廬給請到合唱團來。關老師來後,拿出總政合唱團的本事,排練的曲目都是經典曲目,立馬兒就把合唱團給提高了好幾個級別。關老師要求嚴格,脾氣也不太好,經常把團員劈頭蓋腦的說一頓,讓團員下不來台。

高音部他們缺人,我來湊個數,秦大軍說。我一直喜歡唱高音 ---

你喜歡就行嗎?也不看看自己的嗓子,關老師說。去,回低音部去。

是是。秦大軍尷尬地笑著,一邊向著最後一排的右側走去一邊說。關老師您耳朵真好,怪不得是總政合唱團出來的呢---

不用給我戴高帽,戴高帽我也要批評你,關老師說。你啊,天分沒有,再不努力,以後別來合唱團了。

我努力我努力,秦大軍連連點頭說。

過兩個星期就要演出了,我們排練機會不多了,關老師看著秦大軍說。每個人唱好自己的聲部,都認真點兒。

關老師說的演出,是合唱團組織的流星雨之夜快閃。新聞裏說兩個星期之後有一場肉眼就可以觀看到的特大流星雨,很多人都準備著去觀看。合唱團要在流星雨之夜去Mont Tremblant山頂上搞快閃。Mont Tremblant 是個冬季滑雪勝地,山頂上是觀看流星雨的好地方,估計到時將會有不少人在山頂上觀看。在壯觀的流星雨的夜幕背景下,進行快閃演出,節目拍下來一定很壯觀和震撼,為此團裏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還請了專業的攝影師來錄像。這些日子,合唱團一直在加緊排練,就是為了拍好這次快閃,她也一直期待著能參加這次演出,在璀璨的流星下演唱。

我跟你們說啊,你們要是唱不好,丟的不光是你們的臉,也是打我的臉,關老師繼續說。別人會說我帶出來的學生怎麽這個水平。

後排有人撲哧笑了一聲。安紅不用看也知道,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閨蜜娟子。安紅用胳膊肘捅了娟子一下,提醒她小心。

笑什麽笑?誰在笑?娟子,你笑的吧?關老師問站在娟子道。你覺得很好笑嗎?

沒,沒笑什麽,娟子說。關老師您說得太對了,作為您的學生,我們一定要好好努力,堅決不能給關老師丟臉。

今天你好幾個地方唱得走調了,回去要多練啊,下次再這樣可不行,關老師說。

是!娟子把手舉到額頭邊,故作鄭重地敬了個軍禮說。

隊伍裏又響起了一片笑聲。關老師的眼睛嚴肅地從左至右掃了合唱團員們一眼,目光停留在前排左側的一個的女人身上。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多歲,個子有一米七,臉型消瘦,一雙黑眼睛很大很明亮,長睫毛,眉毛修剪得很整齊,鼻子和嘴形都很好看,站在合唱團的人群裏很顯眼。

柳華,你剛才唱歌怎麽光張嘴,不出聲?關老師問道。我的耳朵可靈了,別看你們一起唱,誰唱得怎樣,走沒走調兒,唱沒唱,我的耳朵一下都能聽出來。

對不起關老師,昨天吃辣的吃多了,嗓子啞了,沒敢出聲,怕冒出個不和諧的聲音來,影響大家,柳華忽閃著長睫毛說。

這些日子不能再吃辣的了,要保護好嗓子,關老師說。

是,不吃了,柳華點頭說。

小倩,你今晚怎麽了,沒精打采的?關老師把目光轉向站在前排領唱位置的一個女人說。上次唱歌練習,你就有些心不在焉,老出錯兒,今天怎麽還是這樣?你可是領唱,你要是不能發揮出水平來,我看咱們也別去參加快閃演出了,還不夠丟人的呢。

被關老師這麽一批評,領唱小倩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

報告關老師,我,我,我家裏出了點兒事,最近沒辦法集中精力唱歌,小倩突然抽泣了起來說。

看見小倩崩潰的樣子,團員們都麵麵相覷,誰都不知小倩怎麽了。

怎麽了?有什麽能比我們的演出更重要的嗎?關老師皺眉問小倩說。

關老師,真對不起,家裏真的有事情,我得請一段假,這次快閃參加不了了。

這是什麽時候,馬上就要演出了,你請假?關老師生氣地說。

姐妹們,真對不起,小倩轉身對著站在身後合唱團員們鞠了一個躬說。我壓力太大了,真的承受不了了。

說完,小倩轉身跑到後麵的座椅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和手包,跑了出去。

屋裏變得一下很安靜,沒人說話,大家都被小倩的突然離去嚇呆了。

不就是承受不了批評,撂挑子嗎?關老師對著團員們說。沒有領唱了我們就不能表演了嗎?我跟你們說,誰不願意參加,都可以說。我們合唱團是個整體,沒有誰都可以。不是我要求你們嚴,好的合唱團都是嚴格要求出來的。我既然在咱們這裏負責教你們唱歌,就要把咱們的水平給提高到一流合唱團的水平,誰要是沒這個心理準備,以為就是來玩玩,那我勸他就別來這個合唱團。

關老師,那什麽,小倩家裏可能真是有事兒,萍姐從隊伍裏站出來說。她最近情緒不穩定,我們給她一點時間,等她恢複好了,我去把她請回來繼續唱。

誰想離開,以後就再也不要來了,關老師麵容嚴厲地說。我們合唱團,不需要臨陣退縮的膽小鬼。沒有領唱又怎麽樣?我們可以繼續唱。再說了,我們團裏也有唱得好的,我們再選出一個領唱來,隻要認真唱歌,誰都可以做領唱。

關老師眼睛對著團員們從左到右掃視了一遍,有從右到左挨個看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安紅身上,喊了一聲:

安紅!

猛然聽到關老師點自己的名,安紅嚇了一跳,心一下懸了起來。難道剛才唱歌走神被關老師發覺了?這下該挨批了吧?她眼睛看著關老師,緊張得不敢說話。

安紅,你最近一直表現不錯,進步很大,關老師的語調變得溫和了一些。今天晚上你有些心不在焉,下次注意。

是,關老師!安紅點頭答道。

你嗓子不錯,唱歌悟性也高,在團裏也是老團員了,一直兢兢業業,努力認真,關老師說。你先來做領唱試試。

啊?我?安紅左右看了一下,有點兒不敢相信地問。我,我,我不行啊。

我說你行,你就行,關老師把手指對著她一點說。領唱就是你了。

關老師,那什麽,我是真沒那水平,安紅擺手說。團裏有別的唱得好的,柳姐就唱得比我好多了,您請柳姐或者別的姐妹做領唱吧。

怎麽,怕我批評你?關老師皺眉說。

不是怕批評,我是覺得自己水平不夠,怕把咱們合唱團水平拉下去,安紅說。

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關老師把手一擺說。從明天開始,每周你到我家裏來兩次,我給你單獨輔導,開小灶。這首我的祖國也不是一個特別難的歌,你已經唱得很好了,而且你嗓子很出色,完全沒問題。你別謙讓了,你先做一段領唱,不行我再換人。

那好吧。。。我努力,安紅隻好答應說。

打起精神來,都給我認真點兒,關老師對團員們說。來,我們再接著練習《我和我的祖國》。安紅,你站到前麵來,站這裏。

安紅怯生生地從最後一排走出隊伍,站到了最前麵領唱的位置。

關老師舉起手臂,讓大家準備好。她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全場,隨後雙手向上一揚,指揮著團員們唱了起來。

我的祖國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 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當大海在微笑 我就是笑的旋渦

我分擔著海的憂愁 分享海的歡樂

我親愛的祖國 你是大海永不幹涸

永遠給我 碧浪清波 心中的歌

。。。

 

***

安紅跟著萍姐和娟子從練歌的教堂走出來,看見外麵還在飄著雪。夜很安靜,雪零零散散地飄著,落在樹上,車上和地上。柳華走在她們前麵不遠的地方,肩膀上挎著一個淺黃色的包,即使在夜晚,上麵的LV字母也看得清清楚楚。

停車場就在教堂旁邊,一拐彎就到了。萍姐的車是一輛銀灰色的CRV,趴在第二排車位上,車玻璃上掛著一層薄薄的雪。萍姐按動鑰匙打開車門,從裏麵拿個掃雪的刷子,讓安紅和娟子上車,自己去掃車玻璃上的雪。

你還有刷子嗎,我來掃後麵的雪。安紅把挎著的書包放進車內後,關上車門,回身對萍姐說。

不用,你跟娟子車上坐著去吧,萍姐說。就這一把刷子,雪也沒多少,馬上就好。

安紅和萍姐是老相識了,在國內時,萍姐是她的老師,教大一的英文。剛到國外時,安紅在萍姐家住了兩個星期,直到找到公寓才搬走。萍姐和老公都是博士,兩口子一個在政府,一個在私企,收入高,房子好,生活很優裕,又沒孩子,有很多閑暇時間。合唱團最早就是萍姐和幾個朋友一起成立的,萍姐是副團長兼理事,團裏的很多事情都靠萍姐張羅。

安紅走到車的側麵,用帶著手套的手把車窗上的雪拂去。娟子走到車後,也用手套拂著車窗上的雪。隔著幾輛車,安紅看見柳華也在掃車上的雪。那是一輛嶄新的紅色跑車,在雪地裏顯得分外妖嬈。安紅叫不上車的名字,隻知道是一輛豪華車。

去去,跟娟子坐車裏去,別給我填亂了,萍姐說。回頭再灌一袖子雪。

沒事兒,我很愛掃雪呢,安紅說。

三個人把前後車窗上的雪很快掃幹淨了,一起上了車。車裏很冷,像是坐進了冰窖。安紅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用手搓著膝蓋。娟子坐在後座,兩手蜷縮著抱住胳膊。萍姐啟動車,把暖氣打開,車裏響起了嗡嗡的氣流聲。

幫我看看後麵有沒有車,萍姐說。

等一下,柳華在倒車,安紅向後望著說。

柳華的紅色跑車從停車位倒了出來,隨後轟地吼了一聲,駛出了停車場。

行了,倒吧,安紅對萍姐說。

萍姐看著後視鏡,打了一下燈,把車從趴車位倒了出來。車在停車場拐了兩個彎,開上了主路。

柳華那什麽車啊?安紅問道。

叫不上來,萍姐說。

我也不懂,娟子說。看著像是特貴的那種豪車。

真有錢啊,安紅感歎說。

你看她的包沒有,那是LV今年春季新出的限量版的,娟子說。我也有個同一款的,是夏天去紐約,從意大利街買來的假貨,小販給我介紹過這包的款式,還給了我一張假發票和假產地證明。我估計她那個是真的。

那種包我都不敢看,安紅說。太宰人了。

安紅姐,祝賀你今天升為領唱了,娟子說。

快別說了,我要愁死了,安紅說。我知道自己的水平,關老師要求又高,又愛訓人,我真的怕啊。

哎,你嗓子本身很好,唱歌做事又認真,我同意關老師的決定,你真的是最佳選擇了,萍姐說。

柳華可比我唱得好多了,人那是專業級別的,安紅說。要換領唱,也得柳華上啊。

柳華啊,她不愛理人,脾氣有些硌,人緣不好,關老師不喜歡,萍姐說。她來團裏時間不長,跟關老師頂過兩次嘴,即使這次做領唱了,以後跟關老師鬧起來,還得換人。

就是啊,安紅姐是老團員了,脾氣又好,性格也好,平時又喜歡幫助人,團裏的姐妹們哪個不喜歡安紅姐?娟子說。所以安紅姐做領唱,名至實歸,大家都服氣。

再說了,柳華原來在國內做過專業歌手,咱們這個小合唱團,她未必真放在眼裏,人隻是沒事兒來咱們這裏散散心罷了,萍姐說。你不知道,她特有錢,我去過一次她家,住在Rockcliffe富人區,房子從外麵看,跟城堡似的,裏麵也很豪華,真不是一般的有錢。她孩子在咱們這裏最好的Ashbury私校上初中,一年學費聽說要好幾萬呢。

啊,孩子都上初中了,她可看著年齡可比我小啊,安紅說。

人保養得好唄,哪像咱們這種什麽都得自己動手去做的女漢子,娟子說。這麽有錢,她什麽背景啊?

我覺得吧,肯定是國內某個大款或者大官的什麽人,到國外陪孩子讀書來了,萍姐說。在她家牆上我看見過一張全家福和幾張合影,那個男的,頭發都白了,看著年齡像是她爸呢。

她怎麽來咱們這個城市呢?有錢人不都是去溫哥華或者多倫多嗎?娟子問道。

誰知道啊,她總是神神秘秘的,悄悄來悄悄走,自己一個人,也不愛搭理人,萍姐說。在團裏,我算是跟她很接近的,對她也不了解。

小倩怎麽了?真的是家裏有事兒?娟子問道。

不太清楚,也可能吧,萍姐說。不過,我知道小倩早就不想在咱們團裏做領唱了,關老師的脾氣她受不了。咱們這裏好幾個合唱團,別的團都爭著想要小倩去呢。我曾經私下問過柳華,想不想做領唱,柳華說做個一般團員就很好,估摸著是不想出頭露麵。你看今天關老師問她為什麽唱歌不出聲,她說嗓子啞了,可是說話的聲音一點兒沒啞。我覺得她是故意不想唱出聲音來,她的嗓子太好了,真把嗓子亮出來,就真的不和諧了。

沒準兒老公是個大官,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不讓柳華出頭露麵,也不住溫哥華那種地方,讓她來咱們這裏,減少曝光的機會,娟子說。不過開那麽好的跑車,住那麽好的房子了,也很紮眼哦。

估計是老公想低調,但是柳華還是年輕愛玩愛虛榮,所以生活奢華,做事低調,萍姐說。

我要是那麽有錢,我也要LV包,娟子說。車我無所謂但是要住個特大的房子,買個特大的餐桌,請二十個人來吃飯都坐得下的那種,然後不用工作,天天去旅遊,想去哪裏不帶事先計劃的,想好了就走,到哪裏想玩幾天就住幾天。

也是,有錢不花心裏也會太憋屈,萍姐說。所以柳華不拋頭露麵,免得被人注意到,但是自己過個舒心的日子吧。畢竟這種在國外陪孩子讀書,不是一個圓滿的家庭在一起,情感的缺失隻能靠物質來補足了。不過,房子太大了也不好,忒冷清。

就是,那麽大個房子,自己帶著一個孩子住著,也沒別人,多無聊啊,娟子說。

你們是羨慕嫉妒恨,安紅笑著說。

我誰都不羨慕,萍姐說。我跟老公兩個,每天下班做做飯,聊聊天,上上網,看看書或者電影,安安靜靜的,我覺得挺知足的。

是啊,我也覺得,咱也沒那運氣會大富大貴,也不用學別人,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就行了,安紅說。

你們都有個能過小日子的家,我的未來那位還不知現在在哪裏奔波呢,娟子說。

哎,娟子,今天的旅館約會怎麽樣?安紅問道。

啊,又去交友網站找人啦?萍姐也問道。

今天運氣不錯,是個長腿帥哥,像個模特,娟子說。人也挺溫柔挺紳士的,可惜就是胸毛多,有點兒像動物,不過真能弄,折騰了我好幾個小時,我的小身子骨都快被顛散架了,丟了好幾次。我都覺得快愛上他了。

你真行啊,安紅說。

我都一個月沒跟男的做了,做一次覺得好爽啊,娟子說。

你才一個月?我半年都沒做過了,安紅說。

怎麽可能?建明他。。。有毛病?娟子瞪大眼睛問道。

不是,安紅說。結婚後,一開始還可以,自從有孩子後,就少了。後來婆婆來了,住在我們睡房旁邊的屋子裏,他晚上怕他媽聽見,就不做了。

啊,怎麽可以這樣呢?娟子問道。那還叫夫妻嗎?

他媽很早離異,建明說怕刺激她,安紅說。我們家建明可是一個大孝子哎,要是我跟他媽掉到河裏,他絕對是會從我身邊遊過去,先救他媽的人。

孝敬老人是好事兒,可是也不能把老婆晾在一邊不耕啊,娟子說。要我肯定受不了,跟他鬧。

不做就不做吧,反正我也不是特別想,安紅說。

人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女人這個時候正是最想要的時候啊,娟子說。再說,過了這個年齡段,想要也沒了。

我覺得缺了也沒什麽,安紅說。我可能有些性冷淡,這方麵不是覺得很需要。一年做幾次,覺得還是夫妻就行了。

你好歹一年還有幾次,我們分房睡,都不做了,萍姐說。老了,都沒興趣了。

你們沒孩子,還分房睡啊,娟子問道。

分房睡好,誰也不幹擾誰,萍姐說。

你們是成心不想讓我嫁人吧,說得我都不想結婚了,娟子說。要是婚後都這樣的話,結婚有什麽意思啊?

那是一個家啊,總比回到家,自己一個人強,安紅對娟子說。哦,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啊,單身也挺好的,你看你過得多自由啊,也不虧待自己,我真的挺羨慕你的,總有人追,想跟誰好跟誰好。

哎,最近還有個男的一直在追我呢,好幾個月了,娟子說。他在外地,老想到咱們這裏來找我,我都沒讓他來。

也是交友網站上認識的?

不是,是在一個單身群裏,娟子說。追了我好幾個月了。

那為什麽啊?安紅問道。你可以隨便約個陌生人去旅館,但是有人追你好幾個月,你不理人家?那不比陌生人強啊?

長得太難看,提不起性趣來,娟子說。你別看我很隨便,我也是有原則的,我自己得喜歡。先要照片,看著不喜歡的,寧缺不濫。

真是地地道道的女色狼,安紅笑了一下說。

哎,對啦,安紅,你今兒怎麽了?萍姐問道。練習前看你自己坐在椅子上,也不愛跟人說話,不像平時的你啊。

哎呀,別提了,一提全是淚,安紅長歎了一口氣說。上午練車,生了一肚子氣,回家又 ---

安紅本想繼續說下去,但是打住了。

建明讓你生氣拉?娟子忍不住問道。

除了他還有誰,安紅說。這個周二不是該考車了嗎,早上下雪,我不想練了,建明非催著我去練。一開始還好,說話還耐心,後來簡直了,跟我吼上了。把我給氣的,越出錯越挨說,越挨說越緊張,越緊張越出錯,腦子都不會轉了,最後跟人撞車了。

啊?撞車了?嚴重不嚴重?萍姐擔心地問道。

還好,就是追尾,不是迎麵撞上,安紅說。保險杠對保險杠,對方的車大,好一些,我家的車燈碎了一個。

人沒出事兒就好,萍姐說。練車這事兒,千萬別找老公,因為練車離婚的都有。你早點兒言語一聲,我帶你練去。

我也行啊,娟子說。以後別讓建明帶著你練了,我帶你去。

建明說他可以帶我練的,就是他脾氣不好,把我訓慘了,安紅說。你們也都忙,怕麻煩你們。

麻煩也是應該的,誰讓我們是姐妹的,對吧,娟子說。我還經常麻煩你呢,我來了後,好多事兒不都是靠你和萍姐幫著嗎?

周二考車啊,明天下班我帶你練去,萍姐說。

算了算了,我把周二的考車給取消了,安紅說。撞車後,心理陰影都一大片了,何況車還要去修。我網上重新預約了,下個月再考。

也好,萍姐說。追尾,你是公了還是私了啊?

私了,安紅說。要說還挺運氣的,被撞的那位,人特好,不光沒罵我,還幫我把車開回家了。

不是建明把車開回去的啊?娟子驚訝地問道。

建明給氣跑了,安紅說。他下車就當著外人衝我吼,把我說得灰頭灰臉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我沒忍住也跟他吼了起來,建明當時就甩下我,自己打車走了。

你們家建明脾氣這麽大啊,娟子說。平時可看不出來。

他對孩子,對他媽,對別人脾氣都好著呢,耐心著呢,就是對我吼。

你和建明都年輕,夫妻吵吵架,鬥鬥嘴,也正常,萍姐說。別太往心裏去,都有孩子了,日子該怎麽過還得怎麽過不是?

是啊,過去吵架還難受,現在都不難受了,安紅說。不往心裏去,他愛咋樣咋樣。

估計被撞車的那位,看見你們對著吼,一定笑死了,娟子說。

我當時就傻眼了,不知道該怎麽辦,腦子都亂了,安紅說。幸虧那人不錯,什麽都沒說,還一直安慰我,說不要緊不要緊,別著急,沒多大問題。

我要是個男的,也得安慰安慰你,娟子說。這麽漂亮的一個女人在危難之中,怎麽能舍得踹一腳呢?

建明一走,我真慌了爪兒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安紅說。結果,他不光說沒事兒,還怕我沒法兒把車開回去,主動幫我把車開回去的。

這不太尋常啊,娟子說。一般人被撞了,心裏肯定不高興,不找麻煩就不錯了,這人還這麽熱心幫你把車開回去?真遇見活雷鋒啦,還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那種?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安紅說。

那我就最後問一個問題,人帥嗎?娟子問道。

還行吧。

那你還不跟他發展一下,成個情人,偶爾出來做一下,多好啊,反正建明也不跟你做,娟子說。女人老不做,會缺乏荷爾蒙的,人容易變老,內分泌也容易失調哦。你不是說經常失眠找不到原因嗎,也許這是原因呢。做一下,多運動運動,晚上就不會失眠了。

我絕對不會搞婚外戀,安紅說。我有孩子老公,有個幸福的家庭。

嗬嗬,剛才誰說的簡直要被氣死了?娟子笑道。你要是不要那位,介紹給我行嗎?

去,沒見過這樣的閨蜜的,安紅也笑了說。萍姐說過,夫妻吵架也是很正常。

萍姐家裏就不吵架,娟子說。萍姐,對吧?

這麽多年早就磨合得都沒脾氣了,萍姐說。再說,沒孩子,沒老人,經濟方麵也沒壓力,我們家那位就是愛旅遊,喜歡出去玩玩,貼篇遊記和照片什麽的,想吵架都沒緣由。

什麽時候我能熬到你們家那樣,就功德圓滿了,安紅說。

哎,前麵好像出事兒了,萍姐踩了一下刹車說。

車速減慢下來。三個人一起向前看去,隻見一輛車翻在靠裏麵的兩條路的中間,看上去還是一輛很新的車,但是已經變成了一堆扭曲的鋼鐵。車門和一盞車燈孤零零地散落在靠近離車身有一米多遠的地方,旁邊是一片散碎的玻璃渣子和一灘血跡。殷紅的血在白雪中顯得很紮眼。幾輛警車閃著藍燈擋住兩條路,幾個穿著厚厚的衣服的防火隊員站在一輛救火車前,像是在談論著什麽。

怎麽沒救護車啊?娟子問道。

沒準兒早已經來了,把人送到醫院搶救去了吧,萍姐說。

不知道車主有沒有家和孩子,安紅眼睛看著外麵感歎說。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

萍姐雙手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小心翼翼地把車駛過殘骸。安紅回頭看著路邊翻到的車,想起自己中午出的車禍,突然覺得後背上升起一股涼颼颼的冷氣,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車裏陷入了一陣沉默,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前麵的路。

這次流星雨快閃,咱們一起走吧,我開車,萍姐說。那個地方我很熟,以前跟老公去過許多次,冬天滑雪,秋天看楓葉,路都走熟了。

太好了,娟子說。我沒去過,聽說那條路雪天不怎麽好開啊。

我正想問你呢,安紅說。本來建明答應開車,帶著露露和婆婆一起去。這一撞車,建明說不能開車去了。

那咱們正好就一起去,路上還能好好聊聊天,萍姐說。安紅,關老師不是說要你晚上去她那裏,給你單獨輔導嗎?你本來嗓子就好,關老師一輔導,就更沒問題了。

哎,我還是有些擔心,要是被關老師罵慘了,你們可得幫著點兒我,安紅說。

沒問題,我跟你同生死,共進退,娟子說。不行咱們一起離開,到別的合唱團去。

瞎說什麽呢,萍姐說。這合唱團可是我一手給拉起來的,你們敢拆我的台 --

那我們就把關老師給開了,娟子說。

關老師是刀子嘴,豆腐心,人非常不錯的,批評人也是為了提高咱們團的水平,萍姐說。回頭我跟關老師談談,以後批評人注意一些,有的人大大咧咧沒事兒,有的人真接受不了。

我算看出來了,娟子說。團裏沒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萍姐。萍姐才是咱們團的台柱子和靈魂。

去,我還用你誇嗎?萍姐笑著說。我沒孩子,這個團就是我的孩子,我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的成長,姐妹們湊到一起和和氣氣,開開心心的 ---

你們聊吧,我到了,該下車了,安紅看了一眼前麵不遠的自家的房子說。

什麽時候練車,跟我說一聲,萍姐把車停到安紅家房子前說。以後別再讓建明帶你練了。

知~道~了~,謝謝,bye。安紅解開安全帶,拿著包兒推開車門說。

 

***

露露一直盼著的萬聖節,終於到了。星期二晚上,安紅肩上挎著一個裝糖的大白布口袋,帶著露露在家附近的一條路上走著。雖然天上下著小雪,但是路上要糖的人依然很多,大多是家長帶著小孩子,也有一群群的少年少女結伴而行。

露露裏麵穿著一件厚厚的毛衣,外麵套上了白色的紗裙,頭戴一個白色小帽,手裏拿著一個南瓜形狀的圓球桶,像個小仙女一樣不斷地從一家門口出來,又跑向另外一家門口。安紅穿了一件幾年前萬聖節買的《加勒比海盜》裏的黑色鑲紅女船長製服,頭上戴了一個黑色紅簷的女船形帽,下麵穿了一條紅黑相間的格子粗妮長裙,腿上套了兩條黑色長筒襪,腳上穿了一雙深褐色長筒靴,帶著露露挨家挨戶要糖。

夜雪中的萬聖節很別致:一幢幢房子在路邊閃著燈,門口放著雕刻好的南瓜,牆上和門上掛著鬼怪飾物。有的車庫門前掛著棉紗一樣的蛛網,有的草地上放著墓碑,有的樹上垂下骷髏。空氣中傳來鬼哭狼嚎的音樂,一群群孩子和大人穿著各種化妝服在路上穿梭,有的穿著漂亮的紗裙,有的穿著性感的短裙,有的打扮得像公主,有的打扮得像是精靈,有的嘴角塗著紅色的血,有的頭上戴著牛一樣的犄角。

從六點鍾天黑開始出來要糖,她已經帶著露露走了快兩個小時,十幾條街道,走得有些腳疼和累了。白布口袋沉甸甸的,裏麵裝了大半口袋糖,挎著也很費勁兒。

露露,咱們要了不少糖了,你也累了吧,回家去吧,她彎腰問露露說。

不,沒累,還沒要夠呢,露露說。我還想要。

那。。咱們就再走一小會兒回家好嗎?

好,露露痛快地答應說。

她帶著露露拐進一處路口,看見是個環形街道,有二十來家房子,看著都很大。一群少男少女迎麵走過來,他們有的打扮成蜘蛛俠鋼鐵俠,有的打扮成恐龍,有的打扮成天使,有的打扮成巫婆,有的打扮成日本動漫人物。少男少女們手裏提著裝糖的口袋,嬉笑著從她和露露身邊走過。

靠近路口的一家大房子門前的燈開著,照耀著草地上豎著的半截墓碑和樹上垂下來的白色的蛛網。前廊的長椅上放著三個發光的大南瓜燈,燈光在南瓜內一閃一閃的。樹上和車庫門上也掛著一串串的小燈泡,散發著幽蘭的光。門口聚集著一群孩子,一個大人拿著一個大白盆在挨個發糖。

那邊,露露拽著她的手,指著門口聚集的孩子們說。

媽咪累了,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她在車道前的草地邊停住腳步說。

露露答應了一聲,鬆開她的手,自己提著南瓜球桶,一顛兒一點兒地向著門口跑去了。

她把裝糖的白布口袋從肩膀上脫下來,放在腳邊草地上,眼睛看著露露的身影和聚集在門口要糖的孩子們。幾顆雪粒刮到了她的臉頰上,清涼而又新鮮。一陣風吹來,把她頭上戴的船長帽吹歪。她伸手去扶,還沒碰到帽子,風就把帽子吹落在地。

她彎腰撿起帽子,抬起頭來,瞥見一個剛從門口方向過來手牽著孩子的男人,正在邊走邊看著她。她沒帶眼鏡,黑暗中也看不清男人的麵孔。她撣了撣帽簷沾上的雪,把船型帽重新戴到頭上,正了一下。

男人走到她身邊時,停下腳步,輕聲問了一聲:

安紅?

她眨了眨眼,仔細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男人。

子哲?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睜大了眼睛,有些發楞地看著,一瞬間腦子有些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她本能地想拔腿逃走,但是腿卻邁不開。她覺得心裏在嗵嗵地跳,帶著一種不知所措的慌亂,身子也在風中微微顫抖起來。

是我,子哲先開口說。

你怎麽在這裏?她驚喜地問道。

帶孩子要糖啊,子哲說。

我是說你怎麽到這裏來要糖?

開車從這兒過,看見附近人挺多的,就停下來了,子哲說。你怎麽也在這裏?

哦,我家就在附近,一拐彎就走到了這裏了,她說。

真巧啊,子哲說。在這裏碰上了。

這是你的孩子?她看了一眼子哲牽著的小男孩說。

是啊,子哲點頭說。小龍,叫阿姨。

男孩看著跟露露年齡差不多,眼睛很大,小臉凍得通紅,但是帶著興奮的神情。男孩有點兒羞怯地張口叫了聲阿姨,拽著子哲的手,躲到子哲身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好帥氣好精神哦,她說。

媽咪媽咪,要了五塊糖。露露從門口跑了回來,高興地舉起南瓜桶說。

露露看見男人和孩子,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著他們。

這是我女兒,露露,她對子哲說。

真cute,子哲彎腰對露露說。多大了?

六歲,露露說。

大姑娘了,都成媽媽的小幫手了啊,子哲對露露說。真漂亮啊,像個小天使。

露露高興地咧開嘴笑了一下。

你自己帶著孩子要糖?他問道。

嗯,她點點頭說。

我也是一個人,他說。前麵還有不少人家在發糖,我們帶孩子一起走吧,孩子也有個伴兒。

好啊,她伸手把垂在腮邊的一縷頭發攏了一下說。

你們要了不少糖啊,他低頭看了一下放在草地上的白口袋說。

要了快兩個小時了,她說。

小龍,你是哥哥,帶著妹妹前麵去要糖,他對小男孩說。

嗯,小男孩看著露露點頭說。

領著點兒妹妹,路上滑別摔著,有糖先讓妹妹拿,子哲說。前麵那幾家看著都不錯,趕緊去吧。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隨後伸出手來牽起露露的手,兩個人牽著手興奮地向前跑去。

她彎腰去拿白口袋,沒想到被子哲搶先伸手提了起來。

我自己拿著吧,她不好意思地說。

你幫我拿著我的,他把自己的很癟的口袋遞給她說。我們換著拿好了。

她笑了笑,知道了他的好意,沒去爭搶,而是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癟口袋。順著孩子們跑的方向,她跟他一起並肩沿著街道走著,輕聲細語地聊著。跟子哲單獨在街上走,她的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歡愉,緊張和心跳的感覺,好像重新回到了年輕的時光,回到了初戀的時候。

 

***

他們跟著孩子慢慢向前走去。零星的雪慢慢地從夜空墜落飄著,飄呀飄的,飄過路邊的房頂,飄過街邊的老樹和筆直的燈杆,飄過她的頭和他的肩,在腳下打著轉兒。她覺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輕飄飄的,走路像是踩在雲朵上。有子哲在身邊,又不用挎著沉口袋,她感覺一點兒也不累了,覺得就像是走在櫻花盛開的電影裏。

真不好意思,剛才差點兒沒認出來,她說。沒戴眼鏡,天又黑。

怎麽不帶眼鏡啊,他問道。

我戴眼鏡不好看,她說。

果然沒戴眼鏡漂亮多了,他扭頭仔細端詳了她一下說。

她躲開他的目光,低頭偷笑了一下,又抬頭看他。

這身船長服船長帽很帥氣啊,真像電影裏的女船長,他說。

真的嗎?她說,心裏感覺美滋滋的。

嗯,他點頭說。看不出來,你也有孩子啊,可不像是有孩子的媽啊。

這是誇我嗎?她心裏轉了一下。

你也不像是有孩子的爸啊,她笑笑說。

他也笑笑點點頭,沒說什麽。

一直沒收到你的微信,正想問問你,車修了嗎?她問他說。

修了,昨天修的,在朋友車行,他說。朋友幫我把凹進去的地方敲出來了,又噴上一層漆,跟新的一樣了。

怎麽沒告訴我啊?她問道。

一共隻花了兩百塊,我想錢也不多,自己掏了,不用告訴你了,他說。

那怎麽行,她說。千萬別這樣,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要是錢多,就找你要了,他說。錢不多,就算了。

不行不行,她有些著急地說。你能夠找朋友修,又沒換新的,已經給我省了不少錢了,這個錢一定讓我掏,不然我晚上睡不著覺。

那你可以接著看催眠小說啊,他說。

不行啊,心裏有事兒,小說也不管用了,她說。求你別跟我爭了,約個時間,我把錢給你。對了,上次你的掃雪刷拉在我車裏了,到時一起還給你。

還真是,我給忘了,他說。回到車上還找呢,找了半天沒找到,才想起拉在你車上了。

你住哪裏啊?她問道。約個地方,把錢和雪刷交給你。

也在這個區,離南邊的中文學校不遠,他說。

我每個周六都送露露去中文學校呢,她驚奇地說。你孩子也上中文學校嗎?

是啊。在二樓,二年級教室。

我們家露露也是在二樓,在一年級教室,離二年級教室不遠,她說。哎呀,過去怎麽都沒見過你啊?

你不是說視力不好嗎,他說。

還真是,看人都模模糊糊的,看誰都是帥哥美女,她說。那下次中文學校,我把錢和掃雪刷給你帶過去。

好啊,他說。到時我在二樓走廊等著你。

他們說著走到一處房子前,看見兩個孩子在門口按門鈴,就停住了腳步。

怎麽你自己帶孩子出來要糖啊?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太太在家裏發糖吧?

她不在這裏,在蒙特利爾,他說。

哦?她眉頭揚了一下,問。

她國內是學醫的,在這邊老找不到本行工作,他說。好不容易在蒙特利爾找到了一份兒醫院的工作,就去了。

你和孩子怎麽不跟著一起過去啊?她問道。

也在申請一些公司,他說。一時半會兒的找不到合適的,找到合適的就搬過去。

哦,這樣啊,她說。孩子怎麽不去那邊跟著媽呢?

醫院工作太緊張,有時要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他說。我在家裏上班,孩子歸我帶,還是好照顧一些。

哦,也是啊,她說。

這就是在家裏上班的好處,他說。能夠接送孩子上下學,給孩子做飯,孩子病了也不用請假。

還真是哦,她說。

他們一路慢慢走著,慢慢聊著。兩個孩子性高彩烈地一起跑回來,把要來的糖都倒在口袋裏,又牽著手跑到前麵去了。她看著孩子們一點也不認生,天真爛漫地牽著手一起跑,跑得很開心的樣子,心裏也高興起來。她的手指伸了伸,悄悄湊近了他的手。她心裏有點兒癢癢,也想被他牽一下,但是沒敢去觸碰他的手。

 

***

跟在孩子後麵走了幾趟街之後,已經快九點了。路邊的房子很多都黑了燈,要糖的孩子也少了。白口袋幾乎被糖裝滿了,露露看著也累了,跑也跑不動了,拖著疲累的腳在走。

走到一處街口,露露停下來說:

媽咪媽咪,我累了,想回家了。

好吧,那我們回去了,明天還要去上學,她對露露說。

夠晚的了,我們也回去了,他說。我車就在前麵不遠,送你和孩子回去吧。

不用了,這裏離我家很近,一拐彎就到了,她說。謝謝你啊,幫著我提著糖,要不然,真要累壞了。

你太客氣了,他說。那我們中文學校見吧,這個周六?

嗯,她點頭說。在孩子教室外麵吧。

他把手裏提著的鼓囊囊的白布包遞還給她,眼睛看著她,像是舍不得離開一樣。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瞬間融化成細微的汗珠。她伸手接過白布包,抱在懷裏,覺得四周一下變得安靜和暗了下來,好像人和物都消失了,一切都融化在靜謐的雪夜裏,隻有她和他站在空曠的雪地裏,互相看著。仿佛過了好久好久,也許隻是一瞬間,她看見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說:

那好,我們中文學校見了。

周六見。她笑笑,揮了一下手說。

她和他在路口分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他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提著裝糖的口袋。她也一手牽著孩子,另一隻手抱著白布口袋。走了幾步,她扭回頭去看,正好也趕上他也在回頭。她笑了笑,把頭轉回來,繼續向著前麵走,心裏覺得很愉快。

這麽巧,在這裏也能遇到,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嗎?她想。

原來都送孩子去同一個中文學校,以後應該是可以經常見到的了。

這個周六就可以見到了啊。

但是,他有家,我也有家。他有孩子,我也有孩子,所以什麽也不可能發生了。

隻是遠遠地看一眼,能看著賞心悅目也就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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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倆是一見鍾情型
Jiangmin 回複 悄悄話 感覺女主的進展快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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