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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如冬雪 (7) 流星璀璨夜

(2019-11-13 20:43:25) 下一個

睡覺之前,安紅打開手機,進了微信。

合唱團群裏的人在討論流星雨快閃的演出。想起周末就要去演出了,而且是有專業的攝影師來拍,安紅心裏充滿了期待,但是又很擔心。第一次做領唱,就趕上了這樣場麵宏大的演出,她心裏很惴惴不安,怕自己臨陣緊張和害怕,不能發揮出水平來。她過去隻是聽說但是從來沒有看過流星雨,想想夜幕中流星一顆顆墜落的樣子就讓人激動。

她想這幾天該做些準備了:提前要把演出的衣服和自己外麵穿的衣服準備來,家裏有個大旅行袋,放在旅行袋裏應該可以了。她想穿一條厚厚的深灰色粗妮裙子去,她喜歡裙子,即使冬天也喜歡穿裙子。媽媽說過她幾次,說她太愛臭美,以後會把膝蓋凍壞。她不在乎。過去在校園裏也是這樣,越是天冷別人不敢穿裙子的時候,她越穿裙子。當然裙子裏麵要套上打底褲和緊身褲。她有一條黑色的彈力褲,正好跟裙子搭配。這條彈力褲是在奧特萊斯買的,顯身材,幾乎沒有褶皺,服帖度高,保暖,跟裙子和靴子搭配最帥氣了。野外山頂看流星應該是很冷吧,要帶一條保暖的毯子;還要買一些小吃和姐妹們分享,免得晚上肚子餓了沒吃的;以前建明買過一個10倍的望遠鏡不知道是不是太小,最好能有個天文望遠鏡,但是可能太花費了。還有什麽要帶的?對了,手電筒,要準備好電池。最重要的,頭天晚上要睡好覺,流星雨快閃演出才能精力充沛。

她點進微信朋友圈,看見萍姐轉貼了一篇心靈雞湯。雞湯說,曾經有個純真的年代,那時喜歡上一個人的理由很簡單,隻因為你穿上了一件我喜歡的白襯衫。

看見白襯衣這幾個字,她不知怎麽,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一年她正在上初中,正是對什麽都好奇,對男生萌發出一種朦朧的好感的年齡。寒假的時候,班裏有幾個愛玩的女生約她去滑冰,說很好玩。於是她去王府井的一家商店買了一雙冰鞋,每天跟同學背著冰鞋坐公交車去滑冰。

北京幾個主要的冰場她們都去滑過:中山公園的太窄,隻能往前滑,不能轉圈子;什刹海冰場的冰不好,冰渣多,對她這種初學滑冰的人來說,特別容易摔跟鬥。她從小走路有些失衡,愛摔跟鬥,冰麵疙疙瘩瘩的,就更容易摔了。北海那裏的冰場大,可以轉圈兒,滑冰高手多,不太容易撞人,而且每晚關門時,公園的人都把冰麵上的冰渣掃走,然後往冰麵上澆一層水,第二天冰麵就變得很平整。對她這種腿腳不太利索又不太會滑的人來說,北海冰場是最佳的選擇,於是她和同學就主要去北海冰場滑冰。

時隔這麽多年,她依然記得春節前那個春光明媚的下午:她穿著一條黑色緊身褲在冰上滑,一不小心摔了一個跟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覺尾巴骨都被摔裂,疼得眼淚都快甩了出來。她沮喪地坐在地上,聽見周圍有人在竊笑。剛才轉圈時,有幾個滑得野的男孩子從她身邊超過,差點兒把她撞倒。她用手按著冰麵,想爬起來,但是屁股太疼了,腰用不上力氣,腿上的冰刀在冰麵上打滑,爬不起來。

她正在掙紮著想站來的時候,一雙黑色的跑刀冰鞋在她身邊停了下來。由於停得過猛,冰刀在冰麵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劃痕,濺起一層白色的小冰渣。隨後,一雙帶著棕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她麵前,示意她握住。她仰起頭,看見麵前站著的,不是大人,而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年。

帶著一種尷尬的表情,她把手搭在了少年的手上。少年彎腰拽住她的手,想把她拉起來。但是她的另外一隻手還撐在冰麵上,身子重心後傾,腳上的冰刀在冰麵上打滑。少年示意她坐在冰麵上,把另外一隻手也伸給了她,讓她的兩隻手都握住他的手。少年對她點頭示意了一下,雙臂一使勁兒,把她從冰麵上拽了起來。她的腳在冰麵上前後滑動了兩下,終於站穩了。

她有些羞澀地抬頭瞥了少年一眼,隻見他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藍色毛衣和一條水磨石的牛仔褲,看上去身材消瘦,略顯單薄,臉上帶著一種沉靜而秀氣的美,眼睛裏透出一種靦腆而自信的神情。冬日的陽光照著他的濃厚的黑發,有幾縷黑發垂下來,遮住了眉頭的一部分,讓他的眼睛顯得很黑,中間的瞳孔閃閃發光。看著他的臉,她覺得心口莫名其妙地在突突地跳,臉上有一種發燒的滾燙的感覺。

還沒等她說聲謝謝,少年鬆開她的手,腳下一蹬冰麵,已經輕輕鬆鬆地滑遠了。

她有些發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忘記了滑冰,直到後麵有人喊了一聲別擋路,才下意識地邁開了腳步。

你沒事兒吧,一個同學滑到她身邊問道。

沒事兒,她嚇了一跳說。

剛才那人是誰啊?同學眼睛瞥向在前麵瀟灑地滑著的少年,小聲問她說。

不知道,不認識,她搖頭說。

滑得真好,同學讚歎了一聲說。

 

***

那天下午的其餘時間,她一邊笨拙地滑冰,一邊用眼睛偷瞥著少年。他滑得速度很快而且專注,目光看著前方的跑道,胳膊和腿靈巧地前後運動著。好幾次他從她身邊滑過,超過她,但是都沒有跟她打招呼。過了有半個小時,少年和幾個男孩子一起滑到岸邊,說笑著上岸去了。他們踏著木板走進存衣室,不一會兒提著鞋出來,嘻嘻哈哈地坐在存衣室邊的木製長椅上換下冰鞋。

看著他們把冰鞋跨在脖子上,從冰場出口走出去之後,她繼續滑了幾圈,覺得累了,就站在冰場邊上扶著圍欄休息。過了一會兒,同學們都滑過來,叫上她一起回家。她穿著冰鞋蹣跚著上岸,去存衣室取回自己的挎包來。她坐到他坐過的長椅上,脫下冰鞋,換上自己的靴子,把冰刀用紙擦幹淨,放進挎包裏。

跟同學們走出冰場,她們去公園裏沿著湖邊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圈。她從來沒看見北海公園這樣漂亮過:白塔的頂部映射著火紅的夕陽,基座掩映在暗綠色鬆針和褐色樹幹混合起來的暗影中;層層疊疊的假山石上點綴著蓬鬆的殘雪,寬闊的湖麵上結著一層厚厚的平整的冰,冰的大部分被白雪覆蓋著,湖邊的楊柳枝掛滿了晶瑩的冰淩,冰淩在夕陽的照射下一閃一閃的,映射著金黃色的光。

那一天,她不斷地發呆和走神,不知道同學們在聊什麽。頭一次,她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生,頭一次感覺那種異樣的心跳和臉紅,也頭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子。後來想來,在那樣一個懵懂的年紀,能夠猛不丁地撞見一個喜歡的人,沒有什麽挑逗的言語,也沒有說幾句話,兩目相視的時候,心裏的喜歡油然而生。想想這樣一種邂逅和喜歡,還是挺符合自己想象中的那種既純真又簡單的一見鍾情式的愛情的。

少年的那雙帶著大大的黑色瞳孔的眼睛如此深邃,清澈,溫和,迷人,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忘記過。

 

***

晚上,安紅頭一次夢見了子哲。她夢見去了一個遙遠的殘破的星球,那裏到處都是雪和被隕石撞擊得傷痕累累的山崖。她夢見站在一個聳立在峽穀邊的懸崖頂上,看見一顆流星自遠處天際而來,帶著一條弧形的軌跡。流星在前麵很遠的一處山崖墜落,她看見他從流星落處走來,背後是覆蓋著雪的山丘。

一開始那隻是一個小黑點,一個在白色的雪地裏移動的黑點,但是她知道那是他。黑點越來越近,逐漸出現了他模糊的麵容。她看見他皺著眉,走得很艱難但是很堅定。他的腿陷在一尺多深的雪裏,每走一步在雪地上都留下一個深深的黑色的坑。她想向他迎去,但是腳後跟卻像是被釘在了光禿禿的岩石上,邁不開腿。

風呼嘯著在身邊掠過,吹散了他的頭發。她看見他越走越近,麵容越來越清晰,連脖子上那條隨風揚起的圍巾上的花格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步一步終於走到了她麵前,兩隻黑色的眼睛看著她,就像冰場上遇到的那個少年。他向她伸開了雙手。她撲到他的懷抱裏,把頭趴在他的肩膀上,手摟著他的後背,微笑著,眼裏盈滿了淚水。

她看見他俯下身,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一用力把她抱了起來。她的腳離開了地麵,身子在半空中緩慢地旋轉。她低頭看著他,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嘴角咧開著,笑著,但是溫熱的淚水卻順著臉頰不斷裏流了下來。

她夢見身子升騰起來,和他一起向著太空飄去。

你看,我們變成了流星,她聽見他說。

她回頭看去,果然看見身後留下了一條弧形的耀眼的光的軌跡。

她有些害怕,手不自覺地吊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太空。寧靜的太空。水晶一樣清澈透明的太空。她閉上眼,讓黑色覆蓋了四周,感覺風不停地穿過顫栗的身體,就像時光在飛快地流逝。寂靜的黑暗中,她的眼皮上出現一道朦朧的白光,像是手電筒打出來的白色光柱。雖然閉著眼,但是能看見眼前出現一條光河,一條充滿著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星球,閃爍著耀眼的光的銀河。

 

***

從夢中突然驚醒過來,安紅嚇得雙手捂住了胸部。怎麽會做這麽一個奇怪的夢呢?

好久好久以來,她的夢裏經常出現一個看不清麵孔的頭發雜亂的人,那個人總是跟她隔著一段距離,很多的時候,是孤獨地站在一座空曠的房子裏,有時是在隻有幾輛車的停車場上,有時是在咖啡館的大窗戶外,有時是在河邊的矮牆邊,有時是在公園落滿秋葉的長椅上,就像《螢火之森》裏的坐在神社台階上的少年,孤獨地,寂寞地站著或者坐著,像是在等著她。而當她每次走進,將要看清楚他的麵孔時,他卻瞬間消失不見了。這種夢反複出現,背景變換,但是人不變。她相信命運,覺得世界上有這麽一個人,在她夢見他的時候,他也會夢見她,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看不清麵孔,同樣的隻能遠遠的看著,距離一接近就會消失。她一直想走近他,像看清楚他的臉,而一次次的夢,一次次的看不清,讓她沮喪但又充滿好奇心,期待著下一次夢見他。那個似夢似幻的人,給了她一種力量,讓她心安而不燥動。她相信,既然這種夢境持續出現,夢中的那個人一定存在,隻是時間的問題,她一定會遇到他。雖然有時她會覺得這種想法十分可笑,但是她依然固執地相信著,等待著。

而今天,那個夢裏看不清的人,居然感覺是子哲。

上次中文學校時不知怎麽就跟他講了流星雨快閃的事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感興趣去看,她閉著眼睛想。

真希望能在山頂上看到他啊。

 

***

星期五下下午四點,安紅左肩挎著手包,右肩挎著一個旅行包,站在單位門口的大廳內,隔著玻璃看著窗外。旅行包裏放著小吃,手電筒,望遠鏡,毯子,急救包,衛生紙,還有演出時穿的衣服和靴帽。

一輛銀灰色的CRV車沿著街邊駛過來。安紅認出是萍姐的車,趕緊推開單位大樓的玻璃門,走了出來。紅車在大樓門前緩緩停下,她跨步向前,看見柳華坐在副駕駛座上,娟子坐在後車座上,在向她招手。後備箱打開了,萍姐示意她把東西放到後背箱裏。她把旅行包放進後備箱,拉開後車座門,彎腰坐了進去。

你們單位大樓好氣派啊,柳華看著大樓說。

不是我們一家公司的,好多家單位在裏麵呢。她坐好,把安全帶拉過來說。萍姐,謝謝過來接我。

咱們還客氣什麽,萍姐說。我最喜歡咱們一起走了,正好聊聊天。

領唱大人,今天晚上的快閃要看你的啦,娟子說。

快別說了,我都要擔心死了,她說。覺得還沒做好準備,就要上場了。

關老師給你單獨輔導了嗎?萍姐問道。

去了關老師家兩次,可是還是覺得心裏特沒底兒,覺得壓力山大啊,她說。

你沒問題的,柳華說。你天生嗓子好,對音樂的感覺也對,到時放開了唱,即使唱錯了,也沒什麽,快閃又不是在音樂廳,觀眾聽不出來的。

你唱得這麽好,幹嘛不去做領唱啊?她問道。我覺得咱們團裏沒人比你唱得更好了。

我當年在北京的歌廳裏唱了兩年,後來又在軍隊的文工團唱了五年,已經不喜歡再出頭露麵了,柳華說。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想就是這種感覺吧。

啊,你還穿過軍裝啊?娟子問道。好羨慕啊,怎麽入伍的,有軍銜嗎?

我有個幹爹,他一句話,我就入伍了,柳華說。我離開的時候,他們給了我一個少校軍銜。

哇,真是神人不露相啊,安紅瞪大眼睛說。

都是過去了,柳華的眼裏露出一種惆悵說。老了。

 

***

車駛離了單位大樓,穿過停車場,向右拐了一個彎,拐上了主路。路上車開始多了起來,一輛接一輛的,速度慢了下來。

開始堵車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安紅有些擔心地問。

平時應該兩個小時就到了,現在這個樣子,七點也該到了,萍姐說。放心吧,快閃十點半才開始呢,咱們有得是時間。

有人在那裏張羅嗎?

有,關老師帶著一些誌願者已經先去了,萍姐說。攝影師,化妝師都已經提前到那裏了。

太好了,安紅說。

哎,你們聽說下個周六晚上,毛毛媽的雪冬宴了沒?柳華問道。

聽說了,萍姐說。我也去。

雪冬宴?安紅說。什麽雪冬宴?

毛毛媽搞得宴會啊,柳華說。你沒在毛毛媽的群裏吧?

想進去呢,早就爆滿了,加入不進去了,安紅說。

毛毛媽以前不是搞了一個金秋宴,跟粉絲們一起聚會嗎?柳華說。報紙都報道了,三百五十多人參加,每個人帶一道最拿手的菜,在一個大宴會廳裏,三百多道菜,簡直堪比國宴。這次毛毛媽的粉絲們又要聚會了,組織了這次雪冬宴。今年有五百人報名,到時就是五百道菜精致的菜啊!

我的天,真的啊,安紅驚喜地說。說得我饞蟲都動了。我也想去,在哪裏舉行,怎麽報名參加啊?

今年在希臘會堂,Prince of Wells 街上,離Merivale 不遠,萍姐說。不過,現在報名已經有些晚了,消息一出來,毛毛媽二十個粉絲群裏的人就紛紛報名,當天就報滿了五百人。

啊,那太可惜了,安紅說。一直仰慕毛毛媽,想見見真人,嚐嚐她的手藝呢。

那我把老公的票給你吧,萍姐說。我有兩張票,不讓老公去了,咱們一起去。

那太不合適了吧,安紅說。

他本來對吃的也不怎麽感興趣,萍姐說。他是個工作狂,最近總加班,不陪我去可能還挺高興呢。咱們一起去,到時你跟我車走吧,咱們坐一桌,不過你要帶一道按照毛毛媽的菜譜做得菜去參加宴會。

那太好了,安紅說,我最喜歡做毛毛媽的桃子乳酪蛋糕,我們家建明和孩子特愛吃,到時我考個蛋糕帶過去。

你們準備帶什麽啊?安紅問道。   

還沒想好呢,柳華說。

我準備帶個毛毛媽特色炒麵,那個我最拿手,也簡單好做,萍姐說。

 

***

四個人一路上聊著天,不知不覺已經到了Mont Tremblant山腳下。

夜幕降臨了,巍峨的山上披著雪,頂上有零星的燈火。陡峭的滑雪道邊緣,隱約可以見到纜車在緩緩上升。車子在山腳下的停車場前排起了長龍,可以看到停車場裏幾乎都停滿了車,看樣子來看流星雨的人很多。

半個小時後,她們在一處停車場找到了停車位,把車停好。四個人背著旅行包,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酒店區,找到了團裏預訂的酒店。

酒店大廳裏燈火通明,門口豎立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XX合唱團流星雨快閃,有個箭頭指向酒店左側的一個大會議廳。四個人走進會議廳,看見廳裏已經來了不少團員,正在或站或坐地聊天。看見萍姐進來,紛紛把目光轉向了萍姐。

萍姐放下旅行包,跟團員們打了個招呼後,就開始忙乎起來。負責音響的想提前到山頂上去試音箱,問萍姐可不可以先坐纜車上山;負責服裝的說有人忘了帶服裝,問怎麽辦;負責食品的說食品都帶來了,問什麽時候開始吃飯;負責化妝的說屋子衛生間太小,人太多,問能不能再要個房間做化妝室。

她也放下旅行包,跟幾個熟識的姐妹們聊了起來。門口不斷有人進來,會議廳裏響起一陣陣喧鬧聲。

過了十幾分鍾後,萍姐走到會議廳前麵,敲了敲桌子,引起大家的主意後,大聲宣布說:

各位團員們注意了, 201,203,205房間是男士們換衣服和休息的房間,202,204,206和208 是女士們換衣服和休息的房間,需要換衣服和休息的,請到這些房間去。此外,本市的大統華超市,給我們讚助了一百份春卷和三明治,還有二十箱礦泉水,大家已經看到了,就在會議室後麵的桌子上擺著,渴了餓了的自己去拿。我們還有一個專門給女士們的化妝間,在210房間,化妝師蔡老師給大家化妝。換好衣服的女士們可以到210 房間排隊等候化妝,化好妝的可以在這個會議室裏,或者去酒店大堂,或者在房間裏休息等待。

什麽時候上山啊?有人問。

快閃演出在十點半開始,萍姐說。攝影師,音響師,燈光師和關老師先上山頂,在那裏布置好音箱和燈光,等候我們。我們九點鍾在酒店大廳集合,最後排練一遍。十點二十分開始坐纜車上山,下了纜車就開始演出。今天天氣不錯,但是山上氣候偏冷,大家在演出服裏麵還是要多穿點兒衣服,或者把外衣交給後勤,後勤人員會給大家把衣服送上山去。演出完畢,想觀看流星雨的可以在山上繼續觀看,其餘人下山,需要連夜返回的可以回家,想在這裏住一晚的可以擠在我們預定的幾個房間裏。記住,九點整在酒店大廳集合排練,十點二十上纜車,十點半準時開始快閃。

我說一句啊,關老師說。九點一定要回到這裏來排練。這次演出,團裏做了精心準備,請了攝影師,燈光師,化妝師,排練了無數次,花了很多心血。這次演出,大家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精神狀態來,表現出自己最佳水平來,預祝大家演出成功!

好了,大家抓緊時間去吃點兒東西,換衣服和化妝吧,萍姐說。我們化妝間隻有一間,也隻有一個化妝師,人比較多,請大家多諒解,互相支持,保持禮貌和謙讓。對了,手包等貴重物品可以交給負責後勤的李老師掌管,李老師會在這裏替我們看著房間。

不會下纜車怎麽辦啊?有人問。沒滑過雪。

可以先去試試,萍姐說。今晚纜車免費,隨便坐,現在離排練開始還有兩個小時,不會下纜車的可以先去練一練。

 

***

在路上安紅已經吃了些自己帶的小吃,此時肚子並不覺得餓。她沒吃合唱團準備的春卷和三明治,而是直接去了204 套房,在裏麵換好了演出服。這次的演出服是白色針織帽子,白色針織衫配藍色圍脖,淺藍色的裙子,白色長靴。換上演出服後,她把外麵的衣服塞進旅行包,去了210 房間。化妝間裏已經坐著幾個團員,門口有兩個人在排隊。蔡老師很麻利,不一會兒就輪到了她。

因為是主唱,會出現在快閃鏡頭裏比較多,蔡老師給她化得很仔細:先飾底乳,用豆粒大小的底乳點在臉上,塗抹均勻;然後把粉底液均勻的塗抹在臉部。她最近有些上火,鼻尖上長了個小痘痘,蔡老師把用小刷子把遮瑕霜輕輕的塗抹在鼻尖和周圍,把痘痘遮住。再下一步,蔡老師粉撲輕輕地拍打安紅臉部,把粉上均勻,又撲上了一層散粉,讓人顯得更精神。隨後,蔡老師給她修剪了眉毛,塗了眼影,畫了眼線,時眼睛顯得更明亮。

她自己隨身帶了長睫毛,蔡老師很細心地用大號的睫毛夾夾卷整個睫毛,再用小號的睫毛夾將眼角不易夾到的睫毛夾翹,給她把睫毛貼好。蔡老師給她唇正中點上唇彩,讓她把嘴唇抿一下,看了一下,說可以了。最後,蔡老師給她塗上腮紅,讓個臉部顯得柔美自然,顴骨顯得突出,人也顯得瘦了。

走出210 房間,她從手包裏掏出一個小圓鏡照了一下,覺得非常滿意。鏡子裏的她眼睛清亮,黑色的睫毛又卷有長,皮膚顏色濃淡和諧,感覺自己像是年輕了十歲,又回到了二十來歲的青春靚麗時光。

 

***

安紅走到會議室門口,正趕上萍姐從裏麵出來。

哇,妝化得真好,萍姐讚歎一聲說。看著真年輕真漂亮。

都是蔡老師化妝技術高,跟換了一個人似乎的,我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她說。你還沒去化妝啊?

沒呢,萍姐說。忙得一直沒抽出空來,這就去。對了,大劉已經把音響在山頂安置好了,剛試了一下,說沒問題。

太好了,她說。

你第一個下纜車,一下纜車就開始唱,不要擔心後麵的人,她們會跟進來,萍姐叮囑說。

好,她說。

會下纜車吧?萍姐有些不放心地問。

會,以前建明帶著我和露露來滑過幾次雪,她說。

那就好,萍姐說。緊張嗎?

有點兒,她說。

別緊張,就當是平時唱歌。你唱得很好,發揮出平時水平就行。

嗯,她點頭說。看你忙來忙去的,吃東西了嗎?

還沒有,萍姐說。

我給你拿春卷去,她說。

不用,一點兒也覺不出餓,萍姐說。蔡老師那裏人多嗎?

多,隊排得挺長的,她說。

哦,那我等會兒再去,萍姐說。我再聯係一下小胡,看看燈光準備的怎麽樣了。

趕緊去忙吧,她說。你要是需要什麽幫忙的 --

要是需要我就找別人,萍姐說。你找間屋子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就看你的了。

知道,她說。

萍姐匆匆離開了。她走進會議室,看見攝影師拿著一個長焦距相機,在給幾個化好妝的姐妹在照相。幾個人看見她,把她拉過去一起照。

她和姐妹們站在一起,擺好姿勢,對著鏡頭微笑著,心裏卻依然緊張著。剛做領唱,就趕上這樣的演出,還是野外這種環境下的快閃。合唱團花了很多錢老籌備這次快閃,燈光師,攝影師,音樂師都是請來的專業人士。作為領唱,她深感自己責任重大,擔心自己會出現閃失。

來,換個姿勢,攝影師指揮著姐妹們說。

她和姐妹們按照攝影師的指揮,正麵側麵地換了幾個姿勢拍照。

門口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她突然想起了子哲,不知道子哲來沒來。她想起了中學時讀過的一句詩: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她覺得今晚自己化妝後的樣子,是最美麗了,要是他能看見就好了。

她又有點兒覺得好笑,為什麽總會想起他,會夢見他,還想讓他看見自己美麗的時刻呢?她認識他不久,而且也不了解他啊。

 

***

纜車在黑暗中緩緩上升,安紅回頭看去,隻見自己身後是一排纜車,秩序井然地從山腳升起。腳下是黑黢黢的群山,白雪閃著微光。她依舊有些緊張和擔心,不知道到達山頂時,自己會不會因為緊張和害怕。突然唱不出聲來。

她轉過頭,緊緊抓住橫欄在胸前的扶手,透過玻璃車窗,仰望著夜空。前麵的天空上,黑寂的夜空中,一顆耀眼的流星驟然出現。它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夜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釋放出轉瞬即逝的耀眼而美麗的光芒,美得如夢如幻。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流星尾巴竟然是藍色的。

隨著第一顆流星的出現,一顆一顆的流星自天際接踵而至,像是手拉著手無畏地去赴一個死亡的約會,競相劃過天空,在夜幕中留下了一條條耀眼而短暫的軌跡。黑寂的天空被流星點燃,閃爍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奇麗的光芒轉瞬即逝,天空跌入黑暗,但是馬上又被下一刻流星重新點燃。

置身於曠野的山頂纜車之中,流星似乎就在頭頂閃過,在腳下融化。她仿佛覺得伸出手去就可以接觸到一顆流星,就像手中接到一片雪花。而當她伸出手去,才發現那耀眼的光芒,看似很近,卻遙遠得不可觸及。

纜車顫抖了一下,她突然驚醒過來,該下車了。

 

***

她推開橫在胸前的扶手,推開纜車門,跳了下去。雙腳落地的瞬間,她的耳邊響起一陣音樂聲,像是有音樂自天外傳來,她知道是負責音響效果的大劉已經打開了音響,放上了序曲。與此同時,一道耀眼的聚光燈光打在她和身後的纜車上,燈光耀眼,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直起身子,感覺頭有些暈,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黑暗。

山頂上空曠的地裏,一個個巨大的望遠鏡槍炮對著天空架起。每一個望遠鏡後麵,都聚集著幾個人頭,組成了熙熙攘攘的黑壓壓的人群。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劃過天空的流星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沿著山巒緩緩駛來的纜車。

隨著音樂聲響起和聚光燈亮起,一些人把頭轉向纜車的方向,疑惑地看著聚光燈下突然出現的她。

她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下耳麥,迎著前麵黑乎乎的人群,張開了嘴,歌聲像是自己從喉嚨裏冒了出來一樣:

我和我的祖國

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裏

都流出一首讚歌

 

更多的觀看流星的人們被溫柔而清脆的歌聲驚動,他們扭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才驀然發現,纜車下,一束燈光裏,站著一個像是天使一樣的姑娘。她頭戴白色針織帽子,脖子上圍著一條寬大的藍色圍脖,肩上披著一件白色針織衫,身穿一條淺藍色的裙子,腿上是一條黑色的絲襪,腳上是一雙白色長靴。她麵容清秀,眼睛清亮,睫毛黑長,耳邊貼著一個細小的銀色的耳麥。她的左手捂在胸口上,右手自然下垂,款款地向著人群走來。身後的黑藍色夜幕上,一顆又一顆相繼墜落,像是璀璨的煙花。

人們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音樂和美麗驚呆了,他們張開嘴,吃驚地看著,嘴裏發不出聲來。不少人都的頭離開了望遠鏡,有人在交頭接耳說著什麽,有人踮起了腳尖,有人舉起了孩子,所有人都目光都轉向了這位美麗的天使一樣的姑娘。一輛又一輛纜車在她身後緩緩駛來,每一輛纜車上都跳下來一個同樣裝束的女人,耳邊貼著同樣的銀色耳麥,剛一落地就加入了合唱: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條河

嫋嫋炊煙

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轍

關老師走出人群,站在人群前麵的空地上,兩隻手舉起,打起了拍子。攝影師推著一架攝影機,迎頭在拍攝著唱歌的姑娘們。人群中舉起了無數的手機,對著唱歌的姑娘們她們身後劃過的流星拍照。

我親愛的祖國

我永遠緊依著你的心窩

你用你那母親的溫情和我訴說

口哨聲和掌聲自人群中如潮水一樣響起,更有人從人群中加入了合唱。她展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人群。雙臂隨後帶著弧形合攏,交叉著捂在胸前。她的眼睛閃著光,目光帶著一種自信和從容,麵露微笑,歌聲如天籟之音一樣在夜空裏回響著:

我的祖國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

海是那浪的依托

她的兩隻手掌心向上對著觀眾擺開,隨後收回,握成兩隻拳頭,像是把觀眾的心握在手心。她的手指張開,輕輕捂在心口:

每當大海在微笑

我就是笑的旋渦

我分擔著海的憂愁

分享海的歡樂

她的左手向著麵前的人群伸出去,像是在邀請人們一起加入合唱。人群裏突然響起了一聲哭泣,像是有人忍不住被感動得落淚。一對情侶在歌聲中擁抱親吻起來,更多的人隨著歌聲的節奏打著拍子。她的頭微微低下,左手舉起來,伸到嘴邊,像是手裏舉著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湊到嘴邊親吻了一下,帶著一種羞怯:

我和我的祖國

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裏

都流出一首讚歌

她的上身輕輕地隨著節奏搖擺著,兩隻手放在小腹前,手指尖輕輕觸在一起。雖然穿的不多,但是她一點也沒覺得寒冷,而是覺得渾身火熱。她的頭輕微揚起,目光裏帶著一種深情,像是要穿越夜空,傾訴給一個遙遠的愛人:

我親愛的祖國 你是大海永不幹涸

永遠給我 碧浪清波 心中的歌

啦~~~啦~~~

她的左手捂著心口,右手緩慢地向著前麵伸出去,像是依依不舍地在牽著一隻隱形的手臂。

永遠給我 碧浪清波 心中的歌~~~~~~

 

歌聲逐漸消失,像是飛上了天空,伴隨著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逝去。人們依然在伸長著脖子看著,像是不相信這麽美妙的歌聲已經消逝,還在等待著歌聲重新響起。她收回伸出的手臂,兩手下垂,低頭彎腰曲腿做了一個謝幕動作。

人群中響起了一陣如潮的掌聲,伴隨著一些尖叫聲:

太棒了!

再來一個!

她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些一張張熱情的臉和鼓動的手掌含笑看著眼前的人群,眼裏一刹那盈滿了淚水。雖然合唱團過去也在劇場和社區中心演出過,但是那時自己是站在後排的群眾演員,從來沒有站在這麽炫目的位置,獲得過這麽熱烈的反應。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人群,停留在一個穿著深棕色皮夾克,戴著眼鏡的男人身上。這個男人站在邊上的一個不顯眼的角落,並沒有像別人一樣鼓掌和喊叫,而是靜靜地看著她,指間夾著一根煙。煙露著一截灰白色的煙灰,像是忘了吸一樣。

她認出了他。子哲,果然來了!

她的心裏突然感到一種慌亂。她眨了一下帶著卷曲的長睫毛的眼睛,繼續向著他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隻看到一束火紅的流星在眼鏡上閃過。青灰色煙灰掉了下來,落到了手背上,他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睛一直望著她,像是一點也沒有發覺煙灰落到手背上一樣。

音樂聲重新響了起來,她知道是男生們要開始演唱《雪絨花》了。她轉過身向著後麵走了幾步,把前麵的位置讓給合唱團裏的男生們。男生們穿著黑色西服和白襯衫,脖子上係著蝴蝶結,從後麵走上前來。

關老師的手在空中揚了一下,空氣中響起了男生們雄渾的歌聲:

雪絨花,雪絨花

清晨迎接我開放

小而白,潔而亮

向我快樂的搖晃

白雪般的花兒願你芬芳

永遠開花生長

雪絨花,雪絨花

永遠祝福我家鄉

她和女生們站在後麵,身子隨著節拍輕微搖晃著,跟男生們一起合唱著。她的目光不時瞥向子哲,看見他的眼睛一直在黑暗裏向著她的方向看著。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你果然看見了我,她想。

 

***

快閃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姑娘們有的下山去了,有的跟家裏人團聚,有的留在山頂繼續觀看流星雨。她跟萍姐,柳華和娟子站在他附近的一個小丘上,觀看著流星。她不時把目光瞥向他,看見他也在看一眼流星,看一眼她。她和他的眼神隔著流動的夜風交錯一下,又立即分開。她覺得有一股溫暖的潮水,在心裏蕩漾著,拍打著心房。

站在她身邊的娟子很快發現了她的小秘密,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湊在她耳邊小聲說:

快過去吧,人家在等你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悄悄走下小丘,向著他走去。

 

***

她跟他並肩站在一處空地上,看著夜空中劃過的耀眼的流星。

你們的快閃太棒了,他說。

還可以吧,她說。練習了好久。

不知道你唱得這麽棒,還是領唱,他說。

原來的領唱走了,老師非要我來頂替一段,她說。平時都很忙,沒有多少時間練習。

那就說明更有水平了,他說。你們合唱團陣容很強大啊。

她笑了笑,沒說什麽。

山頂的夜風吹來,她身子顫抖了一下,兩手交叉著抱住肩膀。

冷吧?他問她說。

有點兒,她說。沒帶外衣上來。

我們去那邊屋子裏吧,他說。裏麵有暖氣,暖和一些。

她點點頭,跟著他走進了屋子。她心裏有點兒害怕,又有些興奮。

 

***

屋子很大很空,四麵都是玻璃窗,裏麵有很多六角形的木質桌子和一些長凳。人們都在外麵看流星,屋子裏隻有幾個老人坐在桌邊聊天。雖然有暖氣,但是屋子漏風,裏麵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他們走到靠窗的地方,並排坐在一條長凳上。他把身上背著一個雙肩背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從裏麵掏出一條藍色毛毯來,說:

我怕山上冷,帶了一條毛毯來,給你披上吧。

她點點頭,身子沒有動。他伸手把毛毯從後麵給她披上。她頓時覺得暖和多了。

你自己來的?她問他說。

嗯,他說。

孩子呢?她問道。

山上冷,怕他凍著,沒敢讓他來,請了鄰居上高中的孩子在家裏做baby sitter,他說。看完了你們的演出,我一會兒要走了,孩子在家,有些不放心。

嗯,是該早些回去,她點頭說。

今晚你真漂亮啊,他看著她說。都快認不出你了。

都是化妝化的,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孩兒媽,平時都是一臉憔悴。我覺得自己醜死了

你要是覺得自己醜,那別人還怎麽活啊,他說。

小時候我有點兒胖,她說。一直到初中畢業都覺得自己不好看。高中時學習緊張,人個子一下躥高了,也累瘦了。

有男生追你嗎?

高中嗎?沒有,她笑笑說。大學時有男生說我好看,誇我清秀,說像是某個日本電影演員。我覺得很吃驚,我想他一定是在誇張地恭維我吧,或者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怎麽都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好。

還真是,我覺得你很像小鬆菜奈啊,他說。

小鬆菜奈?

就是演《明日的我與昨日的你約會》那部電影的女主啊。

哦,沒看過。

有功夫可以去網上找來看看,豆瓣評分不高,但是我覺得很好看的,他說。

你喜歡日本電影?

嗯,他說。也喜歡日本動畫。

宮崎駿的?

宮老爺子的動畫很美,他說。但是我更喜歡金敏,雖然金敏沒有幾部作品,但是每一部很很出彩。他的《千年女優》,當年跟宮老爺子的《千與千尋》撞車,沒能得上電影年度大獎,但是我覺得《千年女優》比《千與千尋》更好看。

哦,是嗎,可惜沒看過,她說。日本電影我看得少,更喜歡聽日本歌。

最喜歡哪個歌手呢?他問道。

最喜歡--- 她想了一下說 --- 中島美雪吧。雪姨唱了許多許多歌,人都說雪姨養活了好多中國歌手,因為翻唱她的歌的人很多。

我喜歡吉田拓郎,他說。非常有才華的音樂家,演唱也很棒。

是那個和雪姨一起演唱《給我一個永遠的謊言》的吉田嗎?她問道。

就是啊。他說。

哎,傳說兩個人年輕時曾經是戀人,有這說法兒嗎?她問道。

不太清楚,也許是謠傳吧,他說。

聽說吉田拓郎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創作力枯竭了,就請雪姨幫他寫首歌,她說。雪姨給吉田寄來了一首《給我一個永遠的謊言》,非常好聽,後來兩個人還一起演唱過這首歌。

是啊,這首歌是在吉田60歲生日時一起演唱的,他說。一個六十歲的挎著吉他的大叔,一個五十多歲的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的大媽,站在台上依然很帥氣,唱的歌也感人,真讓人羨慕和佩服啊。

是啊,真是很感人啊,她說。哎,你看,流星雨又來了。

她和他一起把目光轉向窗外。

一顆顆米粒大的星星懸掛在深藍色天穹上,組成了一條凝固的河流。河上像是飄著一層晨霧,密密麻麻的灰塵一般的星星漂浮在晨霧裏。一顆又一顆美麗的流星從天穹劃過,每一顆都讓人驚歎。

真美啊,他扭頭看了她一眼說。

嗯,她點頭說。

美得都有些不太真實了,我覺得好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裏,他說。一個特別純淨和美麗的世界。

嗯,我也是這樣覺得,她說。平時的煩惱啊什麽的都忘記了,消失了。要是總能這樣多好。

我昨天夢見你了,他說。

她心裏一動,想起了夢見他的那個夢。難道他們曾在一個夢裏嗎?

真的?夢見我做什麽?她問道。

夢見在一處有紅色岩石的星球上,你和我在看行星,他說。我們坐在一處丘陵的頂端,看著漫天璀璨的群星。星星很大,四周圍繞著奇異的藍綠色光,光形成漩渦,就像梵高的《星夜》裏畫得一樣。

星球上?她問道。

是啊,他說。

我也做過這樣的夢,她看著窗外說。

她看見關老師的身影在窗外一閃,隨後轉過身來,用手敲了一下窗戶,喊了句什麽,像是在招呼她下山。

我得走了,老師在招呼大家下山呢,她說。

我也得回去了,他說。

這麽晚開車行嗎?她問他道。

還不算太晚,他看了一眼表說。

哦,那你一路開車多小心啊,她說。一路平安。

謝謝你,他說。

你的毛毯,她把身上披著的毛毯脫下來,遞給他說。

你披著吧,外麵很冷的,他擺手說。我這就回去,也用不著了。

那好,回頭中文學校我還給你,她站起身來說。

行,他也站起身來說。

 

***

出屋門的時候,台階上有些冰和殘雪。他伸手輕輕扶了她的胳膊肘部一下,像是怕她跌倒。他的手觸碰到她的肘部的時候,她緊張了一下,心一下浮了起來,本能地想躲開,但是一種好奇和眷戀,讓她的手臂沒有動。

瞬間的緊張過後,她的心立刻就安靜下來。她低頭笑了笑,覺得這個人看著笨拙,但是挺細心和會照顧人的。他的手若有若無地扶著她的肘部,幾乎感覺不出來,但又確確實實地存在。她猜測他隻是一種好心,沒有別的意思,但是這樣攙扶著下台階,給她一種如情侶一樣親密的感覺,她甚至想,像中文學校樓梯上那樣故意再摔倒一次,讓他扶她起來。但是隻是一瞬間的想法,他們就下完了台階,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肘部。

感覺到他的手脫離了她的肘部之後,她覺得有點兒不舍,甚至有點兒迷戀那種若有若無的隔著衣袖觸碰的感覺。那種帶著一種小心的體貼和溫柔,讓人眷戀。

 

***

坐纜車下山的路上,安紅和萍姐坐在一輛纜車裏。

纜車徐徐下滑,她看著窗外黑藍的天空,模糊的山巒和隱藏在夜幕裏的森林,心裏依然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悸動之中。

流星又來了! 萍姐向上指了一下說。

她抬頭透過纜車的透明玻璃車頂望去,隻見一顆流星悄然出現在天穹中。流星的頂部呈現白熱的顏色,越往後越紅,尾部像是燃燒的火光。流星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圓圓的橙色的光圈,劃著紅色的弧線軌跡。隻一瞬間,流星子從頭頂閃過,墜落下來,消失在遠處的黑黑的森林裏。黑寂的天空被流星點燃,閃爍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在纜車上看流星,簡直太美了,她說。

今晚的演出也太棒了,萍姐說。你看觀眾的反應,簡直就像是看歌星演出一樣瘋狂。回去我們要舉行一場慶祝會,慶祝演出完滿成功。

是啊,真沒想到呢,她說。有流星雨做背景,就是不一樣啊。

攝影師也這樣說,從來沒拍過這麽美的畫麵,萍姐說。

纜車到了山下,她跟著萍姐跳下車來,看見合唱團的一些團員們正簇擁著關老師聊天。

關老師看見站在後麵的她,豎起拇指說:

安紅,今天你唱得真棒,超水平發揮,給咱們團爭光,平時沒見你唱得這麽好過。

謝謝,大家都發揮得不錯,她點頭致謝說。

你看,我們合唱團的水平是可以達到一流合唱團水平的,關老師大聲說。走吧,都給我趕緊回酒店去,凍感冒了就不好了。

團員們一起跟著關老師往酒店方向走,走了一段距離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說:

流星雨又來了!

她跟著大家一起抬頭向著天空望去,隻見夜幕籠罩的天穹上,一顆又一顆流星在天空劃相繼過,留下一道道美麗的弧線。人們都止不住驚叫起來:

哇!

簡直不敢相信,還能有這麽燦爛的流星雨!

這一趟來得太值了!

正當她們為流星雨歡呼時,天空突然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人們靜默著,等待著下一顆流星的出現。而天空繼續沉寂著,仿佛所有的流星都在最後的一瞬間燃燒盡了光芒,耗盡了能量。

流星劃過之後的天幕顯得更加黑暗。關老師帶著團員們繼續往酒店方向走,萍姐看見她沒跟上來,回頭叫了她一聲說:

走啦,別看了,沒有了。

嗯,她點了點頭,但是腳下沒動。

團員們跟著關老師走遠了。她站在原地,固執地等待著,期待著再有一顆耀眼的流星出現。但是天空中再也沒有紅色的光芒劃過,哪怕最微弱的光線也沒有。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突然感到一種失落和難受。

有一種燦爛,一旦綻放就已經結束了,一旦盛開就已經枯萎了,一旦出現就已經消失了。

她凝視著著天空,那裏是一片深藍,藍得就像是深海,點點星光如磷光一樣浮動。山巒上的森林模糊成幾塊濃濃的厚黑色。夜色寧靜,聽得見風在林梢上的遊走聲,和遠處野獸的嚎叫聲。

她有些懷疑,剛才看到的流星雨,還有他,是不是隻是一種幻覺,是不是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從來沒有發生過。

也許一切都隻是一個夢,而自己還身在夢中,沒有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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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salways' 的評論 :
是啊是啊,人說最好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因為好歹在合唱團裏混過幾天,比起不熟悉的場景還算好寫一些。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香草兒' 的評論 :
挺好的,最近工作有些忙,天天加班,沒時間更新了,所以往後拖了一下。
謝謝!
香草兒 回複 悄悄話 幾天沒更新了,抱哥一切還好?
asalway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擁抱哥' 的評論 :
難怪合唱團的部分寫的那麽真實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香草兒' 的評論 :
我剛出國上學時,在老師家裏遇見一個合唱團的團長,她說他們合唱團需要年輕的,老師說,你又沒事兒去跟著唱吧。我就去了。練的歌都是挺好的歌,各個聲部的人唱起來,非常好聽。去了一段時間後,考試一忙,就再也沒去了。
所以,還真是在合唱團待過一段日子。
香草兒 回複 悄悄話 流行雨真美,可惜從來沒看過。演出,化妝,寫得真實生動,看樣子抱哥也在合唱團呆過?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最愛藍色' 的評論 :
謝謝藍色! 是的,男孩子滑旱冰,滑滑板都給人很帥的感覺。看電影之前,我一般都先去豆瓣看一眼評分,豆瓣評分高的,放心看。豆瓣評分低的,一般就棄了
最愛藍色 回複 悄悄話 好看,流星雨描寫的很美,謝謝分享。
裏麵的信息也蠻多的。豆瓣網去過,看過幾個上架的短篇小說。很久沒去了,有時間再去看看。
我學滑旱冰還是上高中的時候學的,覺得那時旱冰滑的好的,舞在中央的男生,都很酷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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