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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 (130)

(2016-12-11 20:38:15) 下一個

妹妹,開門,快開門,我是你姐啊!

齊靜在門外聲嘶力竭地喊著,手用力咚咚地敲著防盜鐵門。自從知道大維又一次失蹤,而且看到大維家被封,聽居委會說大維因為強奸殺人案被抓捕後,齊靜有一種深深的恐懼,知道靳曦和大維的麻煩來了。她有些自責,看著自己的好姐妹走向深淵而沒能阻止,還把房子借給靳曦,造成了悲劇的釀成。她想要是當時強力阻止靳曦跟大維繼續往來就好了,她想靳曦一定會聽她的。

早上老四來接靳曦,齊靜就覺得有些奇怪。徐澤寧要見靳曦,司機來就行了,為什麽老四要親自來?誌宏跟她說過,老四是個土匪,無論在商場還是官場,都橫不講理,心狠手辣,所有人都懼怕老四,見了老四躲著走。誌宏警告過她,寧肯得罪徐澤寧,也不能得罪老四,老四能把人整死。大維落在老四手裏,後果可想而知。

自從老四把靳曦帶著走後,齊靜一直就擔心著。中午和下午打給靳曦的幾個電話都沒人接,短信沒人回,讓她更為擔心。靳曦從來都是隻要接到她的電話和短信,都會在第一時間回複給她。現在靳曦一直沒有音信,讓她害怕。等了一段時間後,齊靜實在無法繼續在辦公室坐著,於是跟辦公室主任請了假,從文化部開車出來,直奔靳曦的住處。

齊靜有一種預感,靳曦一定是在房子裏麵。而靳曦不打開屋門讓她進去,說明靳曦可能經受不住打擊,要走極端了。齊靜搖晃著防盜鐵門,想用力把鐵門拉開。但是鐵門關得死死的,讓她無可奈何。鄰居有個大姐探出頭來,問她怎麽了。齊靜問了一下物業辦公室在哪裏。鄰居大姐說是在地下室。齊靜讓鄰居大姐幫著看著門,自己沿著樓道跑著,跑到電梯口。她焦急地按著電梯口的按鈕,看著電梯頂上的紅色數字在慢慢走動。電梯終於來了,她跨進電梯,按住了地下室的按鈕。電梯下降,中間停了幾次,上來了幾個人。她在電梯內焦急地看著電梯一層層的下降,覺得電梯今天開得特別慢。

好不容易電梯下到了地下室,齊靜邁出電梯門,飛跑到了物業辦公室。她急匆匆地推開門,看見裏麵有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夥子正坐在辦公桌後麵在聊天。看見齊靜進來,兩個男人一起把目光轉向她。

大姐,您有什麽事兒?年輕的小夥子問她說。

快,快去救人,齊靜說。

怎麽了大姐?中年男人問她說。

可能有人自殺了,在2207房間,齊靜氣喘籲籲地說。你們快去打開門查看。

大姐,我們不能隨便進人家,再說這裏家家戶戶都按有防盜門,我們也打不開啊,中年男人說。

齊靜伸出手,從肩膀上摘下手包,把手包裏麵的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拍在桌子上。齊靜篤信現金,相信隻有現金才能救急,因此出門時包裏總帶著一萬塊錢左右的現金。兩個男人看著桌上的厚厚一摞現金,臉上帶著驚愕的表情。

你們,你們誰能在十分鍾之內把2207的房間門打開,這錢就是誰的,齊靜說。

小夥子伸手要去拿現金,中年人伸手把小夥子攔住。

大姐,不是我們不幫忙,這樓裏住的人都是有權有勢的,真出了什麽事兒,我們小民擔當不起啊,中年人說。

救人要緊,齊靜說。門打錯了,有什麽事兒,我來擔著。你們隻去負責開門,出了什麽事兒,都有我。隻要你們十分鍾之內能把門打開,我再給你們加十萬,回頭我給你們送錢來。對了,旁邊鄰居家有人,你們可以從鄰居的陽台爬過去。我可把話說清楚了,這人要是因為你們的耽擱死了,物業也有責任,我跟你們沒完。

中年男人把錢收起來,塞進抽屜裏,把抽屜鎖上。

帶上梯子和斧子,我們走,中年男人對小夥子揮手說。快!

 

中年男人和小夥子從屋裏扛了一架長梯子,拿了一把斧子,跟著齊靜一溜小跑進了電梯。中年男人在電梯門口站著,隻要電梯門以打開,就告訴外麵的人說有緊急情況,不讓外麵的人進電梯。電梯一路直升到了22層。齊靜帶著他們跑到靳曦門前,看見鄰居大姐還守候在靳曦家門口。聽說是救人,鄰居大姐二話沒說帶著物業進了家門。中年男人把長梯從鄰居家陽台伸過去,搭在了靳曦家的陽台欄杆上。

你拿著斧子過去。中年男人扶住梯子的一端,對小夥子說。

小夥子看了一眼樓下,把斧子別在後腰皮帶上,爬上了梯子。齊靜看見梯子在空中搖晃著,看得心驚膽戰,擔心起來,害怕小夥子掉下去。小夥子小心翼翼地爬著,終於爬到了隔壁陽台上。小夥子從梯子上跳下去,揮起斧子砸開陽台門玻璃,把手從破碎的玻璃縫隙中伸進去,打開了陽台門。中年男人把梯子撤了,跟著齊靜跑出鄰居家門,來到靳曦家門口。防盜鐵門被小夥子從裏麵打開了,小夥子急匆匆地說:

快,有人切腕自殺了,在床上。

 

齊靜衝進臥室,一眼看見靳曦穿的整整齊齊的躺在床上,眼睛閉著,臉色煞白,麵容安詳。她的右手散落在身邊,離手不遠的地方是一把帶著血痕的小刀。她的左手放在胸前,手腕貼在胸口的地方。殷紅的血從胸口的地方流下來,濕透了裙子和床單。血有的已經凝固了,變成了深紫色。

我的傻妹妹,你這是幹嘛這樣作踐自己啊?!看著眼前的情景,齊靜忍不住哭了說。為了誰也不值啊,你就是不為了自己,也得想想兩個孩子啊!

齊靜一邊哭著,一邊從脖子上摘下了頭巾。她抬起靳曦的左臂,把頭巾從下麵伸過去,在靳手腕切開的部位上方使勁兒勒住,讓血止住。物業的兩個男人和鄰居大姐看著這一切,驚呆得不知怎麽辦好。

別傻愣著,快打120,叫急救車啊!鄰居大姐突然醒過味兒說。

中年男人從兜裏掏出手機來,快速撥打了120。

120,有人切腕自殺了,你們快來啊,中年人對著手機說。和平裏新苑區五門2207房間。

這就到,手機裏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先把傷口給包紮一下,止住血。

已經止住了,中年人看了一眼靳曦的腕子說。

 

看著失去知覺的靳曦,齊靜淚如雨下,心如刀絞。她拽過一個枕巾來,把靳曦的手腕一層層勒緊,又用另外一個枕巾在手腕上勒住。

小夥子,勞駕你把她背樓下去等120吧,齊靜擦了一把眼淚說。別等著120上樓來了。

這。。身上都是血啊,小夥子猶豫著看著中年人說。

人都快死了,你他媽還怕血,怕什麽怕?!中年人睜大眼睛對著小夥子吼道。背!

小夥子半蹲在床邊,背對著床躬下腰。齊靜,鄰居大姐和中年人一起抬著靳曦的頭和腿,扶著腰部,把靳曦輕輕放到了小夥子的背上。靳曦的頭耷拉在小夥子的肩膀上,兩隻手無力地垂著。小夥子直起身來,兩隻手從身後抱住靳曦的雙腿,躬身背著靳曦向著門外跑去。齊靜,鄰居大姐和中年人托著靳曦的身子,緊緊跟在後麵。在門口,齊靜扯下掛在衣架上的一件外套,給靳曦披在背上。幾個人匆匆忙忙地出了門奔向了電梯,齊靜順手把防盜鐵門撞上。

 

他們坐電梯到了樓門口,就聽見救護車的嘀聲由遠而近傳來,不一會兒就看見塗著紅十字的救護車拐進了樓區。救護車在樓門口急刹車停下,從上麵跳下幾個穿著白衣服的救護人員來。救護人員打開後車門,放下斜板。從上麵推下一個帶著咕嚕的擔架來。幾個人七手八腳把靳曦放在擔架上,把擔架推回車上。齊靜謝了物業和鄰居大姐,告訴物業說明天把錢送來,隨後跟著上了車。救護人員已經把氧氣罩套在靳曦嘴上,用橡皮管子紮緊靳曦的胳膊。幾個過路的人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救護車,竊竊私語著。

後車門關上了。救護車啟動了,拉響著嘀聲向著外麵的街道駛去。齊靜蹲在靳曦的擔架旁邊,手扶著靳曦的胳膊,心疼地看著閉著眼失去知覺的靳曦。車顛簸著,拐上主路,窗外的電線杆和開始發芽的老樹一顆顆向著後麵倒去。齊靜掏出手機來,給誌宏連續撥了三個電話,都沒人接。齊靜聽著無人接的嘟嘟聲,氣惱地看著手機,恨不得把手機扔出窗外。關鍵時刻,這個誌宏不知死哪裏去了,她想。

齊靜問救護人員去哪個醫院,救護人員說去最近的中日友好醫院。齊靜立即給誌宏發了一個短信,讓誌宏馬上去醫院。她合上手機,蹲在靳曦身邊,繼續扶著靳曦的胳膊,心裏祈禱著,嘴上不停地對著閉著眼的靳曦說:

妹妹,堅持住,堅持一下,咱們快到醫院了,你可千萬不能拋下孩子們走啊!

 

窗外傳來的一輛救護車的時斷時續的淒厲的嘀聲把明宵從夢中驚醒。他扭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熒光表,已經是淩晨四點了。他側耳聽著救護車駛過的聲音,不知道誰在上麵,發生了什麽。空寂無人的淩晨,這嘀聲顯得愈發的刺耳和淒厲。救護車像是在他的公寓樓下拐了一個彎兒,嘀聲漸行漸遠,不久就完全消失了,隻剩下一片空寂和黑暗籠罩著房間。這嘀聲突然引起了他的一陣恐懼,讓他覺得好像在世界上某個地方發生了什麽事情,好象是一把刀子突然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紮在胸口上,紮出血來。他覺得胸口很悶,像是有什麽東西壓在上麵,讓他喘不過氣來。

明宵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拉開台燈,從床頭櫃上摸索著拿了一盒煙和打火機,披上衣服,推門去了陽台。三月的紐約依然春寒料峭,月光帶著一種寒冷,淡淡地照在陽台上。他的手指在煙盒裏摸索著,摸出了一顆煙。他把煙叼在嘴唇上,一股煙絲的淡淡的香氣飄進鼻子來。他右手按著打火機,左手完成一個圈形,護住左手,低頭把煙湊到打火機上。打火機上騰起一股微弱的桔黃色的小火苗。風有些涼,煙在嘴唇上顫抖著,他不得不連續按了幾次才把煙點上。他吸了一口,看著煙頭上騰起一縷淡淡的藍色煙霧。煙霧扭曲著緩緩上升,散開,像是一條藍色的舞裙隨風飄散。他低頭隔著欄杆看了一眼樓下,一個穿著裙子露著大腿的身材苗條的妓女站在街角,身子在風裏顫抖著,嘴裏也叼著一顆煙,眼睛看著街上偶爾經過的車輛。她幾乎每天都在街角站著,對路過的行人和車輛拋著媚眼。有一次他看見警察在跟她說話,之後她失蹤了一段,隨後又出現在同一個街角,好像這裏是她的地盤一樣。白天這個街角被一個老瞎子占據,瞎子坐在路邊的地上,手裏舉著一束朔料假花,祝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幸福快樂。大多數路人都匆匆而過,但是總有路人停下腳步來,往瞎子麵前放著的一個小盒子立扔一些硬幣。明宵每次走過瞎子麵前時,都會彎腰把一美元放在瞎子麵前的盒子裏,如果沒有一美元,就會是兜裏所有的硬幣或者是錢包裏最小麵值的紙幣。瞎子每次都會聽出他的腳步聲來,在他還沒有走到的時候,臉上就會露出微笑來。

明宵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的煙湊近嘴唇,但是煙在離嘴唇一寸遠的地方停住了。他心緒不寧,忘了吸煙,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覺得很難受。他相信人會有一種心靈的感應,一定是有些事情發生了,而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離開北京許多年了,前一段拍完電影後,他曾經買了一張機票,想飛回北京去跟父親住一段時間。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一個人在北京住著,住在一個空曠的大房子裏,養了兩隻貓。那兩隻貓像是父親的兒女,每天晚上趴在臥室的地毯上,打著呼嚕睡覺。在北京機場入境處,他把護照遞給穿著一身藍色製服,坐在像是崗亭一樣的小隔斷間裏的海關員。他的護照早已經換成了美國護照,上麵是英文拚寫的名字。海關員是個小姑娘,看著很年輕,像是剛畢業不久。小姑娘拿著護照看了看,又低頭看了看櫃台下被遮擋住的什麽東西,抬頭問他中文名字怎麽寫。明宵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真實名字告訴了海關員。小姑娘重新低頭看了櫃台下一下。那裏也許是有個名單,也許是有個電腦屏幕,也許是有個什麽東西,明宵看不見。小姑娘再抬頭時,把護照還給他,告訴他說,不能讓他入境。為什麽,明宵問小姑娘說。難道護照或者上麵的簽證不對嗎?您最好回去吧,小姑娘眼睛左右看了一眼,低聲說。這上麵說得是要通知邊防,把您控製起來。明宵怔了一下,像是不明白小姑娘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喜歡你的電影,在網上偷偷下載過,小姑娘說。你快走吧。明宵把護照揣進兜裏,扭頭向外走去。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小姑娘示意下一個排隊的人過來。玻璃窗外是一架銀色的大飛機在緩緩降落,機頭在太陽照耀下發出一閃一閃的光。明宵低著頭沿著機場大廳走著,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拍得電影惹得禍還是因為徐澤寧要抓他 。現在他明白了,使館給他簽證時為什麽多等了兩個星期,使館一定是在等著北京方麵的回複。而那張簽證,是一個陷阱,等著他入境的時候扣留起來。幸虧那個小姑娘讓他走了,救了他。明宵走出海關大廳,搭乘了一架有空位的飛機飛回了紐約。

 

煙燒到了手指。明宵的右手哆嗦了一下,煙蒂和一長截灰色的煙灰無聲地落到了陽台的水泥地麵上,散落開來。他彎腰拾起煙蒂來,把殘餘的星火在窗台外側的煙灰缸裏掐滅,走回了屋內。他打開燈,坐在沙發上,雙手向後捋了一下頭發,拿過電話來,手指快速地按動著數碼鍵,給住在北京的父親撥了一個電話。

爸,是我,明宵聽見電話接起來的時候說。您沒事兒吧?

沒有啊,我挺好的,父親說。怎麽了?

噢,沒什麽,就是半夜裏醒了,突然怕您那邊有什麽事情,有些擔心,明宵說。

別擔心,父親說。我吃得好喝得好運動得好,家裏還有保姆給做飯和照料,最近又長了退休金了,好著呢,別惦記我。你那裏是淩晨吧,趕緊回去接著睡吧,

好,明宵說。那我就掛了。現在天氣還涼,爸出門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免得感冒什麽的。

你從小淘氣,不知讓你媽和我操了多少心,現在終於知道心疼父母了。兒子,你要真心疼我,給我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你再晚了,我就看不到孫子啦。你這當導演的,接觸演員多,不是看花了眼了吧?

不是不是,明宵說。就是一直沒遇到合適的。

我跟你媽,那時就是單位同事給介紹了一下,看著條件都不錯,就結婚了,這麽多年一起過,不也挺好的嗎,父親說。你怎麽那麽多事兒呢?前一段你三姑來,還問起我來,想給你在老家找個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

爸,您別操心我了,明宵說。都什麽時代了,還從老家找媳婦 ---

老家人怎麽了,農村人樸實,會過日子,父親說。你媽也是農村的,不是跟了我一輩子嗎。

三姑挺好的吧?明宵問父親說。身體怎麽樣?

老了,身子骨越來越不行了,下了火車舍不得坐出租,擠公交車來的,我都怕她被人給擠壞了,父親說。這些人啊,見一次少一次,以後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來看我了。

您出門可千萬別坐公交車,明宵說。別省著,我給您寄錢去。

沒省著,退休金我都花不完,父親說。再說我也不出門,頂多就是在樓下遛達溜達,曬曬太陽。好了,不說了,趕緊睡覺去吧,別熬夜。

我知道,明宵說。您也多保重身體。

 

掛上電話,明宵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他走到客廳的一角,從一個書架上拿起一個鏡框來看了看。境況裏鑲嵌著一張彩色照片,一個美麗的姑娘,身上穿著一條波希米亞紅裙,右手抬起,左手提著裙裾,兩隻穿著紅舞鞋的腳交叉地站著,麵對著他微笑著。他用手肘擦了擦鏡框,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照片,陷入了沉思。

他總是把這張照片掛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曾經有客人來,看見照片,問他上麵的是不是中央芭蕾舞團的靳曦。他說是。客人問他是不是認識靳曦。我們從小住一樓的,他說。照片上的靳曦依然停留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美麗,清純,細長的眼睛,秀氣的眉毛,火紅的裙子和舞鞋,渾身散發出一種驕傲和迷人的魅力。誌宏最近也不來電話了,明宵好久好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他隻知道她在芭蕾舞大劇院演出了《天鵝湖》,引起轟動,後來又演出了《卡門》,場場爆滿,再以後就沒在媒體上看到她的消息。

明宵端詳了照片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把照片放回了原地。他走到書桌邊,擰開台燈,拉開一個沙發圈椅,坐在上麵。從機場回來後,明宵重新投入到電影裏麵。他讀了一本書,裏麵講得是中國在美國的頭號臥底間諜被FBI抓捕,後在獄中自殺的故事。這位名叫金無怠的超級間諜,抗戰時在美軍駐華聯絡室工作,後在美國駐上海領事館擔任翻譯,1944年被周恩來親手招募為間諜,以後加入中情局,擔任中情局的譯員和分析員,從而接觸到大量機密,在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中為中國提供了情報。金無怠向中國提供過尼克鬆總統想與中國恢複關係的情報,促成了中美建交,打破了中美冷戰的僵局。1985年,中國國安部北美情報司司長俞強生攜帶金無怠的檔案叛逃美國,使得FBI得到了金無怠為中國情報機關工作的證據。金無怠被捕入獄後,曾經天真的以為中國政府會因為他幾十年為中國提供最機密的情報,特別是在在中美建交上做出的貢獻,會用交換間諜或者用獄中的政治犯來交換他出獄。但是金無怠沒有想到的是,中國外交部發布聲明說,金無怠事件是美國反華勢力編造出來的,中國政府愛好和平,從來沒有向美國和任何其他國家派遣過任何間諜。中國政府不會承認這件反華事件,也不認識這位自稱是中國間諜的金無怠先生。出獄無望的金無怠在獄中自殺,離開了妻子和子女。金無怠的妻子原是台灣的一個女播音員,這本書是她紀念自己的丈夫寫的。同寢共枕幾十年,不知是金無怠的高明還是妻子的完全信任,妻子隻是在金無怠被捕之後才豁然發覺自己的丈夫是一個間諜。

明宵覺得這本書很有意思。一個沒有得到什麽錢,也沒有得到什麽名譽,幾十年之間一直瞞著家庭默默地做間諜,為中美建交做過巨大貢獻的人,最後被無情拋棄,下場如此悲慘,令人唏噓。前蘇聯曾把自己的間諜交換出獄,接到莫斯科,隆重歡迎,授予人民英雄的稱號,給予住宅,讓做出巨大貢獻的間諜們有個受人尊敬的退休生活。美國人也做過這種事情,把自己的間諜交換回來,由總統在白宮接見和授勳,稱讚他們是英雄,讓他們得到應得的榮譽和獎賞。明宵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不能把金無怠從獄中交換出來,讓他和他的家庭在北京或者別的城市有個幸福的晚年。政治的黑暗和冷酷無情,超出了明宵的想象極限。明宵花了許多時間查閱事件的有關資料,做背景研究,還去拜訪了金無怠的遺孀,了解了更多的內情。

一旦發現了新的電影的題材,明宵滿懷激情投入到電影劇本的創作之中,通宵達旦地扶在案頭寫劇本,一遍遍地修改,不斷地抽煙和喝咖啡。過度的工作和過度的抽煙讓明宵感覺身體虛弱,胸部難受,右手的心髒上方也有一處隱隱發作的疼痛,尤其在抽煙的時候更為明顯。他本想去家庭醫生那裏去檢查一下,但是一直在忙,沒有抽出時間去看家庭醫生。明宵喝了一口涼了的咖啡,打開麵前的電腦,調出劇本來。他讀了幾段前麵寫過的,醞釀了一下情緒,隨後手指開始在鍵盤上快速地敲擊著。鍵盤發出了連續的清脆的響聲,在空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審訊室的冰涼的鐵椅子上,大維赤裸著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他的四肢依然被銬在椅子上,手腕上和腳裸上被手銬磨出了血。地下室陰森森的,他覺得很冷,赤裸的肌膚也凍成了青白色。自從被抓到這裏來,他一直就被銬在這把鐵椅子上,大小便都不讓離開,也無法睡覺。他一生中從來沒被這樣毒打過和羞辱過。此刻,額頭和眉角上凝固的傷口在針紮一樣地疼,身上遭受電擊的部位也腫脹著垂著,像是麻木了一樣,樣子很難看。

自從被抓以來,他們脫光了他的衣服,羞辱他,電擊他的最脆弱的部位,看著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身子和麵孔,以及精液狂噴的樣子哈哈大笑。他們沒有給過他任何吃的,也沒有給過他一口水。傷口的劇痛,饑餓和口渴交織而來,幾乎讓他無法忍受。雖然早已有思想準備,知道自己冒犯的是當朝權貴,但是他還是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嚴重。現在他知道死亡是一件幸運的事,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尊嚴,不讓睡覺不讓吃飯,電刑和折磨,還有強加在他頭上的罪名。他在審訊記錄上簽字,按了手印,不止是因為想讓他們停止折磨他,而且也是因為他在擔心他們怎麽處置她。他想自己死了,也許他們可以放過她。

他垂著頭想著她。當他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快樂時光來,身上的痛苦好像也減輕了許多。他想起在西安少年宮的那些日子,他教孩子們拉琴,她教孩子們跳舞,每天都能一起坐公交車走。在公交車上,她坐在座位上,他站在她身邊,用後背擋住擁擠過來的人,那是一段多麽美好的時光啊。他想起有一天下雨,他打著傘,跟她一起在雨中等車。雨絲靜靜地打在傘上,風微微吹來,空氣裏漂浮著新鮮的味道,他和她挨得這麽近,就像是站在雨中的一對情侶。他想起了曾經有一次深夜想她,去了她住的地方,在很遠的地方看了她的窗戶一眼,才慢慢走回來。他想起從深圳回來之後,他去了一趟西安,在少年宮她教課的教室外站了很久,回想著她在裏麵帶著孩子跳芭蕾的樣子。他想起了到了北京的那一段艱苦的日子,在寒風吹過的底下通道裏拉琴,拉起《梁祝》就會想起她。他想起曾經起得很早去天橋劇場排隊,把所有的錢都湊上,買一張最後排最便宜的芭蕾舞票,隻為了去看一次她的演出。他想起那時回來在屋子裏,吃著方便麵,心裏充滿了快樂。他想起後來終於進了中央樂團,可以穿著西服在舞台上演奏,讓自己的琴聲飄蕩在座無虛席的音樂廳裏,得到了掌聲也有了穩定的收入,那時的他是多麽的開心。他想起去芭蕾舞大劇院觀看《天鵝湖》的盛況,那次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買了花,看完演出後去了後台,找到了她,把花獻給她。他們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一下就回到了過去。

他想起了和她的第一次,難忘的第一次,他拉著她的手,帶著心跳,沿著樓梯上了樓。他們親吻。他們擁抱。他們脫掉對方的衣服,赤裸地麵對麵站在一起。她溫柔似水,隨他擺布著,跟他配合著,全不像一個矜持的大明星。她的柔情和體貼讓他感動。她走之後,他撫摸著她躺過的地方,聞著被子上殘留的她的體香,閉著眼回想發生的一切,心裏充滿著壓抑不住的幸福和狂喜,覺得即使付出一生,隻要能得到她的愛,也值得了。

當他想起他們做愛的時候,受了電刑的地方不再麻木,而是開始膨脹了起來,像是渴望再一次進入她,身上的疼痛也都忘記了。他想起他們的最後一次,那時他們都已經意識到危險的來臨,這種危險和恐懼反而使他們更加瘋狂地渴望對方,不顧一切地想要擁有對方。那次她穿著一條黑絲襪,顯得更加性感迷人。他們瘋狂地做愛,像是要通過做愛來印證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他隻是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而且這麽慘烈。

 

他覺得很焦渴,迫切想喝一口水。他舔了一下嘴角的血,有些鹹澀的滋味。房門響了一聲,有人穿著皮鞋走進來。腳步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來,看見老四走了進來,跟坐在門口的桌子後麵的高個子和矮個子打了一聲招呼。

你們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單獨談談,老四說。

高個子和矮個子站起身來,什麽都沒說就走出了審訊室,把鐵門在身後帶上。老四走到大維麵前,看了他一會兒,從兜裏掏出一盒煙來,彈出一支,叼在嘴裏點上,把煙舉到大維眼前問:

來一支嗎?

大維搖搖頭,眼睛直視著老四,咬了一下嘴角,沒說話。

老四自己吸了一口煙,吐了一個眼圈,嘴角冷笑了一下,居高臨下地說:

現在後悔了吧?強奸殺人罪,有人證有物證有你親筆簽的供詞,鐵板釘釘,你上訴到最高法都沒用,我們一句話,你該怎麽判還怎麽判。等死刑核準了,你就準備上天堂吧。那裏不錯,對你是一種解脫。好在你沒有父母和家人,不然想想他們因為你而受到的屈辱,到哪裏都抬不起頭來。

你也不想想,老四繼續吸了一口煙說。都是我們玩別人,別人誰敢動我們?你倒好,賊膽不小啊,玩到大哥頭上來了。就是大哥放了你,我也不幹。就是我放了你,也有人會不幹。你小子是死定了。你以為別人都傻啊?我嫂子這樣的女明星,多少人都想要,要不是懼怕大哥,早被潛規則了,你看看央視的那些主播們就知道了。

人說色膽包天,就是你這樣的吧?老四麵帶嘲笑說。你以為你是中央樂團的小提琴手,很牛B了是嗎?我告訴你啊,你什麽都不是。你們樂團已經知道了你的事情,把你開除了。落到這種地步,都是你自找。我今天有空閑,給你講講做人的道理。你小提琴拉得好又怎樣?你就是盛中國,就是馬思聰又怎樣?不過就是一個拉小提琴的。做人要本分,不要去碰不該屬於自己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大哥是什麽人,我嫂子是什麽人,是你能玩得起的嗎?你幸虧沒老婆,不然 ---

大維努了一下嘴,眼睛直視著老四,頭向前挺,把帶著血的濃痰,一口吐在老四的臉上。老四措手不及,想躲沒有躲開,痰正吐在老四眉心的地方。老四把手裏的煙頭按在大維的肩膀上,一陣皮膚燒焦的滋味冒了出來。大維的身子扭動著,肩膀向後躲著,臉因為痛苦變了形。老四彎腰一拳,重重地打在大維的小腹上。大維的身子帶動椅子,哐當一聲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水泥地麵上。老四直起身子來,掏出手絹擦了一下臉,穿著錚亮黑皮鞋的腳踹了椅子一腳說:

就你這慫樣,真不知道我嫂子怎麽會看上了你。

老四轉身走到門口,用手在鐵門上用力捶了一下。門打開了,高個子和矮個子拉開門走了進來。

給他把手銬解開,穿上衣服,帶到牢房裏去,老四用命令口吻說。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也別對他動刑了,死前讓他過個安生日子。

 

中宣部黨委機關的大禮堂裏,誌宏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黑西裝,脖子上係著一條銀色的領帶,正端坐在主席台正中,精神煥發滿麵榮光地對著麵前的黑色話筒做著報告。主席台下的一排排座位上,有的人正襟危坐注目傾聽,有的人歪著頭在打瞌睡,有的人在低頭玩著手機。

同誌們安靜一下安靜一下,也別看手機了,誌宏敲了敲麵前的話筒說。我提醒同誌們一下,這是一個很嚴肅很重要的黨的會議,都把手機收起來,不然我要沒收了。打瞌睡的那些人,旁邊的人給我看一下,回去扣當月的獎金。

禮堂裏響起一陣喧囂和躁動的聲音。看手機的紛紛把手機放到兜裏,打瞌睡的人也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主席台。

這還差不多,誌宏掃視了一眼會場說。今天我要講的一個問題,是關係著我黨生死存亡的問題。作為黨員幹部,特別是我們中宣部的黨員幹部,一定要保持廉潔自律,注意自己的生活作風,杜絕腐敗和貪汙浪費。俗話說,打鐵需要自身硬,作為黨的宣傳部門,我們一定要做出表率。如果我們自身不能保持清廉,如何能夠教育和領導廣大人民群眾。部機關已經討論了幾次,做出了幾條規定和具體實施措施,一會兒由張副部長具體宣講。在廉潔自律方麵,我們要加強學習,特別注重政治理論學習,提升個人政治素養和修養,牢固正確的三觀,遵紀守法,發揚民主,秉公辦事,堅持原則,嚴於律己。我們要嚴格按照部機關製定的黨員領導幹部廉潔自律的規定,高標準嚴要求,以身作則,正確對待名與利,自覺抵製社會上的各種不正之風,抵製腐敗。

主席台上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誌宏覺得有些不快,但是臉上沒有顯現出來,而是繼續做著報告。

黨中央要反腐,我們中宣部要做個表率,支持中紀委的工作。我醜話說在前麵,誰腐敗,誰有生活作風問題,一經查出,我絕不手軟,你們也不要找去我去中紀委求情。我們要記住,我們工作中取得的成績,要歸功於組織,歸功於黨中央的正確決策。我們要時刻檢討自己,在作風建設上嚴於律己,發現自己的不足,防微杜漸,力爭做到潔身自好。在政治上,我們要立場堅定,堅決與黨中央保持一致,任何與黨中央不一致的觀點都是錯誤的。在工作中,我們要做到公正清廉,保持黨的優良作風,時時以黨員幹部高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不講排場,不收受禮品,杜絕大吃大喝,公款請客和旅遊,不用黨和人民交給我們的權利去以公謀私,不做任何有損於黨的威信的事情。。。

 

做完報告之後,誌宏把話筒挪到坐在旁邊的副部長麵前,讓副部長講解部裏新製定的規則,自己背靠在椅背上,看著會場。褲兜裏的手機在震動,他知道一定是有人有急事兒找他,剛才在做報告時,手機已經震動好幾次了。他想打開手機看看,但是想到剛才明令下麵聽報告的不得看手機,自己才做完報告,就查看手機有些不太好。他繼續聽了一會兒副部長做的很枯燥的報告,覺得褲兜裏的手機每隔十來分鍾就震動一下。他終於坐不住了,悄悄對旁邊的另外一個副部長說了句什麽,向後推開椅子,走到了主席台側麵的帷幕裏。他在帷幕後麵掏出手機,看見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大部分是齊靜的,還有三條短信。他用手指劃開屏幕,查看短信,看見第一條短信是一個電影學院的女生來的,上麵說:

誌宏哥,今晚有幾個朋友一起去吃飯,其中還有一個正在籌拍一部大片的老校友導演,我特別想在裏麵演個角色。他們也特想見見您,結識您。您可千萬要來啊,給我點兒麵子,我跟他們說了一定能請動您。您要是不來,我可是會特別特別傷心滴。飯局後我會慰勞您,伺候您老人家,在老地方,小女子一定洗得香香的,讓您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來報答您對我的關照和栽培。。。今晚您一定得來啊,我等著您。

第二條短信是誌宏的開房地產公司的老同學來的,裏麵說:

誌宏,今天深圳市長來京,晚上我做東,在長安俱樂部。這次我們公司在深圳市拿地,一個十幾億元的項目,最後要由市長批。這個項目拿下來,股票一定會大漲。今晚你一定要出席,這個項目成功與否,全靠你跟市長通融了。

第三條短信是齊靜來的:

誌宏,你跑哪裏去了,怎麽給你打電話也不接?小曦在家中切腕自殺,生命垂危,正在去中日友好醫院途中。你趕緊給院長打電話,讓他們派最好的大夫,把小曦搶救回來。

 

看著最後一條短信,誌宏心裏一驚。他快步走出帷幕,向著禮堂後麵走去,一邊走一邊撥打了一個手機號碼。

誌宏啊,好久沒見,有什麽事兒嗎?手機裏響起了一個穩重成熟的男人的聲音。

李部長,有件急事兒找您,誌宏對著電話低聲說。澤寧的太太出事兒了,在你們下屬的中日友好醫院。我不認識他們院長,勞駕您給院長打個電話,讓他們務必全力搶救。

我馬上打電話,電話要是打不通,我親自去,男人說。

感謝,誌宏說。來日方長,下次有什麽事兒,你找我,我給你辦。這次麻煩你了。

沒說的,男人說。澤寧的太太,我們誰敢怠慢啊?

另外囑咐院長保密,誌宏說。事關澤寧聲譽,什麽也不要對外說,特別不能讓媒體知道。

當然,男人說。我會叮囑他們的。

掛上電話之後,誌宏給齊靜發了一個短信:

正在參加重要會議,無法脫身。已經給衛生部李部長打電話,他去找院長。會一結束,我馬上去醫院看望。請立即通知澤寧。

給齊靜發完短信後,誌宏略一思索,給電影學院的女生發了一條短信:

今晚不行,有急事兒,跟你的朋友們說,飯局改後天吧。

隨後,誌宏給老同學發了一條短信:

市長他們什麽時候走?改成明晚吧,今晚有特別重要的事,脫不開身。要是他們明天走,中午我在釣魚台宴請他們。

 

徐澤寧邁著沉穩的步伐,推開門走進老四私人會所的一件房間。房間的寬大的客廳沙發上,端坐著一個穿著蘇格蘭花格裙子的女人和一個五歲左右的身穿一套合體的黑色西服的帥氣小男孩。男孩正在低頭玩著手裏的遊戲機,像是沉浸在遊戲裏,什麽也沒有聽見。女人看見徐澤寧進來,站了起來,伸手拽了一下孩子。孩子放下了手裏的遊戲機,也跟著站了起來,麵容拘謹,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徐澤寧在門口略停住腳步,目光打量了女人和孩子一眼。女人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控製著自己的感情。徐澤寧脫下了外套,走進了客廳,看著孩子問女人說:

這是 ---

叫爸爸,女人低頭撫摸了下孩子剪得整齊的頭發說。

不,孩子有些害怕地向後退縮著說。

這是你一直想見,但沒從有見過的爸爸啊,女人說。你不是一直鬧著要見爸爸嗎?怎麽見了爸爸不叫爸爸呢?

他不是,孩子臉漲紅著小聲嘀咕說。我的爸爸不是這樣的。

對不起,女人對徐澤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第一次見,孩子可能有些生疏。

別難為孩子了,不叫就不叫吧。徐澤寧走到孩子身邊,俯身仔細看著孩子說。多可愛的孩子,像個小外國人。

都是讓我慣的,不懂禮貌,女人說。平時他是很乖的,就是有時脾氣倔。

我小時也是這樣,徐澤寧說。坐吧,別站著了。

女人和孩子重新坐在了沙發上。孩子的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停留在徐澤寧身上,眼神有些怯生生的。

玩得什麽遊戲啊?徐澤寧坐在孩子身邊,把放在茶幾上的遊戲機遞給孩子說。

Pirates of Caribbean,孩子接過遊戲機說。很cool的一個遊戲。

我們可以一起玩嗎?徐澤寧看著孩子說。

你會嗎?

我不會,但是可以跟著學,徐澤寧說。你能當我的老師,教我嗎?

好,孩子高興地說。其實也挺簡單的,這個按鈕是上下跳,這個按鈕是左右走,這個按鈕是拔槍,這個按鈕是射擊。這個遊戲可以兩個人玩,你當Captain Barbossa,一個大壞蛋,我當Captain Jack Sparrow,海盜船長,是個好人。

太好了,我從來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也沒當過壞船長,徐澤寧說。你先玩一下,做個演示,讓我看看怎麽玩。

男孩高興地玩起了遊戲機。徐澤寧在旁邊認真地看著,不斷地問著問題,點著頭。女人站起身,去給徐澤寧倒了一杯茶水水來,放在徐澤寧麵前。孩子給徐澤寧演示了一遍後,把遊戲機遞給徐澤寧,讓徐澤寧試試。徐澤寧粗厚的手指笨拙地按著遊戲機的按鈕,經常按錯。孩子像個小老師一樣,耐心地教著徐澤寧。

 

看著徐澤寧和孩子在一起玩,女人的眼睛濕潤了。女人伸手從茶幾上扯過一張紙巾,擦了擦眼睛。手機的鈴聲響起,徐澤寧專注地跟著孩子玩著,像是沒有聽見。

你電話,女人小聲地提醒了徐澤寧一句。

不用管,沒什麽大事兒,徐澤寧說。今天我跟政治局請假了,不辦公了,就陪著孩子和你。

你還是看看吧,別把重要的事耽擱了,女人勸了徐澤寧一句說。

徐澤寧放下遊戲機,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號碼。他看見是齊靜的號碼,皺著眉搖搖頭。自從知道靳曦和大維是在誌宏的房子裏之後,徐澤寧突然對誌宏生出一種厭惡。他不想接誌宏的電話,更不想接齊靜的電話。徐澤寧按了一下手機頂部,把手機徹底關了,仍在茶幾上。他重新拿起了遊戲機,對孩子說:

來,咱們接著玩。剛才那個拔槍是按哪裏來的?

爸爸好笨啊,男孩扭頭對女人說。教了他好幾遍,他也不get it。

聽見孩子叫爸爸,徐澤寧的手哆嗦了一下。他把遊戲機放下,對孩子說:

爸爸老了,學得慢。你喜歡以後當個船長嗎?

喜歡,男孩忽閃著眼睛說。不過我不想當海盜船長,我想當個艦隊司令,就像Lieutenant Norrington一樣,指揮一個艦隊。

有誌氣,爸爸小時也這樣想,徐澤寧說。

這孩子真不錯,中文講得真好,還這麽聰明有誌氣,值得好好培養,徐澤寧把頭轉向女人說。這麽些年都你一手把他帶大,不容易。謝謝你,辛苦你了。

首長辛苦,女人笑了一下說。你不是都讓老四把錢寄去了嗎,我們都是花的你的錢啊。孩子聰明也是因為基因好。我平時在家裏都是跟他講中文,教他認中文,寫中文,就是想讓他長大回中國跟著你。

將來把他送到西點軍校去,好好培養,徐澤寧說。

他從小就喜歡打仗,喜歡玩具槍,女人說。特別喜歡看打仗的電影和小兒書。家裏有本二次大戰的小人書,我都給他看過好幾遍了。

美國在衰落,中國在崛起,徐澤寧說。中美之間將來必有一場大戰,不是在我們這一代,就是在他們這一代。我們從現在起,就要注重培養了解美軍戰術戰略思想的將領,等到跟美國開戰時,要做到招之能戰,戰之能勝。這孩子我看行,將來一定是個能帶兵的好將軍。

他是你的孩子,你怎麽培養都隨你,我沒意見,女人說。

爸爸過兩天帶你看真正的戰艦好嗎?你喜歡嗎?徐澤寧低頭問孩子說。

真的啊?孩子兩眼看著徐澤寧,停下了手裏的遊戲機,像是不相信地問。

我們坐直升飛機去,徐澤寧抬起手指比劃了一下說。去軍港。那裏不光有戰艦,還有炮艇和潛艇。

太好了,直升飛機我還沒坐過呢,我可以去嗎?孩子放下遊戲機,手拽著女人的胳膊問。

可以,女人點頭說。爸爸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比傑克船長本事大多了。你以後真的可以去當個艦隊司令,到時不光艦隊裏有戰艦,還會有航空母艦呢。你穿上軍裝,肯定是一個特別英武的海軍軍官。

那我要跟爸爸在一起,男孩說。可以嗎?

女人把目光轉向徐澤寧,看著徐澤寧。徐澤寧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光滑的頭發,點頭說:

可以,你們就在北京住下吧,別走了。

那?女人疑惑而又不放心地問徐澤寧說。

我跟小曦離婚了,徐澤寧說。

真的嗎?女人睜大了眼睛,眼瞳裏散發出光彩說。

真的,徐澤寧點頭說。你們先住在老四這裏,過一段等我把事情處理好了,再把你們接到徐家大院裏去。將來,我補你一個明媒正娶,但是會是一個很低調的婚禮。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將來國家大事你不許過問,夫人幹政對國家不是好事。我已經想好了,先給你在外交部英美司安排個職務,你去幫他們出出主意做做參謀。你同意嗎?

哪有你這麽求婚的?還約法三章。女人擦了一下眼淚,撲的笑了出來。我要是不同意呢?

嗬,還有人敢跟我講條件,這樣的人可不多,徐澤寧說。說吧,什麽條件?

就一條,今晚你別走,就住在這裏,女人含笑說。

不走就不走,徐澤寧說。我還正想陪兒子多玩玩呢。老了老了,多了一個這麽好的兒子,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這一代人都是獨生子女,我現在有了三個孩子,命運真是讓人感慨啊。

我還想再生一個呢,女人說。如果孩子將來當兵打仗死了怎麽辦?再有一個就好多了,趁你現在還行 ---

還是你有遠見,徐澤寧說。那我們試試吧。

 

海底的世界裏,綠藻叢生。一片片珊瑚群隨著海底的暗流搖曳。五彩的美麗的魚兒搖著尾巴在珊瑚中穿行。一條白色的肥胖的大白鯊向著她遊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她驚恐地看著鯊魚張開的大嘴,裏麵的尖銳的帶著汙濁的牙齒看得一清二楚。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尾巴被礁石夾住的小魚,看著鯊魚遊過來,想逃跑,但是掙脫不開礁石。隻要一動,就渾身疼得厲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鯊魚遊到麵前。鯊魚張開閃著綠光的小眼睛,胡須伸張著,凝視了她一會兒,掉頭遊走了。

她剛鬆了口氣,又看見一條瘦小的章魚張牙舞爪地遊過來,遊到麵前,八條腿糾纏著,其中兩條腿卷住了她的身子,把她從礁石裏往外抻。她全身動彈不得,被章魚的腿緊緊纏住,幾乎窒息。她想喊,但是什麽也喊不出來。

海底突然顫抖起來,像是地震了。麵前的海底裂開了一條縫,紅色的岩漿從海底噴發了上來。章魚鬆開了糾纏她的腿,驚恐地匆匆遊走了。夾著她的尾巴的礁石也鬆動了,她用力一掙,終於從礁石縫裏掙脫了出來。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沒有手沒有腳的美人魚,靠著尾巴的擺動,向上遊去。岩漿在下麵升騰,海底冒出一陣陣白色的煙霧,海水像是要沸騰起來。她覺得渾身疲累,氣也喘不過來,但是靠著尾巴的擺動,終於遊出了海麵。

她遊到了一個綠島邊,看見沙灘上躺著無數的魚的死亡的屍體,其中也有那條大白鯊和章魚屍體。她遊上了沙灘,靠著一片礁石喘氣。海浪不斷滾來,一潮接著一潮,浪濤越來越高,有的海浪已經撲上了沙灘,越過了她的頭頂,淹沒了她。

她沿著沙灘向著綠島的叢林中跑去,尾巴一下消失了,變成了兩隻腿。她光著腳在布滿砂石的小路上跑著,腳被路上的砂石硌得生疼,路邊的野草拉破了她的腳裸。她顧不得疼痛,向著前麵一直跑,覺得排山倒海湧來的海浪就在後麵追逐著她。她跑進叢林中,遠遠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走。她看著那個人的背影,認出來是明宵。她向著明宵跑去,想喊明宵停下來等等她,但是什麽也喊不出來。明宵好像沒有發現她在後麵,隻是一味地向前走著。她追著明宵,但是距離怎麽也拉不近,總是隔著一段距離。在一個兩條岔路的轉彎處,明宵的身影消失了。

她跑到岔路口,抬頭看去,左右兩條路都沒有明宵。她不知道向著哪條路跑好。她聽見左邊的路有人在喊她,那聲音很微弱,聽不出是誰在喊她,隻能聽見她的名字。她向著左邊的路跑去。路彎彎曲曲的,通向一處高坡。她爬上高坡,看見下麵是一處懸崖,懸崖下麵的沙地上靠著岩石坐著一個人。她認出那是大維。

她沒有思索就縱身跳下了懸崖,身子輕飄飄的,好象是蒲公英隨風飄落。她落在了離岩石不遠的地方,摔倒在地。她想站起來,但是雙腳像是被釘在沙地上,怎麽也站不起來。她俯身爬著,向著岩石爬著,一寸寸地爬著,終於爬到了大維身邊。她看見大維的頭低垂著。她搖晃著大維的身子,而大維像是死過去了一樣,一動不動。她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大維的名字,撕心裂肺地喊著:

大維!大維!!大維!!!

 

她覺得身子被四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手按住,動彈不得。她扭動著身軀,猛地睜開眼,看見眼前一片白色,像是在病房裏。她看見頭頂上兩根管燈白得耀眼,晃著她的眼睛,讓她什麽也看不清。她閉了一下眼,重新睜開,看見各種各樣的架子和檢測儀立在側麵,自己的身上貼著好幾個小鐵片和線頭,手臂上插著點滴的管子。她看見齊靜,誌宏和弟弟站在她麵前。齊靜和弟弟的手按著她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在俯身看著她的眼睛。

好了,她終於扛過來了,醫生用手背擦了一把腦門的汗說。

她睜著眼楞楞地看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身在何地。她看見齊靜流著眼淚欣喜地叫著她:

妹妹,你終於醒了,從送醫院到現在整整十個小時了,輸的血都夠把全身的血換一遍的了。妹妹昏迷不醒,一會兒心髒不跳了,一會兒說胡話,可把姐嚇死了,以為妹妹挺不過來了呢。

她扭頭看了一眼,看見了腕子處纏著的雪白的繃帶,才想起了發生了什麽。

大維呢?她問齊靜說。

不知道啊,齊靜搖頭說。一直沒有消息。謝天謝地,剛才就怕你醒不過來。你個傻妹妹,有什麽事兒跟姐說,姐幫你想辦法,幹嘛要割手腕啊?!

小曦,別管大維了,隻要你沒事兒就好,誌宏按住了她的肩膀說。

姐,誰欺負你了,我找他玩命去,弟弟眼睛睜得圓圓地問她說。

爸呢?

怕你爸著急,沒敢告訴你爸,隻把你弟弟偷偷叫來了,齊靜說。

澤寧呢?她問齊靜說。

不知道,站在一邊的誌宏回答說。怎麽打電話也找不到,家裏也沒有,不知道人去哪裏了。

把澤寧。。。給我找來,她喘息著說。我有話。。。對他講。

我去澤寧家找他去,誌宏說。澤寧真不像話,留了好幾次言,短信也發了好幾次,就是沒回音。老婆出了這麽大事兒,他沒影兒了,這算什麽事兒啊?

找老四,她咽了一口吐沫艱難地說。老四。。。知道大維在哪裏。。。也知道澤寧在哪裏。

是老四幹得嗎?弟弟問她說。我去找他去,讓他給姐姐賠命!

得得,你別胡鬧,這兒已經夠亂的了,您就別給添亂了,誌宏攔住弟弟說。

這麽晚了,都淩晨兩點了,明天白天再找吧,齊靜擔憂地看了一眼牆上的表說。老四那個狗熊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時你跟老四也不對付,他要是 ---

老四就是斃了我,我也得讓他去找到澤寧,誌宏說。哪裏有老婆都死過一次了不管的?小曦,好好躺著別動。我沒有老四的手機號碼,但是我知道老四住在哪裏,我這就開車去找老四,一定要把澤寧給你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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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誌宏再忠心耿耿,跟老徐的關係也比不上老四。誌宏官兒再大也是家奴,老四就是什麽都不是,也是兄弟。
HP67 回複 悄悄話 誌宏和老四其實對老徐都是忠心耿耿,而且老四作惡更多,隻是因為同是趙家人,能替自己處理不方便的事,老徐便是看不見老四的大惡,而對誌宏的小惡耿耿於懷。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abo88' 的評論 :
謝謝lab。經過這一次身體和心理的創傷,我覺得靳曦的芭蕾大概也跳不成了。最好的辦法是去出去療養。
labo88 回複 悄悄話 趕緊離開大陸。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尤其開心USA' 的評論 :
謝謝 尤其開心USA
尤其開心USA 回複 悄悄話 看著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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