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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 (108)

(2016-06-19 20:13:03) 下一個

從嘎納電影節飛回紐約,明宵回到了自己在離時代廣場和百老匯不遠的公寓裏,準備休息一段,好好琢磨琢磨下一步電影拍什麽。他的公寓在一幢摩天大樓上,有兩個居室,客廳十分寬敞明亮,還有一個很大的陽台。晚上從陽台上俯瞰下去,腳下是熠熠生輝的巨型廣告和車燈路燈組成的密集的星火。他喜歡這座公寓樓,因為這座公寓樓有遊泳池,健身房,BBQ燒烤陽台,彈子房和讀書室,下樓幾分鍾就能走到百老匯的那些劇院門口,而且樓下有一個畫廊,一個比薩餅店,一家書店,一家酒吧,一家花店,一家麵包甜點店,還有一個鬧中取靜的咖啡館。

明宵回到寓所,已經是下午了,進門就看見電話留言機上的燈光在閃爍。他放下行李,按下留言機的按鍵,聽見上麵有小魯的一個留言。小魯離開中國後,來到紐約,一開始積極參加了一段民運活動,後來民運分成幾派,互相內鬥和猜疑,有人懷疑小魯是政府派來的特務,讓小魯很氣憤。小魯對政治逐漸心灰意冷,雖然還去參加一些民運的活動,但是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積極了,後來在唐人街上的一家旅行社找了一份兒活,做起了導遊工作。在旅行社,小魯遇到了一個也在旅行社打工的大陸來的姑娘,兩個人很聊得來,不久就住到了一起。前些年,小魯結婚了,婚後跟太太一起開了一家小旅行社,靠給大陸來的遊客做導遊為生。明宵成為導演後,小魯不知從哪裏打探來的明宵的住址電話,經常找明宵一起出去吃吃飯,敘敘舊,吐吐槽,傾訴傾訴到美國後的煩惱。

小魯的留言說好久沒見了,想跟明宵聊聊。明宵給小魯打了一個電話,約好了晚上八點在自己公寓樓下的咖啡館裏見麵。

 

晚上七點四十五,明宵夾著一本書,一個筆記本和一杆筆,來到了樓下的咖啡館等小魯。他在櫃台前點了一杯不加糖的冰綠茶,店員說茶要泡一會兒,要他等一下,給他端過去。他走到靠窗的一個小圓桌前坐下,把筆記本放在小圓桌上,翻開了書。書是一本法國人寫的曆史小說,名叫《HHhH:希姆萊的大腦是海德裏希》,裏麵講得是幾個英國傘兵空降到捷克斯洛伐克,去刺殺當時德國黨衛軍二級上將,希姆萊的助手,時任捷克代理總督的海德裏希。刺殺成功之後,幾個傘兵藏身在一家教堂裏,後來一個叛徒貪圖德國的巨額賞金,提供給黨衛軍有關傘兵們降落到捷克後的線索。黨衛軍順藤摸瓜,找到了傘兵們藏身的教堂,把傘兵們圍困圍在教堂地下室裏。黨衛軍往地下室裏灌水,逼迫他們出來。四個傘兵與八百黨衛軍對峙了八個小時,在水幾乎淹沒了地下室,同時也快打光了子彈後,他們知道如果落到黨衛軍手裏,一定會耐不過黨衛軍的酷刑,會把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人招供出來,於是把最後四顆子彈留給了自己,全部自殺,隻留給了黨衛軍四具浮在水麵上的屍體。這個刺殺海德裏希的故事十分悲壯,最後不僅傘兵們自殺了,而且中間保護過傘兵們的一些捷克地下抵抗組織的成員也在黨衛軍從叛徒哪裏得到線索破門而入時咬碎氰化鉀玻璃管自殺,還有捷克的一座村莊裏的青壯年男人被黨衛軍全部屠殺,所有房屋被黨衛軍派來的推土機夷為平地,隻因為黨衛軍懷疑傘兵們曾經在村莊裏藏過身。

這本書裏講述的真實發生的故事讓明宵很震驚。英國傘兵們的英勇,德國黨衛軍的殘酷,以及那些具有正義感的捷克人民作出的巨大犧牲,讓明宵深為感動。雖然二次大戰已經早已過去,二戰題材不是熱點題材,但是他覺得這本書拍成電影一定會很感動人。

 

店員給明宵把冰茶端過來之後不久,小魯就來了。小魯要了一杯咖啡,坐到明宵對麵,把隨身帶來的一份當天的《世界日報》給明宵看。報紙上刊登著兩條消息,第一條是芭蕾舞片《紅裙》嘎納電影節得獎,陳明宵代表劇組致辭;第二條是中宣部下令大陸所有影院禁演《紅裙》,同時禁止在媒體上討論《紅裙》。

明宵無奈地搖搖頭,把報紙放在桌子上。他當導演以來,拍的每一部片子都被國內封殺,他知道這根本不是對著片子,而是對著人。

電影我看了,小魯說,很好看。真為你高興,你現在是大導演了。

得了吧,明宵說。就是拍了幾部小電影而已。你最近怎麽樣?夏天快來了,該旅遊旺季了,旅行社的業務還好吧?

馬馬虎虎,時好時壞,小魯皺了一下眉說。這一行沒什麽門檻,競爭太激烈了,不好賺錢。我們那一趟街上就好幾家旅行社,都比我的大,有的跟使館關係密切,國內有什麽好的團,都讓他們拉走了。像我這樣的,隻好靠少賺錢,多服務,做得很辛苦。有時啊,真覺得挺感慨的,一晃十來年過去了,國內發展這麽快,過去的同學們不是升官就是發財了,我在這邊做導遊,就屬我混得慘了。有時覺得挺不平衡的,也很失落。像我這樣的,到了美國來,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想想當初一腔熱血,遊行啊,絕食啊,覺得為了民主死了都沒什麽,沒想到現在中國發展得這麽好,我們這些到了國外的人,按說都是當時的精英,現在反而比不過國內的那些人,你說讓人覺得難受不難受?

國外不是靠嚷嚷,是靠真本事,明宵說。坦率的說,你也別淨覺得自己委屈。這麽些年,你看你英文也沒多少長進,也沒能正兒八經的讀個學位下來,把時間都浪費在互相爭吵上了,你們吵來吵去,到底給中國做了什麽實事兒?給中國最惠國待遇你們反對,中國舉辦奧運會你們反對,台灣給你們錢你們都拿著,然後互相爆料,今兒說你是共產黨派來的特務,明天說他是台灣情報局派來臥底的,都快成笑柄了。你說你們幹得這些事兒,有多少是真正符合大多數海外華人的利益,獲得海外華人支持的?要我說,你有那些吵架的功夫,塌下心來,去哈佛,耶魯,哥倫比亞讀個學位下來,你也能過個非常好的日子。

我要是有那本事就好了,小魯說。你說得對,其實我也就是能瞎嚷嚷,哈佛,耶魯,哥倫比亞大學這樣的藤校,我想都不敢想。

你也別自卑,明宵說。其實你做得也挺好的,自己當老板,一開始難一些,以後客戶多了,就會越做越好了。

 

兩個人聊了有半個小時後,小魯說:

哎,明宵,說件正經事兒。前幾天我遇見幾個朋友,以前一起搞過民運,他們想拍一部六四的電影,劇本已經寫好了,有一點錢但是沒有那麽多資金,也沒有人能來導這部片子。他們知道我認識你,托我來問問你,看你感不感興趣。你名氣大,要是肯來做導演,可能就會有人給投錢,把這件事兒做成。這可是件好事兒啊,人《奇瓦戈醫生》那部電影不都得了奧斯卡獎了嗎?你拍一部中國的《奇瓦戈醫生》這樣的片子,沒準兒也會得奧斯卡獎呢。

什麽故事啊?你說給我聽聽,明宵問小魯說。

是關於黃雀行動的故事,小魯看了一眼四周小聲說。黃雀行動你聽說過吧?六四之後,建立了一條香港和內地之間的秘密通道,營救出了四百多人,包括柴玲,吾爾開希,蘇小康和陳一谘他們。這個劇本,就是寫黃雀行動的內幕的。我來美國後,也參與過這個行動,知道秘密通道是怎麽建立的,裏麵的關鍵人物是誰,劇本寫得都很真實。我跟你說啊,這裏麵有香港政府的支持,有黑幫老大的義氣,有老百姓的幫助,還有國內一些太子黨內同情學生的人在暗中協助。營救過程中還死了好幾個人,也有人被抓,還有的人中了國安部的陷阱,真實故事本身太精彩了,比小說精彩,絕對能拍出一部好萊塢式的驚險大片來。你剛得了嘎納獎,你要是能出麵做導演,這事兒準成。

可是我不能做這件事,明宵說。

怎麽了?小魯問明宵說。你不是一直想拍一部讓人震撼的大片嗎?這麽好的題材 ---

小魯,你想想,拍這樣一個片子,把內幕寫出來,你以為公安部國安部那些人是傻子啊?你想過沒有,別說拍電影了,就是把內幕寫出來,會給當初參加黃雀行動的那些人帶來多少麻煩啊?香港已經回歸中國了,那些人不少還都在香港吧?還有,要是我拍了這樣一部片子,徐澤寧就能讓公安部禁止我入境。我爸可還在國內呢,到時弄得我都沒法兒回去看我爸了,我幹嘛啊我?電影好題材有得是,我不靠這個。

啊,我沒想那麽多,小魯說。我以為是大家都喜歡做的一件事,對大家都好。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我回去跟他們說,讓他們去找別人好了。

 

小魯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小魯走了之後,明宵坐在咖啡館繼續讀書,直到咖啡館快關門時才離開咖啡館。他走出咖啡館,站在門邊的山毛櫸樹影下,胳膊夾著書和筆記本,點上了一支煙。

夜深了,馬路上車不多,四周很安靜。一輪滿月升在馬路對麵一幢高高的辦公樓的一側,月光照在樓的側麵玻璃牆上,把玻璃漆成了白晃晃的一片。明宵吸著煙,看著對麵樓裏燈火通明的窗戶,看見有的窗戶裏有人影在走動。淡藍色的煙霧在他的眼前徐徐上升,像是一個惦著腳尖在舞台上跳芭蕾的舞女,在街燈的微弱的光線裏散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陣清風拂麵而過,帶著對麵比薩餅店飄出來的香味兒。風吹動明宵身邊的山毛櫸的樹枝,樹枝的晃動把月影和燈影變成了憧憧的鬼影。明宵想起了在去美國留學之前的一個晚上,他和她坐在陶然亭公園外麵的樹蔭下的一個石凳上,夜色也是這樣的安靜和溫柔。他聽見一個聲音說:

我走了,你會等著我嗎?

我會。一個溫柔的聲音說。我會一直等著你。

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你要心裏有我,肯定會回來的,無論多久,無論去了哪裏,那個溫柔的聲音說。

 

十年了,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過任何聯係。他想起了十年前出獄的時候對靳凡說的那句話:告訴她,我會在美國等著她。自那之後,他跟靳凡也失去了聯係。他不知道靳凡是否把這句話轉告給了她。他在紐約等著她,已經等了十年了,從二十七等到了三十七。在等待她的這十年裏,他終於成了一個導演,拍出了幾部自己喜歡的片子。他知道,他不能再一次回國去找她,那樣他會又一次落入徐澤寧的手裏,不但毀了他,也會讓他成為徐澤寧的一個人質。即使她離開了徐澤寧,徐澤寧也不可能讓她和他在國內相愛。他和她,隻有在國外才能自由的相愛和在一起。

香煙在指間明明滅滅,直到燒到了盡頭,明宵才從對過去的追憶中驚醒過來。他把煙蒂插在咖啡館外麵的帶著一個個小圓孔的盛放煙蒂的鋁金屬盒子裏,夾著書踩著鋪滿碎石子的路走過幾顆高大的山毛櫸,在一個水池邊拐了一個彎,走進了自己住的公寓大樓。

 

為了準備見徐澤寧,寇辰菲上午十一點就從《中國日報》社請假出來,回到家裏匆匆吃了一個蘋果,喝了一瓶酸奶,之後洗了一個澡,把頭發吹好,修好了手趾甲和腳趾甲,化好了一個淡淡的妝。她從衣櫥裏挑了一些衣服的組合,在身上反複試了幾套,最後選定一件帶著蝴蝶結的白襯衫穿在身上,又配上了一條長到膝蓋的黑色百褶裙,在腿上套上了一雙黑色絲襪,腳上穿了一雙半高跟黑色扣帶靴。因為聽誌宏說徐澤寧喜歡女兵,而且看見外麵有些陰天,天氣有些涼,所以特意在身上套了一件綠色軍裝款雙排扣敞領粗妮外套。

她出門前挎上一個棕色的不引人注目的手包,從手包裏掏出一隻唇膏來,對著門背後的鏡子仔細地塗了一遍口紅,把唇膏放回手包。她在鏡子裏看了一眼自己,襯衫和裙子的黑白搭配讓她像個幹練的職業女性,綠軍裝款粗妮外套又讓她帶上了一種女兵的颯爽,而長腿上的黑色絲襪和露出腳裸的黑色短靴讓她顯得既性感又嫵媚和妖嬈。她很滿意自己的簡約而帥氣的裝束,覺得這身裝束也一定會給徐澤寧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掏出一瓶香水往脖子上和手腕上噴了幾下,又對著空中噴了幾下,仰脖讓上身在噴在空中的香水霧中停留了一下,隨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在電梯裏她遇見了隔壁住著的一個女記者。女記者看著她的這身裝束顯得很驚訝。女記者跟她打了聲招呼後問她說:

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哦,約會去嗎?

寇辰菲臉上帶著一點矜持微笑了一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多年以前,在劍橋讀書的時候,她曾經去埃及遊覽。在一座古老的法老墓前,一個埃及女巫師給她算了一命。女巫師說,她會在三十歲以前遇到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她會嫁給那個政治家,幫助政治家成就偉業。她一直對女巫師的預言深信不疑,也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政治家出現。現在,好像冥冥之中她一直等待的人出現了。男人靠本事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現在,她要開啟她的征服世界之旅了。

從跟誌宏的交談中,寇辰菲能夠感覺得出靳曦是一個頭腦簡單且易感情用事的芭蕾舞演員,完全不具備一個政治家妻子應有的精明強幹性格堅強頭腦冷靜的素質。而她,名門出身,具有世界上最好學府的學曆,學得又是政治學,也曾遊覽世界各國,見多識廣,更精通英文法文和中文,比頭腦簡單的靳曦更適合做一個政治家夫人。她會用自己的智慧去輔佐和幫助徐澤寧,成就徐澤寧的大業。而她,也將會成為陪伴徐澤寧縱橫於世界外交場所的令人羨慕的第一夫人。

在門口等出租車的時候,她的頭腦裏閃現出了往默多克身上潑紅酒的鄧文迪。鄧文迪算什麽?無非是使手腕嫁了一個有點兒錢的老頭,她想。徐澤寧比默多克何止要強十萬八千裏,

 

寇辰菲跟著又瘦又高的秘書身後走進徐澤寧的大辦公室時,心裏帶著一種緊張和興奮。秘書推開門,把寇辰菲側身讓了進去。正坐在辦公桌後低頭辦公的徐澤寧抬頭看見寇辰菲,衝她點頭微笑了一下,伸手示意寇辰菲坐在辦公桌前麵的椅子上。

你好,小寇,徐澤寧和藹地對她說。你先坐一下。我手頭有個批文,馬上就完。

她撫了一下裙子坐下來,目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辦公室。辦公室很高很大,裏麵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徐澤寧辦公桌所在的辦公區域,裏麵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個大文件櫃,一個保險箱,牆角各放著一個立式台燈;另一部分是由幾對沙發和茶幾組成的會客區域,沙發旁邊放著兩個盛滿書的書櫃,茶幾上鋪著白色針織桌布,放著一部電話和兩盤新鮮水果,牆角立著一個裝滿飲料的冰櫃和冷飲機。四麵牆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和書法。也許是因為窗簾關著的緣故,屋裏的光線有些灰暗,牆上的壁燈開著,柔和的光澤從燈罩下散發出來,打在淺棕色的牆壁上。地麵是硬木地板,擦得像是鏡子一樣,反射著牆上的畫和壁燈的倒影。

徐澤寧的桌子背後有一扇窗戶,上麵的百葉窗關著,外麵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射進來,照在擺放著幾盆綠色植物的窗台上。徐澤寧的辦公桌很長很大,桌麵散發著栗色的光澤,上麵擺著三部電話機,一部黑色手提電腦,一個帶著橢圓形燈罩的古色古香的台燈,兩個堆滿了公文的架子,一個精致的茶杯,幾隻黑色的筆和兩個像是記事本一樣的厚厚的黑本子。

 

徐澤寧在一份文件上飛快地簽好字,把文件遞給站在桌前的秘書,衝秘書點了一下頭。秘書悄悄地走了出去,把房門帶上。

就你自己在北京住嗎?路上到這裏遠不遠?徐澤寧問寇辰菲說。

我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在倫敦,隻有我自己在這裏,寇辰菲點頭說。我住外交公寓,離這裏不遠,叫了一輛出租,一會兒就到了。

你爸媽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謝謝您關心,寇辰菲說。

習慣北京的生活嗎?

早就習慣了,寇辰菲笑笑說。都來這裏好幾年了。

 

有個問題我不太明白,徐澤寧說。你在劍橋畢業,在英國或者其他國家都會找到很好的工作,為什麽到中國來?《中國日報》掙錢不多,工作也比較枯燥,你為什麽要在那裏工作呢?

因為我的中文和英文都很好,在中國工作會更能發揮我的優勢,有更好的前途,她說。另外,我喜歡文字性的工作,在《中國日報》做編輯,能發揮我的專長。《中國日報》給我的工資比一般的工作人員高許多,讓我能夠在北京有一個很好的生活,我覺得已經足夠了。

噢,是這樣,我以為你們那裏工資都差不多呢,徐澤寧說。在社裏的工作開心嗎?

挺開心的,她說。很多年輕人,大多是北外或者外交學院畢業的,我們在一起很開心。

那就好,徐澤寧說。年輕人,工作要努力,也要很有個喜歡的環境。我聽誌宏說,你在社裏很能幹,是社裏有名的一隻筆杆子,寫得快,而且英文文章寫得地道,漂亮,社裏的文章發稿前都要你幫著看一遍,你也能很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幫助改進。

謝謝,寇辰菲說。英語是我的母語,所以寫起來快而省力。而且,有些語法,不是課本上能學到的。課本上完全對的東西,實際中未必會用,所以有的文章會十分拗口,有的就十分流利。我在英文上有天然優勢,幫助一下同事也是理所應當。

 

你的素質很不錯,各方麵都很好,徐澤寧說。不過,我覺得,對年輕人來說,有才能是一方麵,更主要的是有沒有理想,能不能為理想付出努力。小寇,我想聽聽你的理想是什麽,今後的人生有什麽規劃沒有。

我高中的時候,讀到過一本傑奎琳·肯尼迪的傳記,寇辰菲說。從那時起我就迷上了傑奎琳,想成為一個那樣的女人。

很有意思,徐澤寧點頭說。我讀過肯尼迪的傳記,不止一本,也看過有關肯尼迪的電影。他可以說是美國曆史上最年輕也最偉大的總統,也曾經是我的偶像,可惜被刺殺了,英年早逝。傑奎琳給人感覺是一個非常優雅美麗,氣質高貴的女人,不過我沒有讀過她的傳記,對她不太了解。你給我說說,傑奎琳身上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能讓肯尼迪喜歡上呢?

因為傑奎琳很有主見,又很堅強,寇辰菲說。這才是一個政治家的妻子應該具有的素質,我想也是肯尼迪喜歡她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肯尼迪能當上美國總統,傑奎琳幫了他不少,為他拉了許多選票。她懷著孕陪同肯尼迪參加競選集會,參加各種場合的活動,給選民寫了兩萬多封信要他們支持肯尼迪。為了贏得少數族籍人士的選票,她用法語,西班牙語和意大利語,對那些剛入籍的選民發表講話。她在外交上對肯尼迪幫助也很大,因為法國總統,印度總理,蘇聯領導人,還有很多國家的領導人都很仰慕她。

原來是這樣,徐澤寧點頭說。怪不得。記得肯尼迪第一次當選的時候,跟對手尼克鬆的選票非常接近。

是啊,寇辰菲說。肯尼迪是險勝,隻比尼克鬆多出了十萬票,相當於選票的百分之零點一。傑奎琳的那兩萬封信,還有對少數族籍人士的演講,和四處奔波陪同肯尼迪競選,有可能就是讓肯尼迪最後以微弱票數打敗尼克鬆的關鍵的因素。反過來你想想,要是肯尼迪娶了一個什麽都需要照顧,什麽事都拿不起來,一有事情就慌了爪兒就知道哭的女人,那肯尼迪還不得敗給尼克鬆啊。

有道理,徐澤寧讚許地說。除了對肯尼迪的幫助之外,你覺得傑奎琳還有什麽優秀的素質呢?

我覺得傑奎琳能非常理智的處理問題,而且很低調,寇辰菲說,傑奎琳知道凡事顧全大局和知道輕重緩急,很少感情衝動的做一件事,總能保持自製和平靜,忍耐和克製。她並不是很美,因為她的兩眉之間特別寬,身材也很平板,但是她很會打扮,引領了美國的時尚潮流。她也並不是事事順利,肯尼迪曾經傳出跟夢露的緋聞,也曾經有傳說傑奎琳跟希望船王有一腿,輿論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在逆境中,傑奎琳依然能夠保持耐心,盡自己的第一夫人的責任,而且還能保持幽默感,化解問題,讓肯尼迪和自己順利度過難關。傑奎琳遇到了肯尼迪,是遇到了自己心目裏的最偉大的英雄,而肯尼迪遇到了傑奎琳,是遇到了政治家最理想的搭檔。他們是一對最佳組合。

 

徐澤寧的眼睛看著寇辰菲,眼神裏帶著一種讚許和喜歡。寇辰菲微笑著,眼睛毫不退卻地看著徐澤寧的眼睛,目光堅定,帶著一種自信。

你的衣服很好看,徐澤寧看了她一會兒說。

寇辰菲含笑低頭感謝了一下,她知道徐澤寧就會喜歡今天的這一身。她伸手拉了一下軍裝款粗妮外套的領口,讓裏麵的帶著黑色蝴蝶結的白襯衫露出更多一些。

說了這麽半天了,渴了吧,徐澤寧問她說。想喝點兒什麽?

冰水,寇辰菲說。

徐澤寧站起來,繞過自己的把辦公桌,走到客廳的牆角,從冷飲機上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給寇辰菲接了一杯冰水。

你剛才說,你也想成為一個傑奎琳那樣的人?徐澤寧走到她身邊,把冰水遞給她問。

我一直在夢想著,寇辰菲說。

寇辰菲伸手接過紙杯來,把身子故意往徐澤寧身上靠了靠,胳膊肘似有似無地碰了徐澤寧的胳膊一下。徐澤寧看了一眼她,繞過辦公桌走回了自己的黑色的沙發座椅。

你找到了你的那個政治家了嗎?徐澤寧把頭仰靠在沙發椅背上,問她說。

找到了。她的手優雅地端著冰水,上身挺直,微側著頭,嘴角帶著笑容,眼睛隔著桌麵直視著徐澤寧說。他是我心目中的一個最大的英雄。

 

 

新粉刷的房間彌漫著一股特殊的氣味,客廳裏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棕色的寬大的皮沙發,茶色的玻璃茶幾,深棕色的櫃子和書櫃,三十二英寸的索尼電視,白色的立式冰箱,淺棕色的壁掛式空調,垂在木地板上的白色的窗簾,連牆上的油畫,也散發著一股未幹的顏料的味道。誌宏站在落地玻璃窗邊,凝視著遠方靜止不動的夕陽和下麵的通紅的雲層,沉思著什麽。一個身體有些發福,穿著一身深灰色西裝戴眼鏡的中年人站在誌宏身邊,把一瓶擰開帽蓋的進口礦泉水遞給誌宏。

那邊不遠就是王府井,中年人指點著窗戶對誌宏說。這是最好的地段了,房間是頂層的,安靜,沒有電梯鑰匙的人上不來。這裏的視野非常開闊,既能俯視樓下的花園也能眺望遠方。整個樓隻有三套這樣的頂層房間,住得都是部級官員。我下海經商,幹房地產十來年了,這是我蓋的最好的樓裏最好的房子了。三室一廳兩衛,都給你裝修好了,一水的新家具。

不錯,謝謝,誌宏從窗口轉過頭來說。

咱們這些老同學裏,就你最發達了,中年人喝了一口冒著氣泡的礦泉水說。那天同學聚會時,你走了之後,我們大家還說呢,當初誰也沒看出來你現在能這麽發達。誌宏,當年去榆林,你這條路真是走對了,簡直太有遠見了。

不是我有遠見,是澤寧的個人魅力太強,誌宏走到客廳的沙發邊坐下說。你要是遇見澤寧,也會跟著澤寧幹的。

這就是命中注定,中年人跟著走到沙發邊來,坐到誌宏對麵說。我現在越來越信命了,前幾天我找一個據說算命特準的大師給算了一掛,你猜怎麽著?

說你將來大富大貴?

沒有,要是那樣就好了,中年人說。大師說我將來會貧死獄中,簡直氣死我了,什麽大師啊。要不是咱班那誰給推薦的,我非砸了大師的招牌不可。

那些話你也信?誌宏看了一眼手中的礦泉水的牌子說。我從來不信命,隻信自己。不過我相信這世界上物極必反,等你賺錢賺得差不多了,就早點兒收手吧。

也是,中年人說。我把老婆孩子都送國外去了,給自己留條後路。等我再幹十年,連下兩輩子的錢都賺夠了就退休,到國外去做寓公,好好享受人生。你什麽時候拿戶口本來,我把房子的產權給你辦了。

 

褲兜裏的手機響了,誌宏把礦泉水瓶子放在茶幾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是徐澤寧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誌宏做了一個手勢,讓中年人別說話,隨後接起了手機。

說話方便嗎?徐澤寧在電話中問。

方便,誌宏看了一眼身邊的中年人說。就我自己一個人。

我下午見到小寇了,很不錯,徐澤寧說。明天你去她單位把她檔案要過來,我想看看她的檔案。你出麵比較方便。

好的,誌宏說。《中國日報》是我們部裏直屬單位,我找他們社長,就說我想看。

你幫我了解一下她個人的生活情況,特別是她感情方麵的曆史,徐澤寧說。越詳細越好。

過去我跟她聊過,大致知道一些,誌宏說。她現在沒有男朋友,以前在英國上大學時有過一個,畢業後不在一個城市裏,就吹了。我找她聊聊,再找人側麵了解一下。你這次去英國,打算帶她一起去嗎?

恐怕不行,徐澤寧說。時間太倉促,她的背景也需要考察,我們對她在英國的情況和家庭都不了解,還是慎重一點為好。我會讓人做些調查,但是不打算把她調到身邊來,那樣影響不好。她繼續在《中國日報》社裏工作好了。這件事兒你誰都不要講,也不要告訴他們社裏的任何人。

我知道,誌宏說。有什麽事兒,她找你不方便,直接找我也行,我去出麵跟他們社裏講。

很好,徐澤寧說。誌宏,你眼光不錯。小寇精明強幹,知識淵博,見多識廣,會是一個好幫手。回頭我再跟你仔細聊,先掛了。

 

電話中傳來了嘟嘟的聲音。誌宏把手機放回褲兜,拿起礦泉水瓶子來喝了一口,用手撫摸了一下沙發的皮椅麵說:

房產證上,戶主不要寫我的名字。

當然,中年人欠身說。你拿誰的戶口本來,我就把這房子登記在誰的名下。

好,誌宏說。我想想吧,回頭我讓人把戶口本給你送去。

那我們地產公司上市的事情,就麻煩你多關照了,中年人說。

好說,咱們是同學,能幫上的我盡量會幫,誌宏說。不過證券委那邊管事的人我隻是認識,不太熟,隻能打個招呼,不好說管不管用。

知道,中年人說。你隻要話到了,給搭個橋就行,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去跟他們打交道。不管用也沒關係,咱們將來來日方長。我呢,還給你預留了公司的一些股份,是內部股,你要是沒錢,我先給你墊上,等公司上市了,你把錢還給我。

這樣不太合適吧,誌宏說。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看看哪裏能借些錢來先給你。

你拿我當外人?中年人麵露不快說。誌宏,咱們研究生時住一個宿舍,我不知道你把我當什麽樣的朋友,我可是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待。我知道你是一個清廉的官兒,這些年來一直坐得是清水衙門,恐怕也沒有多少積蓄,不像我們下海經商的人。這件事你放心好了,我悄悄把錢墊上,那些內部股,你想寫誰的名字都行,別人不會知道是你。即使將來出事兒,也是我跟你之間的私人借款。你放心吧,這件事我會辦得妥妥當當的,如果將來出事,我也會給你扛著,不會讓你有任何問題。

那就太麻煩你了,誌宏說。最近手頭的確是有些拮據。噢,對了,這套房子也是我從你這裏買的,等公司上市之後,把我的股份賣掉,從賺的錢裏扣除。

當然,中年人笑了笑說。這套房子是內部試銷價,每平米2500元。我把銷售合同做好,保證不會出問題。誌宏,你好好從政,需要錢的時候言語一聲,需要多少我們都能給你想辦法。我們都盼著你以後跟著徐澤寧更上一層樓,到時需要你關照的地方多了。

唉,你是不知道,政治這玩意兒跟走鋼絲似的,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誌宏說。我現在是死跟澤寧,要是哪一天萬一澤寧被人整倒了,我進監獄的時候,你們哥兒幾個要是能去監獄看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人生得意須盡歡啊,中年人說。要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是再清廉,把你的老婆孩子一抓,什麽罪名你都得認,照樣判你貪腐罪。布哈林當初不就是這樣承認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斯大林嗎?等這家公司上市了,賺了錢,你跟我似的,先把老婆孩子送出去,解除後顧之憂。

老婆不行,那樣太顯眼了,誌宏說。女兒可以考慮。

 

大維背著小提琴盒走進喧鬧的酒吧的時候,樂隊演出已經開始了。酒吧前麵是一個小舞台,舞台頂上的一個圓燈在不停地旋轉,上麵的小玻璃塊把燈光像是雨點一樣灑在舞台上。一個女歌手站在黑色的立式麥克風前,正用甜蜜的嗓音唱著一首流行歌曲。小舞台對麵是一張張小桌和椅子,桌邊坐著一些一邊喝酒一邊大聲說著話,顯得鬧哄哄的人群。大維看了一下表,還有半個小時才該他演奏。他背著琴盒走到小舞台旁邊,在靠牆的一個空椅子上坐下來,把琴盒豎在身邊的牆上,等著上場。

大維你來了,老板剛才找你呢,一個托著盤子的女招待走過來對他喊了一聲說。後麵辦公室。

他站起來,提著琴盒繞過舞台邊的吧台,沿著一條狹窄的通道走過衛生間,來到了老板辦公室。他推開門,看見屋裏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身邊也放著一把小提琴盒。他看著小姑娘愣了一下。老板看見大維進來,對姑娘說:

你先去舞台那邊熟悉一下環境,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姑娘謝了老板,提著琴盒從大維身邊走過,眼睛斜瞟了大維一眼,出門去了。

老板,這怎麽回事兒啊?大維走到辦公桌前問老板說。剛才這位是誰啊?

噢,大維,真不好意思,老板說。這是我小舅子的女朋友,外地來的,也是學藝術的,想拉琴掙點兒學費,讓我老婆給塞這裏來了。這姑娘,也夠可憐的,一個人從外地來北京混,學藝術的,哪裏去找工作,生活也沒個著落。大維,你在這裏時間不短了,你了解我。要是別人,我肯定不會答應的,但是 ---

我明白了,大維說。謝謝您這一段對我的關照。

大維,真對不起,老板說著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幾張鈔票遞給大維說,這點兒錢算是我個人對你的感謝吧,以後那姑娘一走,我馬上把你叫回來。

不用了。大維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了老板的辦公桌說。我靠自己的手掙錢,不靠別人的施舍。不是這把琴和自己雙手掙來的錢,我都不要。

你讓我太沒麵子了,老板很尷尬地把錢放在桌麵上說。這樣吧,大維,我有幾個開酒吧的朋友,我給他們打電話,看看他們要不要拉小提琴的,要是有機會,我立馬通知你。

他點點頭,沒有說什麽,轉身向著門口走去。

大維,老板在他走到門口時叫住他。

他轉過身來,看著老板,不知老板想說什麽。

你是最棒的,老板從辦公桌後站起來說。這些年來我這裏總有人拉小提琴,沒有一個有你拉得好,真不愧是樂團的。我總覺得,你在這裏大材小用,委屈了你。我知道你是為了生活所迫,暫時在我這裏拉琴,你還是想做一個大音樂家的,可惜這裏沒人能真正欣賞你的才華。祝願你將來能如願以償,哪一天在音樂廳聽到你的演奏。

謝謝,大維點了一下頭說。也祝您酒吧越開越興旺。

 

從酒吧出來,在撲麵而來的清涼的街風裏吐了一口酒吧裏的渾濁的空氣,大維覺得肩膀上的琴盒沉甸甸的。他爬上一條過街天橋,在天橋的中部停了下來,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車燈。夜色朦朧,馬路兩邊是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和餐館,有幾個在涼風裏穿著短裙打扮得妖嬈的女子在一家霓虹燈閃爍的夜總會門前招呼著路過的人。夜總會旁邊是一家川菜館,從玻璃窗望進去,一桌桌酒席桌邊坐滿了人,身穿製服端著盤子的女招待們在席間穿梭往來。

他走過天橋,沿著水泥石階走了下去,順著街邊的樹蔭茫然地走著,心情覺得很懊喪。雖然自己還有一點積蓄,但是按目前的狀況,刨去房租和學費,即使每天泡方便麵,也撐不了幾個月了。深圳已經沒法兒再回去了,自從他離開樂團後,團長已經招了一個新的小提琴手,代替了他的位置。回西安?那裏雖然有一處房子可以住,但是沒有樂團,隻能繼續在少年宮教小孩拉琴。在北京繼續堅持下去?但是出路在哪裏,日子又怎麽過呢?

 

大維走到長城飯店時,看見一輛輛錚亮的奔馳和寶馬車停在天上人間夜總會前的停車場上。一個保安揮著手指揮著進出的車輛。他停住腳步,等待前麵的一輛野戰色的悍馬車駛過。他看見悍馬車在夜總會門口停下,幾個個子高挑又漂亮的模特一樣的女孩拿著手機從燈火輝煌的夜總會裏麵跑出來,嘰嘰喳喳地笑著拉開車門進了悍馬車。悍馬車在前麵掉頭,開出了長城飯店,向著北麵駛去。看著燈火通明的夜總會大門,大維沉思了一下,隨後轉身背著琴盒邁進了夜總會的大門。他看見門裏麵鋪著柔軟的紅地毯,裏麵還有一個門,門口有五六個美麗的女人站成一排,像是禮儀小姐一樣在歡迎來賓。一個身穿黑色製服的保安在大門口叫住他,問他想幹什麽,要進裏麵的門得先買票。

你們這裏要拉小提琴的人嗎?他問保安說。我原來是樂團的,可以拉小提琴。

不需要。保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搖搖頭說。這裏有卡拉OK和迪斯科酒吧,裏麵可以跳舞也有時裝表演,但是都是伴奏帶,沒有樂隊。

他還想再問幾句,保安已經失去了興趣,要他要麽趕緊離開這裏,要麽去買票。他看了一眼旁邊賣票處上貼著的票價,上麵寫著一百二十元,憑門票可以換一杯軟飲料。他背著琴盒向著外麵走去,踏著紅地毯走出大門,在門前的馬路上躲避著魚貫而入的車輛,走出了長城飯店。

 

大維走過幾條街道,沿著水泥台階向下,走進一處過街隧道裏。隧道口的風有些涼颼颼的,台階下的水泥地麵上散落著幾個空可樂罐子,幾張報紙和一些垃圾碎片。隧道頂上的管燈閃著蒼白而昏暗的光,燈下有一些過街的行人在腳步匆匆地走著。他在隧道中部的地方停下腳步,把背上的琴盒放下來。他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讓琴盒的蓋子在腳下敞開著。他直起身,一手托著小提琴的把兒,把小提琴的尾部頂在脖頸上,另一隻手拿著弓,手臂靈活地伸縮著,拉起了他最熟悉也最喜歡的《梁祝》。

他的手臂靈活地上下移動著,琴弓在琴弦上顫抖著,琴聲纏綿而悠揚,有時充滿歡快,有時如泣如訴。隧道裏的行人聽到他的琴聲,有的人無視地匆匆走過,有的人放慢腳步回頭看看,有的人在他身邊停下來,聽上一小會兒又離開,有的人彎腰往他的琴盒裏扔上一點錢。

大維沉浸在樂曲裏,看不見眼前走過的人,看不見聽他拉琴的人,也看不見彎腰給他的琴盒裏放錢的人。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生活中的不快,隻是自顧自的拉著琴。他從十三歲開始就拉這首《梁祝》,那時隻是為了拉琴而拉琴,對《梁祝》裏麵的感情並不了解。這些年來,生活的艱辛,情感的挫折,人生的曲折,世態的炎涼,讓他對這首曲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領悟。他閉上眼,讓琴弓在琴弦上翻飛著,愛情的朦朧和甜蜜,下山相送的難分難舍,思念的悱惻纏綿,聽到愛人逝去的悲痛欲絕,追思的悲傷和疼,追隨而去的決絕,化蝴重生的自由飛翔,這一切伴隨著琴聲從他的小提琴上連續不斷地流出,像是水一樣沿著筆直的隧道彎彎曲曲地流著,在隧道的兩頭順階而上,流了出去,流到了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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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9)
評論
海外飛仙 回複 悄悄話 坐等更新啊,這麽久啊,樓主加油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我挺喜歡大維這種性格的,為人正直,處事知道分寸,自己即使身處逆境,也靠自己的努力,不求人,也不放棄事業
HP67 回複 悄悄話 人各有誌!心疼大維。幾個人物都很精彩!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yprus123' 的評論 :
謝謝Cyprus。不好說啊,因為徐澤寧未必會真的想要一個精明強悍的女人做老婆。而且寇的目的性太強,恐怕徐也會看出來。
Cyprus123 回複 悄悄話 感謝寇小姐,小曦可以自由了!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忘憂草' 的評論 :
謝謝忘憂草。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寇辰菲要調一條大魚。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謝謝藍靈。我看中國人家裏孩子普遍學鋼琴,學小提琴的不多,其實小提琴也是蠻好的,很多很好的曲子。我寫不了很多人物,這幾個已經快丟三落四了。我覺得我比較適合寫隻有一兩個人物的那種小說。
忘憂草 回複 悄悄話 寇小姐貪心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梁祝是讓我喜歡上小提琴的曲子。感覺你現在寫作越來越遊刃有yu了,幾條線索同時開展,卻絲毫不混亂。曆史地理知識也沒有特別豐富。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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