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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七十四)

(2015-11-06 20:43:39) 下一個

七十四

 

她走進客廳裏,把身上挎著的包放在客廳的沙發上,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看著夜幕下燈火輝煌的曼哈頓,她的心裏依然不能平靜。她知道明宵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以為在化妝間把明宵拒絕之後,明宵就再也不會回來找她了。她沒想到明宵晚上一直在等著她。她本來應該再一次堅決地讓明宵離開,但是她心軟了。

想起剛跟明宵認識到時候,她像是一隻被人漠視的醜小鴨,而明宵是那麽陽光帥氣,讓她一下就喜歡上了他。如果沒有明宵,她可能也不回去中芭,也就不會見到靳凡,靳凡也就不會發現她的芭蕾天賦。她今天可能都不會走上芭蕾的道路,更不會成為一個芭蕾舞明星。想到此,她覺得應該幫明宵點兒什麽,至少幫明宵把他的畢業短片拍好。

但是,這一切怎麽跟徐澤寧講呢?徐澤寧要是知道她在紐約見到了明宵,而且還要幫明宵拍短片,他會怎麽想呢?

她站在玻璃窗前,下意識地咬著指甲蓋,心裏思忖著。徐澤寧在西安,她在紐約。徐澤寧通常都是在她演完《睡美人》回到公寓的時候才給她打電話。如果不告訴徐澤寧,徐澤寧也不會知道。但是這件事瞞著徐澤寧,她覺得心裏有些不安,有一種欺騙的感覺。可是要是告訴徐澤寧,徐澤寧肯定會不高興,也許不會讓她跟明宵有任何往來,更不會讓她幫著明宵拍短片。那麽到底告訴徐澤寧還是不告訴呢?

她猶豫著,一會兒覺得應該把一切都告訴徐澤寧,一會兒覺得應該瞞著徐澤寧。她在這兩種選擇之間搖擺著,最後覺定先不跟徐澤寧講。

我跟明宵不會有什麽的,她對自己說。我已經明確地拒絕了明宵,明宵也知道,隻要我跟澤寧在一起,就不會跟他好的。我跟明宵隻是朋友在異地相逢。他過去幫過我,我幫他個忙,幫他把畢業短片拍好,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會有,也不會發生。再說,過幾個月我就進修完畢,該回北京了。那時,跟明宵就見不到了。如果跟澤寧講了,澤寧會不開心,一定會阻止我跟明宵往來。那樣我也就不能幫明宵了,明宵也會不高興。何必讓兩個人都不高興呢。

想到此,她覺得先不把遇見明宵的事兒告訴徐澤寧好一些。如果徐澤寧不問明宵,她也不提明宵的事兒。如果徐澤寧提起明宵,她再如實跟徐澤寧講不遲。

 

明宵第二天中午把劇本拿來,跟她在林肯中心的樓下餐廳一邊吃飯一邊看。她迫不及待地把劇本讀了一遍。劇本的故事很簡單。一個女大學生坐在校園附近的咖啡館裏看書做作業,來了一個男大學生。男生問女生可不可以跟她坐在一張桌子上複習功課,女生覺得很怪,但是還是答應了。於是女生做女生的作業,男生做男生的作業。兩個人都在埋頭忙自己的。女生有一道數學題不會,問男生會不會做。男生幫女生把數學題做了出來,然後他們聊了幾句天,彼此都似乎有了一些好感。女生去衛生間,讓男生幫著看著點兒自己的書包。女生從衛生間出來後,收拾好書包,告訴男生說要走了。男生說還要繼續做一會兒作業。女生背著書包剛走出門,背後男生追了出來,手裏拿著一串鑰匙,問女生是不是把鑰匙落在地上了。女生接過鑰匙來,謝了男生。男生說也想回去了,讓女生等他一會兒,一起走。女生站在咖啡館外麵等著男生,看著手裏的鑰匙,突然想起自己的鑰匙一直放在書包裏,怎麽會掉出來呢?男生收拾好書包出來,跟女生一起走了。

這個男生故意把女生的鑰匙藏起來,好跟女生一起走吧,她看完劇本後跟明宵說。

你可以這樣想,但也可能是鑰匙真的落在地上,女生沒有發覺,明宵說。

整個片子就四五句對白,這。。。也太簡單了吧?故事是不是太平淡了?

二十分鍾的短片,不能有很多故事情節,明宵解釋說。而且那些教授們不喜歡好萊塢的狗血劇情。我想拍一種比較含蓄的感情,表達一種偶然相遇的情況下產生的好感。對白其實可以都砍掉,一句對白都不用也可以,就像卓別林的默片一樣,也一樣可以達到效果。

這樣說倒還有點意思,她點頭說。你打算在哪裏拍啊?

離紐約不遠有個小城,裏麵有一所大學,挨著一所古堡,風景優美,我打算在那裏拍,明宵說。這個周六你有時間嗎?要是有的話,我叫上攝影師和男主角,一起去把這個短片拍了。早上去,下午就應該能回來了。真正拍攝的時間,有半天就足夠了。

男主角是誰演啊?她忍不住問明宵說。

表演係的一個男生,明宵說。他也需要交一個畢業作品,正好我們湊在一起拍片。

 

這一周過得很快。她每天白天在芭蕾舞團排練,晚上演《睡美人》。一切都比預想的順利,《睡美人》場場爆滿,好評如潮。原來飾演A角的演員腳扭傷得厲害,根本無法回來演出;B角水平不高,隻演了一場,看觀眾熱情不高,團長就不讓B角繼續演下去了,決定剩下的演出都由她來主演。因為演主角,她的薪水也提高了,每場能掙演出費一千五百美元。

第一次掙這麽多錢,她心裏覺得很高興。剛來紐約時,她在寓所對麵的一家鞋店裏看中了一雙棕色的過膝長靴。她高中時在電影上看見過一雙類似的長靴,一直就想將來自己也能買一雙。那雙靴子標價七十多美元,前一段她一直沒舍得買。現在她終於可以買了。

 

這些日子裏,徐澤寧依舊每天給她打個電話,聊幾句天。她把自己在《睡美人》芭蕾舞劇裏當了主角,以及報酬漲了很多的消息告訴了徐澤寧。徐澤寧很高興,說很為她驕傲,說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有這個潛力,說總有一天她會成為最棒的芭蕾舞演員的。她告訴徐澤寧說,團長想要她留下來,在紐約芭蕾舞團跳舞,問她願不願意。

那可不行,徐澤寧說。你可別答應,我不想讓你長期在紐約,到時一年見都見不了幾次麵。

你要不願意,我就不會留在紐約,她說。那我就跟團長推辭了。

 

徐澤寧告訴她說,北京的學潮愈演愈烈,蔓延到全國各個大中城市裏。西安幾所大學的學生也都上街遊行了,成立了學生自治聯合會。他為了阻止學生遊行和成立學生組織,防止學潮進一步發展,忙得焦頭爛額,經常工作到深夜。他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但是都沒有什麽效果。

沒辦法就沒辦法吧,她心疼徐澤寧說。又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扭轉局麵的,別把身體累壞了。

看樣子人不能逆天,徐澤寧說。我隻能做我能做的,下麵的發展我也控製不了。

誌宏怎麽樣?她有些擔心地問徐澤寧說。

還好,沒出什麽事兒,徐澤寧說。他同情學生,想蠢蠢欲動,被我給按住了。

幸虧他聽你的,她說。希望你們都別出什麽事情。

現在上麵的鬥爭很激烈,徐澤寧說。我爸給我講了很多中央裏發生的事兒,電話裏我不能給你講。反正現在是關鍵時刻,誰站錯了隊,今後的政治前途就完了。你在國外,也一定多小心,千萬別跟著遊行和講話。你要是卷進去,將來回中芭就跳不了芭蕾了。

我知道,她說。你以前給我講過了,我不會的。

 

 

星期六的早上,她跟著明宵,還有攝影師和表演係的一個男生一起坐火車去了拍片子外景的小城,去實地考察。他們出門很早,因為周末的緣故,火車上人不多。他們在最後一節車廂找到了兩排靠窗的空座,麵對麵坐了下來。她喜歡最後一截車廂,因為她可以從車尾的玻璃窗裏望見火車行駛過的鐵軌。她喜歡坐在火車上,看著綿延不斷的鐵軌和各種景物在身後不斷消失。她覺得那樣特別有旅行的感覺。

明宵拿出一個本子,先跟她和表演係的男生把表演時的注意事項都說清楚了,把戲捋了一遍,然後跟攝影師講怎麽拍。她坐明宵對麵,正好可以仔細地觀察他一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風衣裏麵是一件深灰色的西服。西服沒有係扣,可以看見裏麵是一件白色的襯衫,襯衫上係著一條藍白道的領帶。春天的陽光從火車窗口照進來,不時落在他的身上,光線把他的頭發染成了金黃色。他的身材健壯挺拔,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活力,英文流利,談吐頭頭是道兒,很有自信,像是個真正的導演。她看著明宵,覺得心裏很喜歡。

明宵比表演係的男生帥多了,如果明宵要是演片子裏的男生,可能會更好,她暗自想。

 

火車在紐約郊外奔馳著,從一座灰色的橋下鑽過。三個圓滾滾的灰色水泥橋墩豎在堅實的地麵上,橋與路麵接觸的地方是一座淺黃色的斜坡狀的水泥橋座。橋的後麵是一片翠綠的樹林,幾幢灰色高層建築顯現在樹林的頂上。軌道前麵的弧形拐彎處,她看見地上的黑色的閃光的鐵軌鋪在有些發黃的枕木上,深灰的石子堆積在鐵軌兩側。鐵軌邊有連綿不斷的灌木叢,後麵是一片一片的草地,綠色的葉麵在燦爛的陽光下一點一點地珍珠一樣地閃著光。火車駛進了一個懸崖峭壁一樣的深溝。深溝的兩側是參差不齊的石壁,石壁上有一道道的機器斧鑿的痕跡。沿著懸崖峭壁行駛了一段時間之後,空間驟然變得開闊了起來,鐵軌兩旁的一叢叢灌木把房屋和道路阻隔開。對國外依然覺得很新鮮的她好奇地看著窗外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的景物:黑黑的落著麻雀的高壓線,灰色的高高的有著各式各樣陽台的公寓樓,路麵上行駛的公交車,大卡車和小汽車,住宅後院的木製籬笆,籬笆裏麵放著的燒烤爐子。火車駛上一座鐵橋,與迎麵駛過另外一輛列車擦身而過。對麵的銀灰色車身反射著太陽的金光,深褐色的玻璃映射著橋下河水的藍色。

前麵就到了。明宵把用手指著遠處的一座古堡說。

她向窗戶向外望去,看見古堡掩映在樹叢之中,旁邊有一灣湖水。湖中心有幾塊棲息著白色飛鳥的礁石,礁石下是一層層的白色的水花。湖水兩邊是一塊塊褐色的岩石堆成的河岸,河岸下是灰褐色的蘆葦叢,四周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綠地。

果然風景很漂亮,她想。

火車鳴了一聲笛,減慢了車速,緩緩地滑進了小城的月台裏。

 

咖啡館坐落在古堡邊,四周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常春藤,顯得古色古香。明宵已經事先給咖啡館的老板電話聯係過,打過招呼,老板很高興用他們的咖啡館做外景。在櫃台裏麵忙活的老板見到他們幾個進來,趕緊迎出來。跟明宵說了幾句話後,老板把員工們召集起來,讓員工們和顧客們都配合拍片。

明宵挑了一張靠窗的小桌,讓她坐到桌邊,準備開拍。攝影師在咖啡館裏支起了攝像機。咖啡館裏的顧客們都好奇地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興奮地在旁邊議論著。老板招呼著顧客們各回各位,眼睛不要看著攝像機。

 

整個拍攝過程進行得很順利。雖然她從來沒拍過片子,但是在明宵的指導下,她表演得很自然。表演係的男生入戲很快,也幫著指點了她不少,給她講了不少經驗。攝影師經驗豐富,按照明宵的要求,把畫麵拍得很美。明宵在旁邊給她和表演係的男生指點著,從坐到桌邊到起身離去,一段一段的反複的拍,務求完美。

四個小時後,短片的拍攝按照明宵的設想順利完成。

他們感謝了老板和顧客們的支持,在咖啡館吃了一頓便餐,隨後坐火車回了紐約。他們在大中央車站分手,攝影師和表演係分頭走了。明宵叫了一輛出租車,先把她送回了公寓,自己再回住處。她在公寓換了衣服之後,匆匆去了劇場,準備晚上的演出。

 

她坐在劇場化妝間裏,一邊對著鏡子化妝,一邊哼著鄧麗君的《小城故事》。雖然一天很忙,但是終於幫明宵做了一件事兒,讓她的心情很愉快。跟明宵在一起,無論做什麽,她都喜歡,也不覺得累。她很高興能幫明宵拍了他的第一部片子,完成了自己的一個小心願。

見到明宵,她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過去,那些以為早已忘掉了的感情,又像是一朵小小的花,在心底開放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充滿了激情,人生更有意義。隻是這種心情既讓她欣喜,也讓她擔心和害怕,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她心裏有一種期待,也有一種緊張和慌張。她既想見到他,但是又害怕見到他。因為,雖然明宵說跟她隻做朋友,但是從他的眼睛裏,她依然能夠看見眼底燃燒著的火焰。她怕這把火有一天會燃燒進她的心裏,讓她也焚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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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徐澤寧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但是也不會過分反應。我想徐澤寧應該很了解靳曦,也很信任靳曦。
HP67 回複 悄悄話 衝突出來了,看徐澤寧怎麽處理。愛情中,愛得多的讓步多,不愛的不肯讓步,自己的底線在哪裏,事先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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