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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六十一)

(2015-09-25 20:30:17) 下一個

六十一

 

長長的銀色油罐車在幹燥的陽光下顫抖著駛過,一聲汽笛撕開了車站上空籠罩的厚厚的雲層。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卷著柴油的氣味從站台裏襲來,帶著北京冬天特有的幹冷。北京站的月台口原有的隊伍在放行時一下被打亂了,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擠在一起,背著和提著自己的行李,向著站台裏麵湧去。

她拉著一個小行李箱隨著人群從擁擠不堪的進站口擠進月台來,走下天橋的台階時,被身後一位旅客的硬硬的胳膊肘杵了後背一下,幾乎把她從樓梯上推倒。她有些憤恨地抓著樓梯的把手回身盯了一眼身後的人,看見是一位背著藍色大包裹的滿臉皺紋的黑黢黢的農民。農民像是看不見她的目光一樣地毫無歉意地繼續向前擠去。身後的旅客繼續湧來,推著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被人流攜裹著來到漆成綠色的車廂門口,把票交給把著門口的乘務員查驗了一下,扶著褪了漆的被摸得錚亮的把手登上了火車,在臥鋪車廂找到了自己的臥鋪。臥鋪對麵的窗口上麵的架子已經被別的旅客行李擠得滿滿的,她隻好把小旅行箱塞到臥鋪底下的肮髒窄小的空間裏。她坐在下鋪的床上,低頭看了一下腳,看見棕色的靴子上印著黑色汙泥和腳印,衣服上也蹭上了一些黑點子。還未登上火車,旅行帶來的莫名的期待和興奮已經被進站口擁擠的人群破壞掉了。

夜裏,她躺在火車的臥鋪上,在車輪的顛簸裏睡不著覺,仔細傾聽著車輪在鐵軌上碾過的鏗鏘聲組成的循環往複的歌聲。外麵下起了雨,路邊的水窪像是鏡子一樣反射著閃電的光,風透過窗戶擠進來,帶著車輪的轟隆隆的響聲和雨打窗戶的沙沙聲。她看見與鐵軌平行的道路上,泥水從大卡車的軲轆下飛濺出來。她沉默的,一動不動地躺在臥鋪上,眼睛看著窗外,想著自己的心事。

 

自從答應了做徐澤寧的女朋友,燒掉了明宵的信之後,她的心情好了一些,覺得以後可以好好的對徐澤寧好了。她告訴徐澤寧說,不要花錢給她買玫瑰花了,把錢攢下來,留著結婚和以後過日子用。她雖然是中芭最好的舞蹈演員,但是因為進入芭蕾舞團的團齡低,工資依然低得可憐,獎金也沒有多少。徐澤寧的工資不高,也沒有多少積蓄,而結婚需要置辦一些家具和辦婚禮。她有些擔心,怕以後的開支不夠。徐澤寧聽了她的話,從那之後,隻是每天給她打電話,不再給她買價格不菲的玫瑰花了。

《睡美人》的演出很成功,在北京演了一個月,場場爆滿。十二月初的時候,《睡美人》演出結束了,中芭開始計劃排練下一部舞劇。沒有了演出和排練任務,齊靜和她都輕鬆了許多。齊靜跟團裏請假,去了陝北跟誌宏團聚。她回家住了幾天,幫著繼母做飯看著弟弟做作業,吃完晚飯後陪父親聊天。

自從成為徐澤寧的女朋友之後,她發現所有的人都對她好了很多,包括後媽在內,什麽事情都讓著她,順著她。後媽再也不凶巴巴的給她找茬兒了,反而總是和藹可親地跟她聊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鄰居們的八卦。自從搬出家住到中芭宿舍的這些年來,她過去對後媽的怨恨也逐漸稀釋和消失了。父親這些年來一直身體不太好,弟弟又小,她自己忙著跳舞也顧不得家裏的事情。這些年來,多虧了後媽把持家務,照顧父親,她心裏還是挺感激後媽的。

在家裏跟父親住了幾天之後,徐澤寧打電話來說,他的心髒發現有個毛病。他因為工作操勞,病倒過幾次,後來在西安開會時遇到第四軍醫大學附屬醫院的院長,院長說可以動個手術來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徐澤寧說準備把去醫院做一下手術。她說她正好現在有時間,可以去醫院陪著他做手術。徐澤寧非常高興,讓手下人給她訂好了臥鋪票,來西安住幾天。

她跟團裏請了一周的假,告訴團裏說要去西安陪著徐澤寧做心髒手術。靳凡很痛快地答應了她的假,還給了她一筆私房錢,讓她在路上和西安花。父親雖然不太讚同她跟徐澤寧的婚事,總覺得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不好,但是也很理解和支持她。父親去了北京站,把她送到了月台口,在柵欄外看著她登上了去西安的火車。

在月台口跟父親分別的時候,她看見父親的鬢角已經開始發白了。想起父親小時總是牽著她的小手帶著她去街角的小店買好吃的,戴她去公園滑樓梯蕩秋千,在母親去世後一個人把她這個不是親生女兒的女兒拉扯大,她突然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對父親關心得不夠,心裏不禁冒出一種內疚來。父親老了,她想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多在家裏住住,多照看父親一些。

 

在西安火車站的出站口,徐澤寧已經派了自己的司機來接站。自從上任榆林地委書記以來,徐澤寧有了自己的一輛越野吉普車專車和司機,每次來西安開會辦事,都是司機開吉普車送他過來。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很幹練的小夥子,手裏舉著一個大牌子,上麵寫著她的名字,站在接站的人群裏等著她。她剛一走出站口,小夥子就認出了這位報紙上和雜誌上經常有照片出現的芭蕾舞明星,興奮地叫住了她,把她帶上了漆成綠色的越野吉普車,讓她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司機是個轉業軍人,把吉普車開得飛快,轉方向盤時,一隻手在上麵打著圈兒,像是開軍用卡車似的。

從火車站去醫院的路上,司機興奮地問了她很多事情,說他們榆林地區的地委大院都知道徐書記有個年輕漂亮的芭蕾舞演員未婚妻,照片就放在徐書記的辦公桌上,姑娘們都很羨慕她。司機說,徐書記在榆林地區工作勤勞,沒有架子,做事公正,不沾女色,不收錢財,為老百姓做了許多事,威望很高,是榆林地區曆屆口碑最好,功績最顯著的書記,大家都說他像是個活焦裕祿。司機也告訴她說,徐書記這幾天特別高興,心情也好,一直在盼著她早些來到西安。

 

她走進醫院高幹病房的時候,一縷冬日的陽光正從窗口照進來,照在正在睡午覺的徐澤寧身上。司機把她的小手提箱放在門邊,悄悄地跟她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躡手躡腳地走出了病房,把病房門給帶上。她掃視了一眼病房,看見是個寬敞的單間病房,牆壁刷得雪白,窗台上放著兩盆鮮花,床頭櫃上放著一些藥和水果,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她脫下身上穿的棉衣,輕輕地拉了一把木椅子,把棉衣搭在椅子背上。她坐在病床邊,仔細地端詳著陽光照在身上的躺著的徐澤寧。

她過去總覺得徐澤寧不像明宵那樣帥氣,也不夠高,甚至有點兒醜。但是跟徐澤寧交往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徐澤寧身材魁梧,眉毛濃厚,臉盤方正,眉宇之間別有一股英雄氣概,越看越順眼了。她給徐澤寧掖了掖被子,把他放在被子外麵的手給挪到被子裏麵。徐澤寧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見了她,驚喜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徐澤寧的另一隻手支撐著床,想坐起來,但是被她輕輕按住了。

你就躺著吧,她低頭說。剛動完手術,躺著好一些。

沒事兒的,徐澤寧依然掙紮著要坐起來說。大夫說可以坐著。

她躬身扶著徐澤寧坐起來,把枕頭塞到他的背後墊著,讓他靠著舒服些。

你什麽時候到的?徐澤寧拉著她的手問她說。一直就盼著你來,一路上很累吧,也沒睡好覺吧?

不累,她搖頭說。臥鋪挺好的,趕上晚上有雨,睡了一路。你手術怎麽樣?

很好,徐澤寧笑笑說。院長上午剛來看了,說手術很成功,以後不用吃藥了,也不用擔心了。

那就好,她欣慰地說。一開始聽說是心髒手術,心裏還挺害怕的,覺得特嚴重。過去沒聽說你心髒有問題啊?

我過去也不知道,徐澤寧說。以前上山下鄉插隊,鍛煉得身體壯實著呢,從沒想到會有任何病,更別說心髒有毛病了。這還是在拉薩發現的,那裏高原缺氧,有一次暈倒了,醫院給檢查出來的。幸虧早些檢查出來了,可以早些根治。大夫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沒來過西安吧,這裏好玩的地方很多,等我出院後帶你在西安轉轉,看看西安的景點,吃吃羊肉泡饃去。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別想別的,她搖頭說。我不是來觀光旅遊的,是來陪你治病的。

真高興你能來,徐澤寧攥了一下她的手說。過去總是怕影響你跳芭蕾,也不敢請你到陝西來玩。我發覺病了也挺好的,就能見到你了 --- 不會太影響你們排練吧?

最近剛演完《睡美人》,下一個舞劇還沒定排練什麽,正好有空閑時間,她說。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這一個星期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醫院守著你。

太好了,徐澤寧說。我們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在一起待過。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高興,今早我媽打電話來,我告訴她說你就要來了,我媽也很高興。我給你在醫院對麵的旅店裏訂了一間房,那裏你可以休息得好一些。

不用不用,她搖頭說。你這裏是單間,晚上我就住在病房裏守著你。

 

門開了,院長和兩個護士走了進來。徐澤寧把她介紹給了院長和護士。

徐書記好福氣,有個這麽漂亮有才的未婚妻,院長誇獎她說。早就聽說你是中央芭蕾舞團的台柱,可惜沒看過你的芭蕾表演,沒想到這麽年輕和美麗。以後到北京,一定去看你的芭蕾去。

到時您給我打個電話,我給您找票,她有些臉紅地說。對不起,有件事想問一下,晚上我可不可以住在病房這裏陪著他?

沒問題,院長爽快地答應說。一會兒我讓他們再給加一張床來。有什麽需要的,你就盡管跟護士說,不要客氣,如果醫院沒有的,就讓她們出去買去。

真太謝謝您了,她感激地說。

不要搞得太特殊了,回頭讓人說閑話,徐澤寧對院長說。有什麽需要的我叫司機去辦好了,不用麻煩護士了。這次來動手術,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謝謝你們精湛的醫術,也謝謝你們的無微不至的照顧。

哪裏哪裏,都是為人民服務嘛,院長微笑著說。徐書記積勞成疾,我們醫院理當盡最大努力照顧徐書記。有什麽需要的,就按床頭上的紅色按鈕叫護士來 --- 在我們這裏千萬別客氣。能為徐書記這樣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人治病,對我和醫院來說都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兒。徐書記您千萬別客氣,有什麽事兒盡管吩咐護士去做。

不是客氣,徐澤寧說。真的不習慣把自己太特殊化。院長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有機會到榆林來,我在榆林盡地主之誼,請院長喝幾杯。

你這個病就是好了也不能喝酒了,院長笑眯眯地說。手術這麽成功,看見你恢複的也不錯,我也就放心了。讓你的未婚妻在這裏陪著你吧,我就不多打攪了,明天上午我再來看你。

 

院長和護士走了之後,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她把病房門關上,坐到徐澤寧的病床邊,看著徐澤寧。徐澤寧伸手拉開床頭櫃,從裏麵拿出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來,遞給了她。

這是什麽?她迷惑不解地看著小盒子問。

給你買的戒指,徐澤寧說。訂婚戒指。

不是都給了我金戒指了嗎?她有些疑惑地問。

那個是我媽給你的,這個是我給你的,徐澤寧說。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精致的藍色盒子,看見一枚藍寶石戒指靜靜地躺在盒子中央,在墨綠色的絨布襯托下閃閃發光。

真好看,她看著盒子歡喜地說。你從哪裏買到的?你怎麽有錢買這麽好的戒指呢,你的工資不是都花在玫瑰花上了嗎?

喜歡嗎?我讓老四在香港買的,徐澤寧說。不是鑽戒,所以並不貴,用得我以前的積蓄。老四拿了一個鑽戒來,說讓我送給你,我沒要。老四是好心,但是我覺得你戴一個名貴的鑽戒,別人會有非議,我的工資肯定買不起那樣貴重的戒指。我送給你的,都是我買得起的,不會去收受別人的東西來給你。

很喜歡,謝謝你,她把藍寶石鑽戒戴到手上看著說。樣式真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戒指了。

 

徐澤寧把她拉近身邊來,親吻了她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回頭瞟了一眼房門,擔心著護士會進來。她不知為什麽,一直不太習慣跟徐澤寧親近。跟明宵在一起時,她覺得身體裏有一種欲望,一種激情,想跟明宵親吻,渴望明宵把她抱在懷裏,也渴望著明宵的吻。跟徐澤寧,她完全沒有那種想親吻的感覺,沒有那種欲望和激情。她隻是被動地接受著徐澤寧的親吻,有時回吻一下,也是為了讓徐澤寧高興。

晚上的時候,她住在了病房裏。護士在徐澤寧的病床邊給她安置了一個病床,上麵鋪著很幹淨很軟的雪白的被褥和枕頭,被褥上帶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徐澤寧很能聊天,拉著她的手一直聊了很久,給她講自己小時的故事,在西藏的見聞,在陝北的故事。她聽得入迷,覺得徐澤寧是個既充滿理想主義又務實的大政治家,理想遠大而且有腳踏實地,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不知不覺已經臨近午夜了,她覺得困意在逐漸襲上來。徐澤寧注意到了她的疲倦,說她今天坐火車勞累,早些休息吧。她點點頭,站起來走到門邊,從小行李箱裏拿出了牙刷和牙膏,去洗手間洗漱了一次。她扶著徐澤寧下了床去男洗手間洗漱,回來後給徐澤寧換上了她在北京給徐澤寧買的一套舒適的內衣褲,自己也換上了內衣褲。徐澤寧想讓她睡在他的床上,挨著他睡。她搖搖頭,說怕查房的護士進來看見不好。徐澤寧並沒有勉強她,點點頭說也對,讓人看見了是不好,於是他們睡在了兩張床上。

 

她在醫院裏照顧著徐澤寧。跟徐澤寧白天和晚上都在一起,看著徐澤寧躺在病床上休息和睡覺,她心裏滋生出了一種像是母愛的感覺,好像覺得徐澤寧不是一個地委書記,不是一個出身顯赫的紅二代,不是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而是一個病了的大孩子。她給徐澤寧削水果,喂飯,幫著徐澤寧上洗手間,給徐澤寧擦臉和擦身上,推著輪椅帶著徐澤寧在醫院的走廊和花園裏散步,對徐澤寧照顧得無微不至。醫院的大夫和護士們都很羨慕地看著她推著輪椅帶著徐澤寧散步,覺得他們是很般配很親密的一對戀人。她也頭一次覺得自己真正的喜歡上了徐澤寧,覺得自己真正成了徐澤寧的未婚妻。

在她的精心照顧下,徐澤寧恢複得很快。三天之後,院長說徐澤寧可以出院了。

出院了就得回榆林去工作了,徐澤寧說。可是真舍不得離開你,真想一直住在醫院這裏。你不是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嗎?跟我去榆林住幾天吧。那裏沒有什麽好玩的,但是我喜歡你在我身邊。

好的,她點頭說。我不是出來旅遊的,就是想陪著你,照顧你。我跟你去榆林好了,榆林有會北京的火車嗎?

這個不用擔心,徐澤寧說。到時我讓司機送你回西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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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P67' 的評論 :
謝謝HP67。小曦因為自己童年喪母的經曆,應該缺乏安全感。我覺得她忘記明宵,跟徐澤寧這樣的強人在一起挺好。有安全感,有很好的生活,夫榮妻貴,什麽都不用擔心,就像是嫁入豪門一樣。
HP67 回複 悄悄話 年輕時讀會覺得平淡,現在讀覺得平和靜好。小曦年幼喪母,少年坎坷,有了芭蕾事業,又碰上了徐澤寧, 終於開始了幸福。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oveFeiFei' 的評論 :
謝謝LoveFeiFei,偶爾冒個泡挺好的。
LoveFeiFei 回複 悄悄話 沙發!跟了好久,終於等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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