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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五十七)

(2015-09-13 17:06:09) 下一個

五十七

那年夏天暑假沒有結束,明宵就提前走了,回舊金山去了。明宵走之前並沒有來跟她道別,也沒有跟她說一聲。後來,她是從誌宏那裏聽說明宵走了的。

那年夏天,她總在宿舍裏待著,期望著明宵能夠回心轉意,能夠來宿舍找她。有時她甚至想直接去明宵家敲門,跟明宵好好談一談,但是她的自尊終究沒能讓她這樣做。她把自己的心情悄悄寫進日記裏。厚厚的日記,承載著少女的沉甸甸的心事,靜悄悄地躺在宿舍桌子上的一個上了鎖的小抽屜裏。

那年夏天明宵走了之後,她知道,她的初戀結束了。跟明宵的這場中途夭折的初戀,讓她付出了很多,也學到了很多。它給她的一生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烙印。它打擊了她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讓她知道即使最愛她的人也可能會離開她,讓她以後再也不想重蹈覆轍。

那年夏天的日子特別長,天氣特別悶熱,幾乎沒有下過多少雨。

 

明宵走後她依然無法忘記明宵。這場失去的愛情衝淡了成為芭蕾舞明星給她帶來的喜悅。對她來說,少女的青春不再是一場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的簡裝旅行,不再是一場踏著華爾茲舞步翩翩起舞的濃妝豔抹的舞會,不再是一次登上舞台的華麗的慶典。它變了一種被淅淅瀝瀝的春雨淋濕的哀怨和惆悵,一種在湖水裏漸行漸遠的落葉一樣的失落,一種在薄霧籠罩的清晨從草葉上跌落的清澈的露珠一樣的哀愁,一場記憶裏不堪回首的過往。經曆了跟明宵戀愛的挫折之後,她幾乎灰心喪氣了,再也不想戀愛了。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流過,三年一晃就過去了。這三年裏,在靳凡的主持下,中央芭蕾舞團排練了國產芭蕾舞劇《祝福》,排練了法國浪漫主義的芭蕾舞劇《希爾維亞》,還排演了《女子四人舞》、《男子四人舞》、《堂.吉訶德》以及《柔密歐與朱麗耶》等一大批古典芭蕾劇目。中央芭蕾舞團迎來了建團曆史上的黃金年代,湧現出一大批優秀的芭蕾新秀。由於在《吉賽爾》一劇的成功,她在這些舞劇裏都毫無爭議地擔任了主要角色,更在最新排練的英國風格的《睡美人》裏擔任了第一女主角。

徐澤寧在西藏拉薩做了兩年副市長後,由於政績斐然,加上勤奮工作,為人廉潔公正和親民,成為政壇一顆耀眼的新星。在兩年任期結束時,徐澤寧在父親的安排下,沒有回北京,而是調任陝北榆林地區地委書記,回到了當年自己插隊的地方,去實踐當初立下的改變農村貧窮麵貌的諾言。

誌宏從人大研究生畢業之後,追隨徐澤寧去了陝北,由徐澤寧一手安排作了地委宣傳部副部長。誌宏平步青雲,自然喜出望外。他認準了徐澤寧將來是能成大事的人,心甘情願地輔佐徐澤寧,準備跟徐澤寧一起改造陝北農村,造福農民,回報當年插隊時照顧他們的農民父老。他鞍前馬後地跟著徐澤寧在貧瘠的陝北黃土高原不辭勞苦地坐著吉普車到處奔波,巡視了轄區內所有的縣城,體察民情,解決當地農民需要的問題。他更跟著徐澤寧北上南下,利用徐澤寧的關係與北京,上海,廣東,深圳等發達城市聯手,試圖引進外資,在陝北設立服裝和玩具加工基地,帶動榆林地區的經濟發展。雖然因為榆林地區地處偏僻一隅,交通落後,引進外資建立工廠的效果不太顯著,但是誌宏跟著徐澤寧見到了許多城市的黨政軍一把手,開闊了視野,見過了場麵,了解了官場規則,打下了從政的基礎。誌宏一心盼著徐澤寧將來成為國家領導人,讓他也能實現自己的範仲淹式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政治抱負。

在誌宏離京赴陝前,他向齊靜求婚,齊靜欣喜地答應了。齊靜二十六歲了,知道自己演藝生涯不久就快結束了,一直盼著誌宏研究生畢業找到好工作完婚,讓生活安定下來。齊靜喜歡誌宏,欽佩誌宏,覺得誌宏就是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誌宏跟齊靜商量過去陝北的事情,齊靜很支持誌宏。齊靜說自己還想在中芭最後再跳幾年舞,所以暫時不能跟誌宏去陝北,過幾年不能跳舞了再到陝北去跟誌宏團聚。

誌宏和齊靜的婚禮是在北京烤鴨店舉行的,邀請了雙方父母和在京的一些親朋好友。她在婚禮上看見誌宏和齊靜挽著胳膊喝了交杯酒,心中既為齊靜高興,又感到有些酸楚。誌宏當初也是追過她的人,現在研究生畢業踏上光明仕途,跟自己的好友邁上了婚姻殿堂,而自己卻依然孜然一身。人世間的滄桑變化,誰能預料得到呢?繁華的城市裏,寂寞的街道中,什麽時候一回首,能夠再見到那個人呢?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麽想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的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的成長

發黃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聖誕卡

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過去的誓言就像那課本裏繽紛的書簽

刻畫著多少美麗的詩可是終究是一陣煙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現在,不光是齊靜喜歡這首羅大佑的這首歌,她也喜歡這首歌。這首懷舊和帶著淡淡的哀愁的歌,她經常放在磁帶裏聽,反複的聽。有時她會把放在衣櫥最下麵一層的那條波希米亞紅裙翻出來看看,撫摸著裙麵上的金合歡花,想起當年在中芭小劇場舞台上裙裾飛揚的樣子,想起明宵坐在台下看著她的眼神。她把裙子放回抽屜的時候,總會看到那束被一根皮筋紮在一起的毛衣針和一團灰色的線團,那束她給明宵織過一條圍巾的毛衣針和剩下的線。她會怔怔的拿起毛衣針和線,在手裏掂量一下,然後怔怔地放下,好像有一件沒有做完的事縈繞在心頭一樣。

有時她依然會把明宵過去寫給她的信拿出來讀,在燈下看著蔚藍色的信箋,四角上印著淡淡的紅杉樹的樹幹和葉子的信箋。她撫摸著明宵的瀟灑的黑色的字跡,耳邊就會想起明宵帶著磁性的嗓音。雖然,她知道這些都過去了。雖然,她知道信裏寫的那些都不會實現了。雖然,她知道信裏的那些憧憬都變成了一場空。時隔幾年,她跟明宵斷了消息,甚至不知道明宵在哪裏,是否依然會記得她,記著他們之間的那一場短暫的初戀。

她買了一本席慕容的詩集,在《盼望》那首詩的頁麵上加了一片香山采集下來的幹枯了的紅葉做書簽: “其實 我盼望的/也不過就隻是那一瞬/我從沒要求過 你給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與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那麽 再長久的一生/不也就隻是 就隻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跟明宵在一起的那年夏天,回想起來也隻是短短的一瞬。而這一瞬,有時想起來,卻像是一生一樣的長,一生一樣的難忘。

 

秋天的時候,她從玉淵潭公園路過,爬上山頂,在頂上的八角亭裏坐了坐,在那個她和他坐過的長凳上。她曬著秋天溫暖的陽光,眯著眼看著地上被風卷起的落葉,嘴角咬著一縷被風吹起的頭發,凝視著山腳下有些渾濁的玉淵潭水。

她在長凳上一直坐到夜幕升上來的時候,看見月牙型的月亮升起在天空,聽見電報大樓頂上的大鍾敲響了鍾聲。秋風一陣陣穿過亭間,把夜幕吹得彌漫開來,亭子外的玉淵潭水像是一首靜謐的音樂在緩緩地流動著。她坐在那裏,突然沒有來由的哭了。因為她想起了明宵,想起了那段失去了愛情。那年夏天之後,明宵再也沒有見過她,沒有來過信,沒有打過電話。明宵完全消失了,就像蒸發在空氣裏。而她,坐在落葉凋零的長凳上,卻依然在想著他,愛著他,惦念著他。

 

明宵走了,明宵遠去了。她有時從誌宏那裏聽到一些零星的有關明宵的消息。誌宏從陝北回京參加國務院體製改革委員會召開的一個農村改革研討會,住在友誼賓館裏,晚上來宿舍跟齊靜在一起,也看看她。誌宏說明宵在國外上了想去的哥倫比亞大學,讀了想學的電影藝術專業,還有了一個俏美的台灣籍女朋友。誌宏說那個女朋友跟明宵是高中同學,畢業後跟明宵去了一個城市,在紐約大學讀財會。她聽了之後,既為明宵高興,也為自己傷心。自己放棄了徐澤寧這樣的優秀的人,等了三年,也沒有等來明宵。

與明宵絕塵而去截然不同,徐澤寧這三年無論在西藏還是在陝北,依然堅持每個星期給她來幾次電話,噓寒問暖。隻要她有演出,演出結束後必然在後台的化妝間收到花房送來的一束鮮紅的玫瑰。三年了,她都忘記了自己有多少場演出了,徐澤寧的紅玫瑰一次也沒斷過。芭蕾舞團的所有姑娘們都對她對徐澤寧的態度感到不解,氣憤和不平,都感歎世道不公,恨不能替她去給徐澤寧做女朋友。一個苦苦追求的白馬王子,她怎麽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呢?

 

齊靜聽到誌宏說明宵在國外已經有了女朋友的話後,看著她皺著的眉頭,忍不住勸慰她說:

小曦,你就死了跟明宵的這條心吧,人家不理睬你,也有了女朋友了,你何苦還在這裏巴巴地等待呢?我就奇了怪了,這明宵有什麽好的,怎麽能跟徐澤寧比呢?明宵隻是一個學生,人徐澤寧已經是堂堂的地委書記,年輕有為,要姐說,明宵連徐澤寧的一個小手指頭都比不上。不是姐說你,姐真的看不過去了。人徐澤寧對你真是好到家了。你這麽對徐澤寧不理不睬,人依然堅持給你打電話,給你送花,場場不拉。這幾年徐澤寧送的玫瑰花,沒有一萬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了吧?誌宏說徐澤寧的工資除了自己的生活費和買點兒煙,剩下的都給了花房了。你到是給我說說,人還要怎麽做才能感動你呢?

不是我不感動,她低頭說。隻是我心裏依然有個明宵駐在裏麵,容不下別的人。

小曦,真的別等著明宵了,誌宏也勸她說。明宵早忘了你了。上次明宵給他們家來電話,正好我在他們家看他父母,在電話裏跟他聊了幾句天。我說起了你。你猜明宵說什麽?明宵說讓我不要再提你的名字,他說要徹底忘記你。

那是因為我讓明宵太傷心了,她眼神黯淡地說。他恨我。

你怎麽這麽一根筋呢?齊靜跟她急了說。明宵要是真愛你,難道他不應該原諒你,不應該來找你嗎?真愛是這樣的嗎?噢,看著自己愛的人痛苦,給自己愛的人心上插刀子,折磨自己愛的人,有這樣愛別人的人嗎?

我不該當初跟徐澤寧好,她爭辯說。怪我不好,是我腳踏兩隻船,不怪明宵。是我先傷了他---

我的小祖宗,你真沒救了,齊靜和誌宏對看了一眼說。見過癡心的,沒見過你這樣癡心的。你愛等著明宵就等著明宵吧,傷心痛苦你活該。姐以後不給你操心了,氣死姐了。

不說氣話了,誌宏打圓場說。齊靜,人小曦正傷心呢,你就別說氣話,別讓她更難受了。小曦,聽齊靜說你們最近一直在排演《睡美人》,什麽時候首演啊?

十一月一號的周五,她說。不過也許有可能變,還沒有最後確定。

那好,到時要是有機會我一定來北京看你們的《睡美人》,誌宏說。這些年來托齊靜的福,靠贈票蹭看了不少芭蕾舞劇。早就聽說《睡美人》是一部經典芭蕾舞劇,可是從來沒有看過《睡美人》,一定會非常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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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illabong' 的評論 :
非常感謝 Billabong 。一般我們談起政工幹部來,都有一個既定的印象。但是徐澤寧跟一般的政工幹部不一樣。一般的幹部,他們沒有強勢的後台,所以他們要察言觀色逢迎拍馬。他們沒有錢,所以要受賄納賄。徐出身顯赫,根本不需逢迎拍馬,也不需要很多錢。這篇小說裏的徐有底氣,誌向遠大,不貪不腐,而且對小曦一心一意,也很真誠。我覺得不能用黨棍來形容他,也不能用政客來形容他,比較恰當的形容詞應該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手段,有資源的胸懷天下的政治家。他沒有明宵年輕,沒有明宵帥氣,但是他的其餘條件都遠超過明宵。

對靳曦來說,十八歲的靳曦可能會偏愛十八歲的明宵,而不是三十一歲的徐澤寧,因為靳曦在那個年齡段。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可能會改變,陽光帥氣慢慢的變得不那麽重要了,我覺得靳曦也很有可能會喜歡上徐,雖然也許不是很愛徐,但是會喜歡有徐這樣的非常成功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而且也會被徐的一心一意和執著的追求感動,特別是在明宵棄之而去的情況下。

有明宵和徐這兩個人,靳曦大概很難再愛上別的人了,大概也很難有別的人能夠比這兩位更出色。
Billabong 回複 悄悄話 Copied from BBS - 擁抱哥一向大度,所以我砸起來也就不用遮遮掩掩。徐,政工幹部,黨棍,有權有勢,肯定是玩人的高手,靳曦和明宵,根本就不是對手。姓徐的那麽高調的追求,基本杜絕了靳曦和同齡人和可能的其他追求者心心相惜的機會(不見得是明宵),小老百姓誰敢追呀,徐幾乎成了唯一的選擇,管你愛也吧不愛也吧。你可以管這叫愛,對我來說,更是霸占是stalking, 當然比高衙內那是水平高多了。靳曦除了做他的賢妻做他的牌位還能幹什麽,孤獨終生?還有那個表哥,自己表弟的女友還想表白,徐開始追了,還敢嗎?看看他勸明宵的話,整個一犬儒小人.說實話,自徐出現後沒怎麽看,實在不知道有什麽看點.如果靳曦能克服困難追求真愛(不見的是名宵,但靳曦沒機會或不敢,明宵反而成了唯一的真愛),這小說才有可能成為好的作品。深挖一挖周永康和央視女主播肯定也有愛的痕跡人性的光輝.一家之言而已.你要不喜歡,就刪了,我一點沒意見.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謝謝藍靈。那樣去參加婚禮,心裏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擁抱哥' 的評論 : 嗯,他們一定要我去,因為我是第一個說他們倆應該結婚的人。我因為有自己深愛的人,把那個本來很優秀的人給辭掉了。連那個和我有關係的人都不相信我會推辭掉那麽優秀的人。但是人就是很奇怪。其實我不想跟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見到我就不想要他原來的女朋友了。我不喜歡做一個變相的第三者。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謝謝藍靈。我覺得都是人之常情,男人也會有類似的感覺。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大概都會托詞不去了,但是靳曦,齊靜和誌宏三人的關係很好,靳曦不去婚禮說不過去,去了心裏可能也不會感覺太好。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很佩服你對女性心理的理解和描寫。我曾經去參加一個我被我拒絕過的人的婚禮。也是我拒絕了人家,但是我自己還是單聲。很理解小曦的心情。

徐一直買玫瑰啊,真浪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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