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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五十一)

(2015-08-22 21:41:10) 下一個

五十一

一層層泛著銀光的波濤帶著一股橫掃千軍的氣勢沿著海麵滾滾而來,在岸邊的礁石上粉碎開來,撞出一米來高的白色的水沫。明宵站在海邊棧橋上,眯著眼睛看著蔚藍色的海麵。天空是揉入淺紅色的藍色,海麵上聳立著高大的黑色鐵橋,橋墩插在冰冷的海水中。七月的熱風吹過來,吹亂了他的長頭發。他的眉頭緊皺,陽光在他的眉宇之間留下了兩道豎著的淺溝陰影,也把海邊四周的高高矮矮的建築上塗上了金黃色的光。棧橋下幾排年久失修的木樁淩亂地立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中,水麵的白色波濤像是莫紮特的音樂一樣地起伏流淌著,太陽的光線在波浪上不斷地跳躍著。棧橋上鋪著一排排厚木板,搭成寬闊的橋麵,對麵是一座座高聳的摩天大廈。海藍色的玻璃大廈和灰黑色的牆壁下是海邊公路,公路上不斷有各種車輛通過。

一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年輕女人牽著一條黑色的小狗在被海水打濕的橋麵上走過,黑色的高跟鞋在木頭橋麵上發出咯吱的響聲。女人經過明宵身邊時,眼睛向他瞥來一眼,嘴角微笑了一下,隨後又把目光挪開。幾十隻灰色的海鷗在離棧橋不遠的水麵上盤旋,發出一聲聲嘶啞的叫聲,其中一隻海鷗飛上棧橋,在他的頭上撲打著翅膀掠過,白色的脖頸和黑色的翅膀清晰可見。棧橋的後麵是一個小公園,裏麵有幾條小徑。小徑邊聳立著黑色的路燈杆,白色的欄杆和灰色的水泥牆。矮小的灌木叢和平整開闊的綠草中間生長著粗大的樅樹,樹葉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溫暖的光澤。不遠處的木樁邊,有幾隻鴨子在不緊不慢地悠閑地遊著,其中一隻灰色的鴨子遊到了他站的地方的橋下。他低頭看了一會兒鴨子,又看了一會兒海麵,才轉身走下了棧橋。

 

他穿過綠草如茵的公園,在離公園門口不遠的地方坐上了一輛公共汽車。汽車穿過一座鐵橋,在高樓之間的峽穀一樣的街道上穿行。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著紅色磚牆的公寓樓,長方形的廣告牌和銀色的燈杆在車窗邊閃過。繁華的街道上行人和車輛如潮,路邊店鋪的玻璃窗上粘貼著各種各樣的廣告畫。車不斷地顛簸著,在經過一個路口時緩慢下來,停在紅燈前麵。

他從車窗裏看見路邊有一家裝飾精美的商店,店麵是栗色的木板,頂上寫著Pretty Ballerinas幾個花體字,旁邊畫著一雙芭蕾舞鞋。一個落地的大櫥窗裏,紫色的霓虹燈組成了一個芭蕾舞裙的圖案,上麵有一排五盞燈,燈光打在掛著的幾件舞裙上,舞群下麵是一個傾斜的木板,上麵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六雙精美的舞鞋和平底鞋。紅燈轉成了綠燈,公共汽車駛過了路口,在不遠處的街邊停下。他突然站起來,急匆匆地沿著走廊走到車門邊,手扶著鋁製的扶手下車。他沿著路邊的行人道往回走,穿過路口,來到了芭蕾舞商店門前。

 

他推開店門,走進涼爽的室內。店內傳來一陣小號奏出的不知名的音樂聲,像是什麽芭蕾舞劇裏麵的音樂。他站在門口,眼睛環顧著店內。他看見店內很大,中間的架子上掛著各種各樣的舞裙,左麵漆成栗色的牆麵上掛著一麵巨大的銀色的金屬鏡子和一個碩大的淺粉色的芭蕾舞鞋藝術雕刻,旁邊有一個銀灰色的樓梯通向地下室。右邊的幾排架子上陳列著一雙雙各式各樣的芭蕾舞鞋,粉色的,紫色的,肉色的,紅色的和黑白相間的舞鞋和平底鞋整齊地擺放在上麵,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美麗。屋子中央有幾個圓圓的座位,供顧客試鞋和休息。後麵是一塊區域,陳列著一些芭蕾舞書籍,音像製品和雜誌。一個口音像是蘇聯人一樣的個子高大的紅鼻子中年人正站在櫃台前跟一個顧客說著話,眼睛看了他一眼,舉手熱情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他走到掛著舞裙的架子邊,仔細地看著架子上掛著的一件件精美的芭蕾舞裙。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一款做工精細的白色舞裙上。他取下裙子來仔細觀看著,想著靳曦的身材是否合適。他翻過裙子背麵,看了看上麵掛著的標簽,上麵標著三百二十美元。

這是從莫斯科進口來的,紅鼻子蘇聯人走到他身邊說。正宗的莫斯科大劇院演員穿的舞裙,同樣廠家生產的,我直接從廠裏拿來的貨。這一件非常漂亮,是《天鵝湖》裏的演員穿的。

很好看,他看著裙子讚歎說。就是價格有些太貴了。

你先看看別的,紅鼻子蘇聯人說。如果就看中了這套舞裙,價格我們還可以商量。

 

他把舞裙掛回了遠處,走到陳列著一排排的舞鞋的架子前,看了看舞鞋。他想給靳曦挑一雙舞鞋,但是不知道合適不合適。他想問問紅鼻子蘇聯人,但是看見紅鼻子正在跟一個進門的老顧客打招呼,就向著店後麵走去,在最裏麵的書籍和雜誌區域停了下來,信手翻著裏麵的書籍和雜誌。雜誌大部分是俄文的,有不少是舊書和舊雜誌,裏麵刊登著蘇聯芭蕾舞演員的照片。

紅鼻子又來到了他身邊,問他說:

小夥子,你看得懂俄文嗎?

看不懂,他搖頭說。我想問問,有一個蘇聯芭蕾舞演員,名字叫娜佳,六十年代中在莫斯科大劇院演過《天鵝湖》,您這裏有關於她的雜誌和書籍嗎?

你算是問對人了,紅鼻子的眼裏露出興奮的神情說。那時我二十多歲,對芭蕾很瘋狂,莫斯科大劇院上演的所有芭蕾我都看過,對劇院裏的每一個主要演員都熟悉。你說的一定是那個年輕漂亮的娜捷日達,她的昵稱是娜佳。她可是莫斯科大劇院裏的一顆明星,我看過她的好幾出舞劇,有《天鵝湖》,《睡美人》和《卡門》。

紅鼻子說完,眼睛在書架上尋找著,從書架底部蒙塵的一摞書中抽出了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

這本莫斯科大劇院的畫冊,裏麵有她的照片,紅鼻子翻著畫冊說。你看,這裏,這就是娜佳當年在莫斯科大劇院演《卡門》的劇照。記得還有一本雜誌上有娜佳的專訪,我再給你找找。

明宵接過畫冊,仔細地看著。照片上的娜佳穿著一條他熟悉的紅裙,那條波希米亞紅裙。雖然他不認識娜佳,但是他認識這條裙子。紅鼻子彎下腰在雜誌堆翻騰著,不一會兒就找出了一本雜誌。

這本雜誌上有她的專訪。中年人吹了吹雜誌上的塵土,把雜誌翻到了裏麵的一頁說。看看, 裏麵還有她的《天鵝湖》劇照。

這兩本我都要了,明宵接過雜誌說。多少錢?

兩本一共三十七美元,中年人看了一下書上和雜誌上貼的標簽說。都是很珍貴的曆史資料,很值得收藏。小夥子,你怎麽知道娜佳呢?

她是我女朋友的媽媽,明宵說。

 

真的嗎?紅鼻子的眉毛揚了起來說。記得我後來看過一篇報道,說是娜佳在事業最輝煌的時候,離開莫斯科去了北京,幾年之後死於中國的文化大革命裏。娜佳是莫斯科人,離我家住得不遠,我還認識她父母,都是挺好的人,聽說因為政治原因不能回中國,後來死於車禍,死前都沒能再見到娜佳。娜佳的女兒還好嗎?有多大了?

很好,明宵說。她叫靳曦,十七歲了,在中國最好的芭蕾舞團跳芭蕾,現在應該正在演出《吉賽爾》。

如果這樣就太好了,紅鼻子說。娜佳是那時最有天賦的芭蕾舞演員,好多人覺得她繼續跳下去,會成為第二個烏蘭諾娃,可惜年紀輕輕就離開了莫斯科大劇院。我很高興聽到她女兒也在跳芭蕾。我一直是娜佳的粉,既然你認識娜佳的女兒,這本畫冊和雜誌就送給你了。還有你要是喜歡任何裙子和舞鞋,我給你打五折。五折基本就是成本價和從莫斯科運來的運費了,看你是個學生樣子,又是娜佳女兒的男朋友,我不賺你的錢。

謝謝您,明宵感激地說。不過,我不知道這裏買的裙子和舞鞋她穿著能不能合適----

舞鞋要親自試才好,紅鼻子說。裙子應該問題不大,頂多到時讓人給改改腰部。

那我要剛才看的那個白裙子,明宵說。你說是能夠給打五折嗎?

 

提著裝著裙子,畫冊和雜誌的紙口袋從店裏出來,明宵覺得心情很愉快。他覺得靳曦一定會很喜歡這件裙子,還有有關她母親的報道和照片。明宵沿著街道走著,覺得有些累了餓了,就拐進了前麵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店。他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端著托盤穿過走廊,來到了臨街的一個小桌邊。他把托盤放在桌麵上,紙口袋放在旁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吃了起來。櫃台那邊傳來了一聲哐當的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音,他扭頭向櫃台方向看了一下,看見一個店員正在櫃台後彎著腰,像是撿著掉在地上的一個金屬容器。櫃台頂上垂下來幾個圓形的麵包圈一樣的橙黃色的吊燈,吊燈上麵寫著黑色的字。麵對門口的吊燈寫著“ORDER HERE”,靠近他座位的吊燈寫著“PICK UP”。咖啡店牆壁漆成了深紅色,上麵掛著幾幅深色的咖啡廣告畫。一個穿著黑色製服戴著黑色帽子的店員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用拖布拖著淺黃色的瓷磚地,拖布拖過的地方留下一片濕濕的深色的水跡。

他吃完了三明治,慢慢地喝著咖啡,眯著眼,看著窗外陽光下走動的人流,移動的車流和四周的景物。一間不大的洗衣店緊挨著咖啡店,窗玻璃上反射著咖啡店的招牌和馬路對麵的一幢灰色的建築。洗衣店旁邊是一間用紅色大字寫著“Barber Shop”的理發店。店麵有著鋁合金的門框,麵對著空地的窗玻璃上貼得是一些男女發型的招貼畫,看不清裏麵的動靜。再往左邊是一間名叫PIZZA BOYZ的比薩餅店,窗玻璃上貼著一幅桔黃色的招貼畫,一個圓圓的烤得焦黃的大比薩餅占據了畫麵的中心位置,邊角的地方畫著幾個盛放著綠菜沙拉和雞翅的盤子。比薩餅店的隔壁是一件空空的房屋,玻璃上貼著一幅白框藍底白字的廣告,上麵的幾個工整的大字“For  Lease”顯得異常顯眼。這一排商店再往左邊,依次是一間Spa,一個按摩店,一間Subway店,一個小雜貨市場,盡頭是一間麵積很大的藥店,藥店後麵是一幢紅色的二十來層高的帶著漆成白色陽台舊公寓樓。公寓樓的年頭大概已經很久了,紅色的磚已經褪色,變成淺棕紅色夾雜著灰色的牆壁。

他放下手裏的咖啡杯,伸手打開旁邊座位上的紙口袋,看著裏麵的白紗裙。疊得整整齊齊的裙子靜靜地躺在裏麵,裙麵上閃著透明的光澤。他把畫冊拿出來,翻到娜佳的劇照,仔細地端詳著娜佳。穿著波斯米亞紅裙的娜佳麵帶微笑,頭略微上揚,嘴角微張,眉毛揚起,胸部挺直,左手彎曲在腰部,右手提著波斯米亞紅裙的一角。他看著畫麵上的娜佳,仿佛看見了靳曦站在中芭四樓的小劇場的舞台上,穿著同樣的紅裙對他微笑著。在一刹那,他的眼裏有淚花在閃爍。分別十個月了,每一天他都在想起她,每一天他都在盼著能夠見到她。這十個月,除了剛到美國時表姐帶著他閑逛了幾天之外,開學後幾乎每一天都是匆忙地渡過。直到期末考試結束,他才有時間和心情來海邊轉轉,看看城裏。現在,他就要飛回北京,去見她了。

他就要飛回北京,見到她了。想到此,他覺得心情也激動了起來。那些難忘的記憶,伴隨他過了這十個月。他總能想起她的麵容和說話的聲音,把她的一些話牢記在心。十個月了,他並沒有感到對她的愛有任何減弱,反而覺得更強烈了。他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想見到她,擁抱她,親吻她。

親愛的,就要見到你了。他放下畫冊,掏出錢包來,看著裏麵的照片自言自語地說。你還好嗎?

 

天橋劇場的樂池裏,指揮在朦朧的光線下揮動著細長的手臂,銅管樂隊奏出輕鬆愉快的曲調。舞台上,一束白色的聚光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扮演著農家姑娘吉賽爾,穿著紅色的裙子,跨著淩空的步伐,環繞著舞台跳著,身後跟著正在追逐她的高大英俊瀟灑的貴族阿爾貝特。她的紅色紗裙不時地飄起,像是綠草邊飄過的一抹紅雲。她跳到舞台左側的農舍前,停下腳步,含羞反身看著阿爾貝特,眼睛裏閃耀著期待的光芒。阿爾貝特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也停了下來,左腿單腿下跪,右腿彎曲,伸開雙臂仰著頭看著她,等著她。她帶著欣喜的表情,左手提著紅裙的一角,輕快地跳到阿爾貝特身邊。阿爾貝特伸出雙手托住她的腰。她轉過身,背對著阿爾貝特,低頭回眸阿爾貝特,左手搭在阿爾貝特肩上,右手舉起,左腳尖頂著阿爾貝特的腳尖,右腿向上踢起。紅裙沿著她的腿部墜落,露出她的光潔修長的腿來。

音樂突然奏出了一陣低沉陰鬱的旋律,土褐色的農舍後麵轉出了早已愛上吉賽爾的守林人漢斯。漢斯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上麵套著一件暗綠色的馬甲,腰間紮著一條寬大的腰帶,上麵別著一把匕首,下麵是一條淺灰色的緊身褲。她正跟阿爾貝特在舞台上追逐嬉戲著,突然迎麵撞上了漢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舞步。阿爾貝特也停住腳步,驚愕地看著惱火的漢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漢斯看了一眼阿爾貝特,又看了一眼她,向著阿爾貝特走去。她攔著漢斯,不讓漢斯靠近阿爾貝特。漢斯伸開手,像是在問她阿爾貝特是誰。她沒有回答,而是挪動腳步,向後退卻著。漢斯跟著她不停地追問。她一直退到舞台的右側,看到無處可退,才麵對漢斯,承認了跟阿爾貝特的感情。漢斯既傷心又惱火地看著她,雙手比劃著,像是在說,我一直在愛著你,你為什麽跟別人好?她攤開雙手,側過身,好像在說,我並沒有答應嫁給你,愛上誰是我的自由。漢斯的目光憤怒地轉向阿爾貝特,像是在怨恨阿爾貝特勾引了她。阿爾貝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著漢斯,不知道該怎樣做。漢斯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阿爾貝特身邊,麵對阿爾貝特質問她到底更愛誰。她把漢斯推到一邊,當著阿爾貝特的麵說,漢斯,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但是我已經不愛你了,請你離開我。她說完,扭身向著舞台中央退去。漢斯緊緊地跟著她,抓住了她的右手,右腿單腿跪地,親吻著她的手,像是在祈求她回心轉意。她背對著漢斯,右腳在前,左腳在後,低著頭,為難地停住了腳步,像是心裏在糾結著。阿爾貝特見況從舞台左側急步走過來,抓住漢斯的肩膀,警告漢斯不要糾纏她。漢斯鬆開了她的手,手臂向後一揮,肩膀甩開了阿爾貝特的手。她回過身來,兩隻手各捏著裙子的一側,驚惶不安地看著漢斯和阿爾貝特。漢斯半跪在地上,向前挪了一步,繼續伸手想抓住的胳膊。她向後倒退了一步,身子弓著,兩隻手搖擺著,想推開漢斯。阿爾貝特手臂抓住漢斯的肩膀,用力把漢斯拽起甩開。漢斯幾乎被阿爾貝特甩了一個跟鬥,他踉蹌了一下,站穩腳跟,右手從腰中抽出匕首,舉起了匕首對著阿爾貝特。阿爾貝特把手伸向腰際,想抽出自己平時隨身佩帶的長劍,但是猛然醒悟到自己已經把長劍藏在對麵的小屋裏。

漢斯舉著匕首對著阿爾貝特,目光咄咄逼人地看著阿爾貝特。阿爾貝特勇敢地挺起胸膛,逼近漢斯。漢斯舉著匕首嚇唬阿爾貝特,但是並不敢真紮阿爾貝特。漢斯的眼睛看著阿爾貝特,手哆嗦著,紮不下去,身子向後倒退著。阿爾貝特看出漢斯喪失了勇氣,於是更加步步緊逼,舉起手來讓漢斯滾開。她跑到阿爾貝特身邊,手扶著阿爾貝特的肩膀,像是在央求阿爾貝特不要對漢斯這麽粗魯。漢斯扭頭大步離開了舞台。她的手抓著阿爾貝特的肩膀,頭低著,依靠在阿爾貝特的肩膀上。阿爾貝特目視著漢斯離開,扭過頭深情地看著她。她仰起頭看著阿爾貝特。阿爾貝特兩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頭親吻著她的額頭。

觀眾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隨著掌聲,一群農家姑娘從舞台後麵走出來。她拉著阿爾貝特的手來到姑娘們麵前,把阿爾貝特介紹給姑娘們。她讓阿爾貝特坐在舞台右麵的長凳上,觀看她和農家姑娘們翩翩舞蹈。

 

演出結束後,她帶著渾身的疲累,在如潮的掌聲中謝完幕,跟著齊靜她們一起走回了後台。她走進化妝間,一眼看見梳妝台上依舊放著一束鮮紅的玫瑰花。她從玫瑰花束裏抽出一支來,放在鼻子底下聞著。玫瑰花散發出濃鬱的香氣,這香氣熏得她有些陶醉。她閉上眼,腦海裏出現了徐澤寧自信的笑容。

徐澤寧真能堅持啊,齊靜站在她身邊羨慕地說。雖然身在西藏,可是每天準時送一束花來,天天不拉。且不說他的家世和本事,就是這一份堅持送花,也能讓人感動死了。聽誌宏說你要去徐澤寧家,給他媽祝賀生日去?

他媽給我打了電話,說到時會派車來團裏接我去,她把手裏的玫瑰放下說。誌宏怎麽知道的?

誌宏最近打算組織人大的一批研究生利用暑假去西藏做社會調查,在跟徐澤寧聯係,齊靜說。徐澤寧告訴他的。你什麽時候去他家?

星期一晚上,她轉身看著梳妝鏡裏的影子說。本來應該是周六晚上,但是周六和周日晚上咱們有演出,所以隻能星期一晚上去。

太好了,齊靜把手摟住她的肩膀說。這說明徐澤寧是很認真的,不然怎麽會讓他父母知道,還邀請你去給他母親祝壽?他從西藏趕回來參加祝壽嗎?

他爸不讓他回來,讓他在西藏塌心工作,別搞特殊化,她用卸妝紙擦著臉上的脂粉說。

那你去他們家可要好好表現一下哦,齊靜看著鏡子裏的她說。他媽要是喜歡上你,你跟徐澤寧就定了得了,也別惦記明宵了。明宵不是說要暑假回來嗎?這都七月份了,他怎麽也沒影兒啊?

這幾天也許就回來了,她眉頭皺了一下說。

 

我說,你得下個決心跟明宵斷了,齊靜說。明宵回來也會知道的徐澤寧在追你,不如直接跟明宵坦白,跟明宵分手,讓明宵死了這份兒心。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托著腮幫子說。我覺得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明宵,畢竟他對我一直很好,也是我的初戀。

可是你不能同時跟兩個人都好啊,齊靜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麵說。你隻能做出選擇,跟其中一個好。要我說,明宵這樣的,你以後還會遇上。徐澤寧這樣的,你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機會了。要我是你,早就跟明宵寫信斷了。

我怕明宵會很傷心,她有些愁眉不展地說。我真的害怕傷了他。

嗨,明宵一個大男人,傷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過一段就過去了,齊靜站起來說。誰讓他在美國不回來呢?這也怨不得你。

 

靳曦!

第二天上午她剛走出中芭的大門口,就聽見有人叫她。她不知道聲音來自哪裏,正在張望時,看見一輛黑色的奔馳車緩緩地停在了她麵前。奔馳車的後車窗被搖下來,一個陌生的戴著墨鏡的男人在車窗裏對她揮著手,喊著她的名字。她皺著眉頭看著男人。男人推開後車門,腿從車裏邁出來,下了車,幾步走到她麵前。

您叫我?她好奇地問墨鏡男人說。

這裏還有別人叫靳曦嗎?墨鏡男人摘下墨鏡前後左右望了一眼說。

可是我不認識您啊,她困惑地說。

現在不就認識了嗎,墨鏡男人伸出手來說。別您您的,叫我老四好了。徐澤寧是我大哥,我看過你的演出,今天從這裏路過,還在想是不是會撞見你。正好看見你站在門口,一下就認出來了。

 

老四?她想著這個名字,記起來徐澤寧有一次提起過這個名字。她上下打量著老四,看見老四留著一頭濃密的黑發,頭發看上去很蓬亂,戴著墨鏡的臉龐顯得很剛毅。老四的身材有一米八五的樣子,看著很瘦很幹練的樣子。他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下麵是一條筆直的西服褲,褲腰上係著一條棕黑色的皮帶,皮帶的銀色的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老四的腳上是一雙深棕色的皮鞋,鞋麵擦得錚亮,襪子是深灰色和黑色的混合體,顯得很厚。他的這身裝束讓她覺得很奇怪,在街頭的人中顯得很紮眼。

哦,我知道這個名字,澤寧哥曾經提起過你,她點頭說。

你是要出門嗎?去哪裏,我順路送你一程,老四說。

謝謝,不用了,她說。我坐公交車走,不習慣搭不認識的人的車。

你到底去哪裏啊?老四問她說。

去東風市場,她說。

哎呀,太順路了,我去王府井那邊的華僑大廈去見一個外賓,老四熱情地說。我是澤寧的弟弟,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走吧走吧,快上車吧。

 

她將信將疑地跟著老四來到奔馳車前。老四把後車門打開,先讓她坐進去,隨後自己也坐進去,回手把車門關上。

張師傅,先在東風市場停一下,老四囑咐司機說。

沒問題,司機應答了一句,啟動了車。

你到底什麽人啊,我都不認識你,就上了你的車,她好奇地問老四說。

現在後悔,晚了。老四重新戴上墨鏡,板著臉說。

你別嚇唬我啊,我要下車了,她做出一個要拉開車門跳下去的樣子說。

你看我像壞人嗎?老四扭頭看著她,依舊嚴肅地說。

像,特像,她側頭看著老四說。

好多人都這麽告訴我,老四說。可我不是壞人。其實啊,本來早就應該來看看你,大哥走時跟我打過招呼,要我注意關照你一下。我去過天橋劇場,看過你的演出,看你成了明星,被記者們圍著,沒好意思過去跟你說話。

那些玫瑰花,是你替澤寧哥放在我的化妝間裏的嗎?她問老四說。

第一次是我,就是首場演出那次,老四點頭說。後來是讓花店直接送去後台的。我看了你的首場演出,非常精彩,難怪大哥對你總是讚不絕口,說終於遇到了能夠愛上的人了。

 

謝謝你誇獎,她臉上泛著紅暈說。噢,我想起來了,澤寧哥說你小時無處可去,在街上流浪,後來被他家收留了,是這樣嗎?

文革時我爸媽都自殺了,他們在外交部,被打成特務,老四說。家也被抄了和封了,回不去。那時我七歲,身上沒有錢,因為父母都是被打倒的走資派,也沒人敢收留我。我在菜店偷吃的,被售貨員抓著,被打折了胳膊,差點兒被打死。是大哥救了我,收留了我,送我去醫院給我治好了傷。後來他去陝北插隊,不放心我,怕我被人欺負,又帶著我去了陝北。可以說沒有大哥就沒有我。

噢,後麵還有這麽多故事啊,她有些感慨地說。澤寧哥沒有跟我說過這些。

大哥為人一向低調,老四說。雖然我跟大哥不是親兄弟,但是大哥比親哥對我還好。你是我大哥喜歡的人,以後就是我嫂子。嫂子你要是有什麽事情,一句話,我能辦到事兒絕不會推諉。

不用不用,她趕緊搖頭說。我平時就是排練和演出,也沒什麽事兒。你們都是幹大事業的,我不給你們添麻煩就是了。

要不說大哥眼光好呢,老四端詳著她說。嫂子果然漂亮又溫柔賢惠。

別,她臉漲紅了說。千萬別嫂子嫂子的,我們八字還沒一瞥呢。

 

大哥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老四說。大哥在我們這些幹部子弟裏威信很高,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他有個好爸爸?

不光如此,老四說。他為人也好,低調謙虛,腳踏實地,聰明智慧,先人後己。文革那時他父母沒被打倒,他和他爸冒著風險幫了很多幹部子弟,幫助他們逃過那場浩劫。他利用自己的關係,送了許多幹部子弟去軍隊參軍,自己卻去了農村插隊。文革結束,他幫助了很多人回城,幫助很多人安排了工作,而自己是77年從農村考大學考回來的。我們這些幹部子弟圈子裏,沒有人不佩服大哥的。

看你都把他吹到天上去了,可我知道他對不起一個人。

誰?

萍萍,她看著老四說。他自己告訴我的。

萍萍那丫頭性子太剛烈,打個不恰當的比喻,跟杜十娘似的,一點兒委屈受不得,老四說。不過大哥從那之後也吸取了教訓,堅決不做能傷害自己最愛的人的事兒。前麵就是東風市場了,門口不讓停車,我把你放這裏吧。

她點點頭,老四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來。她推開後車門,低頭邁下了車。

等等,老四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以後你有什麽事情,打電話找我好了,千萬別跟我客氣。

 

她跟老四在路邊揮手再見,剛想關上車門,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問老四說:

星期一晚上你去他們家嗎?

去祝壽?老四說。不,我們都周六去。星期一是你的專場 --- 不過你不用緊張,他父母為人都很好,看過你的演出,對你印象很好,估計也是這次借著生日的機會,跟你好好聊聊,對你增加了解。大哥是個很孝順的人,自己的對象一定要父母滿意才可以。你不用刻意準備什麽,做你自己就最好,大哥最喜歡的也是你的質樸和純真。他父母也是很傳統的人,不喜歡那些張揚的和花枝招展的,就喜歡樸素本分的女孩子。

謝謝你,她揮手跟老四再見說。有你這樣說我踏實多了。

她關上了車門,站在路邊看著老四的奔馳車沿著街道開走了。她低頭看了一眼老四的名片,上麵豁然印著某中字頭大公司的董事長的頭銜。她走進陰涼的東風市場,按照徐澤寧教給她的,在裏麵的服裝部挑了一塊手感很好的顏色淡雅的絲巾給徐澤寧母親做生日禮物,在煙草櫃台給徐澤寧父親買了一個精致的進口防風打火機。她從東風市場出來,頂著驕陽在王府井轉了轉,在一家商店給自己買了一條新裙子,才坐車回中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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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今昔和明宵年齡小,就是初戀,感情肯定都是很真誠的。但是你說他們能愛得怎樣,都不好說啊,特別是今昔遇到了徐澤寧這樣的人,不動心很難。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提前為明宵傷心。她對明宵的感情是真正的愛情還是一種吸引?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生物學民工' 的評論 :
謝謝
生物學民工 回複 悄悄話 終於等來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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