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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三十二)

(2015-07-05 21:51:22) 下一個

三十二

黃昏的時候,她坐在街邊的一條長椅上,把明宵的四封信一封一封的重新讀了幾遍。

太陽已經下山了,遠處的天際像是一條火紅的河流,明亮的橙黃色像是熔岩一樣,在天際流動著。近處的天空依然碧藍,白色的塊塊雲朵點綴著橙紅的霞光,幾顆星星已經悄然出現的雲朵四周。她坐的椅子旁邊是一顆死去了的老槐樹,枯幹的樹枝和路邊高聳的電線杆一起沐浴在最後的晚霞裏,麵向彩霞的枝幹上閃著金色的光澤。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彎著腿坐在木質長椅上,膝蓋並攏,兩隻手捧著信,頭略微低著,仔細地讀著藍色的信箋上麵的每一個黑色的字。薄薄的信箋在手上微微地顫抖著,明宵的字挺拔而瀟灑,就像是信箋背景上印的紅杉樹一樣。

街邊駛過一輛電車,電車帶來的風吹動了她的黑頭發和手裏捧著的藍色的信箋。她用手把吹亂了的頭發攏到耳邊,翻了一頁信紙,想像著舊金山的海水沐浴在夕陽餘輝之下,明宵騎著山地自行車沿著海邊小徑駛過的樣子。她想象著跟明宵一起站在海邊看著落日沉入海麵,想象著帶著鹹味兒的發冷的海風吹來,明宵站在前麵給她擋著風,她站在明宵身後,胳膊從後麵摟住明宵的腰,嘴唇親吻著明宵的寬厚的背。

她把信讀了幾遍之後,把信塞回到厚厚的牛皮紙信封裏。現在她相信遠在舊金山的明宵沒有忘記她,依然在愛著她。她的思緒沉浸在無邊無盡的喜悅之中,極想把心裏的秘密分享給別人。她從身邊的椅子上拿過一個褐色的包來,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裏。她從書包裏拿出一杆鋼筆和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硬皮筆記本來,擰開筆帽,低下頭沉思了一下。她帶著一股柔情,一種纏綿的心情和一種滿心的歡喜,用鋼筆在筆記本上給明宵寫了一封回信。

 

親愛的明宵,

今天中午收到了你的來信,我高興極了開心極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也許是郵局出了問題,竟然一下收到了你的四封信。四封信!你不知道見到這摞在一起的四封信,我是多麽的開心。自從你走了之後,這一個半月裏,除了從誌宏那裏聽說你打電話給家裏之外,一直沒有你的音訊,我都著急死了,總是在惦記你,不知道你那邊怎樣了。見到你的信之後,知道你一切都很順利都很好,我終於踏心了。

你走之後我覺得自己變了很多,變得容易多愁善感,變得容易情緒失控,變得很敏感很脆弱,很容易被擊垮。前一段一直沒有收到你的信,我經常自己鬱悶,有時會猜測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會不會是跟別人好上了。我有些擔心,怕我隻是你的天空偶然飄過的一片雲,於我來說雖然是傾盡了心力,就怕在你的眼裏我隻是過盡千帆的一葉白帆。

舊金山,聽起來就覺得那麽遠,即使我站在最高的山頂上跳起來,也看不見那座城市。多少個晚上想跟你在一起,笑靨如花,隻看見你就會心裏很開心。從你走了之後,夜晚變得很長,生活也變得空虛了很多了。雖然每天總是很忙,但是一旦靜下心來,卻總覺得心裏缺失了什麽。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你把我的心給帶走了,現在那裏留下的隻是一個窟窿。

 

昨晚我還在蒙著被子哭泣,今天見到你的信才高興起來。

我這邊一切都挺好的。自從進入中芭以來一直很忙,每天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一點,絕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排練廳裏。我來的正是時候,中芭在排演古典芭蕾舞劇《吉賽爾》,我正好能夠加入進去。我們的老師是秦老師,原來是《紅色娘子軍》裏演連長的,是中國最早的那一代芭蕾舞演員,跟靳凡很熟悉,都是那一撥人,也做過媽媽的學生。她的眼光非常犀利,對我們要求很嚴,對每一個舞蹈動作都很挑剔。我們都很害怕她,因為她有的時候會把人說哭。到目前為止,她對我還是不錯,我想可能是看在靳凡的份兒上,或者是因為過去做過我媽的學生,對我一直比較照顧,輕易沒說過我。

我有個室友叫齊靜,比我大五歲,舞蹈學院畢業的,在別的舞劇裏擔任過一些小角色,在《吉賽爾》裏飾演鬼王,戲很多很重。她是一個很能吃苦的姑娘,對我也很好,像是個姐姐一樣關照我。

你走之後,誌宏哥來了幾次,第一次是把你留給我的磁帶和錄音機送給我 ,第二次是他去了人大報到之後,把他的研究生宿舍樓和電話告訴我,第三次是齊靜請他來看彩排。齊靜從第一麵開始就很喜歡誌宏哥,對他很欽佩,我覺得他們也挺般配的。昨天彩排之後,誌宏哥還請齊靜和我一起喝餛飩湯來的,我們聊了很多,一直聊到快午夜了誌宏哥才走。

我比過去瘦了。受齊靜的影響,我現在晚餐基本不吃什麽了,隻吃一個蘋果。上次回家,爸爸很心疼的說要我不要再繼續節食了,擔心這樣下去會營養不良,對身體有損害。但是這裏的姑娘們都這樣節食,晚餐都不吃什麽。好在我的個子已經長高了,不用怕縮回去了。可是每次看見巧克力和冰激淩,都特別想吃,但是一口都不敢吃。想起你走之前,帶著我和誌宏哥去仿膳和馬克西姆餐廳去吃飯,要是換到現在,我也就是敢在裏麵坐坐,什麽都不敢吃。

在芭蕾舞團這一段時間,讓我對靳凡 ---我現在不知道該管他叫什麽好,不能管他叫爸爸,因為我爸隻有一個,也不能管他叫爹,這樣太拗口,也不能管他叫靳主任,那樣太像外人了 --- 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他給我講過和媽媽的戀愛故事,有些是我第一次聽說,覺得挺感動的。

過去因為媽媽的自殺,我一直覺得不能原諒靳凡,現在覺得他對我媽媽其實一直很好,心裏也就不知不覺的原諒了。他對我特別好,每天都來看我排練,每天下班之前也都到排練廳來看看我,跟我說幾句話再走。別的姑娘們都很羨慕我有這樣一個親爹,因為他對我好到很偏心眼。

最近我們正在排練《吉賽爾》,裏麵演巴吉爾達的演員在訓練時腿部受傷了,靳凡就找導演組,把這個角色交給我跳。我剛進團來,按理說且輪不到我,但是靳凡說動了導演組,讓我來跳這個角色。劇團裏的人底下有些有非議,但是都沒有辦法。現在誰都知道靳凡是我親爹,團裏的領導都給我開綠燈。這樣其實也不太好,因為芭蕾舞團基本都是女演員,幾個跳得好的都是互相羨慕嫉妒。現在,即使我跳得好,別人也會說我是靠自己的親爹的照顧而不是靠自己的本事。

昨天我們彩排了《吉賽爾》,文化部長和劇團的領導都在前排坐著,讓我覺得特別緊張。我以前沒有練過《吉賽爾》,也沒有見過媽媽跳過,對我來說這部舞劇完全是陌生的。我在裏麵的第一幕跳農家姑娘和巴吉爾達,第二幕跳幽靈。雖然沒有跳過,時間也很短,但是我都把這幾個角色跳下來了。好在整場彩排,我的舞蹈都沒有什麽失誤。劇團裏的別的姑娘們看見我跳的舞蹈,知道我是能夠勝任裏麵的角色的,也就沒話可說了。

 

謝謝你留給我的磁帶,和給我買的錄音機,耳機和隨身聽。我都很喜歡。每天我跟齊靜在宿舍裏用你買的錄音機聽你留下的磁帶。齊靜特別喜歡羅大佑,現在我也開始喜歡羅大佑了。我們天天聽《光陰的故事》,聽著有時就覺得很傷感。

剛才我把你的信讀了好幾遍,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看見你的筆跡,仿佛就像是見到了你。我撫摸著那些字,就像是在撫摸著你。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幸運,因為遇到了你。自從遇到了你之後,一切都變得跟過去完全不同了。這個暑假變化太多,我找到了丟失很久的波希米亞紅裙,遇到了自己的親爹,進了芭蕾舞團,愛上了你。這短短的幾個月,竟然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就好象我的人生一直是一潭平靜的死水,突然之間起泛起了波瀾。

記得當初剛見到你的時候,心裏總是忐忑不安,總擔心在你麵前自己顯得很膚淺無知。每次聽你誇我,心裏總是美滋滋的。我是一個膽小的人,總來沒有愛過,也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更不敢主動去愛一個人。可是在你麵前,我覺得像是變了一個人,經常自己一個人傻笑傻哭。過去覺得說愛一個人總是難以啟齒,現在卻可以在你的麵前把自己的心情都袒露。

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喜歡你,我曾經羞愧得不敢當麵跟你說。現在在信裏,覺得可以跟你敞開心扉。我喜歡你,因為你陽光,因為你帥氣,因為你有夢想,因為你有行動,因為你也喜歡我。我覺得你跟別的男生完全不一樣。在你的年齡的別的男生還像是個不懂事孩子,而你已經飄洋過海,去追求你的電影夢去了。誌宏哥說得那句話很對,有誌者事竟成,有一天你一定能拍出驚天動地的好電影的。

看到你說總是在想我,我覺得很感動。其實我也一直在想你,在忍受著相思之苦。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麽是想一個人。想一個人,就是無時無地無原由地都會想起。晚上入睡前閉上眼睛的時候,半夜裏的半夢半醒時分,清晨醒來白光照在臉上的第一瞬間,中午聽你留下的磁帶,在樓前小徑上散步,走著去食堂的路上,坐在回家的汽車上,偶然經過你家的樓門口,看見陶然亭公園的外牆和玉淵潭公園的湖水,幾乎隨時隨地都會想到你。

前幾天睡覺前一直看誌宏送給我的那本《朦朧詩選》。我很喜歡這本書,有時會在台燈的柔和的光線底下,用鋼筆把詩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我喜歡舒婷的詩,“在你的胸前/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你呼吸的輕風吹動我/在一片叮當響的月光下/用你寬寬的手掌/暫時/覆蓋我吧”,看見這樣的詩句,就覺得心裏一動,想把頭靠在你的胸前,聽一聽你的心跳。如果我能夠想一直飛鳥一樣飛去,能夠飛越重洋,我會立刻飛去,飛到你身邊,跟你在一起。讀到她寫的《雙桅船》:“霧打濕了我的雙翼/可風卻不容我再遲疑/岸嗬,心愛的岸/昨天剛剛和你告別/今天你又在這裏/明天我們將在/另一個緯度相遇/是一場風暴、一盞燈/把我們聯係在一起/是一場風暴、另一盞燈/使我們再分東西/不怕天涯海角/豈在朝朝夕夕/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視線裏”,還有她的《贈別》裏寫的,“雖然再沒有人用肩膀/擋住呼嘯的風/以凍僵的手指/為我掖好白色的圍巾/我隻請求留給我/一個寧靜的早晨/皺巴巴的手帕/鋪在潮濕的長凳/你翻開藍色的筆記/芒果樹下有隔夜的雨聲/寫下兩行詩你就走吧/我記住了/寫在湖邊小路上的/你的足跡和身影/要是沒有離別和重逢/要是不敢承擔歡愉與悲痛/靈魂有什麽意義/還叫什麽人生”我覺得就像是在寫你和我。我們雖然隔著一重大洋,但是沒有離別和重逢,還叫什麽人生。

我一直後悔沒有能夠跟你早一些相遇,我們從小住在一幢樓裏,那些時間我都在幹什麽,讓這麽多年都蹉跎過去,而隻留了一個月讓我認識你?

前幾天中午我跟齊靜在街道上散步,看見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年輕男人推著一輛嬰兒車,車上坐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孩。他們走到一個賣冰激淩的小店前,買了一份冰激淩,蹲在路邊的樹蔭下,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用一個小勺輪流挖著冰激淩吃。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我就想要是我們有這麽一天就好了。我知道我們都很年輕,現在談婚論嫁都太早,但是你要是要我,我就會跟你走,不顧一切的跟你走。想象著有一天我推著嬰兒小車,你牽著一條可愛的小狗,我們在街上散步,買一份冰激淩坐在街邊的長凳上一起分享。想象著回到家裏,我係上圍裙做飯,你推著搖籃哄孩子。吃完飯後我帶著孩子看小人書,你低頭琢磨你的電影劇本。孩子睡覺後我沏一杯香茶,依偎在你身邊,你隻要抱我一下親我一下,我就滿足了。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太美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笑,竟然想到了那時候?

你不知道我多想在你身邊,多想跟你一起牽著手去海邊看燈塔和海鷗,多想陪你一起坐在沙發上讀書,多想跟你一起坐在公交車上一人一個耳機聽鄧麗君的歌,多想坐在你的自行車後座上沿著海邊的小徑行駛,多想一起坐在黑黑的電影院裏握著手看你喜歡的電影,或者什麽都不做,隻讓我靠在你的身上入眠。對我來說,幸福就是你跟我說愛我,幸福就是跟你粘在一起,幸福就是早上醒來閉著眼一伸手就能摸到你。雖然現在還不能做到,但是我相信這一天遲早會來到的。

                                                                                                                                      愛你的小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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