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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三十七)

(2015-07-16 22:02:51) 下一個

三十七

北京的冬天寒冷而幹燥。刺骨的北風帶著煞氣穿行在大街小巷裏,吹皺了女人手上的皮膚,吹亂了圍巾下的劉海,吹散了黑色的長發,吹得人心裏一陣陣發冷。快到聖誕節的時候,二樓排練廳的長方形大窗戶上爬滿了雪白的冰花,玻璃窗外光禿禿的老槐樹上早已看不到候鳥的蹤跡。陽光透過窗上的冰花照射進來,淺淺地打在窗台邊上的幾盆月季花細小的枝椏上,顯得微弱蒼白和無力。

早上在排練廳裏排練時,她捂著鼻子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覺得渾身一會兒發熱,一會兒發冷。她感冒了。秦老師看見她打噴嚏和不舒服的樣子,讓她先回宿舍休息去,等好一些再來繼續排練。《紅樓夢》計劃在春節時公演,她隻是跳群舞,沒有什麽高難的動作,隻要跳舞時跟別的演員保持節奏和隊形一致就行了。

她自己走回宿舍,喝了一杯子涼白開,吃了片感冒藥,隨後拿了一盤磁帶放進隨身聽,戴上耳機,一邊聽鄧麗君的歌,一邊用毛衣針笨拙地織著一條銀灰色的大圍脖。這年冬天,齊靜跟她一樣,在《紅樓夢》裏都是跳群舞,排練時大多數是坐在板凳上看別人跳,晚上也不用去練習了。齊靜在給誌宏打毛衣,她也跟著齊靜學著打毛衣,想先給明宵織一條最簡單的大圍脖。圍脖已經織得快好了,雖然感冒了,但是她想再努努力,這兩天就可以完工了。給明宵織圍脖的時候,她心裏很快樂,隨著磁帶也悄悄地哼起了歌:“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裏/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隻在乎你。。。”

 

隨著門道的一陣腳步聲,門帶著一股涼風打開了。齊靜興衝衝地快步走了進來,胳膊下夾著一個棕色的長方形包裹,臉上被凍得通紅。齊靜關上門,走到她的床邊,把胳膊下夾著的包裹遞給她看說:

小曦,你的包裹,美國來的。

我的包裹?她放下手裏的毛衣針,伸手接過包裹,眼睛裏帶著疑惑問齊靜說。

上午訓練完後,我到外麵小賣部去一趟,從院門口經過,值班室大爺叫住我,交給我的,齊靜興高采烈地說。大爺說是你的,讓我帶給你。一定是明宵給你寄來的,還不趕緊打開看看?

她坐起來低頭看了一眼包裹。棕色的硬紙盒子上貼著一個白色的包裹單,上麵寫著她的名字和地址,還有一個美國地址和郵戳。果然是明宵的字體。

 

她撕開硬紙盒子的封口,在齊靜的好奇的眼光注視下,把盒子打開。盒子裏麵是一雙棕色的皮手套,一個線織的白色棉帽,一包厚厚的白襪子,一個精致的藍色長方形盒子,幾張照片,還有一封信。她拿起照片,看見明宵穿著一件淺灰色帶著頭罩的夾克,藍色的牛仔褲,背靠大海麵對鏡頭微笑著,臉上是熟悉的明媚的陽光,身後是藍天白雲和灰黑色的礁石,礁石上有灰白色的海鷗在低空飛翔。

明宵好像更帥氣了哎,齊靜在旁邊看著照片評論說。讓我看看。

她把照片遞給齊靜,伸手從硬紙盒裏把手套拿出來,仔細端詳著。手套是細長的女式手套,做工精致,棕色的皮麵上散發著柔和的光澤,聞上去有一股誘人的皮革味道。她把手套戴在手上試了試,有一點緊,但是還算合自己的手掌。她把白色的針織帽拿出來,看見針織帽頂上有一個毛茸茸的線球,顯得很可愛。她把針織帽戴在頭上,下床走到牆邊,看著牆上掛著的鏡子。鏡子裏的她麵容顯得有些疲倦,但是嘴角帶著笑意,眼裏帶著欣喜的光澤。

她走回床邊摘下帽子,打開襪子的包裝袋,看見裏麵的襪子又厚又長,像是足球運動員穿的那種長襪。她抻出一隻來穿在腳上試了試,襪子彈力很好,也很暖和,正好可以捂著腳和小腿。她想起以前跟明宵說起過,芭蕾舞演員最在乎自己的腳和腿,平時要穿著很厚的襪子保護腳和腿,明宵一定是還記得她講的。她最後打開藍色的長方形的盒子,看見裏麵是一串雪白的珍珠項鏈。她驚歎了一聲,把項鏈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放在手心裏端著看著。項鏈上的一顆顆圓滾滾的珍珠散發著柔和的光澤。她愛不釋手地看著,兩隻手捏著項鏈的頭,低頭把手伸到脖頸後麵,把扣係好。她抬起頭來,走到鏡子前,看見項鏈很自然地垂在脖子上,襯托得她的脖頸更加雪白和光潔。

你戴上去真好看,齊靜站在旁邊羨慕地說。平時素顏就很美,稍一打扮就更美,像是時裝雜誌上的模特。

她開心地笑了笑,走回床邊,把手套,帽子和襪子放在一邊。她拿起了紙盒子裏的折著的信,迫不及待地展開了信簽。信簽依然是蔚藍色的,淡淡的紅杉樹幹和葉子散在四周,讓信簽透著一種幽靜和淡雅。明宵的黑色鋼筆字很瀟灑,豎勾經常延伸到第二行去。她一隻手拿著信簽,一隻手撫摸著脖子上的項鏈,一字一字地看下去。

 

親愛的小曦,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快聖誕節了。

這個聖誕節和新年回不去了,我爸說讓我在美國好好學習別老想家。我打算利用聖誕和新年的假期練練車,想考下駕照來。大爺家裏有一輛沒人開的舊車。大爺說如果我能考下駕照來,這輛車就用一美元賣給我。表姐說會在假期幫我練車,等我考過了駕照,我就可以自己開車去學校上學了。

這個學期的成績單也下來了,我在全年級總分得了第一,主要是因為我的數學成績好,作業幾乎全是滿分,期末考試也得了100分,把我的平均分一下給拉上去了。我和校奧數隊的同學一起參加了市裏舉辦的奧數競賽,捧回了奧數金牌。校長在廣播裏表揚了我和參加奧數比賽的三位隊友,說我們這所中學過去曆屆奧數比賽最好的成績是第三名,這次得了第一,破了學校記錄。我還聯係了附近的一家電影院,業餘時間在電影院做電影放映員,這樣我就能不花錢看新片子了。每次看了新片子後,我都寫一篇影評,交給學校的刊物。校刊編輯把我的影評在文字上潤色了一下,投稿給舊金山日報,有一篇在上麵發表了。

自從到了美國,一切都很順利。我喜歡這裏的生活,喜歡這裏的文化,喜歡這裏的朋友,也喜歡這種獨立的生活。大爺是個很能理解人的人,對我的學習和生活從來不幹涉,隻是鼓勵和支持。表姐更是對我很照顧,她說她一直想有個弟弟,現在把我當作了親弟弟一樣關照。

 

上次收到你的照片之後,我把照片放在錢包的皮夾層裏,經常拿出來看一看。剛才在寫英文課上老師留的一篇essey,寫著寫著就想起你來,掏出錢包來看了看你的照片。照片上的你這麽青春可愛,特別喜歡你清秀的神態,清澈的眼神是那麽的純真。看到你的嘴唇我的嘴唇就發燒發幹,好想好想吻一下,好好抱你一下。我親了照片上的你一下。看著你的照片,我隻覺得心裏好愛好愛你。

剛才在外麵看見了很圓很很明亮的月亮,想起過去人們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低下頭去,想到的是你黑黑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看到的是你美麗的麵容,聽到的是你溫柔的聲音。想著你的時候心裏好喜歡,覺得有一股甜甜的細浪在心裏不停地湧動,想著你的時候也好悲傷,好像有一行行眼淚要在心裏流下來。雖然國外的一切都很順利,但是我心裏總帶著一個遺憾,因為見不到你了,因為太想你了。多想你現在就在我身邊,給我一個熱烈的吻,用你的溫柔的手撫摸一下我的頭發。可是我知道不論你給我多少次吻,我還會需要你的吻,不論你多少次撫摸我的頭發,我還會需要你的溫柔。

 

前些日子去唐人街,表姐給我推薦了一本席慕容新出版的詩集,叫《無怨的青春》,書前麵的引子說:“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麽,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就是一種美麗,一種讓我心動和難以忘懷的美麗。

想起這一個悶熱的暑假遇到了你,從此心裏就埋藏了一個美麗的秘密,好像每一次見你都是初次相遇。想起我們很快就墜入情網,好象是兩個相愛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對方。你有一顆柔弱的心髒,卻又那麽敏感,跟你在一起,愛就像澄淨的月光流入我的眼睛,隻是離開之後對你的思念把我纏繞,讓我無法解脫相思的苦惱。

周末的時候跟著大爺一家出門去shopping,買聖誕禮物,用我業餘時間打工掙來的錢,給你買了幾件小禮物。天氣冷了,給你買了一雙手套,一個帽子,還有幾雙厚襪子。那串白色的珍珠項鏈,是表姐給我出的主意,也是表姐幫我挑的。我告訴表姐說,想給在北京的女朋友買個好一點兒的聖誕禮物。表姐推薦我給你買一副耳環,我說你沒有紮耳朵眼。表姐說那就給你買一串項鏈吧。她帶我去了賣項鏈的櫃台,正好趕上那裏在打折促銷。我看見了這串項鏈,覺得很好看,價格也不貴,能夠用我自己掙的錢買下來,就買了它,想你戴上了一定很好看,也會喜歡。給你挑禮物的時候,我覺得心裏特別開心,比給我自己買東西還開心。

我最親愛的小曦: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你那邊應該就快聖誕和新年了。先祝你聖誕和新年快樂,在新的一年裏像開心果一樣開心,也祝你在新的一年裏能夠有機會展示你的精湛的芭蕾舞技,在舞台上綻放出炫目的光彩,同時祝願你參加排演的《吉賽爾》能夠在新的一年裏早日公演。如果你上台演出了,記著一定要給我寄幾張照片來。如果見了誌宏,也替我向他問好。我因為忙,一直沒有給他去信。還有,最重要的,多給我來信,一定一定多來信,別讓我等太久。

                                                                                                                      想你愛你吻你,明宵。

 

 

齊靜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下午一點鍾就回排練廳繼續練習去了。她沒有睡覺,一邊用毛衣針織著圍脖,一邊把明宵的信和照片反複地看了好幾遍。她把項鏈戴在脖子上,舍不得摘下來。齊靜走後不久,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敲宿舍的門。她放下毛衣針,下床穿著拖鞋打開門,看見靳凡提著一兜子鴨梨和一個小黑口袋站在門外麵。

快請進,您怎麽來了,她驚訝地問。

聽說你感冒挺嚴重的。靳凡走進宿舍,把手裏提著的鴨梨兜子和小黑口袋放在桌子上說。我讓人去院外的農貿市場買了鴨梨,冰糖和枇杷來,回頭你熬點兒梨湯喝,治感冒咳嗽都很有效。

謝謝您,您坐吧,她把桌邊的一把椅子搬過來請靳凡坐說。其實沒多大事兒,可能就是最近天氣變化多,早晚穿衣沒注意,著了點兒涼。

千萬別大意,靳凡坐在對麵看著她說。你門芭蕾舞演員平時都是一個賽著一個能節食,體質弱。病了要多喝水多休息,別累著,等休息好了再去練習。

嗯,我知道,秦老師批給我假了,她說。《紅樓夢》裏的那幾支群舞我都會了,耽誤不了演出的。《吉賽爾》還能公演嗎?

現在還不行,靳凡皺了一下眉說。過一段再說吧,不過遲早會能夠公演的,無非就是早一點兒晚一點兒,這種情況過去也有。我覺得《吉賽爾》很好,沒必要推遲公演,但是上麵主管部門說還是等一等看看,我覺得那就等等吧,反正遲早得演。

您最近忙嗎?她問靳凡說。

忙,靳凡點頭說。頭疼的事兒很多。我們舞團工資低,最近十好幾個芭蕾跳得好主力演員的,男的女的都有,向團裏申請停薪留職,要去國外。有想去香港芭蕾舞團的,有想去美國的,有想去加拿大的,有想去澳大利亞的。這些主力演員要是都走了,我們芭蕾舞團就青黃不接,沒法兒排練新舞劇了。可是要留下這些人,第一得給他們合適的角色,第二得給他們漲工資,可是團裏沒錢,即使給他們漲工資,他們的收入也比不上香港芭蕾舞團和國外芭蕾舞團的收入,所以很頭疼。我在想得從現在開始就培養下一代芭蕾舞演員,從群舞的演員裏挑一批身體素質好基本功紮實的,好好培養出一隻預備隊,作為這些主力芭蕾舞演員一旦跳槽或者老化之後的替補。可惜像你這樣跳得好的太少了。

靳凡說著話,眼睛掃視著室內。他看見了放在床上的硬紙盒和擺在旁邊的手套,帽子,襪子,還有明宵的照片。她看見靳凡的眼睛在看著明宵寄來的東西,就挪了一下身子擋住了明宵給她的信。她不想讓靳凡看見明宵給她的信。

明宵給你寄來的?靳凡指著明宵的照片說。

嗯,剛收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把明宵的照片給藏起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在美國怎麽樣?學習各方麵好嗎?適應了嗎?

挺好的,她說。明宵適應挺快的,在學校裏成績很好,英文提高很快,現在說要學開車考駕照呢。

我聽你爸說明宵這孩子聰明好學,性格也很不錯,靳凡說。我不是反對你跟明宵談朋友,我也經曆過那個階段。不過,你們畢竟太小了一些,你才十七歲,明宵也是十七歲是吧?我知道你喜歡明宵,他也喜歡你,可是他在美國,你在這裏,隔著這麽遠,年齡又這麽小,你有沒有想過結局會是怎樣?你爸告訴我說,周末在家裏你總有些悶悶不樂的。他覺得你可能在想明宵。你爸爸希望你能多開心一些,我也是希望你能多快樂一些,也希望你能集中精力好好學習。芭蕾舞是一門精致的藝術,永無止境,無論你跳得多好,也有提高的餘地。小曦,別看你現在沒有什麽重要角色跳,但是我對你期望很高,在預備隊裏我把你排在第一位,希望你在今後的幾年裏能夠成長為在芭蕾舞團能夠擔綱挑大梁的人物。我們將來會排練很多舞蹈,《天鵝湖》,《睡美人》,《卡門》,《堂吉訶德》,還有已經排練好的《吉賽爾》。你的芭蕾天分我最了解了,將來會大有用武之地的。你和明宵將來會有很多時間,你們的愛也需要時間考驗---

謝謝您和爸爸對我的關心,她打斷靳凡的話說。我跟明宵的事兒,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靳凡說。我和你爸,一個是你的親生父親,一個是把你養育大的父親,我們都希望看見你好。好了,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了。演出部最近決定在春節的時候排演一台芭蕾舞片段集錦,準備在天橋劇場公演,到時北京電視台會作為春節晚會節目轉播。我記得你媽媽以前跳《天鵝之死》跳得很好,你會跳嗎?

我會啊,她點頭說。媽媽在家裏跳過很多次,我都記著呢,以前也偷偷在家裏練過,很喜歡。

那太好了,靳凡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站起來說。我得走了,一會兒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必須去參加。我回去跟演出部商量商量,讓你跳一段《天鵝之死》。你先好好養病,把感冒養好了,然後練練《天鵝之死》。過一段團裏會有一個公開選拔賽,每個人都可以報名,到時在四樓小劇場表演,評選出來的最好的舞蹈能參加這台春節芭蕾集錦。你好好準備準備,這是一個讓你展現才華的機會。

我會好好準備的,她說。既然是公開選拔賽,您別跟演出部特意講了,那樣對別的演員不太公平。我想靠自己的實力爭取這個機會。如果我沒有別人跳得好,輸了也心甘情願,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是為了你,靳凡走到門口轉身說。我是為了你媽媽。你媽媽曾經說過,她希望你將來成為一個最偉大的芭蕾舞演員。我在幫她實現她生前沒能實現的願望。

 

靳凡走了之後,宿舍裏重新安靜下來,樓道裏也沒有人聲。她覺得身上依然在發燒,額頭有些熱,腦子有些頭暈。她重新倒了一杯開水,吃了一片感冒藥,隨後靠在床上把明宵的信重新讀了兩遍。她像給明宵寫封回信,再把圍脖織好,一起給明宵寄去。想到此,她下床坐到桌邊,攤開一張信紙,開始給明宵寫回信。她把明宵的信放在旁邊,看幾眼明宵的信,寫幾句,有時低頭沉思一下。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信紙上,她的手的陰影在信紙上移動著。

 

親愛的明宵,

今天中午收到了你寄來的包裹,很意外,很驚喜。你怎麽能這麽細心,還給我寄東西來。剛才試了試,手套很合適,帽子和襪子也很合適,他們都很好看很暖和。那條項鏈也非常好看,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給我買過首飾,第一次帶屬於自己的項鏈,站在鏡子前臭美了好半天,左看右看,心裏很美。謝謝你這樣想著我和對我好。

我在給你織一條圍脖,還沒有完全織好,打算這兩天織好後放在包裹裏隨信給你寄去。這是我第一次織,跟齊靜學的。齊靜和我一樣,最近沒有什麽芭蕾角色演,有了時間,每天晚上在給誌宏織毛衣。我買了毛衣針和線,跟齊靜學,每天晚上我們一起織。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就挑了銀灰色的毛線。我剛學,織得不好,你別笑話我。

齊靜現在跟誌宏很要好,他們好得要結婚了。齊靜說她特別想嫁給誌宏,現在她變得越來越愛打扮,她說二十四了,要是再不把自己打扮得美一些,以後就來不及了。我挺羨慕他們的。有一天看見齊靜和誌宏一起出去,誌宏在雨裏給齊靜打著傘,我就覺得心裏好難受,覺得那要是我們這樣該多麽好。

我們一起排練舞蹈的一個男生有一次在路上遇見我,跟我說他喜歡我。我說我有了男朋友了。他說聽齊靜說了你在國外,他說他不在乎,依然想跟我好。我說不行,因為我隻能愛上一個人。我告訴他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有那功夫去追別的女孩子吧,後來就再也沒有搭理他。

有時候我在想我媽媽,想她為什麽從莫斯科到中國。我想她一定是特別特別的愛靳凡(對不起我還是隻能用這個名字,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改口),才會這樣。在她的眼裏,愛一定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才能不顧一切的來到中國,才有了她後來的悲慘的命運。所有的人都說,她是一個把愛情當真的傻瓜。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發誓不能讓自己重蹈媽媽的覆轍,不能不管不顧的愛上一個人。即使愛上一個人,也不要把自己的心全部交給他。遇到你之後,我發現自己的世界全變了。雖然難以啟齒跟你說,但是在我的心裏,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你。我覺得我也變成了一個當初發誓不能成為的傻瓜。

前一段齊靜母親病了,回家看母親去了。因為在新編排的舞劇《紅樓夢》裏沒有我的角色,隻是跳群舞,也不需要每天晚上去排練廳練習,我自己住在宿舍裏,想起你來,就覺得自己很孤單,有時會煩躁不安。我幻想著你有一天會在我沒有想到的時候推開門,抱著我,親我,大聲說想我愛我,把我抱起來轉幾個圈兒,讓我歡喜的眼淚流出來。

你走了後的這幾個月,我覺得特別特別的長,長得像是幾年。 靳凡說我雖然十七歲了,可是依然很幼稚。他知道我在愛著你。他說知道等待的滋味是多麽難受,他說想看見我快樂,不想看見我哭。我知道靳凡不想讓我談戀愛,他想讓我把時間都用在芭蕾上。他對我的期望很高,想把我培養成我媽那樣的芭蕾舞演員。他說我們太小,之間隔著的距離也太遠。可是我覺得我們都十七歲了,不小了,而且距離遠沒關係,隻要心近就可以了。我知道我很幼稚很膚淺,而且從小生活圈子很窄很死寂,一直渴望有一個人懂我愛我,點亮我的生活,能夠心疼我,讓著我,聽我哭,陪我笑。有時在街上,看見一個騎車人的背影或者一個路人的背影,會突然覺得很像你。我會趕過去看看,直到看見不是你才離開。

夏去秋來,冬天又至,天氣漸寒。你走了之後,我一直穿著你喜歡我穿的衣服,聽著你留給我的磁帶,看著從你那裏拿來的書。我有時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永恒的愛情,就像小說裏寫得那樣的愛情。我相信會有的。你信嗎?

我知道你的誌向,也理解和支持你。於我來說,隻想跟你在一起,讓你抱著我。我不是一個很貪心的人,你成功,我為你祝賀。你不成功,隻要你心裏有著我,想著我,愛著我,我就會心甘情願的跟你好一輩子。有時我覺得特別困特別累,就想在你懷裏睡一覺。

看著你的來信,有時我自己眼睛會濕潤起來。你就這麽走進我心裏,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讓我覺得有一個人在真正地愛著我,給我溫暖,給我的生命帶來了明媚的光。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的,因為我愛的等的人,也在愛著等著我。

記得有一天早上齊靜和我不想去食堂吃早飯,在樓道裏煮了方便麵,端回到桌子上吃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在你家裏,你給我煮的雞蛋西紅柿方便麵,然後眼淚就像一串珠子一樣下來了。齊靜問我怎麽了,我說我想你了。齊靜抱了抱我,說不知怎麽能安慰我。我哭完了,麵也涼了,坨在碗裏成了一大坨,都給倒了。下午去排練廳,眼睛還是腫的。

好了,擦擦眼淚,不說這些讓你聽了難受的話了。新年之後,《紅樓夢》就會公演了,我和齊靜在裏麵都是沒有名字的小丫環。但是靳凡說,我們要準備一台芭蕾舞片段集錦,在春節的時候演出。我想準備跳一段《天鵝之死》,看看能不能被選上。

圍脖織得有點兒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適合你。要是不適合,你就湊合著戴吧。雖然有些晚了,也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快樂。沒事兒的時候多想想我,有事兒的時候也多想想我。

愛你的,小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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