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那些早已辜負了的雲淡風輕(二)

(2014-09-17 09:15:25) 下一個


夏天的一個晚上,陳欣茹像往常一樣來到了三裏屯聽歌。在一間歐式酒吧裏,陳欣茹遇到了正坐在舞台高腳凳上,抱著吉他唱歌的劉東。嫻熟的指法,略帶嘶啞的嗓音,深沉的麵孔,寬大舒適的灰色T恤衫,藍色整潔的牛仔褲,白色幹淨的耐克鞋,還有一頂印著鷹徽的深綠色壘球帽 --- 劉東留給陳欣茹的第一印象是:幹淨,整潔,舒適,瀟灑,帥氣,還有成熟。

那天晚上劉東第一次見到陳欣茹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是電台音樂節目的主持人。劉東自己從來不聽電台廣播,也不看電視,從來沒聽說過陳欣茹的名字。他更不知道這個看著像是個大三女生的清純女孩,已經從紐約大學畢業,在國外也生活了許多年。他隻覺得陳欣茹聽歌的時候聚精會神,黑黑的眼珠盯著他,頭部和腿會隨著音樂的節拍微微晃動。她無論是聽歌還是講話,無論是坐著還是站起,身上都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質,一種跟周圍別的女孩截然不同的氣質。這種自然而神秘的氣質讓劉東著迷,猜不透她為什麽看上去和別人不一樣。

 

劉東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的許多同學進了中央樂團,不少人覺得在中央樂團裏做個第一小提琴手這樣的樂手,就很不錯了。劉東不這樣認為。他覺得那根本不是一個值得追求的目標。劉東喜歡列儂。劉東喜歡鮑勃迪倫。劉東想做中國的列儂。劉東想做中國的鮑勃迪倫。這也是他畢業之後,沒有去那些大的樂團,而是選擇了做酒吧的駐唱歌手的原因:因為在這裏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唱自己的歌。劉東不怕吃苦,劉東不怕吃方便麵。他甚至吃方便麵吃出了感情,覺得那是世界上很好吃的一種食品。每天淩晨時分回到自己在和平裏的沒有熱水的屋子裏,劉東在公共浴室裏衝個涼水澡,用毛巾擦幹頭發,坐在屋子的小方木桌前,攤開紙,拿起筆,咬著筆頭,在台燈散發出來的柔和的光線下寫著他喜歡的歌。他有時一晚上能寫出一首完整的歌來。有時繞室彷徨,幾天也寫不出一句歌詞來。他覺得他缺乏一種東西,一種能夠激發靈感的東西。他知道那種東西是什麽。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戀愛了。

五年前,劉東跟從大學時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分手了。女孩是國際關係學院學國際政治的,家庭不錯,人也很好,畢業以後去了外交部工作。女孩很愛劉東,但是女孩的父母不喜歡劉東,他們覺得他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沒有穩定的收入高的工作,是一個畢業後不好好工作,卻異想天開的人。女孩無法說服父母,隻好跟劉東分手,後來又跟別人好上了。從那之後劉東很傷心,寫的歌曲大多也是很陰鬱。這種陰鬱的歌並不是人們喜歡的歌。但是劉東沒辦法。他寫不出來快樂的歌。因為,他沒有什麽快樂。

劉東有時很感慨,想想戀愛就像是一塊一塊小心翼翼拚湊起來的千塊拚圖,好不容易快拚好了一幅美麗的油畫,卻突然一下碰翻了。美好的油畫零零落落地散落一地,所有的拚塊全亂了,有的麵向上還能看見一些顏色,有的麵向下,隻能看見灰色的背影。有的不知落到了哪裏,再也看不見找不到了。再以後這塊拚圖就成了一塊塊碎掉的心,和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拚成整體的記憶。

自從五年前和女友分手後,劉東並沒有真正喜歡上任何人。不是沒有女孩喜歡劉東,隻是劉東最愛的,已經不在身邊了。劉東不喜歡複雜的心眼多的女孩。他喜歡很純的女孩。但是他經常看不準,因為單純的女孩會假裝成熟,而複雜的女孩會扮呆萌。

但是今晚,當劉東看見坐在後麵角落裏靜靜地聽歌的陳欣茹的時候,看著她的專注的神情和秀氣的臉龐,突然心裏一動。他知道,他遇上了一個很清純的女孩,而且這種清純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陳欣茹一開始也沒聽說過劉東。北京是個不夜的城市,夜幕下有著無數家各種檔次的酒吧和夜總會,每一家門前都閃爍著各種顏色的霓虹燈。像劉東這樣在各個酒吧和夜總會表演的歌手很多,這些歌手大多來自各個大學裏組建的樂隊,愛好音樂和表演,但是沒有受過聲樂方麵的專業訓練,沒有自己的歌曲,隻是翻唱著一些流行歌曲。陳欣茹不看好這些歌手。音樂最重要的是原創。重複別人的東西隻能娛樂聽眾,是不會真正有什麽成就的。

像劉東一樣,陳欣茹也喜歡列儂和鮑勃迪倫,但是她更喜歡華語音樂教父羅大佑。大學時暑期回台灣實習製作節目的時候,她采訪過羅大佑。大佑說,喜歡音樂的人,沒有完全幸福的。真正會彈樂器,真正寫曲的人沒有完全幸福的。如果不帶一點點痛苦,你怎麽可能享受音樂呢?大佑又說,真正受過傷的人,才知道疤痕也有生命;真正為大眾創作過的人,才知道那是如何難以攀登的山嶺;真正愛過、關懷過的人,才知道什麽樣的管道通往人性,才終於會了解他們自己原來也逃離不了那個擺布他們的命運。

陳欣茹崇拜羅大佑,覺得大佑就像是一座高高的山,永遠可望不可攀。

從台北到紐約,從紐約到北京,陳欣茹覺得世界上什麽都在變,隻有對音樂的愛好永不變。她喜歡音樂,因為嗓子很好,也曾經動過想做一名歌手的念頭,但是也許是受在台大新聞係教書的父親的影響,到美國讀書的時候,她沒進音樂係,卻選擇了新聞係。做一個音樂節目的主持人,向聽眾推薦自己喜歡的音樂和歌曲,她也是快樂的。她記得羅大佑說,人不管怎麽樣,如果你做的事情是不開心的話,那你的生活就不可能很開心。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做得是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陳欣茹第一次走進劉東駐唱的酒吧,純屬偶然。那一天陳欣茹本來是在三裏屯把口的一家酒吧裏聽歌。那家酒吧比較大,駐唱樂隊的陣容也齊整,設備也好,有個小號手吹起號來,有點兒像是三十年代的爵士樂隊裏的號手。陳欣茹陶醉在悠揚的小號聲中,頭和腳隨著音樂的節拍搖動的時候,看見隔壁桌上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總是不斷地用眼盯著她看。陳欣茹在國外養成的習慣,看見有人看她,就很自然地點頭微笑了一下,算是打個禮貌性的招呼。沒想到那個男人就端著酒走到她的桌子邊來,自我介紹說是什麽雜誌的總編,還遞給了陳欣茹一張印著各種頭銜兒的名片。

男人個子很高,戴著一副粗邊的黑色眼鏡,看著有四十來歲了,很殷勤地要給陳欣茹點酒。陳欣茹說還要工作,不能喝酒。男人就給自己添要了啤酒,坐在陳欣茹桌邊,不斷地問這問那,誇陳欣茹的身材和氣質好,中間不斷地夾雜一些自我吹噓。男人說他們雜誌拍廣告,需要一些清純型的模特,問陳欣茹願意不願意去他們那裏拍廣告。陳欣茹笑笑,直接給拒絕了。

陳欣茹並沒有去想這位“總編”是不是一個騙子。陳欣茹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隻是她既不缺錢也不願意做模特。陳欣茹是來聽歌的,不是聽人自吹自擂的,也不是讓人泡的。一開始陳欣茹還保持著禮貌性的微笑,後來越來越不勝其煩,最後無法忍受“總編”的那些無聊的話題和對音樂的打攪,隻好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自己溜了出來。

 

陳欣茹沿著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外麵剛下過雨,街道像是被洗過了一樣地清潔。夜風習習,撫在臉上帶來一種很舒服的感覺。街上行人不多,酒吧裏進出的女孩們都拿著手機,穿著裙子和高跟鞋,打扮得很漂亮。雖然是夏夜,但是雨後的清涼,讓陳欣茹感覺像是走在春風沉醉的台北的街頭。

已經是深夜十點多了,但是陳欣茹一點困意也沒有。自從主持《失眠之夜》這個淩晨播出的音樂節目以來,平素就愛失眠的陳欣茹,失眠得更厲害了。陳欣茹索性來個黑白顛倒,主持完節目,吃完夜宵,回到公寓後看書聽歌,淩晨六七點才睡,一直睡到中午太陽熱辣辣地透過窗簾再起來梳妝洗臉,磨蹭一會兒後出門找個地方去吃中飯,飯後去單位看看有沒有什麽事情。晚上跟同事們一起去赴飯局或者自己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吃頓飯,飯後再去酒吧坐著繼續聽歌。習慣了紐約上學時在街上買一個三明治或者熱狗匆匆趕路的日子,陳欣茹像劉東一樣對飲食並不挑剔。何況,北京街頭的各種菜係的餐館比紐約唐人街上的餐館強多了,而且也便宜,還有電台裏的各種名目的公款吃喝。雖然廣播電台的主持人不如電視台的主持人吃香,但是也經常有機會去參加各種慶典和赴各種飯局,拿一些給記者準備的禮品包。

這樣的製作節目的日子,陳欣茹覺得倒也快活。隻是一個人遠離家鄉,覺得很累,有時還免不了想起紐約大學附近的蛋糕房裏的芝士蛋糕時留一下口水,或者在走過街邊的小攤時懷念一下台北的小吃。有時,陳欣茹也會覺得自己很孤單,想有個人能在一起陪伴著。她才二十二歲,還很年輕,並不想嫁給一個男人。她隻想有個對她好的人陪著,一起逛逛街,吃吃飯,喝喝啤酒,看看電影,走走夜路,在樹影花蔭下抱一下,親吻一下,說一些讓她感動的情話。當然,如果這個人還懂音樂就更好了。

陳欣茹隨意地看著一家家裝飾成不同風格的酒吧,透過窗戶看著裏麵朦朦朧朧的喝酒的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劉東駐唱的酒吧。這是一家裝飾成歐式風格的酒吧,門口有精致的鐵柵欄,窗戶的玻璃上有著各種手塗的彩繪,牆壁上掛著德國啤酒廣告。一陣搖滾樂聲從裏麵傳出來,一個歌手略帶嘶啞的聲音隨風飄過了酒吧前的槐樹樹蔭,讓路過的陳欣茹心裏一動,想走進去聽聽。

 

陳欣茹走進燈光昏暗光線迷離的酒吧的時候,恰好劉東正坐在台上的一把木質高腳凳上,腳踩著凳子的橫檔,彈著吉他唱著一首憂鬱的歌。劉東穿著一條藍色發白的牛仔褲,低頭用力地彈著吉他,長頭發垂下來,遮住了一半前額,讓陳欣茹覺得有點兒像是樸樹在唱《那些花兒》的樣子。酒吧裏人很多,人們紅著臉舉著啤酒瓶扯著嗓子大聲喧嘩著,顯得屋子亂糟糟的。陳欣茹隨便找了一個後麵的座位坐下,想聽一首歌就走,但是一坐下就沒能再離開。

劉東唱的歌與陳欣茹在別的酒吧裏聽到的流行歌曲完全不一樣。別的酒吧裏的歌手唱的歌,陳欣茹基本都聽過。隻要前奏一開始,陳欣茹就知道是哪位歌手的歌。隻有劉東唱的歌,讓陳欣茹一頭霧水,猜不出來是誰的歌。在點飲料的時候,陳欣茹問了問酒吧裏的女招待,這位歌手是誰,唱得誰的歌。女招待端著盛滿了酒瓶的圓盤告訴她說,這是劉東,他唱得是自己的歌。女招待說,劉東跟那些歌手不一樣。劉東正兒八經是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受過嚴肅音樂的專門訓練。他從不翻唱別人的歌,隻唱自己寫的歌。

 

那天晚上,陳欣茹聽了劉東的很多首歌,一直聽到淩晨一點樂隊演出結束,才走出了酒吧的木門。站在街口等出租車的時候,外麵又下起了蒙蒙細雨。細雨在空氣裏飄著,一絲絲地掠過額頭和頭發。陳欣茹喜歡讓細雨侵潤著頭發。她從小頭發不太好,總是很羨慕別人的一頭光亮的長頭發。她每天都給頭發澆灌營養,除了必須的洗頭膏和護發素之外,還給頭發噴上營養噴霧,有時也經常用各種發膜和潤發乳。呼吸著夜空裏撞到臉上的負離子,雙手抱著涼得有些哆嗦的肩頭,陳欣茹還在想著剛才聽到的歌。陳欣茹覺得這個晚上沒有白過,畢竟聽到了幾首讓她感動的好歌,都是原唱,而且,還認識了一個新的歌手---劉東。

陳欣茹想,也許可以通過她的《失眠之夜》節目,把劉東的歌介紹給她的聽眾們。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她真心感覺好的,她的聽眾也往往喜歡。她想,他們也會喜歡劉東的。她想給劉東製作一期專集,專門花兩個小時介紹劉東和他的歌,請劉東去播音室參加采訪,現場唱歌,與聽眾們互動。但是,她不著急,她還想多聽聽,多看看再做決定。她記得羅大佑說,每一個人的成長都經過一番的掙紮,每個人那張麵孔後麵都有一個故事,每個故事後麵都是一個人的曆史。她能感受到劉東的歌曲裏的掙紮,但是還不知道劉東的故事,不知道劉東的曆史。她要再來酒吧,找個機會接近劉東,聽聽劉東的故事,再做決定。

 

[ 打印 ]
閱讀 ()評論 (8)
評論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luespirit' 的評論 :
羅大佑太有才了,從小就喜歡他的《童年》。他的才氣真是無人能比,把陳升,周傑倫他們都給比沒了
bluespirit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偶然的一個夜晚,偶爾闖到你的博客,看到這篇的描寫,忍不住留下我的足跡。我當年也曾經把羅大佑當成我的最愛。喜歡這兩個主人公的性格。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頤和園' 的評論 :
謝謝頤和園。百分百直男,不是花木蘭。那些心裏描寫,隻要揣摩一下,都是可以想到的。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好文,擁抱哥其實是個花木蘭?對女性心理描寫還不錯喲。喜歡文中不時迸放的小火花:

--戀愛就像是一塊一塊小心翼翼拚湊起來的千塊拚圖,好不容易快拚好了一幅美麗的油畫,卻突然一下碰翻了。美好的油畫零零落落地散落一地...

--真正受過傷的人,才知道疤痕也有生命。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老文學城' 的評論 :
是啊是啊,我把歌名記錯了,是樸樹的《那些花兒》,錯記成《我的花兒》了。
老文學城 回複 悄悄話 你說的是樸樹的〈〈那些花兒〉〉吧!
擁抱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名小綠草' 的評論 :
謝謝小草。換個筆法寫個不同的故事。
無名小綠草 回複 悄悄話 抱哥,您這篇文風變了,好清新啊。。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