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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小鎮上的咖啡屋和小木屋(二)

(2014-06-11 20:25:27) 下一個


親愛的,我到了。小鎮很漂亮,很多雪,挨著海,我太喜歡了。小木屋就在灰狗車站對麵,一下車就看到了。我在三號,旅館辦公室右邊的第二個屋子。等著你。

她進了屋子,脫下沾著雪的靴子和羽絨服,放下行李之後就立即給他發了一個短信,讓他知道此刻她已經來到了小木屋。每次她都是這樣,無論去了什麽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他,她在哪裏。她怕他擔心。他也是這樣,無論出差到了什麽地方,第一時間都會短信或者打電話給她。她經常忘了給母親打電話,但是總忘不了他。母親總是抱怨說她給家裏打電話少,要她每個星期至少給家裏打兩次電話。她想著想著就給忘了,直到看到手機上顯示母親的號碼,才想起又忘了給母親打電話。沒有一次她能跟母親愉快地結束電話,每到結尾,母親總是要提起她最怕提起的事兒。她總是行行行,好好好地一邊應付著母親,一邊琢磨著怎麽想個借口好趕緊把電話掛斷。但是母親不會讓她輕易逃脫。她沒有辦法,隻好聽著母親把千百次說過的話重複來重複去。她有一次在電話裏跟母親急了,她氣惱地說,我有辦法嗎?人不娶我,我能把自己綁人身上嗎?母親說,你可以跟他分手。

她能夠跟他分手嗎?

她把白色的iphone放在床頭櫃上,拉開旅行箱的拉索,把兩套牙刷牙膏拿出來,擺放在洗漱台上。小木屋裏彌漫著鬆木的清香,四麵牆壁都是一整根一整根的圓木搭成的,裏麵有一張很大的雙人床,一個床頭櫃,一個電視櫃,一個情侶雙人座沙發,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小茶幾。說是小木屋,但是裏麵有電源插頭和暖氣,有很現代化的衛生間和洗漱台,空間也大,比一般旅館房間還要大一點兒。她走回到床邊,打開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翻騰著箱子裏麵的東西。她把裏麵的化妝品拿出來放到洗漱台上,鞋放在門口,幾袋零食和一條煙放在靠窗的桌子上。這些零食,是她平常愛吃的,那一條煙,是他愛抽的牌子。箱子裏麵還有幾套衣服,其中有一件很性感的藍色絲綢內衣,那是她在燕莎的二層買的,平時沒有機會穿,她想穿給他看。她把內衣放在床上。她喜歡藍色,喜歡絲綢摸上去的涼爽光滑的手感。他一定會喜歡的,她想。

 

她收拾完東西,把箱子蓋上,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舒適的內衣。她站在洗手間邊的洗漱台前,拿著牙刷刷牙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鏡子裏的麵孔,發現自己的臉龐有些憔悴。再過一個月,她就該三十歲了。可恨的三十。她現在很懷戀二十歲的時候。那時她年輕。那時她心高氣傲。她曾經喜歡過外班的一個男生。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愛,因為在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他們沒有過約會,甚至也沒有單獨在一起過。她沒有告訴過那個男生---她沒有告訴過那個男生她喜歡他,她不會告訴他。其實她曾經暗示過那個男生,但是那個男生沒聽懂。她不知道是否有男生像她一樣,也在偷偷的暗戀她,但是不敢告訴她。畢業以後,男生去了上海,她去了北京,從此再也沒有見到。她去了北京,成了北漂中的一員。她天資聰穎,人又漂亮,外語一直是她的強項,不久就靠自己的本事在外企找到了一份辦公室文秘工作,成了這個城市裏的一個小白領,拿著一份不高不低的薪水,做著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單位裏有幾個男的喜歡她,其中還有一個食堂的廚師。她不喜歡他們。她覺得他們離她心目中的愛人差得太遠。那時她年輕,她不怕等待。母親總是愛打聽她單位裏的男同事,問有沒有人追她。她不願跟母親講這些。母親經常拿沒嫁過人的姑姑的事例告誡她,如果不趁年輕時把自己嫁出去,將來後悔都來不及。母親告誡她說,姑姑大學畢業時也漂亮得像是一朵花,找對象挑剔著呢,最後高不成,低不就,年齡越大越找不到好的,一輩子孤獨,連個孩子都沒有。那時她聽不進母親的話。她喜歡姑姑。姑姑有潔癖,寧肯不嫁人,也不願跟一個不喜歡的人湊合過。姑姑說,她不喜歡收拾一個不喜歡的男人的滿地亂仍的臭襪子。她有些像姑姑,對於不喜歡的人,即使那個人對他再好,她也不領情。她沒有交過真正的男朋友,直到遇見他。

屋裏的雙人床很大,也很幹淨整潔,雪白的被單一塵不染。她走到床邊,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掀開一角,坐了進去,讓被子圍住身子,蓋住腳。自從上了飛機以後,她一直想睡一覺,但是總是睡不著。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和幾個小時的灰狗的顛簸,她早已疲累不堪,渴望著好好睡一個黑甜的覺了。但是她的頭發還有些濕。她想坐一會兒,等頭發幹了再睡。此刻的北京,應該正是下午吧,她想。現在,他在幹什麽呢?是在開會,還是在去機場的路上?她知道他最近很忙。公司的業績不好,股票下跌,董事會對CEO很不滿,想換人,要他頂上去。他在全世界各處飛,到處給公司員工打氣,想要把公司重新振作起來。快到聖誕了他還在到處奔波,忙得焦頭爛額。而她,非但不能分擔他的忙碌,卻要逼著他做出一個決定。一個要他放棄自己的不結婚不要孩子的決定。她覺得有些難受。但是,她沒有辦法。她有辦法嗎?再過一個月,她就要三十了。她耽誤不起。如果他不願意跟她結婚和生孩子,那麽這個聖誕節,就將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最後的日子了。

 

她是在三裏河的酒吧一條街上遇見他的。五年以前。

五年前,汪峰還沒有現在那麽有名,還經常到酒吧演出。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汪峰帶著他的鮑家街四十三號樂隊,在一家酒吧演唱。她喜歡這支樂隊的名字。鮑家街四十三號。普通,簡單,神秘。她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靈感取了這個名字。後來她聽說,鮑家街四十三號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地址。她的閨蜜曾經說,汪峰---就是一個吊絲歌手。《春天裏》就是吊絲的歌。可是她喜歡汪峰。她是汪峰的粉。她喜歡台上的汪峰,長頭發,拿著一把吉他,帶著有些嘶啞的歌喉。她很早就來到了酒吧,在靠門口的一個牆角找到了一張桌子。她看見汪峰的女友坐在舞台側麵的一個角落裏。她聽說,《你是我心愛的姑娘》這首歌,就是汪峰為坐在台下的那個女友寫的。她很感動。那首歌旋律優美,她聽的時候總能感覺到裏麵的溫柔的愛,如同潮水一樣滾滾而來。第一次聽,就打動了她。一年之後,她聽說汪峰跟別的女人好了,把女友甩了。她很氣憤。難道愛可以就這麽輕易失去嗎?曾經那麽動人的愛,在那首《你是我心愛的姑娘》裏。

那天晚上,他就坐在她身旁。她沒有跟朋友一起來,她是自己來的。她本來就是一個文靜的人,身邊坐了陌生人之後,就更羞澀不愛說話了。她不認識他。是他來晚了,找不到地方,隻有她的桌子邊有空位,就坐在了她旁邊。五年以前,她二十四歲,正是女人發育成熟,渾身充滿魅力的最美麗的年齡。他三十九歲,正處在男人身體和事業上的巔峰時期。他個子高大強壯,風度翩翩,皮膚被西班牙的陽光曬成古銅色,具有西班牙騎士一樣的英俊和瀟灑。他坐在她身邊,談笑風生,充滿了幽默和自信。他顯然聽不懂汪峰的歌,也不知道汪峰是誰,但是他說他喜歡酒吧裏的這種氣氛。她在外企工作,口語雖然不是太好,但是還可以聊幾句天。他說為了感謝她同意讓他坐在旁邊的空位上,今天晚上的酒他包了。他問她想喝什麽酒。她不知道什麽酒好,於是她說要杜鬆子酒。她覺得杜鬆子酒這個名字聽著很好喝。她沒想到杜鬆子酒這麽苦。也沒想到後勁兒這麽大。她喝了一杯就開始有些暈了。他問她在哪裏工作。她沒有告訴他。她不想隨便告訴別人自己的工作單位。她反問他在哪裏工作。他說他來北京出差,住在香格裏拉飯店。她覺得他很帥。那天她沒有化妝,穿著一件白色短裙,像是網球衫一樣的白色短裙。她平時不穿這麽短的裙子,但是那天天氣悶熱,她出門的時候換上了最短的一條裙子。他說話的時候,手不斷地做著手勢,她注意到了他的手上沒有戴任何戒指。酒吧裏的人越來越多,空間很窄小,雖然有空調,但是屋子依然很悶熱。他扭身找酒吧服務生要酒的時候,身子蹭到了她的胳膊,雖然隻是輕輕的碰了一下,她心裏還是很有些緊張。那天晚上,她喝得有些高了。都怪那種後勁兒大的杜鬆子酒。她的臉很紅,話也多了許多。他的英俊和帥氣,他的幽默,他的開朗的孩子氣的大笑,他的天生的紳士風度和強健的體魄,打動了她。她喜歡上了他。那天晚上,鮑家街43號樂隊最後演奏得一曲是《綻放》。

讓我們再來一次/在深淵裏共舞

忘記一些遺憾/忘記一些無奈

讓我們再吻一次/就在這一瞬間

穿越所有的痛苦/穿越所有的傷害

就在這燦爛的一瞬間/我的心悄然綻放

就在這綻放的一刹那/像荒草一樣燃燒

就在這燃燒的一瞬間/我的心悄然綻放

就在這綻放的一刹那/我和你那麽輝煌

那天晚上,她覺得她的心有一種無名的興奮,在悄悄地打開,綻放。就在這悄悄綻放的一刹那,她知道,她喜歡上了他。後來別人經常問她是怎麽跟他相遇和相愛的。她說,隻是偶然的遇到了。就在那天晚上,就在汪峰唱完最後一首歌後,她知道,她會跟著他走,跟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去他的酒店。她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也幾乎沒有來過酒吧。要不是因為汪峰,那天晚上她也不會去那個酒吧,也不會遇見他。但是那天晚上,她去了那個酒吧,因為汪峰。那天晚上,她遇見了他。那天晚上,他問她想不想跟他一起回香格裏拉。她跟他走了。

 

夜裏十一點鍾,他們從酒吧出來,坐上了街邊載客的一輛出租。她告訴司機,去香格裏拉大飯店。司機問她說,你們這樣的一晚上掙多少錢。她知道司機是什麽意思。司機把她當作在這條街上出沒的小姐了。他大概也把她當成小姐了,在離開酒吧的時候,問她一晚上多少錢。她愣了一下,說五百元。她不知道小姐們要多少錢,她隻是隨口說了一個數。那天晚上,她喝多了。她想跟他在一起,她就跟他走了。她跟他上了出租車。她告訴司機去香格裏拉大酒店。司機從後視鏡裏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問她一晚上掙多少錢。在車上他坐在她身邊,像是一個紳士一樣的規規矩矩地坐著,既沒有拉她的手也沒有摟她的肩膀。一路上,他隻是跟她彬彬有禮地聊著天,問她北京哪裏好玩,哪裏有西班牙餐館之類的。她說她不知道。她說她從來不知道北京有西班牙餐館。她說她從沒有吃過西班牙餐。他笑了,他說他可以給她做一頓正宗的西班牙餐,如果她喜歡的話。她說她喜歡。但是她知道,他就是說說而已。他不會給她做,他也沒有機會。明天早上,他就會離開她,忘記她。誰會記著一個小姐呢?

她跟著他進了香格裏拉的大堂。她不敢抬頭看人。她覺得酒店裏的人都在看著她,連保安都在看著她。她臉很紅,心跳得也厲害。她跟在他後麵,覺得心虛得就真像是他帶回來的一個小姐。上電梯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很奇怪。她怎麽會跟一個陌生人去他的房間呢?她有些害怕,會不會有警察來查房?會不會把她當小姐抓走?要是那樣,她就慘了。但是她還是站在他身邊沒動。她的心一直在撲通撲通的跳,她覺得內心裏有一種衝動,有一種刺激,有一種興奮,有一種渴望,那是一種喝酒之後的興奮和渴望,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和渴望。他的房間在頂層,她覺得電梯開得很慢。很久很久才開到頂層。邁出電梯的時候。她有些後悔,甚至想扭頭就跑下樓,但是還是跟著他穿過靜悄悄的走廊,進了他的房間。他打開門,讓她先進。她走進房間,很吃驚地發現是一個很大的套間。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旅館房間。這可是香格裏拉,一晚上這個房間要多少錢啊,她想。

他拉開屋子一角的一個小冰箱,問她想喝什麽。她說想喝冰水。她覺得頭有些暈,想喝些冰水。他從冰箱裏拿出了一個淺藍色的瓶子和一盒冰塊出來,給她倒了一杯冰水。冰水冒著氣泡,有些苦澀,像是她剛才喝的杜鬆子酒。她有些緊張,一口氣把冰水都喝了下去。他帶著她去了陽台。很大的陽台。他們在陽台上俯視著北京的街道。北京的夜晚,從香格裏拉頂層的陽台上看上去,顯得比平時魅力了許多。一道道車燈流成的光柱。一顆顆星光點綴的夜空。一絲絲溫柔的涼風。一顆顆黑魆魆的槐樹。一串串的街燈。他們在陽台上站著,看著街景。月光照在他們身上。她覺得臉又紅了,身上也有一種燥熱的感覺。在陽台上,他告訴他,他不想結婚,不想要孩子。一輩子都不想。她問他為什麽。他說他也不知道。她問他是不是同性戀。他笑了,說不是。他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結婚了的人很少能繼續保持愛情的。他說孩子太吵太鬧,他受不了。

那你要是愛上了一個人呢?你會為了她結婚,跟她生孩子嗎?

不會,他想了一下說。你會親手去毀掉一個你很珍惜的東西嗎?

但是如果她要是想呢?她問。

他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了一會兒陽台下的一道道車燈,帶她去了臥室。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走了。她要去上班,他要去機場。昨晚剛進臥室的時候,他從錢夾裏拿出了五百美元,說是給她的。她覺得他很傻。她說得是五百元人民幣,他給了她五百美元。她讓他把錢放在床頭櫃上。她知道他誤以為她是一個小姐。他帶著她回香格裏拉的時候,以為她是一個小姐。連出租車司機都誤以為她是小姐。她穿了一條很短的短裙,一條太短的短裙,一個人坐在酒吧裏。三裏屯那一帶街頭上可以看見許多穿著暴露的小姐,小姐們都是一個人,坐在吧台邊。他以為她是小姐,但是他依舊對她很溫柔,問她是否可以,問她喜歡怎樣,要她不要緊張。

第二天早上,他還在睡夢裏,她已經醒了。她起來走了。她起來穿上短裙走了。她隻拿了床頭櫃上的二十美元,這是出租車錢。香格裏拉離她的住處太遠了。她需要打一輛車,回到自己的住處,換上衣服才能去上班。她走出香格裏拉飯店,在保安的注視下坐進了一輛等在門口的出租車。她告訴了司機地址。司機問她,一晚上掙了多少錢,就像昨天那個司機一樣。她把頭倚靠在車窗上,沒有回答司機的問話。她看著清晨行人稀疏的街道,看著街上剛剛支起來的煎餅攤,看著蹬著三輪車運菜的小販,突然想哭。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一個陌生的人。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把她當作小姐的男人。她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孩。她去了酒吧。她喝醉了酒。她跟著陌生男人去了酒店。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女孩。但是那天早上,坐出租回去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孩。她咬著手上的指甲,把指甲咬出了血。

 

她以為這隻是一夜情,她想他過後就會給忘掉。她沒想到他會回來找她。更沒想到他會找到她。她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地址。她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單位。她隻告訴了他英文名字。這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英文名字。外企的許多女孩都叫她這樣的名字。一定有成千上百的外企女孩叫這個名字。他居然找到了她,在下一次出差來北京的時候。

他敲她的住處的門的時候,她以為是隔壁的鄰居找她有什麽事。她睡眼朦朧地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愣了半天才想起來是他。她覺得好像是在夢裏一樣。怎麽會是他站在門外呢?他告訴她說,是來跟她道歉的。在三裏河的那天,他錯以為她是一個小姐。他說,如果他知道她不是的話,他不會對她做那些事兒的。她說沒有什麽,那並不怪他,因為她穿了一條很短的裙子,自己一個人在酒吧。她說他不用道歉。她說她喜歡他,才跟他走了。那我們重新開始吧,他說。

她問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他說如果找不到她,他就白在劍橋和哈佛讀書了。她問他怎麽知道的。他說那次在香格裏拉,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的酒完全醒了,突然覺得不對勁兒。因為昨晚的她,太沒有經驗和太羞澀了,一點也不像小姐。而且,她沒有把錢拿走。早上起來,他看見她已經走了,他看見白色的床單染紅了幾小塊。幾小塊暗紅色的圓圓的斑點。他驚呆了。他不敢相信。他說他沒想到。他有些驚恐。他數了數床頭櫃上的錢,發現隻少了二十元。他下了樓,已經找不到她了。他到了門口的出租車司機哪裏,拿著一千美元,把她的樣子形容給了司機們。有個司機告訴他,她上了一輛出租走了。他告訴司機們說,哪個司機載了她,知道她去了哪裏,把地址告訴他,他就把這一千美元給哪個司機。他留下了email和電話。兩天以後,他在荷蘭收到了一個email,裏麵有她的住處的地址。是那個載她離去的司機特意跑回她家找到的地址。

她從來不相信會真的有一個白馬王子騎著馬來找她。但是那一天,他穿著一身白,白色襯衫,白色褲子,白色的襪子,白色的皮鞋。他甚至還戴了一頂白色的高爾夫帽。他站在她的門外,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渾身充滿了西班牙人帶著野性的魅力。他就像是一個真的白馬王子,來敲她的門,帶著她走了。他沒有騎著白馬來,但是他開了一輛白色的法拉利來。雖然沒有白馬浪漫,但是她不會抱怨。

 

明天傍晚,他就會到小鎮上來跟她匯合了。聖誕節前,他說要跟她在一起過節。她最怕過節的時候自己在家裏,讓人看著像是個嫁不出去的大齡剩女。他挑了這個海邊小鎮上的小木屋,因為她從小就期望著有一天能住在海邊,住在一個外麵飄著雪的小木屋裏,而他希望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他說以前秋天的時候去過這個小鎮,印象很不錯。他說她一定會喜歡小鎮上的小木屋和對麵的咖啡屋的。自從他說帶她到小鎮一起過聖誕節之後,她的心情比過去好多了。北京這個讓她煩惱的大城市的一切突然變得美好了起來。餐館的飯菜變得比過去更可口,上下班時擁擠的地鐵也不那麽擁擠了,甚至出租車也比往日來得勤和開得快。在等綠燈過馬路時,總有售樓小姐塞給她一些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她也沒有像過去那樣看也不看一眼就仍進垃圾箱,而是蠻有興趣仔細看完後揣進兜裏。

她一直就想跟他說說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直沒有提,一直憋在心裏。她看過一篇很煽情的文章,裏麵說愛要比婚姻長得多,說愛不在於形式,而在於內容。五年以前,她很認同這種觀點。五年以前,當他告訴她,他不想結婚,也不想要孩子的時候,她並沒有覺得怎樣,她覺得隻要兩個人好,隻要兩個人相愛就可以了。五年以後,她不再認同這種觀點。對她來說,隻有愛的內容而沒有愛的形式,太理想太不現實了。她覺得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個岔口,或者結婚或者分開,隻能選擇一條路。她累了。她想要一種安全感。她想要一種保證。她想要孩子。她不能像是五年以前那樣,可以不擔心青春的逝去。她快三十了。她的青春,就要逝去了。

在來小鎮之前,她去看了父母,在父母那裏住了兩天,告訴他們說,她要跟男朋友去國外過一個有雪的聖誕節。母親叮囑說那裏冷,要多穿些衣服。父親給她拿了一個信封,裏麵是家裏過去存的一些美元。她說不需要。她說他有錢。窮家富路,拿著路上以防萬一,不要什麽都靠著男朋友,父親把信封硬塞給了她。跟父母住在一起,讓她又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想起父親從小拉著她的手,送她去幼兒園,在路過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的時候,總帶她進去玩一會兒滑梯。那時她總盼著自己長大,現在才知道上幼兒園時的自己是多麽的幸福。她覺得有些內疚,過聖誕節不能陪著父母。好在不是春節。出門的時候,母親看著她,想跟她說什麽。她知道母親想說什麽。她沒讓母親說出來。她說,媽,我走啦,就邁下台階走了。出門之後她沒有再回頭看,她知道爸爸一定在陽台上一邊澆花,一邊在看著她離去,她隻是平靜地低頭走著,轉過樓角的時候才回頭看,但是已經看不見那個放著幾盆月季花的陽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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