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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六章(6)

(2014-01-03 13:05:46) 下一個


晨曦穿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病房裏的水泥地上。微弱的晨光伴隨著遠處的潮聲,用它的蒼白的手撫摸著房間裏的空白的牆壁。我在一張空著的病床上睜開眼睛,第一眼就掃向了直子的病床。看見直子依然呼吸均勻地熟睡在病床上,我悄悄地下床,擰開百葉窗的窗簾,佇立在窗前看著靜悄悄的大西洋。海邊籠罩的淡藍色霧氣在逐漸消去,天空漸漸泛紅,不遠處兩幢灰色的房子在海灘上佇立著,房子邊上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灰色的岩石,堆積在一起像是秋天疊落在角落裏的落葉。我想起海明威在《川流不息的筵席》中寫過的一段話: ‘你將在秋天感傷。當葉子從樹上不斷地掉落,枝椏光禿禿地瑟縮在凜冽的北風中,而殘冬的陽光不再使人覺得溫暖時,你將年複一年地逐漸老去。但你知道,春天將會到來,就好象冰封的河流,冰解後還會再流動一樣。寒風無情地刮著,春天被扼殺了, 這情緒就好比一個年青人, 無緣無故地死去。’我不知道為何心情會突然的沮喪,我想可能是因為快離開直子了,心裏有些難受。

雖然直子已經脫離生命危險,而且也有不少好轉,看著比我剛來醫院時好多了,但是我還是有些擔心,怕我一走她會回到以前的狀態裏去,怕我離開H城之後,她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但是我的機票已經訂好了,而且也已經跟小萍說好了,即使我不想走,也得離開了。小萍能夠讓我在這裏待這些日子陪著直子,已經很不錯的了,換了另外任何人,恐怕都難以像小萍這樣做。

看著外麵空寂的海灘和掠過海麵飛行的一架藍色的水上飛機,突然想起了Chantal Kreviazuk的一首歌《Leaving On A Jet Plane》:

All my bags are packed, Im ready to go

Im standing here out side your door

I hate to wake you up to say good-bye

But the dawn is breaking its early morning

 

The taxis waiting  hes blowing his horn

Already Im so lonesome I could die

So kiss me and smile for me

Tell me that youll wait for me

hold me like youll never let me go

 

Im leaving on a jet plane

Dont know when Ill be back again

Oh, baby, I hate to go

 

吃完早飯後,我攙扶著直子,依舊穿過醫院通向海邊的小徑,到海邊去散步。海邊的空氣比平時悶熱,太陽有時火辣辣地照在頭上,有時又隱藏在雲層裏麵。天水交接處灰蒙蒙的,不遠處一大片黑雲在向著這邊移動。散步的時候,氣氛有些壓抑。因為想到就要離開直子了,我覺得心裏有些難受和失落,所以話不多。直子也沒有往日話多,隻是在我的攙扶下,慢慢地沿著海邊走。這兩天直子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出門已經不用輪椅了。我們走過海邊的一處風景點,直子說累了,我們就坐在風景點的亭子的長凳上歇息。往日人流熙熙攘攘的風景點,今天不知怎麽變得遊人寥落,好像遊客們都突然消失了一樣。海濱公路上的車流倒是比平日增加了很多,像是人們在紛紛逃離這座城市一樣。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快兩個星期了,我跟直子說。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今天是星期四,我定好了星期日回北京的機票,想明天早上離開H城,把車開回到W城去,星期六在家裏休息和準備一下東西,星期日就直接從W城上飛機飛北京了。

你都在這裏待了兩個星期了嗎?好像是兩天一樣哦,直子看著遠處的一隻翱翔的海鷗說。很舍不得你離開,但是,我已經恢複好多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老在這裏陪著我,也太耽誤你的事情了。你是回去跟小萍結婚嗎?

嗯,小萍在北京正在準備婚禮,我看著直子說。她懷孕有好幾個月了。

很為你高興,多希望我能有個孩子以後陪著我,都不知道我這樣的身體能不能生育了。

即使不能生,將來也能領養一個,我說。

小萍知道你在這裏陪著我嗎?是不是很不高興你在我這裏?直子沉默了一下問我說。

她知道我在這裏,我點頭說。小萍讓我在這裏多待幾天,等你身體好了再走。要不是機票已經訂好了,我還想在這裏再陪你幾天。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慢慢恢複的,直子抬起頭說。你有小萍這樣愛你和心胸寬闊的人做妻子,真是很幸運。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她,看看她是什麽樣子。你不用擔心我,真的,這裏的護士也照料的挺好的。你看我現在精神很好,也能吃,身體也比過去有勁兒了,不用人陪著的。

我還是有些擔心,我搖搖頭說。你弟弟呢?他離這裏遠嗎?要不叫他來陪你一陣?

弟弟離這裏不遠,開車四個小時就能到,直子說。我一直沒想告訴他我在這裏住院,怕他擔心。現在我想回小鎮上去修養一段,如果弟弟能把我送回到小鎮上去,住在自己家裏,那就好了,那裏更適合我休息,還有熟悉的朋友和鄰居幫忙,這樣弟弟還可以繼續回去上學。

給他打個電話吧,我掏出手機遞給直子說。要是他來不了,我走之前把你送到小鎮上也來得及。

直子給她弟弟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她弟弟。直子弟弟說這兩天在準備暑假修的兩門課的最後的考試,星期五晚上考完試,星期六早上馬上出發,中午就來接她出院回小鎮上去。

這下你放心了吧,直子把手機還給我說。星期六中午弟弟就會來接我了。

這樣太好了,我看了一眼外麵的火熱的太陽說。中飯你想吃什麽?

想吃pizza了,直子想了一下說。好久都沒吃pizza了,都不記得上次吃pizza是什麽時候了。

那好辦,前麵不遠的海邊就有一家pizza店,我門回去的路上去那裏一起吃pizza好了。你最喜歡什麽口味的?

夏威夷,直子說。喜歡上麵有酸甜的菠蘿。

 

pizza店裏有幾個人在排隊,我扶著直子在靠窗的一個桌邊坐下,然後站到隊尾去買pizza。等輪到我的時候,我要了一個中等的夏威夷pizza,兩盒調料和兩瓶可樂。Pizza店裏的女招待對我說現在人多,要等二十分鍾左右才能烤好。女招待麵帶微笑給了我一張長方形的收據,上麵印著一個黑色的號碼。店外陽光耀眼,不斷有陌生人在店外走過。屋裏的空調很涼爽,甚至讓人感到有些冷。一個大玻璃櫃台內陳列著各種各樣的pizza,旁邊是一個寬闊的吃pizza的區域,整齊地排放著幾排木質桌子。店內顯得很幹淨也很明亮,不斷有人推門進來或者端著pizza盒子離去。

我回到桌邊,跟直子坐在一起等pizzaPizza店裏牆上掛著的一個電視在播放著新聞,新聞隨後轉成天氣預報,一個女播音員站在前麵,身後是一個很大的雲圖。我一開始沒注意女播音員在講什麽,直到看見pizza店裏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天氣預報,才注意到女播音員在講颶風。女播音員說,巴拿馬東南方的一個熱帶低壓,在不斷北移的過程中風力逐漸增強,發展成為一級颶風卡洛斯,風速接近每小時120公裏。颶風正在向大西洋省份移動,未來二十四小時內,風速將會逐漸增大,也許會變成二級颶風,屆時風速將會提高到每小時一百五十公裏以上。隨後電視裏的一個氣象學家預計說,周六晚上九時之後,卡洛斯將在H城西麵登陸,給H城和周圍的地區帶來狂風暴雨,大風可能刮倒樹木,海浪也可能高達一點五米。卡洛斯登陸之後會逐漸減弱風力,失去颶風等級,最後會消失在愛德華王子島。

直子和我看到颶風來襲的天氣預報都很吃驚。我們整天待在病房裏,一點兒也不知道外麵的消息。我突然想起了離開W城前,哲學博士說過的那個颶風。哲學博士預期颶風會衝到墨西哥灣,摧毀那裏的石油和天然氣設施,為此哲學博士把他的所有的錢都壓在了石油和天然氣會大漲的賭博上。難道這個颶風繞過了墨西哥灣,衝著H城來了嗎?我掏出手機,給哲學博士打了一個電話。哲學博士在電話裏沮喪地說,我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這個颶風,就是他預言的那個颶風。颶風在海上兜了幾個圈子,繞過了墨西哥灣北上。本來已經漲起來的石油和天然氣重新大跌,他用銀行提供的杠杆借了一倍與本金的錢,現在賠得一塌糊塗,看樣子要把他從父母那裏繼承下來的資產全部賠光了。

你趕緊回來吧,哲學博士說。颶風就要在H城登陸了,這次颶風強度大,有可能會橫掃H城,很危險的。每次這樣的颶風襲擊一個城市,都會死很多人,晚了你就回不來了。

pizza店的女招待站在櫃台的收銀機後麵,在叫著一個號碼。有幾個人的目光轉向我。我低頭看了一看手裏揉成團的收據,看到白紙上印著那個號碼。我關上手機,走到櫃台前,從女招待手裏接過了帶著熱氣的四方盒子,還有dip和可樂。我端著熱氣騰騰的pizza回到桌邊,從盒子裏拿了一塊最大的pizza遞給直子,又給她打開一罐可樂。褐色的冰鎮可樂冒著碳酸氣,空氣裏充滿了一股pizza特有的香味兒。直子像是好久都沒吃飯的人一樣,一口氣吃了半個pizza,喝了一大瓶可樂。

吃得真飽,直子說。Pizza和可樂,簡單又好吃。

颶風就要到H城來了,我說。你怎麽辦呢?

不用擔心,直子說。弟弟星期六中午就來了,他會把我送回小鎮上的。

我明天早上不走了,等到星期六把你交給你弟弟再走,我說。

你不是星期日就要上飛機了嗎?那樣你太緊張了,也沒時間準備回北京要帶的東西了。你還是明天早上走吧,不要等後天了,早些回W城去。有沒有你在,都問題不大的。弟弟既然說了,就一定會來的。

隻有把你親手交給你弟弟,我才能放心的離開,我說。上飛機沒什麽需要準備的,隻要星期六夜裏能開回W城就行,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弟弟來好了。

真的不用等他來,直子瞥了一眼窗外的海水說。W城要開十幾個小時的車才能到,等他星期六中午來了後你再走,那你到W城就太晚了。

我想當麵叮囑你弟弟一下,我看著直子說。讓他最好能看護你幾個月,等你身體完全好了之後再回去上學。

他才不會聽你的呢,直子笑笑說。我也用不著他看護我那麽長時間,不想太影響他的學習。你看我自己現在也能走路了,有什麽事我自己完全能處理,不用別人幫什麽。

可我還是很擔心,我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以後無論怎樣都不要自殺了,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就跟著你回小鎮去了,等你完全恢複了我再離開。

那怎麽可以,小萍不會同意你這樣的,直子看著我說。

可我不想聽到哪一天你又自殺了。

哎呀,你放心好了,我上次不都許諾過了嗎,不會的,我都自殺過兩次了,你以為我還會自殺啊?直子笑笑說。自殺的滋味也是很難受的哦。

誰知道呢?我隻要你答應以後絕對不會不再做這件事。

好吧好吧我保證,行了吧?我們不談這些了好嗎?生啊死啊的,聽著怪難受的。你看黑雲過來了,天要下雨了,我們趕緊回去吧,不要被雨淋著。

好的,我看了一眼天上的黑雲說。那我們回病房吧。

 

我們從海邊的pizza店走回醫院,剛進了病房,外麵一場雷陣雨就嘩嘩地下了起來。

好懸啊,差點兒就趕上大雨,直子依靠在窗口看著外麵豆大的雨點說。

走累了吧,你好好睡會兒覺吧。

不累,直子用手隔著玻璃撫摸著打在窗上的雨水說。你想在這裏畫畫嗎?我挺想看你畫畫的。

好啊,反正下午也沒事兒,我去找紙和筆來,你睡覺我畫畫。

我在屋子裏找了一隻鉛筆和一張白紙,又到樓下的問訊處找了一盒彩色鉛筆來。讓直子在床上倚靠著枕頭坐著,我把床頭櫃的東西收拾走了,把紙鋪在床頭櫃上,低頭畫起來。我用鉛筆打好輪廓,用彩筆一點一點添加進細節。我畫一片廣袤的俄羅斯大草原,一個男生站在一個陽光照耀的小木屋門前,一個像是直子一樣的女生從遠處向著男人跑來,裙裾飛揚。女生立在男生的麵前,眼睛溫柔的看著男人。我畫男生在小木屋裏給女生煎著湖裏打來的魚,女生用抹布擦著屋子中央的小桌子。我畫他們走出小木屋,挽著手去湖邊散步,看著碧綠碧綠的湖水下,一尾尾五彩斑斕的魚在遊來遊去。夜晚的湖邊,璀璨的群星在天空閃耀,他們依偎在篝火前,看著流星一顆顆從頭頂墜落。夜風吹過了女生的頭發,她的眼裏跳動著篝火的火苗。我畫女生送男人上火車,一截紅色的車廂停在鐵軌上,像是就要啟程。他們靠在車站的欄杆上,還舍不得分手。我畫男生把女生摟在懷裏,女生把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我畫大雪紛紛飄下,落了他們一身。蔚藍色的天空,雪地上的淺藍色的身影,連樹枝都是藍的。我畫男生落寂地走過空曠的野地,一隻手揣在褲兜裏,風吹起了長發和衣角。


我一直畫到了晚上,直到一個值班醫生和兩個推著送藥的小車的護士走進病房來才停筆。醫生跟我們打了一聲招呼,給直子吃了藥,詢問了一下她的病情,鼓勵了她幾句,隨後轉過頭來跟我聊了幾句天。醫生和護士走了之後,直子拿起我的畫來一張張地仔細看著。

喜歡這一張,直子看著最後一張漫畫說。裏麵的男生很帥氣很憂鬱,有一種特別單純的感覺。

 

吃晚飯的時候,我聽見餐廳裏的人說,H城市政府已經發出警報,颶風卡洛斯有可能發展成為破壞性很大的二級颶風,預計颶風登陸後,H城很大一片地區都會麵臨停電的困境。市政府要求沿海居住的市民們盡量疏散,向內陸遷移,離開海岸危險地區。市政府要求醫院,救火隊和電力公司做好準備,準備應付斷電,著火,電擊,樹倒和房屋倒塌所帶來的災難。

剛吃完晚飯,院長的一個助理就來到了病房告訴我們說,按照市政府的要求,醫院啟動了緊急疏散計劃,準備明天早上開始把病人們分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或者讓病人暫時回家去躲避颶風。助理問我們是跟著醫院一起疏散,還是自己轉移。我告訴大夫說,直子的弟弟星期六中午就來把她接走。在直子離開後,我也會自己開車離開這裏。助理說如果直子弟弟不能及時到達,直子也可以跟著醫院的疏散車輛走。助理走後,我給小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小萍說颶風星期六晚上登陸H城,我星期六中午離開H城,夜裏會回到W城,星期日早上飛北京。

你離開H城的時候風可能會很大了,沿著海邊開車要多小心哦,小萍囑咐我說。

放心好了,我說。會小心慢開的,可能到W城的時間會晚點兒,但是應該不會耽誤星期日早上的飛機的。

不論如何你都不要著急,小萍說。隻要你人能安全回來就行,無論早晚我都在北京等著你,即使航班錯過了也不要著急。

 

星期五白天一天,電視裏全是颶風的消息,H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人們到處都在談論著即將到來的颶風,海邊公路上排滿了想要出城躲避颶風的車輛。醫院找到了兩輛大旅遊車,開始把病人分批向安全的地點轉移。我給直子把出院手續辦了,收拾好直子離開醫院時要帶的東西。直子的個人物品很少,所有的東西加在一起,一個旅行袋還沒有塞滿。收拾完直子的個人物品後,又把病房打掃幹淨,垃圾扔到樓道的垃圾口裏。晚上八點直子給弟弟打了一個電話,想跟弟弟最後通一次電話,確認他明天何時到醫院,但是那邊沒人接,估計是直子的弟弟正在考試。我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直子的床邊說:

都收拾完了,明天就等著你弟弟來了。

這些日子幸苦你了,直子看著我說。知道你陪著我,晚上經常睡不好覺。

沒事兒,我笑了一下說。白天也沒什麽緊要的事兒,困了還能接著睡。

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這一段會怎麽過來,直子拉著我的手說。本來覺得已經死去了似的,你又把我從懸崖邊上給拉了回來。其實,我挺想讓你跟我回小鎮的,隻是知道你有了小萍,那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都知道。我攔住直子的話沒讓她說完。我也挺想跟你一起回小鎮的,想看著你身體好起來。現在看見你恢複了意識,能下地走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剛來醫院的時候,見到你神誌不清,連我都認不出來了,那時真擔心你會變成植物人呢。

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這一段在這裏照顧我,直子看著我說。

隻要你能夠繼續的好好生活下去就行,千萬不要再做傻事兒了。記住你答應過我的兩件事了吧?

記住了,直子點頭說。不會自殺,還要戒掉海洛因。這一段我也在不斷的想自己的過去,覺得海洛因快我給徹底毀了,覺得很後悔。過一段時間,我一定會把海洛因完全戒掉的,等我戒掉了毒,身體恢複好了後就回H大去繼續念書,好好上學去。

這樣最好了。明天你弟弟來,不知道能不能準時到,我有些擔心地說。今天看見海邊公路上車很多,明天是星期六,可能躲颶風的人更多了,路上更不好走了。不過也許問題不大,現在人都是往城外走,進城的人少。

但願如此,直子輕輕點頭說。我有些困了,想睡覺了。

我扶著直子去洗手間刷牙漱口洗臉,洗漱完了後,扶著她上床,給她蓋好被單。護士拿著溫度計來了,給她量體溫。在護士低頭看溫度計的似乎,直子突然手裏指著窗外,叫我說:

你快看外麵的天空。

我扭頭看去,隻見黑藍黑藍的天幕上,一輪橙黃的大月亮懸掛在半空裏,把周圍薄薄的雲層照得通亮,像是傍晚時掛在天上的晚霞一樣。在月亮底下,一道淺藍色的光柱騰空而起,像是森林間熊熊燃燒的篝火產生的上升的煙霧。光柱旋轉著,扭曲著,淺藍色的光帶裏,一顆顆明亮的光粒像是星星一樣閃著耀眼的光,順著光柱不斷地向上螺旋式的升起。光柱的頂端融化進黑藍的天幕裏,底部像是一道光的通道,無數的明亮的光粒在通道裏向上飛去,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地要飛進明亮的月亮裏麵去。

這是什麽?從來沒有在月夜裏見過這樣的光柱。

據說那是升入天堂的通道,護士扭過頭說。你看到的那些光粒,可能是人死後的靈魂吧。

 

護士走了之後,直子很快就睡著了。我關了燈,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直子。

褲兜裏的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電話號碼,是那個賣海洛因給我的大學生,就出了病房門,在樓道接了起來。

我這裏還有一些存貨,大學生壓低聲音說。颶風就要來了,放在家裏不放心,帶著走又太危險。你要嗎,要的話我用低價給你一些,可是你要多買一些才行。

我知道那個大學生的房子離海邊不遠,想他可能是得撤離,但是又不敢帶著很多海洛因在身上。正好我前些日子從他手裏買的海洛因也沒了,正想從他手裏進一些,給直子帶回小鎮去,這樣直子毒癮發作的時候還能用一下。

好的,我多要一些,我對著電話說。你能給我送過來嗎?

你到我家來買吧,大學生說。我正在到處打電話把這批貨賣出去,得在家裏等著人來取貨。

那好吧,可我現在過去,會不會太晚了?

不晚,大學生說。晚上我都在家,你什麽時候過來都可以。

 

我看了一下牆上的表,已經快九點了,就想趁直子睡著的時候,去跑一趟,一個小時就能回來。我想把這次帶來的兩萬塊錢,都給買成海洛因,放在旅行袋的底下,讓她帶回小鎮去。離開病房之前,我看了窗外一下,月亮隱入了雲層裏,月光底下的光柱已經消失了。那些地上的孤苦飄零的靈魂可能已經都升入天堂裏麵去了吧,我想。 窗戶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下,我看見躺在床上的直子蓋著白被單,嘴唇微張,胸脯隨著呼吸在微微起伏,熟睡得像個嬰兒一樣安詳。

醫院的走廊上幾乎沒有人,我沿著走廊走出大門,走進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腳踩著刹車板,用車鑰匙啟動了汽車。 車上的廣播說,剛接到颶風中心的通報,一小時前,颶風卡洛斯在海麵上已經演變成為二級颶風,正在以一百五十公裏的時速向北移動。如果颶風的速度不變,將會比預計的時間提前幾個小時到達H城。

聽到這個廣播後我突然心裏一緊,要是直子弟弟明早路上趕上交通擁擠,晚到了H城怎麽辦?想到此我想給她弟弟打個電話,提醒他明早要早些出門,如果按照原計劃中午到H城,就太危險了。一個是那時海邊可能風浪大,海濱公路的車不好開,二是H城的各個主要道路都可能發生交通堵塞,三是如果卡洛斯的風速再提高,也許會更早一些到達H城。我踩住刹車,在手機上找到直子撥過的號碼,給直子弟弟打了個電話。但是那邊依然沒有人接。我合上手機,一腳踩住了油門,讓車在馬路上飛馳起來。

無論如何,我對自己說,如果直子弟弟明早十點到不了醫院,那我就自己開車帶她走,送直子回小鎮,不能在颶風登陸的時候讓直子留在醫院裏,那樣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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