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六章(3)

(2013-12-30 08:55:28) 下一個


半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從賭場停車的樓上往下開車。我的腳踩著閘,沿著彎曲的車道往下開,駛出停車場。我夢見賭場門前下著大雨,從大門前開過時,透過雨水和閃爍的霓虹燈,看見直子在玻璃門外的屋簷下避雨。她穿著一件火紅的裙子,紅得像是血的顏色。隔著水簾一樣的雨布,直子的身影朦朧而飄忽,看上去像是水中的月霧裏的花。我想停下來叫直子上車,但是刹車根本不管用,車依舊帶著我往前走,就像是一股無法控製的力量在帶著我離開她。

睜開眼的時候,我覺得心裏有一股隱隱的疼。月亮照了進來,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窗外的樹影在不斷的搖晃。我想繼續睡覺,但是怎麽也無法繼續入眠。牆上的電子鍾的藍色的屏幕在閃動著變換的數字,每一秒似乎都長得不可忍受。我爬起來,上了趟洗手間,回來後坐在窗戶前的沙發上,看著窗外高懸的月亮發呆。有的人可以這麽難忘,記憶可以這麽清晰,直子的音容笑貌刹那間又回到我眼前。想想夢裏她的身影依舊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臉上掛著的微笑還是如同從前的那個天使一樣的微笑,可愛而溫馨,而從前的愛卻已經是幻影了。我下床,打開窗戶,點上一支煙,看著月光照在地上的窗戶的影子,想著跟直子在一起的情景。我想起跟直子的第一次相逢,想起了那一家酒吧,想起了雨中跑過街頭,想起了跟直子一起去小鎮。藍色的煙霧隨著月光升騰起來,順著窗戶飄向靜謐的天幕。夜風一陣陣吹來,把窗玻璃吹得搖晃起來。我想起了燈塔上旋轉的橘紅色的燈光,想起了綢子一樣的海麵,想起了紅色的沙灘,想起直子坐在海邊的礁石上,頭發垂在我的肩膀。

回憶過去總是讓我感傷,就好像是看著你喜歡的人正在離開你遠去一樣,而記憶像是一片烏雲,一旦開始下起小的雨點來,傾盆大雨就會隨之而至。在這個安靜的夜裏,我無法繼續入眠。煙灰缸裏的煙蒂疊落在一起,雖然開著窗戶,屋裏還是彌漫著濃厚的煙味兒。月光一動不動地照在地上,夜風涼颼颼的在屋裏遊走,我抽完煙,把窗戶關上。空寂的街上有一輛警車駛過,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的黑暗裏。

我想著跟直子得到過去,突然覺得有些害怕,要是直子在醫院裏死去了怎麽辦?想到此我覺得需要馬上出發,盡早趕到H城。我去浴室快速衝了一個澡,下樓到廚房吃了幾片麵包夾煙薰馬哈魚做早點,回到樓上把兩件衣服,牙刷牙膏,地圖和昨晚取出來的錢都塞在一個運動包裏,還往裏麵塞了一份出版社寄給我的漫畫。直子說過如果我的畫出版了一定要帶給她一份讓她看看,她一直喜歡我的畫。出門前的時候我看到月光已經從地板上消失,晨曦悄悄地透過窗戶撒了進來。我拉開抽屜看了一眼裏麵的魯格手槍,本來想身上帶了不少現金,想帶著這把槍在身上,以防萬一,但是想到了H城我會快去快回,看看直子,把錢留給她就回來,可能不需要帶著手槍。於是我合上抽屜,提著沉甸甸的運動包下了樓。

 

城市的上空籠罩著一股藍色的霧氣,樹上早起的鳥兒在雀躍著嘰嘰喳喳的叫著。第三次把車開上向著海邊小鎮的方向的高速公路的時候,我的心情和前兩次截然不同。第一次是跟直子一起回小鎮參加她母親的葬禮,一路上雖然直子心情不佳,但是我卻是非常高興有機會能跟直子在一起。第二次是我獨自一人偷偷去小鎮看直子,想看看直子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在路上的時候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這一次是知道直子自殺住院,心裏非常的難受和沉重。與上兩次不同還有一個原因,上兩次去小鎮的時候,那時小萍還沒有跟我好,我可以跟直子一直在一起。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雖然跟小萍還沒有舉行婚禮,但是小萍已經懷了我的孩子,無論直子怎麽需要我,我都無法再跟直子在一起了。我隻能盡力去幫助直子,但是不能傷害小萍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我知道直子對海洛因沉迷到這種地步,除非跟她在一起,守著她,督促她,帶她去戒毒所讓那裏的人幫著她戒毒,否則我已經沒有辦法去救她了,沒有辦法讓她戒掉毒癮。我能做到的隻能是給她一點錢,讓她能夠多買一些海洛因,不至於在沒有海洛因的情況下再痛苦得想自殺。即使這些錢,也隻能夠她一段時間買海洛因,今後她怎麽辦,從哪裏能搞到錢來維持越來越大的海洛因劑量,我都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如果我跟直子在一起,我會帶她去戒毒所,即使她戒除不了毒癮,如果我能畢業後留在銀行裏工作的話,那份兒高強度高收入的工作也能供給她打海洛因的費用。但是現在已經做不到了,因為我不可能跟小萍分手,不可能讓小萍自己帶著孩子過。

想著直子一人住在醫院裏,目前也不知道她的情況怎樣,我把車開得飛快,一輛一輛地超車,路上的人肯定以為我瘋了,這樣超車遲早會被警察抓住罰款。但是我一路上運氣還不錯,沒有遇到警察車。我每小時開140公裏,幾乎沒有停地開了上千裏路,中間除了加了一次油,再也沒有停下來,甚至都沒有下來買個麥當勞充饑。在路上開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句古詩: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離H城越近,我越有些害怕和擔心,既想盡快見到直子,但是又怕看見她的病重的樣子。因為我知道看見她病重的樣子,我會心酸和難受。

傍晚時分我開車到達了H城。又是夕陽下山的時候,蔚藍的海水不安地拍打著岸邊,一隻水上飛機在超低空飛行,像是展翅翱翔的海鷗。泛著白光和橙光的波浪由遠而近地滾滾而來,又卷著浪花嘩嘩地退去。H城的港口堆積著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各類集裝箱,吊車在從巨大的運輸船上往下卸載著貨物,一輛藍色的吉普車停在礁石邊,一個帶著藍色貝雷帽的男人在舉著望遠鏡在看海。我在男人的車邊停下,搖下車窗問男人知不知道怎麽去直子所在的醫院。男人耐心地把路指給我,告訴我說前麵的幾幢灰色的建築就是。

直子入住的醫院坐落在挨著海邊的一處風景優美而僻靜的地方,周圍樹木茂密,沒有什麽居民房屋。我把車停在醫院前麵的停車場,鎖上車,提著運動包走進醫院的大門。大門的左手是一個問訊處,在那裏我查詢到了直子的病房號是507

你找直子啊,她現在病情還很嚴重,一個護士說。我帶你去吧,正好要去給她量一下體溫。

那太好了,謝謝你,我說。

護士走出了問訊處的櫃台,帶著我走到樓梯口,等著電梯。電梯上的紅燈閃爍,不一會兒電梯門就打開了。我跟著護士坐電梯上了五層。五層樓像是醫院的住院區一樣,樓道漆成藍白色,寬闊的走廊兩邊是一間一間的單獨的小屋子,屋子裏有一些人聲傳出,一個光頭的小夥子從一間房子出來,跟護士打了個招呼,下樓去了。護士帶我走到一間安靜的病房前,推開門,讓我先進去。

我走進門,看見一個頭上纏滿了白紗布的人,正躺在房子中間的白色的病床上睜著眼看著一個落地的大窗戶。

窗外有一道彩虹,從遙遠的天際的雲端伸下來,橫跨過整個天空。夕陽下,彩虹頂部的顏色是深藍色的,隨後是紫色和橙色,再下麵是紅色,黃色和淡黃色。顏色分界線的部分,兩種顏色逐漸交接在一起,形成了非紫非藍,非紅非黃,非明非暗的顏色。從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麵的海,天水相接之處,淡紅色的霧籠罩著海麵,幾艘潛艇一樣的黑色的船隻停泊在近處的海灣的碼頭。夕陽的血紅的光線穿過灰色的雲層,從雲層的縫隙裏傾瀉下來,把海麵撒上了點點血跡。幾艘漁船沐浴著血紅色在海灣裏航行,駛過岸邊的堆積著白色泡沫的礁石。

病人似乎是聽見了門的響動,緩緩地扭過頭看著我們,紗布下是一副蒼白而憔悴的麵孔,和那雙熟悉的眼睛。

但是那雙眼睛不再清澈透明,而是帶著呆板和陰翳。

 

看著蜷縮在病床上躺著的直子,我的心裏不禁感到一陣酸楚,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如果不是那雙熟悉的眼睛,我都不會認出直子來。紗布包裹著她的大半個頭,她的身體蜷縮在一條雪白的被單下,顯得又瘦又小。直子的眼睛失神地看了我一眼,隨後轉過身去,目光又轉向了窗外的彩虹。夕陽和彩虹把她的眼瞳染成紅色,像是眼瞳裏在流著血一樣。

我走到直子的床前,把運動包放在牆角,坐到她麵前的一把椅子上,伸手握住她放在床邊的一隻手,她的手瘦弱,蒼白而無力。我看了直子一會兒,低聲問直子說:是我,你還記得我嗎?

直子搖搖頭,把蒼白的手從我的手裏抽出來,眼睛依舊看著彩虹,眼神空洞而漠然。

她怎麽變成這樣了呢?我忍住淚水扭頭問護士說。她怎麽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呢?

直子切腕後被人發現的晚了,護士歎氣說。造成失血過多,休克,對腦部造成了損傷,幾乎變成了植物人。如果完全變成植物人倒好了,那樣直子就什麽思維都不會有了,也就不會痛苦了。但是直子還有一些思維和感覺,每天她都因為沒有海洛因而痛苦得折騰,我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能讓直子自己在一個屋子裏,給她多吃一些鎮定劑,保持安靜,減少痛苦。直子現在很平靜,那是因為剛給她吃了藥不久,等藥勁兒過去的時候,她就會煩躁起來,有時會自己傷害自己。你看到直子頭上纏的紗布了吧,那是在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時候,用手把自己頭上抓的都是血。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把她的手腳固定在床位上,讓直子無法傷害自己。

她為什麽不說話呢?我問護士說。是她不會說話了嗎?

她的病情在惡化,在逐漸喪失說話的功能,護士說。可憐的女人,還不如一下死了呢,現在還得忍受最後的痛苦。

難道治不好了嗎?難道沒有希望了嗎?

幾乎不太可能了,護士說。直子的病情每況愈下,腦部神經可能在逐漸死亡。其實她這樣有一些意識還不如完全變成植物人,或者死去了好,那樣直子就不會痛苦了,也是一種解脫。但從醫院來說,我們隻能盡力延長直子的生命,即使是痛苦的生命。雖然我們知道她幾乎已經無法治愈了,但是世上的事情,總有例外,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會盡力維持直子的生命,希望奇跡會出現在她身上。

我可以今晚在這裏守著直子嗎?我明天一早就得離開這裏。

當然可以,護士說。旁邊有一個病床,你可以睡在那張病床上。如果直子煩躁和反應劇烈,你按床上的這個鈴,一樓值班室的人就會上來給她吃鎮定劑,讓她睡覺。

謝謝您,我說。那我在這裏守著她一晚。

不客氣。

護士給直子量了一下體溫後,跟我握了一下手告別,離開了房間。我把門關上,房間裏隻剩下了直子和我。在我和護士的談話期間,直子一動不動的眼睛看著窗外,似乎什麽都沒感覺到。我把椅子拉近直子的床邊,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直子。直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但是隻是看著房頂,麵無表情。我把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室內的空調在嗡嗡地響著,冷氣從空調口不斷地冒出來,我摸了摸直子的手,覺得她的手臂有些涼。我站起身,把空調關了,從運動包裏把漫畫雜誌拿出來,翻到登著我的漫畫的那一頁,翻開來給直子看,對直子說:

你不是說我的畫要是出版了給你看看嗎,現在我給你帶來了。你看這些畫裏,好多畫得都是你。

直子的眼睛停留在畫麵上,目光似乎穿透紙麵,看著遙遠的地方。我看著直子,雖然她的頭上纏滿了白布,雖然她比過去更加蒼白和消瘦,眼窩深陷,但是麵孔依然漂亮如昨。我放下雜誌,搖晃著直子的手臂,希冀她能夠有些反應,但是她依然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像是一個冰雕的人動也不動。我不知道是鎮靜劑的作用還是她大腦已經麻木,我難以想象,一個過去那麽活潑,那麽愛說愛笑,那麽熱情,跟我在燈塔上那麽投入地做愛的人,能夠變成這樣,認不出我,聽不見我在說什麽,虛弱得就像是樹上被風吹落的一片脆弱而枯萎的落葉。直子的樣子讓我心疼。

終於見到你了。我看著直子的眼睛說。聽說你住院了,就來看你來了。現在我就坐在你的身邊,握著你的手。你還記得W城嗎?那是個小小的城市,比H城要小很多。夏天很涼爽,冬天有很多雪。有一條很長很長的運河,運河結了冰後,就做滑冰場。我遇見你,就在W城裏,那個Byward Market上的那個酒吧門口。我想你現在可能都記不得了。可是我還記得每一個細節。想起我跟你的相遇,其實是再偶然不過了。那天在舞廳門口排隊的時候一眼看見了你,就像是一見鍾情一樣喜歡上了你。你穿的裙子,進門的樣子,我總能清晰地記起來,就像記憶永遠不會模糊一樣。那天你站在我前麵不遠的隊伍裏,一邊排隊一邊跟門口的保安聊天,你穿了一個很短的黑色短裙,腿顯得特別特別長,像時裝模特兒的腿一樣。因為你背對著我的緣故,我看不清你的麵孔,直到你的頭扭向了玻璃窗,從窗子的反光裏我看見了你紅紅的嘴唇,還有你的眼神。你的眼神讓我感到一種奇怪的緊張。我想看清你的麵孔,就盯著鏡子仔細看,你一定是在鏡子看到了我在看你,對我笑了一笑。也許你隻是無意識的本能的笑了一下,也許你是覺得我看你的樣子很傻,我一直沒有搞清楚。隊伍往前移動後,我看見你腳上穿的白色高跟涼鞋,腳指頭上麵塗著紅色的指甲油。我記得你沒有穿絲襪,但是腿依然顯得很光滑。你上麵穿著一件白色的吊帶短衫,我看見你裸露的背部,皮膚蒼白,曲線優美,一頭長發垂在肩膀上,顯得非常性感和迷人。

你是不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覺得世上沒有一見鍾情這樣的神話。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看見你,就覺得喜歡你,想要你跟我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總覺得不是自己,總覺得很興奮,人也不知不覺的快樂起來,就好象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煩惱都一下消失了似的,就好象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一樣,我的眼裏隻看到了你。我還記得我們的第一個吻,就是在送你回家的時候,在你的住處的樓門口,你伸出手臂摟著了我的脖子,我看見你的嘴唇微微撅起,我就吻了你。那是一個多麽熱烈的吻,火熱的嘴唇,滾燙的肌膚,暈眩的感覺像是電擊一樣的強烈。

原來愛上一個人可以這麽簡單,我繼續說。也許是因為我那時太孤寂了,總在渴望著愛情;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在那一刻太陽爆發了黑子,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就覺得開始愛上了你,像是積聚了許久的孤獨,在那一刻轉化成了熾熱的愛。從那以後每天都在想著你,惦記你,渴望著見到你。你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快樂,讓我嚐到了愛情的甜蜜和思念的悲傷,讓我的心裏不再空虛,讓我每天都帶著期望和希望的活著,生活從來沒有那麽快樂過。後來我跟你去了海邊的小鎮,在那裏我們一起住了幾天幾夜,每一天我都很開心和快樂,因為有你在一起。我在你身上寄托了全部的愛和全部的感情,真心的覺得你就是我的全部的世界,是我的陽光,是我的空氣。如果給我一百萬美元,一千萬美元,一億美元,我都不會願意去換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從小鎮回來後,我每天無論做什麽都會想起你,總在盼著你父親的身體會好轉,你會從小鎮回來,跟我重新在一起。那時我在W城上課,你在小鎮上陪伴你的父親,其實我多傻啊,比起愛來說,別的有那麽重要嗎?我應該到小鎮上去找你,跟你在一起,陪著你。

後來的事情我不想再說了,我收不到你的email,就自己去小鎮上去看你,在你家門前等你的時候看見你跟一個男的回來,在屋子裏打海洛因。你不知道我看到你跟別的男的在一起時有多難受。但是我不怪你,我知道我隻能怪我自己。你不是說我漫畫出版了要告訴你一聲嗎,現在出版了,我還給你帶來了一本。如果你能夠聽到,能夠看到,你也許會為我高興吧。我後悔沒能早些聯係到你,要是我早些聯係到你,你就不會受這麽多苦,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了。我來了,你卻像是做夢一樣醒不過來了。

講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因為我看到直子的眼珠動了一下,像是什麽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了一樣。她側過頭,長久地看著我,像是聽進去了我講的一部分故事,腦子裏正在搜索著過去記憶的碎片。她的手在我的手心裏動了起來,摸索著握住了我的一根手指頭。她的原本呆板和陰翳的眼睛漸漸的有些清晰了起來,黑黑的眼珠看著我,另外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衣角,像是怕我離開似的。

你還記得嗎?我撫摸著直子憔悴的臉龐說。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嗎?還記的我們在雨中跑過嗎?還記得我們在海邊的沙灘上看著海麵,在公園的滑梯下避雨,在燈塔上做愛嗎?那些不過是兩年以前的事情啊。

直子的眼睛重新渾濁了起來,漠然地看著我,像是什麽都沒聽懂一樣,然後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時鍾走到了午夜,澄明的月亮升在半空,透明的月光穿過落地窗把屋裏映照得一片銀色。深藍的夜幕下,遠處的海麵上泛著波光粼粼的銀光,停泊在碼頭上的黑魆魆的潛艇的頂上反射著月亮的幽藍的光。海麵上靜悄悄的,沒有波浪也沒有漁船。我沒有開屋裏的燈,就在月光下握著直子的手,坐在床邊看著她。直子的身軀蜷縮在白色的被單下,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困意一陣陣襲來,但是我不想睡,我隻想看著直子,陪著她,一秒都不想把眼睛離開她。屋外的走廊裏有人走過,一些喧嘩聲後又恢複了平靜。我握著直子的手,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在牽著她的手一起墜入宇宙的黑洞裏一樣。

我的手機響了,我掏出手機查看,藍屏上閃爍的是小萍的號碼。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小萍講,我無法跟小萍撒謊,但是如果我跟小萍說我在這裏陪著直子,小萍一定會很生氣,也許會在電話裏跟我吵起來,我不想在電話裏跟小萍吵。電話在執拗地響著,鈴聲在安靜的屋子裏顯得異常響亮。我想我沒有辦法跟小萍解釋,於是我把手機關掉。電話鈴聲顯然吵醒了直子,她的手動了一下,臉側向我,眼睛睜開,嘴張著,像是在說一句話。直子說話的聲音非常微弱,我隻看見她的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在動,但是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麽。

我把耳朵湊近她的嘴,仔細地辨識著她說的是什麽。

給我打一針,她說。

什麽?

給我打一針,海洛因,直子的聲音依舊很微弱。求求你。求求你給我打一針吧。

知道了,你等著,我湊近她的耳朵說。我這就給你買海洛因去,買到了馬上就回來給你打。

直子似乎這次聽懂了我的話,她的渾濁的眼睛裏流了一顆眼淚出來,淚珠順著臉頰流到了枕頭上。我吻了直子的額頭一下,把她的手輕輕地放在身體一側,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出了病房。我沒有來過H城,不知道哪裏能夠找到海洛因,但是我想我會找到的,一定的。隻要是直子想要的,我一定會給她找到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