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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六章(2)

(2013-12-29 07:34:23) 下一個


周六的中午,我坐在唐人街的一家旅行社的辦公室裏,手上拿著一本時裝雜誌,在等著前麵的人訂完票好詢問去北京的機票。在這家旅行社坐落在唐人街的中部,與幾家超市相鄰,門口有一個小停車場,小萍走的時候的機票也是在這裏訂的。小萍回去之後,跟家裏人談了在北京舉行婚禮的事兒。說自己肚子大了,不好看,不想把婚禮搞得過大,想兩家人自己聚聚就行了,然後給親戚們分發一下喜糖。小萍父親不太同意這樣悄悄舉辦婚禮的想法兒,他覺得那樣麵子上有些說不過去。小萍母親也說,即使我們不請朋友,兩家的親戚至少要請到吧。經過一番協商,小萍決定在八月底舉行婚禮,把兩家的所有親戚都請到,朋友隻請個別的好朋友。我的實習工作預計在八月中旬結束,如果那時飛回去,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準備婚禮。小萍幾次打電話來催問我訂沒訂回北京的機票,今天早上我睡了一個懶覺,把一個星期缺少的覺給補了過來,快十點了才起床,中午特意來到了唐人街訂機票。

 

前麵的人跟訂機票的小姐說個沒完沒了,不斷地讓小姐查各種航班,想找出最合適的路線和時間,我隻好坐在牆邊的一排椅子上,耐心地翻看著手上的雜誌。雜誌上有一幅攝影,照得是一個像是紐約第五大道那樣的街頭。老式的洋房建築被路邊的古色古香的路燈照得明明暗暗,灰黑色的長方形的大理石堆砌得整整齊齊嚴絲合縫,天上飄著雪花,馬路上鋪著一小層白色的積雪。街角拐角處是一個大玻璃櫥窗,櫥窗裏燈火通明,裏麵展覽著幾套時裝:紅色的套頭衫,青灰色的牛仔褲,白色的石膏人。一個時裝設計師一樣的男人和兩個店員一樣的女人站在櫥窗裏,設計師穿著一個黑色短大衣,他一手插在兜裏,一手舉著一個黑色的煙鬥,像是在指示女店員如何擺時裝。玻璃櫥窗外站著一個穿著青綠碎花色棉襖的年輕的中國女人,她推著一輛自行車,好像從這裏路過,受到櫥窗裏的時裝的吸引而不由自主的停下來看一樣。她的自行車前麵車筐裏和車把上掛著幾個小包,包裏麵伸出幾顆青菜來。她的脖子上圍著一條紅色圍巾,手上戴著手套,腿上是黑色的褲子。她凝神的看著櫥窗裏麵,清秀的臉上流露出對裏麵的時裝和人很羨慕的神情來。我覺得畫上推著自行車的女人的神態和打扮似曾相識,但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像誰來。

等了半個多小時之後,終於輪到了我。我放下雜誌,坐到訂票的小姐桌前的座位上,告訴她說我想訂一張八月十五號之後的機票,越快越好。我訂機票比較簡單,主要是想早些回去,對於價格和路線都不挑剔。很快,訂機票的小姐把航班和行程敲定,我用銀行卡付了錢,把機票買下來。把機票訂妥當後,我走出旅行社,在街角的樹蔭下拿出手機給小萍撥了一個電話。

嗨,是我,咱們女兒怎麽樣了?我第一句話就問小萍肚子裏的孩子。

你怎麽這麽認準是女兒?小萍笑著說。

因為我想要個女兒,我說。女兒多乖啊,省心。

那就當是個女兒吧,小萍說。我也希望是個女兒。她在肚子裏踹得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調皮。現在每天我給她聽音樂,進行胎教。你趕緊回來吧,她在等著爸爸隔著肚子摸摸她呢。你機票訂了嗎?

剛訂好的機票,八月十七號早上10點從W城的飛機場飛T城,從那裏轉機,十八號下午445到北京,航班是UA781,我告訴小萍說。

太好了,到時我讓我爸派司機去接機場你去,小萍說。終於就快見到你了,這一個多月見不到你,真煩死了。你自己過得怎麽樣?沒有我管著你,自由多了吧?晚上有沒有跟著學博士出去散心去?

還好,我說。從周一到周五每天都忙著工作,周末畫畫,周六晚上有時跟哲學博士一起出去喝喝酒。

他也怪可憐的,你說這麽大了也沒個女朋友,小萍說。哎,他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gay吧,怎麽也沒個女的跟他好?

沒有,他就是沒工作沒錢,長得也不帥,別的正常著呢。他有時在屋裏放成人片,我從他的門口過的時候都能聽見。

今天是周六,晚上你跟他出去別喝太多酒哦,要是醉了就多呆會兒再回來,酒醒了再開車。小萍關切地說。多晚回去都沒關係,注意安全第一哦。

 

晚上冒著霧蒙蒙的小雨,我開車帶著哲學博士,沿著街拐上五號公路。紙屑一樣的雨打在街上和車窗上,讓我想起秋天的林間小徑紛紛墜落的落葉,那些落葉淩亂地飄落下來,和地上的其它的落葉混在了一起。在五號公路上我差點兒把去舞場的出口給錯過去。在即將錯過去的一刹那,我緊急並線,沒來得及查看盲點,車在路上搖晃了一下,幾乎擦上了旁邊的一輛車。那輛車急打方向盤,躲開了我。司機猛按了一通喇叭,對我發出不滿的警告。我在後視鏡裏對他打了一個道歉的手勢,心裏慶幸那個司機手腳敏捷反應快,不然可能就出車禍了。我有一個朋友,他開車的時候被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撞死了,我想那是他的運氣不好,如果遇上一個反應快的司機,他也許就沒事兒了。我不喜歡開車,但是這個城市的公共交通很糟糕,沒有自己的車幾乎寸步難行。從五號公路出口右拐下去,沿著一條街道往前開,穿過一座鐵橋後再往左拐,遠遠的就看見了一個很大很顯眼的二十四小時開放的麥當勞。麥當勞的對麵豎著一個醒目的紅色大廣告牌子,牌子的背景是紅色的,上麵畫著一個頭發飛揚的舞女的黑色剪影,中間一排醒目的白字寫著Pigale,那就是我們要去的脫衣舞場。

因為是周末的晚上,又是十點鍾人最多的時候,停車場裏的車停得滿滿當當的。不斷有車開進來,找不到停車位,又掉頭開了出去。幾個年輕人一起結伴在停車場走著,說笑著進了舞廳。雨水細細地從廣告牌上飄過,廣告牌上的舞女的黑色剪影顯得朦朧起來。我們在停車場也沒找到停車位,隻好把車停靠在前麵不遠的一家銀行的停車場裏,沿著濕漉漉的街道冒雨走回了Pigale門口,頭發上和身上都被雨水淋濕了一些。

進了舞廳的大門,迎麵是一個寬闊的樓梯,樓下是存衣帽的地方,有十幾個大學生一樣的年輕人在前麵排隊。我跟哲學博士沒有什麽可存的,但是必須要在這裏交三元錢的門票錢才能進去。我們耐心地站在後麵排隊等著,一邊等著一邊看前麵的一個小電視,上麵放著裏麵的跳舞的實況錄像。錄像的攝影角度取得很好,既能照到舞台全景,又不會讓人看到顧客的和舞女的麵孔。舞台上一個看不清麵孔的舞女正在繞著鋼管轉圈,她的手抓住鋼管頂部,身子快速繞著鋼管旋轉下墜,腿橫著飛起來,像是一隻墜落的花蝴蝶。等輪到我們的時候,我把十塊錢交給存衣間的一個衣著性感的女孩,她穿著一個短到腿根的短裙,兩條光滑的長腿像是電線杆子一樣長。我跟她說不用找錢了,她微笑著在哲學博士和我的手背上各蓋了一個熒光戳。三年以前我剛到W城的時候,那時他們往手背上蓋的是油墨的戳子,像是手上的一個刺青。每次回去的時候,我都要用肥皂把手上的戳子洗掉。

在門口我們把手背亮給保安看,圓圓的小戳子在藍色的燈光下熠熠發光,可以看到上麵的圖案。保安麵容嚴肅地點點頭,放了哲學博士進去,攔住我要看我的證件。我把駕照掏出來遞給他,他掃了一眼就放我進去了。舞廳內的空氣有些汙濁,光線既昏暗又曖昧。我和哲學博士坐在一個小圓桌邊,各要了一些啤酒,一邊喝著酒聊天,一邊看著舞女們在台上的表演。

 

跟我們坐在一桌的舞女眯著眼睛看著我。她的打扮是一身紅:紅色的乳罩,紅色的蕾絲裙子,紅色的長靴。嘴唇也是塗得猩紅,乳罩的紅色帶子勒在瘦瘦的肩膀上,手上還帶著一雙紅色的手套。她的長靴非常漂亮,靴子緊緊地箍在腿的膝蓋下方,靴身略微有些彎曲的弧度,像是一條完美的小腿肚。靴子最底部是三寸高的透明的靴底,像是鋼化玻璃或者朔料製成的,裏麵是空心的,厚得像是京劇舞台上的厚底靴。一根細小的高跟從靴底伸出來,精致得像是一個高腳杯的腰身。靴子的前麵是一排黑色的小圓孔,兩條紅色的鞋帶在黑色的小孔上打著叉穿過,在長靴頂部打成一個美麗的蝴蝶結。舞廳的迷離燈光下,長靴的足尖部和靴身在閃爍著紅光,緊靠著腿的靴子的邊沿也形成一圈高光點,靴子深紅的顏色襯托著與大腿上的肉色,讓舞女的腿部顯得非常曲線優美和性感。舞女自我介紹說是個學生,假期出來旅遊,白天玩,晚上做跳舞掙錢,剛從蒙特利爾玩完,昨天坐灰狗長途車來到W城的。我知道,像別的舞女一樣,她隻想在我們身邊坐一小會兒,看我們有沒有意向請她給我們跳舞。如果我們沒有跳舞的意思,她很快就會離開,到下一個桌子去搭話。過去也曾經有舞女到我們喝酒的桌子邊來搭話,所有的聊天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你叫什麽?從哪裏來?喜歡這裏嗎?想讓我給你跳舞嗎?

你去過H城嗎?舞女有些慵懶地靠著椅子背兒說。很大很好的海港城市哦,挨著海邊。還有很好的大學,我就在那個H大學讀書。

去過,我點頭說,以前去過一次,也去參觀過你們H大的校園。我有個前女友叫直子,在這裏的C大讀過新聞係,原來住在離H城不遠的一個海邊小鎮上,聽說她後來轉學到H大去了。

啊,太巧了,舞女揚起眉毛說。你是說直子嗎?她跟我就在一個係讀書哦,還在一個學生宿舍裏住過呢,她講過以前就在你們W城上學,家裏是那個海邊小鎮上。她現在沒準兒還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住院呢,一個多星期前她在宿舍裏切腕自殺未遂。當時的景象好恐怖哦,我從圖書館回來,剛一進宿舍的門就聞著屋裏有一股很濃的血腥味。走進浴室,看見她坐在浴缸旁邊的地上,廚房裏一把很鋒利的刀掉在地上,手上的血正在不斷地往外湧,嘩嘩的,堵也堵不住,把她的身子和衣服都染紅了。我當時要嚇死了哦,幸虧學過點兒急救的知識,趕緊用毛巾把她的手腕勒住,給她止住血,然後喊人打911叫急救車來----

像是大廳裏一顆定時炸彈砰地一聲爆炸了似的,我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把麵前桌子上的一個啤酒杯給碰倒了。盛滿啤酒的酒杯傾斜著慢動作一般緩緩地倒下,橙黃的啤酒閃著藍色的光從玻璃杯裏流了出來,順著桌麵流下,滴到我的牛仔褲和地板上。我看著舞女的嘴唇在快速蠕動著,但是聽不清她後麵講得是什麽。哲學博士睜大了雙眼,麵孔上帶著驚訝的表情。舞女有些迷惑和驚慌地站了起來,伸手去招呼不遠處的女招待。大廳的屋頂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碩大的吊燈,蒼白得像是黑夜裏被濃雲籠罩住的月亮,震耳欲聾的音箱突然像是被按上了弱音管,安靜了下來,舞台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的,仿佛從雨水打濕的舷窗裏看到的霧蒙蒙的海洋。一片血跡從對麵的牆玻璃畫上的埃菲爾鐵塔頂端向四麵噴射出來,像是一隻噴槍向外噴射著一片散霧狀的紅點,把埃菲爾鐵塔上空的夜幕點綴出了千萬顆猩紅色的星星。紅色的斑點開始向四麵殷濕擴散開來,把玻璃畫點綴得非常美麗,像是在玻璃上盛開出無數的殷紅的梅花來。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裏,看著哲學博士手忙腳亂地扶起酒杯。哲學博士也知道直子,因為我曾經跟哲學博士講過直子的故事,他自然也知道我為什麽這樣失態,哲學博士沒有說話,隻是拿餐巾紙擦著桌子上的酒,同時伸起一隻胳膊招呼附近的女招待來擦桌子。舞女疑惑地看著我,以為我喝醉了。

醫院把直子搶救過來了嗎?我把倒了的酒杯拿起來,問舞女說。

搶救是搶救過來了,不過傷勢挺重的,舞女說。

她為何自殺呢,現在她在哪裏?

你得請我跳舞,我才會告訴你,今天還沒有人請我跳過呢,舞女說。跟我去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吧,我端著酒杯站起來說。我跟你去。

舞女站起來,拿起毛巾,跨上手包,拉著我的手,帶我向前麵DJ旁邊的貴賓室走去。我回頭跟哲學博士打個手勢說一會兒就回來,哲學博士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跟我打個手勢說不要著急。我端著啤酒,跟著舞女穿過閃著紫色霓虹燈的貴賓室的門口,沿著燈光昏暗的台階走下去,覺得像是喝醉了一樣,全身的血液都升到了頭部,頭重腳輕地機械地走下了台階,像是穿行在時間通道一樣。

 

舞女帶我沿著台階走了下去。台階的底部是一個很大的大廳,分成幾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兩排隔斷,由一人多高的木質隔板分開。略顯昏暗的燈光營造出了一種曖昧的氣氛,音樂是流行音樂,但是比上麵安靜得多。舞女領著我在走廊走過,旁邊的隔斷裏有幾個舞女在給客人跳舞,不斷傳來他們說話的聲音。舞女領著我走到最後麵的一個隔斷,看著有兩米寬和長,靠牆板的一側有一個棕色的雙人沙發,前麵有一把簡陋的椅子,淺顏色的牆板上有一塊可以放酒杯的小木板台子。天花板上的一盞凹陷的燈照下來,暗黃色的燈光像流水一樣灑滿小小的隔斷。舞女讓我坐在沙發上,自己把手包放在小木板上,把小毛巾鋪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一隻長腿看著我,紅色的長靴在燈光下熠熠發光。我坐在舞女的對麵,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恢複了一些平靜。

等下一隻舞曲開始的時候再跳好了,舞女眯著眼微笑著說。這支曲子一會兒就該完了。你喜歡這個城市嗎?

喜歡,安靜也舒適,我說。就是冬天太冷了一點兒,你要在這裏待很久嗎?

待不長,過一兩個星期就該走了,舞女說。

準備去哪裏呢?

T城,想在那裏住幾個星期,舞女扭動了一下身子說。T城是我的最後一站,在T城玩完了,就該回東部了。開學以前還要回去看看父母,他們跟我不在一個城市裏。夏天我把房子轉租出去了,回去沒地方住,想先在父母那裏住一段,住到我租出去的房子空出來再回去。把房子轉租的時候,為了騰地方,我把自己的東西都拉到外麵的一個儲藏室裏,開學前要去把東西拉回來,還有家具啊什麽的需要搗騰。

都你自己幹嘛?

不自己幹又怎麽樣呢,我也沒有男朋友,舞女說。到時隻能讓同學幫一把手,主要還得靠自己,誰也指望不上。

你學什麽專業的?

公共管理,舞女的眼睛突然放出光來說。我們這個專業最容易進政府的,畢業了我就找份兒政府工作,沒準兒還會到W城來工作呢。

舞女說話的時候顯得很興奮。她看起來很年輕,像是二十一二歲的樣子,說話和笑的樣子顯得很天真。隔壁傳來一陣說話聲,一個男人開著粗俗的玩笑,女人的笑聲透過隔板傳過來。外麵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從走廊走過,往我們的隔斷喵了一眼走開了。舞女沒再說話,她把手輕輕搭在我的膝蓋上,手上的指甲像是貝殼一樣的光滑,指甲油泛著粉紅的光。天花板上傳來的舞曲接近了尾聲,舞女按了我的膝蓋一下說,新曲要開始了,我要開始給你跳了,你知道這裏的規矩吧?

知道,我說。

那就好,舞女說。

舞女讓我向後坐好,站起來隨著新的舞曲扭起了身子,一邊扭一邊解開乳罩,露出小而鼓的乳房來。

你知道這是誰的歌嗎?舞女把乳罩放到小木板上問我說。

好像是後街男孩的吧,我說。

舞女身子前傾,把乳房湊到我的臉前來,身上帶著一股溫暖的芳香,好像是噴了香水。她把身子貼近我,低下頭,讓長長的瀑布一樣的頭發垂在我的臉上,嘴唇湊到我的額頭上來,一股溫暖的呼吸在我的臉上拂過。隨後舞女把身子轉過來,彎腿脫下內褲放在椅子上。

你往後坐坐,舞女示意我說。

我把背靠在隔板上,兩腿分開,在前麵的沙發上騰出一小塊地方來。舞女把毛巾從椅子上拿過來,鋪在我的兩腿之間的沙發上,坐了上去,背靠著我的胸膛,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讓我的手握著她的乳房,像一隻小貓一樣用背在我的身上蹭來蹭去。過了一小會兒之後,她站起來,轉過身把一隻腿踩在我的兩腿之間的沙發上,手指從長靴上劃過,讓我看她的腿。她雖然長得一般,腿卻是曲線很優美,皮膚光滑,很有彈性。隔板上的燈光照下來,照在了舞女的腿和紅色的長靴上,把她的腿的一半染成橘褐色。舞女的膝蓋上有一處硬幣大的疤痕,但是絲毫不影響她的腿的美麗。她的腿隨著音樂輕輕地緩緩地搖動著,膝蓋上麵反射著燈光。她麵對著我的時候,我看見在她的乳房上有一處刺青,上麵刺著一個中國字“愛”。我問她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嗎?她說是love,然後轉過身來,讓我看她的左臀上的另外一個刺青,那也是個中文字,是一個刺得很工整的“鳥”字。那你一定也知道這個字的意思了,我看著刺青問她說。知道,是bird。她扭過頭來說,藍色的眼睛在幽暗的燈影裏閃著光。一隻曲子很快就結束了。舞曲和舞曲之間有幾秒鍾的空隙,舞女站起來,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開始第二隻舞。我搖搖頭,示意她不需要了,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元錢來,放在牆板上的小木板上。

這是給你的跳舞的錢和小費,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直子那邊發生了什麽吧,我說。

你給我的錢太多了,一隻曲子才二十元,我不能收你一百元。舞女有些為難地看著小木板上的錢說。

就當買你的時間好了,我說。

舞女笑了笑,把錢收進手包裏,坐回到椅子上。她眯起眼睛看著我,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她的眼睛帶著好奇的眼神,仔細地端詳著我的麵孔。

你肯定是那個中國人,舞女像是恍然大悟地說。我跟直子住在一個宿舍的時候,直子有時聊天的時候會提起你,她跟我說起過你們之間的交往。

兩年以前我跟直子有過一段戀情,後來她在小鎮上照顧父親,我回到了W城,再以後她跟小鎮上的前男友重歸於好了。你怎麽跟直子住在一個宿舍呢?

我在校外租了一間兩個臥室的公寓房,想找個室友一起分擔租金,舞女說。房子離H大很近,房租也便宜,就是房子老一些,裏麵的洗手間的下水道有時會堵住,別的倒沒什麽大問題。直子來看房,覺得挺滿意的,我看她人也挺好的,就把一個臥室租給她,我們平分租金,還有上網的費用,電話費等等都一起平攤。直子是很好的一個人,跟我很和得來,我們周末經常晚上一起出去玩,平時也經常聊天,聊自己的男友什麽的。

這次到底是怎麽了呢?為何要鬧到自殺呢?

她的男友脾氣暴躁,經常打她,舞女歎氣說。但是直子離不開海洛因,自己又沒有錢買,所以離不開他,隻有他能給她一直提供海洛因。前一段聽說兩個人又鬧翻了,是因為直子的男友把她的未讀的email給刪掉了,直子很不高興,就去質問她的男友為何擅自刪她的email。他的男友就罵她是婊子。他們因為這事情吵得很厲害,還打架打得很厲害。後來直子毒癮上來控製不住,她的男友看著她難受,就是硬不給她毒品。直子就自己用腦袋撞浴室的牆壁,差點兒撞死,男的也不管,看著她把腦袋撞出血來了,才打911叫救護車。那次直子流血過多,幾乎休克。從那之後,他們就徹底分開了。直子說沒想到男友會對她這麽粗暴,打她,見死不救,差點兒要了她的命,從此後就堅決跟男友斷了。那個男的後來還找過她幾次,想跟她複合,都被直子給拒絕了。

直子後來還繼續吸海洛因嗎?

她後來可能自己更鬱悶了,更加離不開毒品了。舞女說。每天都得打針,胳膊上紮得都是針眼兒,我都看不過去了,勸她去戒毒所把毒給戒了,直子自己也試著戒過,但是好像沉溺得太深了,戒不了了。後來可能是沒錢買毒品,又很絕望,毒癮犯得太厲害了,拿不到毒品,會覺得生不如死吧,就拿刀子割了手腕什麽的。

能告訴我那個醫院名字嗎?我想去看看直子。

舞女從手包裏拿出一隻原子筆來,把醫院的名字寫在了我的手背上。

不要告訴直子我跳脫衣舞啊,舞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個舞廳有免費給舞女睡覺的床位,還能賺點兒小錢,我是白天旅遊晚上掙點兒旅費,掙不到就蹭睡一晚。

當然,我點頭說。這樣也挺好的,還不用擔心一個人會寂寞。

就是,舞女露出一些笑容說。有的請我跳舞的男生還讓我去跟他們一起住呢,還有的白天陪我出去玩,給我照相什麽的。昨晚上我就住在一個這裏遇到的一個男生那裏,他說今晚還會來接我走呢。

你真膽子大,不怕遇到壞人嗎?

我也是先看人怎麽樣,不是隨便就跟人走的,舞女笑笑說。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沒有的話我要出去邀別人跳舞去了。

沒有了,我說。謝謝你告訴我的一切。

舞女站起來,跟我抱了一下,側過臉來讓我親了臉頰一下,帶著我走出隔斷。我們沿著貴賓室的走廊向著樓梯走去,在貴賓室門口舞女衝我微笑了一下,向我擺了一下手,走到DJ那邊說話去了。

 

我端著啤酒走回到原來坐的桌子前,哲學博士已經不在那裏了。我四處看了看,看見他坐在舞台旁邊的一個座位上,旁邊有一個空座位。我走過去,在哲學博士旁邊坐下,跟他點點頭,繼續喝啤酒和看台上的表演,心裏卻一直很難受。沒想到直子跟男友分開,又割腕住院,讓我感到很吃驚和心疼。舞台四周的音樂聲很大,說話的聲音都被音樂聲蓋住了,聽不太清楚。哲學博士大聲問我說,那個女孩怎麽樣?我點頭說不錯,跳得很好。哲學博士說,看著就是挺好的一個女孩。旁邊的一個陌生的大學生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跟我說這裏的妞兒都很火辣,我點頭說是。他伸出手來,自我介紹了一下。你是學生嗎?他問我說。在C大,我回答說。我在O大,他說。他扯了一會兒學校的事,然後興致勃勃地跟我講這裏的舞女的身材是如何的性感,我隻是點頭,心裏一點兒都沒興趣聊天。一個姑娘在握著鋼管旋轉的時候把舞台邊的輪椅老頭剛倒滿的酒杯給踢翻了,酒灑了老頭一臉一身,把襯衫濕了一大片。那個姑娘嚇壞了,穿著高跟鞋登登跑下舞台來,用餐巾紙幫老頭擦臉,問老頭是不是OK,老頭慈祥地地笑笑,像是在說沒關係。

把瓶子裏的啤酒喝完,我覺得心裏還是很難受,就想回去了。我問哲學博士還想看多久,哲學博士說什麽時候走都行。那我去趟洗手間,回來就走,我跟哲學博士說。沿著走廊從幾個悠閑地依靠著欄杆的舞女的身邊走過,走進洗手間,才發現洗手間裝飾得跟五星飯店似的。裏麵的洗手池旁站著一個黑人,負責給擰開水龍頭,遞洗手液和擦手的棕色的紙。我方便完,回到洗手池邊,黑人早已經給我擰開了水龍頭,遞上了洗手液。洗完手後,用黑人遞給我的紙把手擦幹,從褲兜裏搜出了一塊錢硬幣扔進一個淺碟子裏做小費,我沿著走廊重新走回哲學博士坐的地方,看到哲學博士已經把瓶子裏的啤酒也都幹了。他看見我走過來就站了起來,跟我一起出了舞廳。

外麵好象是下過一場大雨剛停的樣子似的,房簷上的水在滴滴答答的敲打著地麵。下台階的時候我絆了一下,差點兒一屁股坐到一個水窪裏。我們沿著濕漉漉的人行道回到附近銀行的停車場,找到了自己的車。從脫衣舞場回來的路上,哲學博士說今晚玩得很開心。窗玻璃上罩著一層霧氣,街道都顯得模模糊糊的。我按下車窗,讓窗外的濕涼的空氣吹進來把車窗上的濕氣驅散。道路變得清晰起來,雨後的街道顯得幹淨和新鮮,馬路上的水在向著排水道留著,不斷有車從旁邊或者對麵駛過,碾過馬路上閃爍著街燈的小水窪,濺起一些水來。

5號公路下來後,我們開車穿過Byward Market。午夜時分的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十分喧鬧。馬路上零零散散的走著一些從酒吧裏出來的學生,有的人喝醉了,有的人互相攙扶著,有的人低頭快走。兩個妓女一樣打扮的女孩站在一個街口在聊天,看見我們的車經過的時候,對著我們拋著媚眼。我們從遍布著酒吧和舞廳的街道穿過,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看見那個曾經賣給我大麻的大學生在跟一群女孩站在街邊說笑,另外一條街上一個老乞丐豎著衣領目光呆滯地坐在街邊的一個石頭台階上。那個老乞丐總是坐在那裏,每次我從那裏走過的時候都能看見他。要是兜裏有零錢,我總是給他一塊錢或者兩塊錢,他總是很有禮貌地謝謝我。有時我兜裏沒有零錢,隻好對他說聲對不起,他也總是笑笑,祝我晚上愉快。在一條街的交口處等待紅綠燈轉彎的時候,哲學博士注意到了我手背上的字。

那是什麽?哲學博士問。

一所醫院的名字,我看了一眼手背說。

我們的車從熱鬧的York街穿過,開過在一家舞廳外麵並排停著的兩輛警車,拐上了寬闊寂靜的King Edward街。從那裏右拐上了Laurier街,穿過籠罩在夜色裏的O大的幾幢建築,沿著空曠沉寂的街道向著住處開去。夏夜的涼風夾著雨後的潮氣從車窗卷進來,吹在身上覺得涼颼颼的。哲學博士在車裏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我卻沒有什麽心情聊天,隻是隨口應和著。哲學博士看我心不在焉,就沒有再說什麽。我告訴哲學博士說,明天早上要去H城一趟。

你星期一不是還要去上班嗎?哲學博士問我說。到H城要開十來個小時,一來一回就是兩天,你怎麽趕得回來呢?

隻好給銀行打電話請假了,我說。

你那個實習工作不是很重要嗎?哲學博士有些擔心地問我說。平時你都忙到午夜才下班,你這樣請假不怕以後他們不給你offer,畢業的時候找不到工作嗎?

我知道,我說。直子在H城割腕自殺了,現在住在醫院裏,我必須得去看看她。我快去快回,星期一就回來,請一天假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小萍打電話來怎麽辦?哲學博士沉默了一下問我說。

你跟她說不知道我去哪裏了,我想了一下說。等我回來我會跟她慢慢解釋的。

跟哲學博士回寓所的路上,途徑一處銀行的取款機的時候,我把車停了下來,從我和小萍的聯合賬戶裏提了兩萬塊錢。這是我爸當初在我出國的時候給我的錢,除了買了一把手槍和給小萍交過學費之外,剩下的這筆錢我一直都沒動用過,現在隻剩下這麽多了。當初存這筆錢的時候,我就多了一個心眼,讓銀行在我的卡上沒有設取款上限,就是怕萬一有事取不出錢來。

我想到了H城,看看直子,把這筆現款交給她就回來。這筆錢應該夠她打一陣子海洛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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