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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五章(6)

(2013-12-24 18:57:53) 下一個


小萍懷孕之後,我們的生活變化很大。我們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外國留學生,在這裏生孩子會怎麽樣,醫療保險能不能包括所有的生孩子費用。我們沒有把小萍懷孕的事情告訴父母,因為我們不想讓他們擔心。小萍爸爸依然在家休息,也許以後再也無法工作了。小萍母親很發愁,既恨自己丈夫的不爭氣鬧出這些事兒來,又心疼自己的獨生女兒在國外過苦日子。但是小萍母親沒有辦法幫助小萍:把小萍父親收受的賄賂還回去之後,又賠償了小三一大筆錢,小萍家裏的多年的儲蓄已經一幹二淨了。

小萍父親的小三對他還算不錯,拿了錢之後對上麵派來調查的人矢口否認跟小萍父親的關係,隻說是出於敬慕,管小萍父親叫老師,常去找老師請教一些人生問題,沒有越過軌。小萍父親自己覺得無臉見人,經常灰溜溜的在外麵自己散步。小三偷偷的在小萍父親散步的路上等著小萍父親,給他買了平時愛抽的高級煙,請他去附近的咖啡館裏坐著,寬慰他。這事被小萍母親有一次撞見,小萍母親大鬧了一場,小三以後就無顏再來了。小萍父親自此就更加沉悶,每日垂頭喪氣,鬱悶出了病來,在醫院裏住了院。小萍母親每日做了飯來醫院探視,見了小萍父親就忍不住數落他一遍,把全家的不幸都歸在他的頭上。小萍父親忍受不了嘮叨,有一天小三偷偷來醫院病房看他的時候,他叫小三幫他找一些安眠藥片來。小三怕小萍父親想不開自殺了,就不怕羞辱上門找到了小萍母親,把他要安眠藥的事兒告訴了小萍母親,勸小萍母親對小萍父親好一些,並答應自己以後永遠離開他。小萍母親一開始見了小三很惱怒,但是聽了小三講的話後,也有些害怕老伴萬一死了之後自己無依無靠,從此後不再數落小萍父親,跟他開始重歸於好。

見到父母重歸於好之後,小萍舒了一口氣。她依然沒敢把懷孕的事兒告訴家裏,怕給家裏添煩惱。小萍的妊娠反應比較嚴重,經常嘔吐,頭暈,吃不下飯。雖然我盡量做些清淡的飯菜給小萍吃,小萍依然吐個不止。但是小萍的心情是快樂的,每天晚上我撫摸著小萍日漸鼓起的肚子,耳朵貼在上麵,傾聽著裏麵的聲音和動靜。雖然孩子還小,裏麵沒有什麽動靜,但是我總是喜歡去聽,好像隻要聽下去就能聽見什麽似的。每當我撫摸著小萍的小腹,跟她說好期待孩子的出生,小萍就一臉幸福的樣子。

懷孕不久後小萍發了一次高燒,頭燒得很燙,為了不影響胎兒,小萍不敢吃退燒藥。那幾天正趕上期中考試,小萍睡不好覺,半夜裏總被燒醒。我徹夜坐在小萍身邊,一邊隨時給小萍用涼毛巾降體溫,一邊湊著昏暗的台燈射來的燈光看書複習功課,心裏在擔心著高燒會不會把小萍燒壞,祈禱著小萍的燒早些退去。好在高燒隻持續了幾天,小萍就慢慢變好了。

隨著孩子在肚子裏成長,小萍跟我談論過婚禮的事。我們計劃著在孩子生下來之前舉行婚禮,我想回國去舉行婚禮,小萍想在這邊的教堂裏。我們去打聽了一下在教堂舉行婚禮的價錢,聽說要花兩萬多,小萍舍不得花這麽多錢,說那還是回國去辦婚禮吧,但是小萍有些擔心自己到時候肚子太大了,舉行婚禮的時候不好看。

 

自從小萍懷孕之後,我的生活更忙了。除了緊張的學習和照顧小萍,以及晚上到漫畫店打工之外,我又去打了一份工,因為我想孩子出生需要一些額外的錢來買尿布一類的必需品,還有也是擔心我們這樣的外國學生有些醫療費用不能全部報銷,想多有點兒錢來應急。小萍的父母無法給小萍錢了,我也不想找家裏伸手要錢,隻有靠自己多打工來掙些錢。這份工是一份送廣告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也沒有人監督,隻要把廣告星期日都送出去就可以了。每個星期五,郵局的卡車把裝在一個個灰色口袋裏的廣告放到我的寓所門口,我在晚上把各種廣告插在一起,分成一摞一摞的。星期日早上我把廣告放到車上,拉到發放廣告的街區,把廣告放在一個兩輪的購物車上,拉著廣告挨家挨戶走,每一家的信箱裏都插進去一份廣告。這份工作占去了我周日的大部分時間,廣告多的時候需要送八九個小時,廣告少的時候需要送六七個小時,一周能掙一百元左右。這樣每月我和小萍就多出了四百元的收入,這些足夠我們一個月的食品費用了。

小萍不想讓我做這份工,她覺得我上學同時再打兩份兒工太累了。我跟小萍說,這份兒工時間靈活,還是在外麵走路或者小跑,就當是在體育館鍛煉身體了。在gym的跑步機上走還得花錢,送廣告不但不用花錢,還能掙錢,多好啊。小萍知道我是想給未來的孩子出生做些準備,她不再堅持,但是她抱住我,眼圈紅紅的。

有一天我去送廣告,小跑著上了一家的台階準備把廣告塞進信箱,沒想到一隻黑色的大狗正趴在門外睡覺。大狗見了我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對我怒吼了一聲。我一害怕,扭頭往回跑,沒注意台階,摔了一個大跟頭,把腿上的牛仔褲蹭破了,胳膊蹭破了一塊皮,額頭也青了一塊。回到家之後小萍看了很心疼,就像小時候我在龍潭湖畫畫被壞孩子打了一頓那次一樣,她為我清洗傷口,幫我把邦迪貼上,一再囑咐我送廣告時不要著急。

我再也沒有時間畫畫了。每天上完學,接完小萍回家,做飯吃飯收拾之後,照顧小萍睡下,我再繼續看功課到淩晨兩點,覺得覺都睡不夠。星期日在外麵無論刮風下雨地跑著送一天廣告下來,對我這樣的從小沒經過鍛煉,沒吃過苦的人來說,已經快到了體力和耐力的極限了。回到家裏之後覺得身子都快散架了,隻想到床上躺著。但是我不想讓小萍懷孕了還做家務,於是我總是笑著跟小萍說鍛煉回來了,讓小萍躺著休息,我去做飯和收拾。以前畫的那些畫都被放在了床底下。每個周六我打掃房間衛生的時候,用吸塵器去吸床底下的灰塵,我會看到那些摞在一起的畫,心裏有時會湧起一種異樣的感情。那些畫曾經是我的愛情故事,我曾經如此癡迷於畫畫,覺得畫畫會是我唯一的愛情故事。現在它們蒙上了塵埃,靜靜地躺在床底的角落裏。有的時候我看著那些畫覺得有些心酸,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去接著畫。但是我隻能克製自己,知道自己沒有時間。那些畫再重要,沒有人重要。我需要好好上學來完成學業,好好打工來掙錢養孩子,好好照顧小萍讓她順利的生下孩子,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是次要的。

雖然每天異常忙碌,但是小萍和我的心情都很愉快。每天晚上我摟著小萍躺著,撫摸著小萍的肚子,讓小萍枕在我的胳膊上入眠的時候,都覺得很幸福。

 

我生日的那天,小萍送給了我一份特殊的禮物。那是兩張賭場的五十元的賭博卷,是W城的賭場捐贈給小萍係裏舉辦的一次募捐活動的,隻能在賭場賭博用。小萍抽獎抽到了這兩張賭博卷,她知道在我們好之前,哲學博士和我周末有時去賭場玩,就留著在我生日的時候送給我,想讓我休息一下,去出去玩玩,開開心。她說她有身孕,不想出去跑了,讓我跟哲學博士去賭場好好玩一次去。哲學博士很高興,很想去,他沒有車,隻有我開車才能帶他一起去。讓小萍自己在家裏,我總有些不放心,但是小萍說她沒問題。

親愛的,你最近又上學又打工,太累了,我都很擔心你會累病了,小萍心疼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跟哲學博士出去好好放鬆玩玩去吧,再說哲學博士還需要你開車呢。

走吧,哲學博士催促我說。好久都沒去賭場玩去了,免費的卷不用白不用,浪費了多可惜啊。你要不去我就自己打出租去。

好吧,我猶豫著對小萍說。那你晚上早點兒睡覺,不要等我,我們也早去早回。

 

O大旁邊的King Edward路一直開下去,開到頭就上了5號高速公路。在5號公路開不多遠,右邊就能看到一個噴水池。W城附近的賭場設在一處風景優美的湖邊,夜幕籠罩下,賭場前麵的噴水池噴出的水柱在燈光下被照得五顏六色。我們到了賭場的時候,夕陽正在落山,遠處天空一片粉紅,近處的天是青藍青藍的。我把車停在一座四層高的停車樓的最頂上,跟哲學博士打開車門走下來。溫暖的春風陣陣吹來,遠處的公園裏的碧綠色的湖麵依稀可見,湖麵上有一隻白色的小汽艇在遊弋,在水上劃出一道道漸漸散開的白色的水痕。

我們走進賭場,站在21點的桌子後麵,看前麵坐在賭桌邊上的人在玩牌。過去哲學博士和我曾經仔細研究過21點,找了幾本專門講21點的書看,總結出了一套賭場賺錢術。21點的書上說,21點是賭場裏莊家和賭客的輸贏概率最接近的一種賭博,平均來說,莊家贏錢的概率是55%左右,賭客贏錢的概率是45%。好的賭客 --- 那些特別精明善於此道的賭客 --- 跟莊家的輸贏概率差不多。我們總結出的賭場贏錢術就是根據這個概率,先去看賭桌上哪個賭客玩得好,然後在這個賭客連輸兩把的情況下跟他一起下賭。賭場可以允許我們跟在賭客後麵下賭注,賭客贏了我們就贏,賭客輸了我們就輸。因為好的賭客跟莊家的輸贏概率差不多,他連輸兩把後我們跟在他後麵賭,按概率來說,我們的贏錢的概率要多於莊家。這個辦法不能保證我們每次都贏,但是實踐證明,我們大概每五次能夠贏三次,所以多數情況下是能贏一些錢。

哲學博士和我還是遵循我們的賭場賺錢術的規則,站在一個賭桌後麵耐心的看。這一桌上的人手氣很差,看得出來莊家的手氣很旺,賭客麵前的砝碼不斷被莊家拿走。不一會兒,圍著桌子的七個賭客就走了三個。我跟哲學博士放棄了這一桌,走到21點區域的另一頭一個擠滿了人的賭桌去看。這一桌莊家的手氣顯得比較弱,每個賭客都盯著桌麵鋪著的綠絨毯上攤開的牌,聚精會神的看著莊家的手,祈禱著自己來好牌或者莊家自己爆掉。每當莊家自己爆了的時候,桌子上就響起一片喝彩聲。哲學博士和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女賭客手氣很好而且也玩的很精明,就決定跟在她後麵下注。我們把賭博卷交給莊家,換了籌碼,在女賭客連輸兩把的情況下,跟著女賭客的後麵下注。女賭客喜歡嘴裏叨嘮,看著自己的牌是13點,就用食指點著桌麵上的天鵝絨麵表示要牌,跟發牌的人說,給我發個八。發牌的人發過一張牌來,果然是個八。我們跟其他人一起喝采起來。她贏了錢,就扔給發牌的人一個籌碼做小費,發牌的人也很高興。我們也跟著她扔給發牌的人一個籌碼做小費。旁邊一個推著飲料的賭場的服務員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飲料。我要了一杯番茄汁,給了服務員一個硬幣。

站著看了一個小時,玩了半個小時,跟著前麵的女賭客贏了幾把,贏了幾十塊錢,我跟哲學博士說,走吧,見好就收吧。哲學博士搖搖頭說,現在手氣正好,走了太可惜了。我說那你要是願意,你接著玩吧,我到門口去抽根煙去,一會兒再回來找你。賭桌旁邊一個人起身離開賭桌,哲學博士坐到了空位上麵,開始自己親自賭。我又站了一會兒,想看看哲學博士自己玩時的手氣如何。哲學博士的眼光沒有離開綠色的賭桌,他的兩眼發光,對著莊家做了一個要牌的手勢。莊家給他發了一張牌,然後帶著誇張的口氣說,21點!你贏了,隨後把一堆砝碼推到哲學博士麵前。哲學博士微笑著扭過頭對我說,你看,現在的手氣多好,好久沒有這麽痛快的贏了,你去抽煙吧,一會兒我到門口去找你,或者我們在這裏見。

我離開賭桌,自己沿著賭桌之間的走廊向著門口走去。老虎機在一邊叮當的響,向外吐著硬幣,有人在興奮地大驚小怪地驚呼著。賭場裏彌漫著一股悸動的不安分的空氣,硬幣掉在鋼板上的響聲引誘著人們去搬動老虎機的把手。站在門口不引人注目的側麵,依靠在一個花壇邊上,我掏出煙來點上,打量著賭場四周。

天已經開始黑了下來,賭場門前的車道兩旁是綠色的草地和裝飾性的矮矮的柱子,還有一溜漂亮的燈光。燈光有白色的,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打在中央的一排噴泉上,把賭場籠罩在一片美麗的光柱之中。燈光打到我的身上,把身上的襯衫染成了綠色和黃色的顏色。隨著噴水柱的搖曳,燈光在噴泉上變幻著顏色,周圍的樹叢和柏油路也在隨著燈光跳動,空氣裏傳來噴泉的潺潺水聲和潮濕的水汽。在光影之中,我覺得好像是變了一個人,城市也再不是那個死板的城市,顯得活躍了起來。我抽煙的時候,小萍打了一個電話來,問我玩得怎麽樣。我說贏了一點,哲學博士還在裏麵玩。

我困了,想先睡覺了。你不要著急回來,好好過個開心的生日,夜裏回來開車注意安全,小萍叮囑了我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我把手機塞回褲兜裏,繼續抽煙。這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年輕女人的身影從停車場方向走來。女人挽著一個年輕的男人的胳膊,穿過停車場和賭場大門之間的空寂的地帶,在夜色中跟男人說笑著向著賭場大門走去。賭場大門前進出的人突然一下都消失了,我隻看見她在走著,抬腿甩步的動作像是電影裏麵的慢動作一樣。

我一下就認出了她。她是消失了許久的直子。

 

直子穿著一件袒肩的黑色連衣裙,顏色和樣式就像當初我在酒吧門前排隊第一次看見她時她穿的一樣,隻不過比那件裙子要長一些。她的嘴唇上塗著暗紅色的口紅,頭發上插著一個紫色的發卡,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手一年多以後,重新看見直子,讓我心裏百感交集。直子挽著的那個男人,一定是她現在的男朋友。記得直子係裏的人說,她父親去世之後,就轉學去H城讀書去了,怎麽又回到這裏來了?

我扔掉煙頭,跟在直子後麵重新走進了賭場大門。直子和那個男人把外套存在存衣處,一起走到了老虎機區域。我跟在直子後麵十來米的地方,看見他們駐足在一個老虎機前,玩了一會兒老虎機,然後走到了哲學博士所在的21點的牌桌前。男人在一個剛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掏出幾張錢換了一些砝碼。直子站在男人身後,一隻手扶著男人的肩膀,看著男人眼前的牌,另一隻手從送飲料的小車上拿了一杯蘋果汁來喝。

哲學博士像是累了,舒緩了一下胳膊,眼睛四處看著,看到我在不遠的地方站著,就舉手跟我打了一個招呼。我心裏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走過去。我隻想遠遠的看看直子,不想再跟她當麵交談,因為我不知道跟她說什麽,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腳像是被釘在了地板上一樣。再等一會兒,我再玩幾把,哲學博士對我喊著說,他一定是以為我已經等他等得不耐煩了。這時我看到直子的眼光向我掃了過來,眼裏像是帶著無比的驚訝。

我走到賭桌邊,跟直子主動點了一下頭,心裏好像有千言萬語,但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我蠕動著嘴唇,最後隻打了一個招呼:嗨。

直子的男友手裏拿著牌,疑惑地看著我。直子把我介紹給了她的男朋友,說我是她的前男友。直子的男朋友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繼續看賭桌上莊家的牌去了。直子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著她男朋友手裏的牌,也像是不知說什麽好,我也沒有再說話,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過了一會兒,我看著哲學博士的桌麵上的牌的時候,感到直子的目光在向我掃來。我聽見她在跟她的男友低聲說著什麽,我側耳傾聽,但是什麽也聽不見。你看,手氣來了,哲學博士讓我看他的牌,他的牌是20點。莊家翻牌的時候,又自爆了,桌上的人都高興地敲起桌子來,響聲引起了周圍的一些人來觀看,把桌子圍得滿滿當當的。莊家把一摞一摞的砝碼推到玩牌的人麵前。我看到直子的男友在滿意地笑著,把麵前的賭注加高。我向直子投去一瞥,看見她掃了我一眼,她的眼光熟悉而又陌生。這一眼讓我想起了燈塔之夜,那隻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但卻像是隔了幾百年,幾千年,一萬年。我看見她比以前瘦了,臉色比以前蒼白,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病一樣。莊家在發牌,哲學博士和桌上的人都在緊張地目不斜視地盯著牌看,隻有直子和我的目光相聚在一起。我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我想問問她還繼續打海洛因嗎,想問問她在H城的學習忙不忙,想問問他父親的葬禮的情況,但是我隻是蠕動了一下嘴唇,終究沒有說什麽。直子看著我,好像在期待著我說第一句話。可是我有一種恐懼,好像怕一說話,就無法控製自己。

這一刻,讓我明白了,其實我心裏一直在想著直子,惦念著她,沒能完全放下她。

我跟直子互相呆呆的看著,目光穿過半圓形賭桌相逢。她的眼睛最開始是驚訝地睜大,隨後眯了起來,像是陷入了回憶。在我們目光相聚的一刹那,她一定想起了一些往事,眼神一眨不眨,我能看到她的眼瞳裏快速閃過那些過去的場景。我想起了小鎮上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小鎮上的海灘,想起了海麵上藍色的雲朵,想起了椰子樹上掛著的藍色的月亮,想起了燈塔上的纏綿,想起了那時的一些話,那些要永遠的手牽手的話。

我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一個荒謬的世界,就像我初中那會兒想跟小萍好的時候,小萍給我的感覺是她並不喜歡我。而當我出國留學,邂逅了直子,愛上了直子之後,小萍突然來到了國外,告訴我說她一直愛著我。直子自從與我小鎮上分手之後就一直沒有音信,讓我以為直子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當我跟小萍一步步的由朋友變成戀人,把我母親給我的戒指戴到了小萍的手指上,小萍懷孕了之後,直子卻又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了。

 

直子用鎮定的眼光打量了我一會兒之後,似乎猜透了我在想什麽。她閃開了我的目光,低下了頭,看著身邊的男友和發牌的莊家。莊家是一個麵容和藹的小夥子,穿著一件筆挺的白襯衫,襯衫上係著一個黑色蝴蝶結,襯衫的下擺塞在黑褲子裏麵,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馬甲。莊家麵帶微笑地把牌從洗牌機上一張一張摸下來,麻利而準確地把牌順著綠絨毯桌麵滑到每個人的麵前。哲學博士看了一眼手裏的牌,又是一個20點。他捅了我一下,讓我看他麵前攤開的牌。他的嘴角上揚,目光注視著莊家,帶著穩操勝券的神情。我跟哲學博士點點頭,嘴角機械地笑了一下,把目光轉向牌桌,眼裏卻什麽也沒看見。

我一直想著也許有一天會跟直子在哪裏重逢,卻沒想到是在賭場裏。我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賭場四周,目光從直子的身上又一次掃過。直子除了比過去瘦多了,臉色蒼白了一些,別的都沒怎麽變:栗色的頭發在賭桌上的吊燈照耀下閃著光澤,垂到脖頸上,袒肩的黑色連衣裙露著一側消瘦的肩膀,優雅欣長的手指端著隻剩了一點兒蘋果汁的細長的玻璃杯。她沒有穿絲襪,但是在燈光的暗影下,她的長長的腿依舊顯得柔和而光滑。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身子站立得有些不自然,扶在男友肩膀上的胳膊有些僵直。我的目光轉向牌桌,看見莊家把洗牌機上摸出的一張牌翻開,正好和手裏的牌湊成了21點。哲學博士和周圍的人都沮喪地歎了一口氣。莊家謙遜地笑著,把賭客們押在賭桌上的砝碼收走。看著莊家的手劃過天鵝絨桌麵,我想起和直子在小鎮上的冰激淩店吃完冰激淩,靠在冰激淩店麵對著大海的牆壁上親吻,我把直子推到牆上,嘴唇堵住她的嘴唇。我告訴直子說她嘴裏很甜,她說那是香草冰激淩的味道。我想起在直子家的客房裏,直子跟我說剛才在翻自己的衣服,找到了一件內衣,很好看,想給我穿上看看。我想起直子悄悄地走回到她的房間裏拿了內衣,回到我的房間裏來。她換上了內衣,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讓我看。內衣是黑色蕾絲的,蕾絲邊遮住臀部垂在大腿根上,圖案是黑色的玫瑰,她穿上之後顯得很性感。我想起直子走過來靠在我身上,我凝視了一會兒直子的眼睛,把嘴唇貼上了她的嘴唇。直子閉著眼,跟我吻著。我想起每天都很渴望她的身體,似乎直子的身體帶著無窮的魅力。我想起曾經跟直子這樣親密的依偎在一起,我們聊天,喝著雞尾酒,親吻,直子的舌頭和嘴唇總是讓我難舍難分。我想起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我會偷偷把手放在直子的兩腿之間一下,或者拉開直子的胸口的裙口看一眼裏麵的乳房,或者把直子的手拉過來放到我的褲鏈處鼓起的地方,讓直子感受裏麵硬起來的東西。我想起直子隻是眯著眼對我甜甜的笑著,體驗著小小的刺激帶來的興奮和歡愉。我覺得直子喝酒之後臉色緋紅的樣子很迷人和性感,總是想吻直子的嘴唇。我想起有一次坐在吧台邊上的時候我們沒有說話,隻是情意綿綿的互相看著。直子問我在想什麽,在我沉默的時候她總是好問我在想什麽,似乎她知道我在想什麽似的。我喵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說想要她了,想把她帶到男洗手間裏去找個沒人的隔斷去做。直子笑了,什麽也沒說,眼睛瞥了洗手間一下,又轉過來看我,好像是在挑戰我。我看了看洗手間的方向,那裏很安靜,門關著,好像沒有什麽人進出。但是我沒有敢帶她去,我想我要是帶直子去的話,她會跟我進去的,但是我不是那麽狂野的人。我想起當直子爸爸和弟弟都睡了之後,直子還在客房裏,跟我依偎著躺在一起,舍不得分離。我想起從床頭櫃上拿了冰水過來,杯子裏麵的冰塊已經融化得很小,但是搖晃一下依然可以聽見冰塊撞擊的微小的聲音。我喝了一口,感覺喉結在上下移動,冰水從喉嚨咽下時有一種吞咽的聲音。你來點兒水喝吧?我問直子說。嗯,直子點點頭。我把冰水杯子舉到嘴邊,滿滿地飲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把嘴唇湊到直子的嘴邊,頂開她的嘴唇,把嘴裏的冰水緩緩地送到她的嘴裏。還要,直子咽下嘴裏的冰水說。我把剩下的冰水都喂給了直子,然後繼續親吻她,舔著她的耳垂,揉捏著她的乳房。我想起直子的臉上泛起紅暈來,她的身子興奮起來,我能感覺到她的體液充滿了內部。不一會兒我們身上又都是黏糊糊的汗水,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好像離我很遙遠,我隻想在她的裏麵折騰,享受著被體液包裹著的身體的一部分在她的體內進出所帶來的奇妙的快感,和做愛帶來的如潮水一般洶湧的愛的感受。我想起從直子的身上爬起來,把床頭櫃上的盒裏的衛生紙拿出兩張給她,自己也拽了兩張把身上的黏糊糊的體液擦了擦。我穿上衣服捏著紙走進浴室,看見直子已經坐在馬桶上。我把紙扔進她身邊的小垃圾桶,蹲在直子身邊,扶著她的腿看著她,直子笑著讓我躲開,說我這樣看著她,她撒不出尿來。我說我就想這樣看著她,直子羞紅了臉,費了好大勁兒才尿出了一點。我想起我站在直子旁邊刷牙洗手,在鏡子裏看著她,心裏驚異兩個人可以如此的親密無間,毫無隱私可言。當直子赤身裸體地在浴缸裏淋浴的時候,我把沐浴液給她塗滿全身,她的乳頭在我的撫摸下重新硬起。我的手在直子的兩腿之間滑動,感覺她的粘滑的體液又一次湧出,沾滿了我的手指。我想起我們披著浴巾回到臥室,躺在小床上親吻著,在黑夜裏撫摸著光滑的肌膚,身體內的欲望再一次騰起。我看著直子的溫柔而充滿愛意的眼睛,再一次進入她的已經濕潤的裏麵,享受著占有她的身體和心靈的快樂,在她的身體裏盡情地發射。我想起直子滿意地閉著眼睛,摟著我,讓我趴在她的身上喘息。她側躺在我身邊,眼睛看著我,黑色的眼瞳在暗夜裏閃閃發光。我想起在淋浴的毛玻璃門裏麵快速地衝了一個澡,出來後從門旁邊的橫杆上拽了條大毛巾擦幹身上的水。把毛巾放回橫杆上,我重新穿上衣服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在冰箱底層找到一瓶啤酒。我把啤酒蓋擰開,把半瓶啤酒倒進寬口的啤酒杯裏,把湧到杯口來的白色的泡沫喝掉,往裏加了一些冰塊。喝了幾口冰涼的冒著白沫的橙黃色的液體,覺得渾身爽快,就像是在遊泳時把頭紮在涼涼的水底下一樣。我端著啤酒回到臥室的時候,看見直子正靠著枕頭側躺著。把啤酒放到床邊上的小桌上,我爬上床,把一隻胳膊放到直子的脖子底下,另一隻手摟過她來,讓她的身子挨著我,跟她親吻起來。我們擁吻了很久才放開對方的嘴唇。燈光透過酒杯玻璃照在裏麵的液體上,把啤酒照得橙黃透明,裏麵浮在啤酒表麵的冰塊反射著光線,像是海洋上漂浮的透明的冰塊。我想起跟直子講著我的畫,我想做的事情,對未來的生活的想象,告訴直子我愛她,想跟她永遠的在一起,再不分開。我想起直子傾聽著,有時微笑,有時撫摸著我的麵頰,有時眼裏充滿淚水。直子用手撫摸著我的頭發和胸膛,吻著我,告訴我說她跟我無法分離,愛得深入骨髓。

賭桌上的一陣喝彩聲打斷了我的思路,莊家又一次自爆了,哲學博士滿意地點著頭看著眼前的籌碼微笑,直子的男朋友也興高彩烈地跟旁邊的人擊掌祝賀。有一個旁觀的人拿出幾張鈔票來換砝碼準備加入賭博,其餘的賭客們開始繼續準備下一輪,把摞在手邊的砝碼拿出一部分來放到麵前畫圈的區域裏。直子低下頭,湊到男友的耳邊說了句什麽。直子的男友正在聚精會神地等著莊家發牌,有些不耐煩地點頭,說去吧去吧。

我們邊上坐會兒好嗎?直子問我說。好久沒見你了,想跟你聊聊。

我低頭跟哲學博士說要到賭場的吧台邊上去坐一會兒。哲學博士隻顧著盯著麵前的牌,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似的,臉上毫無反應。我跟著直子穿過21點區域的一個個桌子,沿著走廊走到了吧台區域,直子的身上飄過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兒。賭場的吧台坐落在大廳靠近中央的部位,挨著一處人工建造的小橋流水的地方。吧台的前麵幾乎沒有人,光線昏暗柔和,周圍有幾張黑色的典雅的小藤桌和藤椅,看著很舒適和安靜。直子落座在一個小藤椅上,我在她對麵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吧台上倒掛著的一個個酒杯反射著發紅的燈光,台頂上照射下來的柔和的燈光在我們的身邊彌漫著,迷離的燈光把我們的身影投射在暗紅色的地毯上。老虎機的叮當聲顯得很遙遠,藤椅邊的小橋下麵的流水似乎靜止了。我覺得心裏很壓抑,像是胸口被一塊石頭噎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我凝視著直子,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說第一句話。頭頂上垂下來的一股藍光照在了直子的臉上,讓她的臉龐顯得更為消瘦和輪廓分明。

你瘦多了,我的目光停留在直子的身上說。還打海洛因嗎?

一年多沒見,第一句話就是問她還打海洛因嗎,我覺得有些不太合適,但是已經無法收回說出去的話了。直子沒有回答,隻是把有些瘦骨嶙嶙的胳膊伸出給我看,胳膊肘裏的血管周圍密密麻麻的都是針眼,針眼周圍的皮膚是青灰色的,看著讓人心疼。

你怎麽打這麽多?不要命了?我看著直子的胳膊說。

直子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很平靜地把胳膊收回去,放在並攏的腿上。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仔細地看著,搜尋著變化。

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她探尋地說。你一切還好嗎?

還好,我點頭說。聽說你父親去世之後,你轉學去了H城,怎麽到這裏來了?

來辦點兒事,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地說。順道兒把原來寄存在別處的一些東西帶走。你好像什麽都沒有變,我們有一年多沒見了吧?

快兩年了,我點頭說。你也沒有多少變化,剛才我在門口抽煙,看見你向著門口走來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你。

她的眼睛衝21點區域的牌桌方向看了一眼。隔著走廊和不斷走動的人,可以隱隱約約的看見那哲學博士坐的那個牌桌,雖然看不清坐在牌桌周圍的人的麵孔。跟她一起來的男友像是在跟莊家爭辯著什麽。

你的男朋友對你好嗎?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說。

嗯,她點點頭說。我高中時候的舊相好。很奇怪,是吧?一般人都不會跟以前分手人的重新合好。要不是因為回到小鎮上,要不是因為失去母親,隨後父親又病重,要不是在那樣一種悲痛和無助的情緒下,也許我跟他就不會重新在一起。那時我特別需要有人來安慰我,幫助我,你不在我身邊,他出現的很及時。他人挺好的,對我也很好,很愛我,就是有時脾氣急躁,一生氣就控製不住脾氣,有時會有些暴力傾向。但是我愛他。

直子的輕輕的一句話,卻讓我的血液從全身一下子都沉落到腳底。聽到她說的最後這一句話,我感到一種無名的後悔和悲哀。我把手放在藤桌上,覺得手在控製不住地微微地顫抖著。賭場的光線昏暗下來,我的眼前閃著渾濁的灰色的光點,像是電視壞了的時候在屏幕上出現的雪花點一樣,感到頭暈目眩。失望像是一個透明的巨大的手掌,穿進我的心髒,攫取了我的心,把它擠壓碎。

你恨我嗎?直子問我說。

不恨,我搖搖頭說。要說恨的話,我隻恨自己,沒能跟你一起在小鎮上呆下去,沒能跟你一起照顧你的父親。如果那時我在小鎮上跟你在一起,今天我們也許還會在一起。

不是你的錯,她低頭說。自從那艘船因為我們把燈塔的燈給關了而觸礁沉沒,死了三條人命之後,你繼續在小鎮上,會有生命危險的。你離開小鎮的時候,我心裏覺得特別難受,當時就擔心怕這是我們最後的一麵。

對不起,我很內疚地說。我也很後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想無論怎樣我也一定不會離開小鎮離開你的。我做過的最傻的事兒就是那時離開了小鎮,沒能跟你在一起。後來一直覺得很難受。我不怪你跟我分手,因為我沒能在你需要的時候跟你在一起,跟你一起分擔你的痛苦。直到今天,想起你來我就覺得心裏隱隱作痛。我們本應該在一起的,你是唯一讓我真正感受到強烈的愛的,可是我把你給錯過了。

直子聽著我說的這些話,身子在微微的顫動,好像一段死去的被埋進墳墓的感情又悄悄地從墓地裏爬了出來。她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和模糊,牙齒咬著下嘴唇,把嘴唇咬得一部分鼓了出來。

都過去了,不是嗎?直子沉默了幾秒鍾,聲音有些顫抖的說。有的人能在一起,是因為命運和緣分。有的人不能在一起,也是因為命運和緣分。

我悵然地看著直子,知道過去的已經永遠的過去了,不會再回來了。那些當初的愛戀,那些幸福時刻,都一閃而過了,像是漂在水麵上的美麗的落葉,無法阻擋地流出了視線。我們對望著,逝去的日子從我的眼前幻影一樣出現,卻無法留住。

你現在怎樣了呢?有女朋友了嗎?過了一會兒,聲音恢複了平靜之後,直子問我說。

有了,我點頭說。一個我從小認識的發小,從中國到這邊來留學。

哦,就是那個讓你幫她租房子的吧?直子笑笑說。

就是。你還記得呐?

記得,直子點頭說。還是在我們一起開車去小鎮的路上你接的她的電話,告訴我的。那時我們剛相識不久,我叫你跟我去小鎮上,你就跟我去了。我都不敢置信。畢竟剛跟你認識了一個月,你就跟著我參加我媽的葬禮去了。多虧了你陪我去,讓我才感覺沒那麽難受。你覺得我叫你去,是不是很瘋狂?

是有些意外,我承認說。當時我心裏也有些惶恐,不知到葬禮是怎麽一回事兒。還記得我們一起在雨中沿著街道瘋跑嗎?我常常想起你來,想起我們一起時的那些快樂的情景,想起在燈塔上的瘋狂,還有在你母親葬禮的頭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間裏來,我們一起做愛,想起來心裏還有些內疚,覺得對死人不敬,可是總是想一遍又一遍的要你。

現在還有那種渴望嗎?直子問我說。

直子的目光溫柔地凝視著我,眼瞳裏閃著過去的片段。我想起了過去那些讓人窒息的熱吻和做愛,看著她的詢問的眼神,想把嘴唇貼上去,再吻一下她的紅紅的嘴唇,但是我沒有動,直子也沒有動。

有,對你的渴望還像當初一樣,但是我覺得不該那樣,你說呢?

我也這樣想,直子點頭說。

 

你還接著畫畫嗎?直子問我說。很喜歡你畫的那套叫《風兒》的漫畫,還有你畫的藍色的浮冰,那些你讓我看過的畫和得獎的畫。

不畫了,有好久沒畫了。

太可惜了,你該繼續堅持畫的。直子說。為什麽不畫了呢?

沒時間了,學習太忙。

從小我就一直喜歡看漫畫書,相信我,我能識別出好的漫畫和不好的,直子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畫的很有個性,畫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的,如果你堅持下去,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的畫家。即使你將來成不了名,賺不了錢,但是你畫的畫讓別人看了,有的人心裏產生共鳴,不也是很好的嗎?能夠堅持畫下去還是堅持吧。

我不知道,我說。真的沒有什麽時間,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以後再說吧。

答應我一件事,直子很認真地凝視著我說。如果哪天你的漫畫出版了,寄給我一套好嗎?

好的,肯定的。我點頭說。要是有那一天,一定給你寄去。對了,想問一下,後來我給你發了許多email,為什麽你一次都不給我回呢?

你給我發過很多Email嗎?直子驚訝地問我說。

是啊,有好多呢,一共有五十幾封吧,都沒有回信。

可我沒有收到啊。直子詫異地說。你說的email我一封都沒有收到。我還很恨你不給我發email了呢,後來賭氣也不給你發了。你不是發錯地址了吧?

沒有發錯地址,我說。你是自己用這個email地址嗎?

是啊,不過我男朋友把我的口令要走過,直子說。他是一個控製狂,想要看我所有的email。難道。。。。。。?

我看了直子一眼,在那一刻,我看見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惱怒。我想她跟我一樣,同時明白了為何我發給她的那些email會失蹤了。

 

哲學博士麵容沮喪地從21點區域走過來,從直子的身後走過,徑直走到老虎機那邊去了。他一定是把錢都輸光了,心情煩亂,都沒有注意到坐在椅子裏的我們。我和直子繼續聊了一會兒天,話題轉向了過去的一些美好的回憶,那些想起來仍然能帶來溫馨的回憶。我們談著,回憶著,感歎著過去的美好時光。

我得回去了,直子最後說。

我也得走了。我看見哲學博士從老虎機區域出來,在東張西望地向著我們這邊走過來。以後我們還會再見到嗎?

也許吧,直子說。誰說得準呢?

我們一起從藤椅上站起來,直子伸手撫平裙子,我伸開胳膊擁抱了她。直子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待了幾秒鍾,就像是過去我們擁抱在一起一樣。等我放開手的時候,直子抬起頭來,溫柔的凝視了我一眼。我看著直子,笑了笑,目光帶著感激和認命,也帶著一縷遺憾。曾經親吻過的她的濕紅的嘴唇,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依然誘人地微微開啟著。我想去最後吻別直子一下,但是終究沒有。直子沒有說再見,而是直接離開了藤椅,走向了21點區域的牌桌。漫長的幾十秒鍾之後,我看著她穿著黑裙子的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圍著牌桌的人群之中。

哲學博士走到我身邊,拍了我的肩頭一下,跟我苦笑了一下說把錢都輸光了。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跟哲學博士穿過幽暗的走廊,並排向賭場門口走去。老虎機掉下的硬幣聲此起彼伏,穿著黑色絲襪的漂亮的女招待推著飲料車走過,牌桌上的莊家在麻利地發著牌,俄羅斯賭盤上的燈光在不斷閃耀。走近賭場大門的時候,我回過頭來往21點區域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我知道那些牌桌已經被走廊和老虎機區域隔斷,已經看不到牌桌和圍著牌桌的人了,但是我還是想最後看一眼,因為我不知道這次一別,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直子了。

 

從賭場的茶色的大玻璃門出來的時候,我腦子裏還在想著剛才偶遇到的直子,心裏覺得非常的失落。夜色像沙子一樣撒在我的身上,把我淹沒,讓我呼吸緊促。空氣中飄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夾雜著料峭的寒意。我記得剛才進賭場的時候還是晴朗的天,不知怎麽一下陰了,下起了雨。天氣變化之快,讓人有時覺得不可思議,就像我無法想象,那雙熟悉的曾經閃著火焰的眼眸,如今已經暗淡得失去了光澤。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幾滴雨水打在我的臉上,其中一滴雨水打在我的眼鏡上,朦朧住了我的眼睛。雨水一絲一絲的在霓虹燈光裏斜著落下來,走在燈光裏宛如穿行在密織的雨布當中。不遠處的幾株嫩綠的樹在雨水裏綠得像是迷幻一般,近處的打在地上的無數的水泡顯得細碎而又脆弱,幾片碎紙片在地上的小水窪裏漂浮著,一輛緩慢駛過的黑色淩誌轎車的尾燈在水裏閃著紅色的倒影。我隻穿了一件襯衫和牛仔褲,沒有穿外套,雨水打在我的頭發上和襯衫上,涼颼颼的。一路上哲學博士的心情很鬱悶,不斷叨嘮著輸錢的情況,埋怨著自己手氣不好,每次都是莊家的牌比他大,連輸了好幾局,在最後一局他把砝碼全押上,希冀能挽回敗局,結果莊家手裏開出來的牌還是比他大一點,把他的錢都給贏走了。

老天爺就像是被哲學博士感動了似的,哲學博士越念叨,雨下得越大,離灰色停車樓的水泥建築還有十幾米的時候,一片大雨滂沱般地落了下來,我和哲學博士狼狽地不約而同撒腿飛跑進停車樓,頭上和身上都被雨水淋濕了。我跟哲學博士順著粗糙的水泥樓梯爬到頂端的露天停車場上,在雨中找到了自己的車。坐進車裏,我把車打著火,擰開暖氣開關,讓熱氣進入車裏。我們喘著氣,雨水從頭發上和身上滴答下來,滴在車的底座上。從前車窗裏看著賭場的建築和旁邊的湖水,賭場的燈光像是星星一樣點綴在小湖裏,青灰色的濃雲沉在湖底,急遽的雨點打皺了湖麵,冒起了一片片的水泡,像是湖中間泛起了千萬朵潔白的小花。湖中心的兩仗多高的噴泉的水柱被夜雨鞭笞著,像是風中晃動的火炬。湖邊的樹林梢頭起了淡青色霧,幾隻白鳥像是小白點一樣在雨霧裏忽隱忽現的飛行著。

冒著大雨沿著賭場的林蔭路開出來,經過一個小轉盤,在紅綠燈前停了幾秒,我們的車向左拐,重新開上了雨霧蒙蒙的五號公路。被雨水洗刷得灰白的公路的能見度很差,密集的雨點幾乎遮住了整個前車窗。雨刷在瘋狂地搖動,把雨水從車玻璃上甩出。前麵的一輛十八輪大卡車在雨中行駛著,地麵上的積水被碩大的輪子碾得向四麵拋出,猶如打開的扇麵。當我想超過擋住我的視線的大卡車時,大卡車突然提速,像是決心不讓我超車一樣,跟我並排疾馳了起來,卡車輪濺起的雨水遮住了我的車前窗。我把油門一腳踩到底,車咆哮著,像是屁股上點了火箭一樣向前躥去。

你瘋了?哲學博士看著車速表驚恐地叫著。這種濕雨路滑天氣你開170

我咬著牙,繼續踩著油門把大卡車超了過去。卡車泄了氣,速度慢了下來,被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變成了後視鏡裏的一個灰色的小方塊。我鬆開了油門,沿著五號公路一直往南,上了King Edward街。哲學博士鬆了一口氣,頭靠在椅子背上,絮絮叨叨的繼續講著他賭場的壞運氣。我隻是機械地隨著他的語氣點頭,他到底是怎麽輸的我都沒聽進去。但是我希望他繼續自言自語下去,他的單調的聲音總比沉寂讓我感覺好一些,就像在星巴克裏坐著的時候,我喜歡四周傳來的音樂聲和輕輕的說話聲。我可以在星巴克裏自己待上一整天而不會覺得煩,盡管我不說話,但是周圍的人聲會驅散孤單的感覺。我經常會有一種失落和孤獨的感覺,好像一個人在黑黑的宇宙裏飄蕩,觀看著一塊塊奇形怪狀的褐色隕石在身邊靜悄悄地飛過。空寂會時常壓迫著我,讓我感覺窒息,迫使我流滯在鬧市區,看著周圍的陌生的人流像是隕石一樣從我身邊飄過,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空氣裏。有時我想伸手拽住一個笑容,但是發現拽住的隻是變形的空氣,那些最迷人的微笑,也隻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幻影。一扇扇門開開又關上,就像是點燃又熄滅的煙頭,所有的笑容都像是隨風而散的煙霧,無法留住也無法保持溫暖。

回到住處之後,哲學博士直接回房間睡覺去了。我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裏,看到小萍已經睡了,她睡得很熟,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我悄悄找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抱著走到浴室裏,把濕了的衣服脫了,很快地衝了一個熱水澡,衝去了頭發上和身上的帶著鹹味兒的雨水。洗完澡後我換上幹衣服,下樓到廚房倒了一大杯泡了檸檬片的冰水,一口氣都喝了下去,覺得身上幹淨清爽了很多。我重新回到臥室裏,關上燈,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心緒茫然,亂得像是一團亂麻,沒有頭緒。夜裏的涼氣透過窗戶滲進屋子裏來,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個沒完。玻璃上的一層霧氣讓窗外看起來既真實又虛幻。本來我已經把直子幾乎都給忘了,但是今晚的偶然重逢,讓我又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我覺得很難受,特別是看到直子紮滿針眼的胳膊,讓我知道她的海洛因打得越來越厲害,而且直子看著比以前瘦了很多,像是在毒品裏無法自拔,在毀滅著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麽,所以心裏就更難受。

 

你回來了?小萍在床上醒了過來,在黑夜裏睜開眼看著我說。晚上玩得好嗎?

好,我說。

過來睡吧,想要你摟著我,小萍說。

我躺在小萍身邊,把一隻胳膊放到小萍的脖頸地下,讓她枕著,同時伸過手去撫摸她的小腹。那裏的皮膚光滑而溫暖。

我覺得孩子踹了我一腳哎,小萍把頭靠著我的肩膀悄聲說。

哪裏會這麽快,我摸著小萍的肚子說。這才懷孕多久啊。

你是有什麽不開心的嗎?小萍問我說。覺得你好像有些不開心似的,是賭場把賭博卷都輸了嗎?

嗯,我說。哲學博士把那些錢都給輸光了。

輸了就輸了唄,反正不是自己的錢,小萍側過頭吻了一下我的胳膊說。別不開心了,我想讓你快快樂樂的,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哦。你想做愛嗎?

可是你懷孕了,不行啊。

我給你拿手放掉好吧。小萍說著把身子貼過來,手伸到了下麵,握住了下麵的部位,用手撫摸著捏著。我覺得身下的部位開始硬了起來。我咬住了小萍的乳頭,把她的乳頭含在嘴裏,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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