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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二章(6)

(2013-11-06 18:53:04) 下一個



那天晚上直子沒有跟我去住處看畫。我們找到了她的朋友之後,跟她們一起在一個喧鬧的酒吧裏圍著一個長桌子聊天喝酒。

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C大的,未來的一位偉大畫家,直子把我介紹給她的朋友們說。她的朋友們有幾個抿著嘴偷笑了一下,有幾個對我很和善地點點頭。這是一張栗色的長桌子,桌子的四周鑲上了淺黃色的邊,中間的小花瓶上插著一朵潔白的小花,花瓶邊放著燭光搖曳的小杯子。桌麵上散亂地放著一些四方的杯墊,一邊放著一紮黃色的啤酒,四周是一些冒著啤酒泡沫的杯子。每個杯子的邊沿上畫著一個淺藍色的圓,上麵用深藍的花體字寫著“BLUE MOON”。桌麵被擦得很幹淨,光潔的桌麵反射著屋頂上垂下來的燈光。屋頂是裝飾得很好的木質天花板,每隔五米左右就有一排黃色的燈垂下來,半圓形的燈罩透著朦朧的黃色的光線,讓屋裏變得很柔和。牆壁上掛著一幅一米見方的抽象派油畫,畫麵上是一些不同的色塊,色塊混合起來,顯得很和諧。隔壁有一桌人在爭論著什麽,其中一個年紀大的像是教授,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T恤,聲音沉穩,不斷地打著手勢給圍在他身邊的一些學生一樣的男男女女講著什麽。音樂飄了過來,是一種拉美的音樂,一個女歌手帶著磁性的聲音唱著聽不懂的歌詞,伴隨著低沉的擊鼓聲和手拍著鼓邊的聲音。

你最擅長畫什麽?坐在我對麵的頭發染成純藍色的女生問我說。

呃。。。。冰,我說。

冰?就像這裏的冰塊?藍頭發女生搖著雞尾酒杯裏的冰塊問我。冰塊在酒杯裏撞擊著,發出微弱但清脆的響聲。

差不多。我喝了一口啤酒說,感覺喉結升上去又降下來。畫得是浮冰,海上漂浮的透明的冰塊,一種藍顏色的浮冰。

為什麽畫冰呢?藍頭發女生好奇地問。為什麽不是別的,比如說向日葵,薰衣草?

我也說不好,我搖晃著酒杯說。隻是喜歡畫浮冰。

他畫得非常棒,直子在旁邊拉著我的胳膊驕傲地插話說。至少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我可是看過不少畫展的哦---你該去畫廊看看他的畫,絕對讓人震撼。

直子有兩個朋友也是喜歡藝術的,我們在酒桌上聊起了最近在國家藝術館開幕的畫展,相約說以後一起去看展覽。我們聊得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跟直子說好的到我的住處去看畫。淩晨兩點多的時候,酒吧該關門了,保安把我們都轟了出來。我和直子走出門口,看見街頭有一個藝人還在彈著吉他,他一頭長發遮住了耳朵,帶著戒指的手撥弄著吉他弦,唱著一首憂鬱的歌曲。在門口又站著聊了一會兒天之後,直子和她的五個朋友一起擠到了我的車上,搭我的車回去。我們七個人把車擠得滿滿的,後排座上擠了四個人,直子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腿上坐著那個藍頭發女生。我在街上慢慢地開著車,擔心著車的底盤會因為承重過多而突然掉下去。直子和她的朋友們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每當看到警察的藍白色的福特車在前麵出現時,直子就讓大家彎下腰去,免得被警察看見超載。

這個姿勢很難看哦。藍頭發女生彎著腰側著身子,把頭藏在CD機後麵的時候說,還當著男的,太讓人尷尬了。

嗯,我要想入非非,占便宜了,直子伸手摸著藍頭發女生的臀部說。

你也不要找男朋友了,藍頭發女生扭著臀部笑著說。我來做你的男朋友好了,天天摸你和吃你,讓你受不了。

我鼻血都要噴出來了,我說。

你別介意啊,直子對我說。我們有時就是這樣開玩笑。

你畫的那個,冰川還是冰山,在什麽地方展覽來的?警察車過去後,藍頭發女孩直起身子問我說。

不是冰川,也不是冰山,是浮冰,直子糾正她說。以後我帶你去看去。

把直子的朋友們送回家之後,淩晨三點我才最後把直子送到她住處的門口。在她的樓門口停下車,我陪著直子走到了台階前,跟直子擁抱道別。直子在門前回過身,伸出兩手,小臂從我的肩膀上伸過去,摟住我的背。我伸手從她的胳膊底下繞過去,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擁抱的時候,她的頭歪在我的臉頰左側,下巴抵住我的肩膀,頭發垂在我的耳邊,脖子聞起來有一股橘子汁的甜味兒。跟直子挨在一起,我有一種很戰栗的感覺。我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想去吻她的帶著橘子汁味的脖子,於是我用嘴唇觸碰了她的脖子一下。直子把脖子縮了一下,像是覺得癢癢一樣地聳了一下肩頭,但是並沒有推開我,而是把胸脯靠緊了我,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們在寂靜無人的樓門口抱了一小會兒,直子掙脫了我的手臂,說要上樓去了。

今晚過得很愉快,我鬆開手說。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謝謝你。

我也很開心哦,直子笑笑說。可惜後來沒時間去你那裏了。

以後會有機會的,我看著直子說。天太晚了,你早些回去睡覺休息吧。

等等。

直子從手包裏翻出一隻筆來,讓我把手伸給她,在我的手心裏寫上了她的電話號碼。筆尖在我的手心裏劃過,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直子把筆放回到手包裏說。明天可不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我那篇畫展的稿件還有點兒問題可能需要問問你。

當然,我看著直子咬著的嘴唇說,一定的。今天晚上你真美。

是嗎?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摸了一下臉,像是在摳什麽。今晚也沒有好好打扮打扮,覺得一點兒也不好看,醜死了。

我喜歡,我看著直子的眼睛說。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直子臉部的一半掩映在樓前的樹影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看見她點點頭,把眼睛閉上,在等著我。我低下頭,兩隻手托住她的臉頰,把嘴唇按在她的嘴唇上,覺得她的嘴唇好柔軟。她的眉毛上揚,睫毛像是黑色的瀑布,蓋住了眼簾,有些冰涼的鼻子觸到了我的臉頰上。她的嘴唇先是閉著努起,迎接我的嘴唇,隨後微微張開,讓我的嘴唇更多地接觸到她的嘴唇。她繼續閉著眼,手摸索著,從我的胸部向上移動,摟住了我的脖子。

我感覺她的身體也輕輕地動了一下,像是在輕輕地顫抖。她的嘴唇繼續張開,輕輕吮吸了我的下嘴唇一下,又閉上。當我鬆開了嘴唇的時候,她的眼睫毛還在閉著,手還在緊緊地抓著我的胳膊,身子軟軟地貼在我的身上。在夜色裏,她的臉龐和神情顯得非常的溫柔和甜美。雖然隻是輕輕的一吻,但是我的心裏卻像是有一陣潮水從頭到腳流過,一股電流擊穿全身,一種莫名的快感讓全身痙攣,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要飛起來的藍色的風箏。我能感到她的身體火熱,綠色長裙的V形領口顯現出來的一條乳溝,帶著很深的誘惑力。這一切都讓我想把她擁入懷裏,想跟她親熱,想讓她的身子在我身上打開和融化,想用我的身體填滿她的身體。恰巧這時有一個男人從樓裏走出來,男人站在台階上點上一支煙,眼神掃過我們貼在一起的身體。直子注意到了男人的眼神,她推開了我,低頭走向了樓門。

開車回去的路上,我的頭依然帶著暈眩,臉上露著傻傻的微笑,像是開飛機一樣地開著車,腦海裏在不斷回味著跟直子的第一個吻。一個輕輕的但是難忘的吻。一個不可思議的吻。一個改變了許多的吻。一個讓我體會到她的溫柔的吻。我回想著她的脖子上散發出來的橘子汁味,想著她的唇間的淡淡的甜味,覺得身體火熱,充滿了激情。我迫不及待地想再見到她,再要一個她的吻。我覺得我病了,渾身在顫抖和發燒。我想起了《過於喧囂的孤獨》裏的老打包工,他喜歡過一個茨岡小姑娘,一個銀河一般的文靜,純樸的茨岡小姑娘。每次他撫摸完她之後,手上總是留著新鮮油脂的氣味。他們不接吻,但是做愛,做完愛後躺在床上,互相看著,也不說話,仿佛要說的一切早就說完了。而我跟直子,好像還什麽話都沒來得及說。

 

再見到直子的時候,是下一個周末。我們約好晚上七點一起去參加W城市政府舉行的青年藝術家畫作展覽的頒獎儀式:直子需要給C大的校刊寫一篇報道這次頒獎儀式的稿件,而我作為參展的人員,需要在那裏等待評獎結果。這是我跟直子的第一次正式約會,我們說好了先去參加頒獎儀式,然後去餐館吃飯,最後去跳舞,準備在一起好好過一個周末的晚上。

這一年的藝術家畫作展覽頒獎儀式在W城的Central Point區裏的一個小劇場裏舉行。主持人是四個年輕活潑的女孩,她們穿著白袍子,頭上帶著綠色的枝葉做成的桂冠。參加頒獎儀式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參展的畫家和他們的親友團,還有幾個當地報紙的記者,零零散散地坐在劇場裏的一排排黑色的皮麵椅子上。

你一定會得獎的,直子跟我一起坐在小劇場最前排的椅子上說。我覺得你的畫是最好的,相信我的眼光。

果然不出直子預料,我的畫得了三個獎,一個是最佳畫獎,一個是創意獎,都是由和藹可親的市長頒給我的;最後一個獎是由一個不知是哪裏的讚助商頒發的,那個讚助商派來的人把一張支票和一口袋裝有他們公司的產品的禮品遞給了我,讓我抱著他們的產品口袋照了幾張像。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市長,隻是在網絡上和媒體上看見有人罵他,說他是砍掉教育經費和W城的輕軌項目的罪魁禍首,涉嫌亂花公款,而且個人生活上也不檢點。但是他給我的印象很不錯。他沒有長篇大論的講話,隻是站在那裏把獎章掛在我的脖子上,跟我說祝賀。他的神情甚至有些靦腆,像個剛登上講台的大學教授,一點兒也不像個油滑的政客。市長把獎章掛在我的脖子上的時候,我看見直子和幾個報紙的記者在台下拿著照相機照了幾張相。頒完獎後是個人照像活動,得獎的人和自己的親友團站在台上輪番拍照。我沒有親友團,隻有直子,所以也不用照什麽。我把獎章從脖子上摘下來,放在禮品的包裏,提著禮品包和直子一起早早地離開了頒獎儀式,開車去了早已訂好座位的餐館去一起吃晚餐。

 

冒著小雨走進餐館,我告訴站在櫃台後麵的接待小姐說,已經訂好了兩人的位。接待小姐把我們領到裏麵一個很好的靠窗的位置。這家餐館在一個小巷子裏,比別的餐館要人少一些。餐館的屋頂很高,窗戶的一角被綠色的常春藤遮住,藤葉上沾滿了雨水,潮濕的雨水順著玻璃滲了一點進來,把玻璃下麵的牆壁浸濕了,上麵的牆紙有一點兒發黴的斑點。這家餐館挨著一個小院,小院的地麵是一塊塊青磚砌成的路麵,石砌的地麵在細雨裏顯得發烏發黑,對麵的餐館的窗戶上有青色的霓虹燈在雨裏閃爍。黑魆魆的院子裏偶爾有人經過,打著傘或者淋著雨。Byward Market本是一個喧鬧而複雜的街區,經常有酒鬼遊蕩,妓女和毒販在街角徘徊。在霓虹燈和街燈的燈光下,汽車一輛一輛在街頭駛過,車身反射著五彩的燈光和來來往往的人影。迪廳的音樂聲,女孩的尖叫聲,汽車的鳴笛聲,男人的罵街聲,乞丐的低聲下氣的乞討聲充斥著這個街區。隻有這個小院,隱藏在一個窄小的小巷的中間,卻是十分安靜。

我們坐了下來研究菜譜,我點了一份牛排,直子要了一份兔子肉,又要了一升紅酒。一個男侍應生很快就把紅酒和餐前的麵包端了上來,紅酒放在一個細長的玻璃杯裏,烤好的蒜蓉麵包冒著誘人的香氣盛放在小白盤子裏。侍應生把紅酒給我們分倒在兩個玻璃酒杯裏,把剩下的紅酒放在一邊,就離開了。

直子坐在我對麵,看著窗外的夜色,白色的挎包放在窗台上。她依舊穿著她喜愛的綠色的長裙,雙手支撐著頭部,嘴唇微微張開,眼神迷離。餐館的吊燈在桌子上投射下柔和的光線,窗玻璃裏印著直子的模糊的身影和黑黑的眼睛。也許是下雨的緣故,再加上是在一個小巷子裏,雖然是周末,餐館裏依舊顯得很安靜,本來不大的屋子,隻有不到一半的桌子上有客人,人們都在低聲細語地說話。我們安靜地吃著飯,我用刀子切開盤子裏的帶著血絲的牛肉,拿叉子紮著放入口中,閉著嘴咽下去,喝一口紅酒,說幾句語。在這樣寂靜的雨夜跟直子一起吃飯,我覺得世界都變得很安詳和平和。

我們隨意地聊著天,聊著學校和專業,喜歡的畫,音樂,小說,藝術,家裏的事兒,以及對這個城市的感覺。我們爭論著蜘蛛俠,我說蜘蛛俠可能就是Peter Park的一個夢,他就是那個很笨拙很懦弱的書呆子,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在學校裏總受人欺負,於是每天晚上在夢裏他變成了一個勇敢的本事很大的蜘蛛俠,在各處行俠仗義,遇到壞人不用講道理就直接把壞人抓住。直子說,那這麽說每一集蜘蛛俠的故事都是他的一個夢了?我說就是,按照佛洛伊德的說法,夢是願望的滿足,是被壓抑的欲望經過偽飾後的滿足,所以他總夢見那些各種各樣的怪物,跟他們在各種奇怪的場所搏鬥。直子說,那麽MJ也一定是他現實中喜歡的女孩的化身,被植入了夢裏。我說肯定的,一定是他在現實裏看都不敢仔細看一眼的女孩。蜘蛛俠是夢裏的,隻有Peter Park才是真實的。她說那多精神分裂啊。我們又聊起了《紅舞鞋》,直子問我藝術和愛情要哪一個,我說我兩個都想要。我跟直子說,我想要畫出一幅傑出的畫,一幅可以毫無愧色地與大師們的畫並列在一起的藝術傑作,一幅在我死後一百年仍然會有人喜歡的畫,就像小說中的《老人與海》。直子說我相信你,但是不要想那麽多,你隻要好好畫好你自己的畫就是了。

吃完盤子裏的飯之後,直子的手在潔白的桌布上伸過來,握著我的手。我們四目相視,心裏的愛意油然而生,我覺得跟直子有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桌子中央小玻璃杯裏的紅蠟燭搖曳著橙黃色的小火苗,窗台邊上放著的一個窄小的花瓶裏,一朵潔白美麗的花在開放,帶著一股淡淡的暗香。透過雨水朦朧的窗玻璃,我看見小院子裏走過一對情侶,他們在雨傘下接吻,腳下是被雨打下的黃色的落葉。直子感歎著小院畫麵一般的安靜和美麗,我說因為有了直子,這裏就更美麗迷人了。我拽了一下直子的胳膊,她領會到了我的意思,把頭隔著桌子伸過來。直子的嘴唇讓我著迷和想念,自從上次在她的寓所樓門口的第一次吻之後,我就一直渴望著再一次吻到她的嘴唇。我們在小桌子上方長久地癡情地親吻著,像是周圍沒有人一樣。一樣的柔軟的嘴唇,一樣的充滿了柔情的吻,一樣的顫抖,一樣的電擊的感覺,一樣的腦子一片空白,一樣的心裏彌漫著巨大的快感和欣喜。當直子把舌尖伸出來舔我的嘴唇的時候,我吮吸住了她的舌尖。一股甜蜜的感覺,一種暈眩。我從來不知道親吻的感覺可以這麽強烈,可以讓人這麽興奮。在那一刻,我心裏湧起一種對直子的愛,覺得特別特別愛她,想要得到她,擁有她,對她的心靈和身體都充滿了渴望。

從餐館吃完飯出來後,因為雨有些大,我們在房簷下停留了一小會兒。雨水穿過房簷滴了下來,把地上砸出了一個個小坑。小院裏經曆過歲月的折磨變得有些坑坑疤疤的石磚縫裏長了一些雜草,陳舊的紅磚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常春藤,對麵的餐館的窗戶裏有人影在閃動。我伸手隔著裙子抱住了直子的腰,把她抱起來,在房簷下旋轉了幾圈。你要把我轉暈了,直子有些緊張地笑著說。我放下直子,雙手捧著她的消瘦的麵頰,吻著她的溫熱的嘴唇。樹影婆娑的屋簷下,直子閉著眼睛,臉上滿是幸福的微笑。

雨不久就幾乎停了,我們沿著空寂無人的小巷慢慢地走著,涼爽的夜風夾著殘餘的雨滴自街上吹過,我把手搭在直子的肩膀上,她的手插進我的褲兜裏。街頭的霓虹燈下,不斷有人懶散地或者匆匆地走過,雨絲和新鮮的空氣沐浴著我們,地上的小水窪搖曳著我們的身影。我們穿過幾趟濕淋淋的街區,沿著石階走上一個小公園,在裏麵隔著黑色的欄杆看了一會兒寬闊的河水。河麵一片黑暗,投射著城堡一樣的建築的倒影和樹林的暗影,遠處的建築物的燈光在河水裏閃耀,一個橫跨河麵的大鐵橋上有汽車在駛過。我們走過一些古怪的雕像,踩著濕濕的路從公園的另一個出口走出來,沿著街道走了幾圈,來到了要去的舞廳門口。

 

吧台頂上的朦朧的黃色燈光,穿過懸掛在半空的玻璃酒杯和擠在吧台前的熙熙攘攘的人頭,打在了屋子一頭的窄小的舞池上。我跟著直子穿過吧台邊的喧囂的人群,走到靠近舞池的地方。舞池上方的一個貼滿了玻璃的圓燈在不停息旋轉,把碎了的橙色,紅色,藍色和黃色的光打在跳舞的人的身上和腳下的地板上,像是一片片五彩的雪花在不斷地飄落。我扭過頭去看身邊的直子,正看見她眯著眼睛,黑黑的眼睛凝視著我,像是在期待著我牽著她的手走進舞池,加入到那些正在伸著胳膊聲嘶力竭的喊叫的人群當中。舞廳的屋頂懸掛著一塊巨大的橢圓形的隔音板,血紅的燈光從隔音板的四周照射出來,在震耳欲聾的樂隊的歌聲和電吉他伴奏聲中顫抖。隔音板四周的屋頂上裝飾著一盞盞小燈,發出微弱的藍光,像是鑲在天空裏的星星。直子扭過頭,黑色的眉毛上揚著,紅色的嘴唇像是罌粟花一樣的映入我的眼簾,像是毒藥一樣從眼瞳裏彌漫進心底,讓我感到一種心顫。

舞池顯得很昏暗,裏麵已經有不少人在跳舞,因為燈光昏暗的緣故,每個人的臉都看上去表情深邃,或者毫無表情。舞池一麵是一堵一米多高的栗色矮木板牆,把舞池和吧台隔開,吧台邊上坐著的人可以一邊坐在高腳凳上喝酒,一邊看跳舞。矮牆邊站著一些人,隔著矮牆上看著舞池內的人,他們的背光的麵容黑魆魆的,看不清鼻子和嘴。舞池的另一邊是一個小小的台子,上麵豎著麥克風,擺著鼓和電子琴以及其他的樂器,站著一隻三個人的小樂隊在演奏。舞池的另外兩麵是一張一張的小桌子和人來人往的通道,因為舞池窄小,不少人在走道上和吧台前跟著舞曲的節奏扭動著身子。樂隊的小台子上的一個懸掛在高處的激光機把綠色的激光在人們的頭上掃過,激光一會兒變成一個細小的綠色光柱,一會兒變成一個四方的綠色框子,隨著音樂節奏的變化在不斷變幻著形狀,給舞池造成了一種如夢如幻的視覺效果。舞池裏的人如醉如癡扭動著身體,樂隊的一個樂手不斷的把手裏抱著的一個鋁圓桶一樣的銀光閃閃的東西對著舞池晃過來,他每晃一次,鋁桶裏出來的風就強烈地掃過舞池,像是颶風一樣。我把手裏的啤酒放在舞池旁邊的矮牆上,牽著她的手進了舞池。

樂隊的歌手在舞池的一角扯著嗓子在唱一首老歌: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

因為舞池窄小,人又多,跳舞的時候經常會撞到人。直子跳舞的時候身子離我很近,有時有人從她的身後走過的時候一擠,她的身體就隻好貼著我,好幾次她的鼓起的乳房直接撞到我的胸膛上來。我們跳了有幾隻曲子後,跳到了舞池邊上的矮牆邊上,直子好像有些累了一樣,把身子靠在矮牆上,端起她放在矮牆上的摻雜著未溶解的冰塊的酒杯來,喝了一口。她的臉龐一側被吧台的明亮的燈光照亮,顯得很紅,另一側隱藏在舞池的昏暗的光線裏,臉龐和鼻子像是大理石雕刻的一樣。直子看著我的眼神帶著誘惑,像是一隻在北冰洋上走過的雪狐。我站在直子前麵,麵對著她,身子被後麵跳舞的人不斷的撞來撞去。聞著直子身上的微微的香水味和感受她的呼吸和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覺得身體發燒,欲望像火一樣被撩起,想去撫摸她的乳房和身體。

昏暗的光線中,直子微笑的看著我,眼裏帶著勾魂的魅力。她說了一句什麽話,我沒聽清楚,因為舞池裏的音樂聲太大了,就連矮牆似乎都被音箱震動得要跳起來,在這樣的巨大分貝的噪音裏,我根本無法聽清直子說的是什麽。我貼近她的耳朵,大聲問她說的什麽?直子踮起腳尖,湊到我的耳朵邊,一手扶著我的肩膀,跟我大聲的重複了一下,可我還是沒聽清。她湊到我的耳邊說話的時候,呼吸撩過我的脖子,我低頭看到了直子的圓滑的肩膀和頸部,下麵的曲線光滑的乳溝在陰影裏帶著無法抗拒的誘惑。樂隊的歌手又在唱剛才的那首老歌: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a lonely night。。。

 

我猜不出直子跟我說得是什麽,為了禮貌,隻好點點頭,貌似聽懂了她的話。直子把一隻手指勾住我的襯衣,指尖從襯衣的扣子裏麵伸進去,觸摸到我的胸膛。我伸出手去摟住她的腰,把身子貼近她。直子把酒杯放下,伸出手臂摟著我的脖子,把火紅的嘴唇迎上來。我親吻著直子的嘴唇,感覺到她的嘴唇火熱。吧台那邊有人把目光掃過來,像是在看我跟她的親吻,但我不在乎,直子似乎也不在乎周圍是否有人在觀看。我們在矮牆邊一遍一遍地親吻著。

直子眼睛裏帶著一股火焰,把嘴挪到我的耳邊又跟我說了一句話,這回我聽清楚了,她在問:你住的地方遠嗎?

離這裏不遠。我湊在直子的耳邊大聲說。開車十幾分鍾吧,我們走嗎?

嗯,想走了,直子用腿蹭著我的腿說。

我把嘴貼到直子的嘴上,長長的吻了一次幾乎窒息的吻之後,領著她離開了舞廳。外麵的暴風雨已經開始下了,街頭上的人都在奔跑著紛紛躲到屋簷下避雨,豆大的渾濁得像是淚一樣的雨點從天空垂直的墜落下來,劈劈啪啪地打在灰色的房頂上,閃著霓虹燈的窗玻璃上和黑色的瀝青路麵上,濺起一串串水珠。不久前還是熙熙攘攘的街頭一下變得空寂起來,一輛吉普從我們身邊開得很野地急速馳過,車上的幾個男女學生開著車窗,在興奮地狂喊亂叫,像是嗑了藥一樣。

我拉著直子的手在暴雨裏疾跑,順著街道向停車的地方跑去。路邊的一塊塊巨大的褐色窗玻璃上閃過我們的身影。直子把腳上的涼鞋脫下來,提在手裏光著腳跟著我跑。雷聲在頭頂轟隆隆地響著,閃電一道道在身邊閃過,像是要擊中我們,雨水把我們的頭發澆濕,我的頭發貼在腦門上,上麵像是小溪一樣往下流著雨水,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直子牽著我的手變得冰涼,綠色的裙子被雨水打濕了一片,緊緊地罩在身上。路邊的屋簷下的一些人在看著我們在街上奔跑,吹著口哨怪叫起哄,有人在大聲的喊加油。在一處玻璃的反光裏,我看見直子的兩條飛奔的長腿,突然想起一部叫《羅拉快跑》的電影來,電影裏為了愛情奔跑的那個長腿女孩有一頭紅頭發,她的男友丟了黑社會老大的十萬馬克,她必須在二十分鍾內籌集到這筆錢,不然她的男友隻好去搶劫超市來把錢還給黑社會老大。羅拉有個銀行家父親,她知道她父親能籌到這筆錢,於是她拚命地奔跑,想在二十分鍾之內找到她父親拿到錢。你愛我嗎?在電影裏羅拉問她的男友說。當然愛,他說。你為什麽這麽肯定?羅拉問。 我不知道,隻是我肯定,她的男友說。你說你愛我,那麽我可不可以是別人?羅拉接著問。不可以,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她的男友說。他的男友轉過來問羅拉: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怎麽辦?羅拉說:不可能,我會想辦法。電影裏的紅頭發女孩羅拉在拚命地撒開兩條長腿飛跑,跑得快得就像我身邊的直子。街邊有一個直子的熟人在大聲地叫她的名字,直子扭頭答應了一聲,繼續光著腳跟我在街上順著街道像是百米衝刺一樣地瘋跑。雨水在街上肆意地畫著即興的畫,把路麵衝刷得幹幹淨淨。我們牽著手跑過街頭的一個小水窪,水窪裏的水被我們的無法刹住的腳步劈裏啪啦地踩的濺了出來,像是一個激情四射的噴泉,濺了路邊屋簷下避雨的人一身。有人在街邊大聲的詛咒我們,問候著我們的父母。我們根本來不及回嘴,也來不及說道歉,隻是一路順著街道狂奔下去,像是兩匹脫韁的自由的野馬。

在雨裏奔跑太刺激了,我喜歡在雨裏奔跑的感覺,直子興奮地邊跑邊扭頭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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