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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三章(1)

(2013-11-21 18:24:31) 下一個


我們開了足足有十個小時才到達直子家鄉所在的海邊小鎮。中間我們停下來在高速邊上的一個mall裏的麥當勞吃了漢堡和薯條,在裏麵的Tim Hortons要了兩大杯褐色的Iced Cap繼續上路。一路上直子的心情不好,我們默默地開著車,各自想著心事。直子顯然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之中,而我在想著我的那幅藍色的浮冰。中間我想起赫拉巴爾從桑德堡詩句裏提煉出來的一句話,“人最終留下的不過是夠做一匣火柴的那點兒磷,和充其量也隻夠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來上吊的螞蟥釘的那點兒鐵。”我有時喜歡琢磨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赫拉巴爾的話讓我醒悟,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重要,但是當你離開人世的時候,你能留下的隻不過是那點兒磷和那點兒鐵罷了。這種想法讓我悲哀,甚至讓我懷疑人有沒有必要存在。就像浮冰總有一天會融化在大海裏,不留下一點痕跡,那麽一切的漂浮,意義又何在呢?

在進入小鎮之前,我們在海岸公路上行駛了好長一段,正好趕上太陽從海上落下,血紅的夕陽一半沉入海裏,一半在海麵上,白色的水鳥在海麵上飛翔,身上像是被塗上了一層金光。我看著半沉入水裏的夕陽,那種紅色讓我想起原子彈爆炸的顏色,讓我產生一種想對著夕陽喊叫的衝動,但是隻是一種衝動,我並沒有喊出來。夕陽透進車窗裏來,直子的一半臉被光線浸透,像是抹上了一層原子輻射的油彩。海邊的公路蜿蜒曲折,公路邊有一段有灰色的水泥矮牆來防止車輛掉進海裏去。在暮色下沉的時候,遠山像是一道灰色的陰影,海水顯得異常的平靜,無數隻水鳥穿過沿海公路在海麵上盤旋,海岸邊的礁石下湧動著白色的泡沫。那些鳥飛過車頂的時候,我總擔心會有鳥兒拉下屎來,把車窗上甩上一灘白色的鳥屎。岸邊有一些矮小的丘陵和峭立的石崖,岩石邊上生長著綠色的灌木和小樹,有的岩石像是斜坡一樣,在斜坡的底部堆滿了腐爛的樹葉。鬆鼠在樹木間跳躍,灰色的大尾巴在樹木之間不斷搖晃。海邊的房屋不多,偶爾可以看見房子漆得花花綠綠的小漁村。雲層在天上懶散地舒展著,不斷地變化著形狀。海麵上天水相接的遠方像是罩著一層薄霧,顯得灰蒙蒙的。殘陽斜照在水麵上,水麵上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一樣地反射著金光,有時很晃眼。近處偶爾有一些白色的遊艇在海麵上駛過,遊艇上人喝著啤酒,舉著啤酒瓶向我們招手。我們經過一處小城鎮的時候,我看見幾個漆成白色的和黃色的廠房,高高的煙筒冒出白雲一樣的煙,煙被風吹得與地麵幾乎平行,像是一條在天上不斷抖動的白色的絲巾。廠房後麵是一座平平的小山丘,像是一列入港休息的戰艦平躺在海岸邊。廠房的形狀宛如一列蒸汽機車,在長滿蘆葦的沙丘邊噴吐著白色的蒸汽,沿著頭上電線交織成的鐵軌向後奔馳。

進入小鎮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牆上塗著黑白相間油漆的燈塔聳立在海邊岩石上。垂暮的夕陽照在燈塔的一側,像是給燈塔漆上了一層桔黃色。燈塔的四周有幾隻鳥兒在飛翔,像是在尋找著丟失的食物。天空越來越暗,燈塔在岩石上孤獨地聳立著,顯得莊嚴而肅穆,像是一個守候在海邊的曆經滄桑的男人,在固執地與飛鳥相伴。

我們的車在小鎮上的一個大房子麵前停了下來,房前的車道上上已經停了幾輛車,我們隻好停在旁邊的街上。我跟著直子走下車來,手裏拉著手提箱。十幾個小時的旅程,讓我們都疲憊不堪,腿部因為長久彎曲而酸疼。直子按了門鈴,過了一小會兒我們就聽見裏麵腳步響,門隨後打開了,直子的父親扶著門把手驚喜地站在我們麵前。他看上去很蒼老,頭發花白,眼角裏有很多皺紋。看到直子的那一刻,我看見他的眼裏閃爍著淚痕。老人弓著背,扶著門把手站著都顯得有些吃力,手臂幹枯得像個樹枝,身體單薄而又虛弱,像是被海風吹幹了的鹹魚。

也許是直子看到父親身體虛弱而感到傷心,也許是離家很久才回來感情有些激動,直子跟父親擁抱的時候,我看見直子的眼裏也在濕潤著。也許父親和女兒之間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有一種心靈的相通。他們站在門邊,互相打量著,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父親的愛憐的眼光和直子看著父親的心疼的淚花,讓我確信他們心裏一定勾起了過去的回憶,那些小時候父親領著直子在海邊撿貝殼,在燈塔上眺望遠方的白帆的回憶。

看著一個人變老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我想直子一定很驚異地看見自己的父親衰老了很多,從而引起內心的傷感。這種傷感摻雜著母親過世引發的心痛,讓直子在見到父親的第一眼時,眼睛先是濕潤,隨後淚水撲撲而落。那是一種委屈,內疚和心疼的淚水。我不知道直子跟她的母親關係怎樣,在一路上她並沒有談起母親,從她以前的隻言片語中,似乎她母親是個很嚴厲的人,管她很嚴,她跟母親有過很嚴重的爭吵。但是直子很喜歡她的父親,每當她談起她的父親來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在放光。她說父親結婚晚,四十歲才結婚,有了直子的時候,父親已經四十五歲了,對自己的女兒特別疼愛。小的時候父親總是領著她在小鎮上散步,帶著她在海邊玩,而且從來也不說她,總是很耐心,對她沒有原則的溺愛。在我們第二次約會的時候,直子跟我談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她說她能夠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父親對她的溺愛,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真正的小公主。母親在家裏做飯的時候,父親帶她在外麵的海灘上玩,拿著鏟子跟她一起挖泥坑壘城堡。他跪在泥地上,胳膊伸進泥土底下,把底下掏空,然後用捅從海邊提水來,把泥做的護城河灌滿水。直子說她忘不了小時候玩秋千的時候,父親在後麵推著她,一下一下的讓秋千飛得很高。晚上的時候,父親在她的床邊給她念故事書,給她講一個又一個神奇的寓言故事。父親的肚子裏總有講不完的故事,有的是父親從書裏看來的,有的是父親編的,隻要她想聽故事,父親總能講出故事來。父親從來沒有大聲的對她說過話,在母親訓斥她的時候,父親總是勸導母親,安慰直子。直子跟我說,這個世界上隻有父親是最心疼她的。當直子離開小鎮上的時候,她最難受的是離開了父親。我見到直子父親的時候,第一眼的感覺是他是一個很慈祥的人,眼睛溫和而儒雅,鬢發蒼白,幾條皺紋刻在臉上和額頭上,像是歲月刻在樹上的年輪。

直子拉過我的手來,挽著我的胳膊向父親介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你看怎麽樣?她父親很友好地伸出手來,跟我握了一下手,對直子說,隻要你看著好就好。他的手虛弱而冰涼,像是一張蒼白的紙片。他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因為微笑而向兩邊舒展開。很高興見到你,他的高聳的眉骨下的眼睛溫和地端詳了我一下說。晚餐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們來了一起吃呢。

 

晚餐是在一個長方形桌子上舉行的。餐桌很大,周圍可以坐下十幾個人。直子的父親,姑姑,還有幾個趕來參加葬禮的親戚坐在一起,我和直子和她弟弟坐在一起。直子姑姑做的晚飯,主餐是烤牛排,還有幾種沙拉和湯。直子姑姑做的綠色的湯很好吃,很粘稠,帶著一股濃厚的香味兒。餐桌上有一個很大的水晶吊燈,把房間照得很亮,但是席間的空氣有些抑鬱,沒有人大聲說笑,大家都是靜靜地吃飯,小聲地交談。直子的父親坐在長餐桌的一頭,看樣子胃口不太好,吃得不多,說話也不多。直子姑姑很健談,席間主要靠直子姑姑活躍氣氛。

牛排上澆著濃厚的湯汁,已經涼了的汁水依舊粘稠而滑膩,我用刀把牛排切下一小塊,舉起叉子把牛排送入口中,湯汁在口裏緩慢地滑下了喉嚨。直子坐在她爸右手,詢問了一些她媽去世之前的情況。葬禮預定在第二天上午10點在殯儀館舉行,她母親的屍體已經存放到殯儀館裏了。直子姑姑坐在我們對麵,席間不斷的詢問她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對她很關心的樣子。直子向大家介紹了我,她誇獎我畫的畫很好,她的家裏人似乎沒人感興趣,但是依舊很禮貌地問我畫得是什麽。我說畫一點風景和畫一個連續的故事。她舅舅開始談起了他的藝術觀,我覺得他談的都是很膚淺的老生常談,但是依然點頭表示讚同。他舅舅開始長篇大論地由藝術引申到哲學,講得桌上的人都閉上了嘴。餐桌上的吊燈在我前麵晃著我的眼,我看著她舅舅,心裏在期盼著這些談話早些結束,而她舅舅的談興正濃,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忠實的聽眾一般,在我盡力假裝出來的崇敬的表情下侃侃而談,直到把所有人都侃得失去了耐心和興趣。

一路上十個小時的長途開車讓我覺得很疲累,何況昨晚上本來就沒睡好。疲勞感不斷如潮水一樣襲上來,我的耳朵聽著他舅舅的單調的聲音,覺得眼皮沉重,像是一閉眼就會倒下呼呼大睡一樣。餐桌上後來交談的內容,我幾乎什麽都沒有聽進去。有一度,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醒著。我的叉子在盤子尋找最後的幾塊牛肉,卻怎麽也叉不上來。直子看見了我的困勁兒,用腳在餐桌底下踩了我一下,我才清醒過來。家庭室裏傳出遊戲裏的槍聲,那是她弟弟吃完了飯,自己跑到電視前去玩新的遊戲去了。我扭過頭去,看見她弟弟盤膝坐在電視機前,全神貫注地兩手握著遊戲手柄,電視上一架美軍直升飛機飛過屏幕,螺旋槳在飛速地轉動,飛機上的機槍吐著紅色的火苗,在無情地掃射著地麵上一群匆忙逃竄的北越士兵。伴隨著機槍發射的達達的聲音,子彈殼慢動作一樣地緩慢地從半空中墜下,有的落在直升機的甲板上,彈跳了起來。我回過頭來看直子,看見她正在優雅地拿著叉子紮一片草莓吃,銀色的叉子把紅色的草莓伸進她的嘴裏。窗外原本黑藍色的天空在室內的燈光的襯托下已經變成了完全的黑色,依稀可以看見燈塔的紅光像是探照燈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在天幕上掃過一次。

餐桌上她的父親和其他人吃完晚餐後開始喝咖啡,聊著一些家裏的事兒,我覺得頭昏腦脹,腦仁兒隱隱作疼,隻想早些離開餐桌去找個地方眯一覺。我一定是在一瞬間閉上了眼睛,因為直子的胳膊肘撞擊了我一下後,我睜開眼睛,看見餐桌上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

他一定是開車累了吧?直子姑姑問直子說。

是啊,他昨晚沒有睡好,隻睡了三個小時,今天一路又不停的開了十個小時,直子回答說。

你困了嗎?我聽見直子在問我說。要困了你就先睡覺去。

沒有,我搖頭說。我不困,沒事兒。

喝點兒咖啡吧,直子端過咖啡壺來倒了一杯咖啡給我。

謝謝。我邊說邊端起咖啡杯來喝了一大口,咖啡在融入我的口裏的時候我才覺出它的火燙,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我的舌頭被燙得火辣辣的。

咖啡讓我的頭腦清醒了一陣兒,我站起來,悄悄告訴直子說我要去趟洗手間。直子帶我去了門口的洗手間,給我打開裏麵的燈,然後回到了餐桌邊去陪家裏人聊天。我用了一下馬桶,之後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臉。從洗手間出來以後,我還覺得有些困,想抽根煙提提神,於是我走到門口,拉開門向外走去。

半掩的門裏的黃色的燈光投射到門前的鵝卵石台階上,藍色的月光從深藍的天幕上照下來,照著不遠處的黑色的無垠的海麵。陣陣濤聲在吸引著我,像是遠方帶來的呼喚。我帶上門,走下石階,掩著門前的小路向著響著波濤聲的海邊走去。夜色清涼如水,小路被野草的陰影覆蓋,蟋蟀在草叢裏鳴叫,樹木遮擋住了月光,我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殘缺不全。小鎮的夜裏寂靜無聲,萬千的星鬥在天空閃耀,像是冬天的漫天飛舞的雪花在一刹那被冷凍住,靜止在紫藍色的天幕上。

海水的濤聲持續地傳來,在寂靜的夜色裏顯得異常清晰。一盞路燈閃著悠悠的青光,孤單地站在路邊,在旁邊的樹上畫出一圈一圈的光環。夜風撫過我的臉龐,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插進了我的頭發裏,揉得我有些發癢。我想起了一幅油畫,畫麵上是楓丹白露的森林,森林的空地上一個美麗的女人在蕩秋千,藍色的林中小精靈在秋千周圍嬉笑著,推拉著秋千。月光照在秋千上的女人的臉上,女人的臉顯得很蒼白。我的腳下踩到了一片樹葉,樹葉響起了輕微的聲音,像是踩碎了一片小餅幹。不遠處的燈塔上的燈在旋轉著,橘紅色的燈柱在一圈一圈地回旋著掃射著海麵,把夜幕掀開一道道扇形的口子又闔上。海上的地平線早已消失在了黑暗裏,什麽也看不到了,隻能留下無邊的想象。遠處有一個教堂的尖頂,在燈塔的回旋的橘紅色光中時隱時現。離海麵越近,越能看見沒有褶子的絲綢一樣的海麵在夜風裏微微地起伏著,泛著青色的光澤。海麵是如此的誘人,有一刻讓我想撲進海水的懷抱,讓它把我吞沒。有好多次我從夢裏醒來,想把從窗戶裏射進來的窄小的月光攥成一把利刃,紮進胸膛裏,讓藍色的血液噴濺到鬧鍾上。我從來不害怕死去。赫拉巴爾說過,人最終留下的不過是夠做一匣火柴的那點兒磷,和充其量也隻夠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來上吊的螞蟥釘的那點兒鐵。

從兜裏掏出煙盒來,我打開看了看,見到裏麵還有幾隻煙。我從裏麵彈出一支煙,夾在嘴唇中間,又從褲兜裏掏出打火機,按著火石打著打火機。一股微弱的紅光從打火機裏升騰起來,在海風中搖曳了幾下,熄滅了。我用另外一隻手圈攏著,擋著海風,重新打著了打火機。趁著火苗還沒熄滅,我把叼著的煙頭湊過去。打火機的搖曳的微弱的火苗舔著煙頭,在煙頭上燃起了點點的黃色。我緊吸了幾口,讓煙頭的星星火苗著大,連成一片,一股淡淡的青煙在眼前漂浮起來。我鬆開護著打火機的手,打火機自己熄滅了。我用一隻手玩著打火機,不斷打著打火機,看著打火機的火苗燃燒起來又被海風吹滅。我喜歡打火機點燃煙卷的瞬間,這一瞬間和後麵的吸煙的感覺全然不同,火苗點著煙的時候,帶來的是一種瞬間的欣喜和快感。月光下,一縷青煙被月光染成藍色,沿著指尖緩緩升起,在空中散開,彌漫在充滿海水的鹹味的夜幕裏。

我看見直子家的門打開了,室內的黃色燈光從門口瀉了出來,流了一地。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門口邁出來,站在台階上四處眺望。我認出了是直子。直子關上了身後的門,走下鵝卵石台階,沿著門前的石子小徑快步向我走來,背後的房子在黑暗裏顯得像是個龐大的怪物,窗口的燈光像是怪物的兩隻血紅的眼睛。直子離我越來越近,被月光和路燈照在地上的影子交錯著移動著,麵容在藍色的月光和黃色的路燈光的照射下時暗時明,頭發和黑色的裙子被海風吹著,顯得人很輕盈。燈塔的橘紅色的燈光掃過她的頭頂,給直子頭上的靜謐的夜空增加了瑰麗的色彩。我繼續吸著煙,煙頭悄無聲息地燃燒著,我想直子是看見了香煙的一閃一閃的燭火一樣的亮點,知道我坐在海邊的。

直子走到我身邊來,挨著我坐在岩石上,把腳上的鞋甩掉,光著腳讓腳指頭埋在沙子裏。在她挨著我坐下來的那一刻,我心裏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雖然跟直子一起開車開了十個小時,但是這麽近的挨著坐在一起,近得可以聞到直子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香味,還是有一種新奇的感覺。我覺得有一個打火機的火苗在心裏搖曳,像是隨時準備點起一堆火來。

我喜歡直子這樣挨著我坐著,喜歡聞她身上的味道,看著她的黑裙子底下伸出來的兩條小腿和伸進沙子裏的腳就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觸碰到直子溫暖的身體像是有電流流過身體一樣,瞬間擊穿了我的身體,就再也不想分開了。我想吻直子一下,握著她的手,或者摟著她躺在沙灘上,把月光當作被子蓋在身上。我看著直子的嘴唇,在想著吻上去的濕熱的甜蜜的感覺。我以為月光是冰冷的,但是此刻月光沐浴在我的身上,卻讓我感覺渾身發熱,連海邊的空氣也變得濕熱起來。就像很多孤寂的人一樣,在內心裏我渴望著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渴望著從萬丈高崖上墜入愛的深淵,但是這種預感讓我心神不安。

夜色好美,直子把手伸過來挽著我的胳膊,腿靠著我的腿,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說。剛才在餐桌上沒看見你回來,猜著你一定是出來抽煙了,果然開門就看見你在海邊坐著。

你來一根嗎?我問直子說。

嗯,直子點點頭說。

我從煙盒裏掏出一根煙,遞給直子。月光下,直子手背上和胸口上的血管像是藍色的溪流。她把煙叼在嘴上。打火機的火苗被海邊的風吹滅,我用手擋著風,打了幾次,終於把她的煙給點上。直子把埋在沙子裏的腳從沙子裏抽出來,踩在我的腳麵上。她低下頭,吻了我搭在她的胳膊上的手背一下。直子的吻像是帶著火,把我的手的皮膚燙傷。我周身的皮膚都覺得火燙火燙的,像是在燃燒。她的腳指頭調皮地在撓著我的腳麵,撓得我的心裏癢癢的。黑藍色的海水像平鋪的絲綢一樣平靜,藍色的月光像晨霧一樣迷人,溫柔的海風一陣一陣的傳來,拍擊著心裏的浪花。

這裏比城市裏美麗多了,我咳嗽了一聲說。你是從小一直生活在這裏嗎?

當然了,直子依靠著我的肩膀說。你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是一個特愛幻想的人,總愛一個人坐在海邊,聽海水的濤聲,看遠處的船隻,想象夜裏有美人魚坐在礁石上,在月光下唱淒厲動聽的愛情歌曲。有的時候我會幻想有一天海麵上開來一隻大船,上麵有一個白馬王子把我接走,接到一個遙遠的王國去。那個《小人魚》的故事總是讓我特別感動。想起小人魚為了能見到她的王子,忍著劇痛變成了一個啞巴了的人,看見王子要娶別的女孩,想說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王子跟別人好,而自己時辰一到就得把靈魂賣給巫婆,心裏該多難受。你喜歡《小人魚》嗎?

喜歡,我吐了一個煙圈說。小的時候沒有聽過那個故事,後來是大了的時候看寓言故事看見的,也覺得很感動,可能是最讓我感動的童話故事了。

煙圈在眼前緩緩上升,由小小的煙圈逐漸擴大,形成橢圓形,隨後變成油餅一樣的形狀。直子把吸了一半的煙仍到腳底下,伸出手去把煙圈抓破,像是一隻小貓在用爪子好奇地撓著沙發。

其實從小住在這樣的小鎮上,倒覺不出小鎮的美,反而羨慕燈火輝煌的大城市。直子仰臉看著星空說。你過去有沒有做過什麽瘋狂的事情?比如突然做出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兒來?

沒有,我歎了一口氣說,幾乎沒有。我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在學校是標準的好學生,在家裏是聽話的兒子,我一直覺得這麽守規矩的生活是挺遺憾的,但是從來沒有打破規矩作出任何出格的事兒。聽起來像是你做過很瘋狂的事兒?

曾經有一次跟我媽吵架之後負氣離家出走,我媽那時管得我很嚴,我有些逆反,直子的手指在我的胳膊上行走著說。我偷偷上了一輛長途車,想再也不回來了。在長途車上看見前排有個帥哥,我就想跟他走,他去哪裏我去哪裏,哪怕是天涯海角。可是他一路上都沒注意到我,我好幾次故意到最前麵找司機問話,好經過他的座位,但是他都沒有注意到我。我也不好自己主動上前去搭訕,他的旁邊的座位也有人,要是沒人的話我會找個借口坐到他旁邊去。那時我心情特別沮喪,離開家的時候身上也沒有幾個錢,都不知道去哪裏,還能不能回來,我隻是買了一張最近的城市的票上了長途車,自己都不知道終點會是在哪裏。我除了小鎮上的人之外,誰都不認識,沒有錢自己在外旅行,心裏很沒有安全感。我就想,要是那個帥哥跟我搭訕,我就跟他走,跟他住到一起,無論在哪裏。哪怕他對我不好我都會跟他在一起。但是他一點兒都沒注意到我,好像我是透明的空氣一樣。我就坐在後排,看著前排的他,心裏下定決心,他在哪站下車,我就在哪站下車,在後麵跟著他,跟蹤他到他家,然後去敲他家的門。就這樣我就等著他下車,可是一站又一站過去,他老不下車,後來我困了,就睡著了。等我一睜開眼,看見前麵的帥哥已經沒了,我想他一定是在我睡覺的時候下車了。我當時就昏倒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你想想看,一個高中女孩,身上沒有錢,偷偷從家裏跑出來,沒有親戚和朋友可以投靠,在一個陌生的長途車上,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心裏會有多惶恐。

你這樣很危險,我看著直子的眼睛說。你也不知道那個帥哥是誰,一點兒都不了解他,跟他走了,要是他是壞人呢?

我當時什麽都沒想,直子把我的胳膊攬進懷裏說。

我能夠感覺到直子的乳房在挨著我的胳膊,覺得心跳了起來。我看著直子,直子也看著我,黑色的瞳孔裏反射著藍色的月光,像是帶著期待。我們這樣看著,大概有幾秒鍾的時間,誰也沒有說什麽,誰也沒有動。我想這就是電影裏常演的那個讓人心跳的瞬間,男女主角親吻之前的互相對視和沉默。我想我必須得親吻她一下,於是我掐滅了煙頭,低下頭,伸手摟過直子的脖子,讓她的臉對著我,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直子閉上眼睛,身子前挺,像是舍不得分開似的,嘴唇和我的嘴唇碰了一下,稍微分開後又與我的嘴唇合攏起來,手按著我的胳膊,用嘴唇輕輕探索著我的嘴唇。我把手伸到她的背後,在她的光滑而有彈性的脊背上撫摸著,讓她的乳房貼近我的胸膛。海潮湧上來,潮水席卷而過,淹沒了我的身體。直子戰栗了一下,側過身來,全身麵對著我,雙手摟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嘴唇挪開了她的嘴唇,沿著她的臉頰去吻她的耳垂,她初時驚訝我的嘴唇分開,隨後順從地低下頭,讓我親吻她的耳朵。她的耳朵被一些頭發覆蓋,我伸手撩開了她的頭發,輕輕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吸吮著她的耳垂,然後去吻她的光滑的脖頸。直子的身子不安地扭動著,呼吸有些開始急促起來。我把左手從她的裙子的開口的前胸伸進去,伸進了她的乳罩,握住了她的柔軟的乳房,手指撫弄著她的挺立起來的乳頭。直子的手把我的脖子摟得更緊,嘴唇尋找著我的嘴唇。我聞著直子身上的淡淡的香氣,揉捏著她的柔軟的乳房,嘴唇碰到了她的帶著潮氣的嘴唇,像是粘在一起一樣分不開了。我吻著直子的上嘴唇,下嘴唇和嘴角,最後覆蓋住了她的整個嘴唇。直子的舌尖吐了出來,在我的唇間蠕動著,探索著。我吮吸著她的舌尖,覺得一陣酥麻,頭腦瞬間空白,隻有強烈的快感刺激著大腦。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我的身體隨波逐流地漂浮著,像是從海麵升上了天空。

我們親吻了好久才分開嘴唇,彼此都喘了一口長氣。我看著直子,直子看著我,像是在回味剛才的親吻。我把直子的一隻乳房從裙子的前胸開口處掏了出來,端詳著她的乳房的形狀。她的緊繃著的乳房在月光下閃著白光,像是光滑的山丘,摸上去滾燙滾燙的。我看到她的乳房上側刻著一個刺青,是一個淺藍色的梔子花和一個名字的縮寫。我想那一定是她以前的男朋友的名字縮寫。我低下頭親吻著直子的乳房,含住了她的褐色的乳頭,像個嬰兒一樣貪婪地吮吸了起來,手推擠著揉捏著她的乳房,像是一個吃奶的貓在擠著和吮吸奶水。直子的手依舊搭在我的脖子上,把頭向後仰,身子僵硬著,腿繃緊又分開,像是無法忍受對乳頭的刺激似的。我看到一朵花在開放,花瓣向四麵張開,我甚至聞到花開的味道,那種神秘的液體的味道。

鬆開吧,直子睜開眼看著我說,再這樣下去我快受不了了。

我抬起頭來,看見月光下她的原本清澈的眼睛變得迷離,像是一波泛起漣漪的蕩漾的湖水。直子的手鬆開我的脖子,把乳罩和裙子拉上來蓋住乳房,然後把手從我的皮帶裏麵伸進去,伸到內褲裏麵,攥住了裏麵的硬起來的東西。

很硬嘛,直子微笑著說。我要看看。

我把皮帶和拉鏈解開,裏麵露出鼓鼓囊囊的白色內褲。直子伸手把裏麵的硬硬的東西從縫隙裏掏了出來,讓裏麵的勃起的東西完全伸展出來,在月光下指向天空。她好奇地看著捏著,發光的頭部上麵有一滴藍色的晶瑩的粘稠的液體緩慢地流了出來。直子用食指繞著圈兒把液體塗滿物體的頭部,塗得上麵藍晶晶的一層。我幾乎要暈眩過去,渾身像是微弱的電流在麻麻地通過一樣,腦子又像是短路一樣地一片空白。我的全身遏製不住地戰栗起來,隻希望直子的手不要停下來,覺得身體的一部分像是快吹到極限的氣球一樣在膨脹,隨時會爆炸開來,但卻無法動彈。薄雲遮住了紅著臉的月亮,星星在天上不斷地調皮地眨眼,海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波浪輕柔地親吻著沙灘,海麵上升起了一層薄薄的藍霧,岸邊的樹葉在低喃細語。溫熱的手掌像是捏著血壓計的橡皮球一樣地一鬆一緊地捏著硬起的部位,每捏一次血液都離開被捏的部位,然後更猛烈地流了回來。直子端詳了一會兒,又捏了一陣,親吻了它一下,然後把白色的內褲提上來蓋上。她把手指頭伸到鼻子前聞了一下。

好像沒什麽味道,直子說。

 

我係好皮帶,拉上褲鏈,重新跟直子在岩石上坐好。我拉過她的一隻手來,在手心裏握住,另外一隻手撫摸著她的手背和胳膊。直子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上,身子依偎在我的身上,頭發抵住我的下巴。

那個你離家出走在長途車上遇見的帥哥,就那樣下車了嗎?後來你又怎麽著了?我想起剛才她給我講的故事,就繼續問直子說。

他其實沒有下車,直子的手搭在我的腿上說。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帥哥從車後麵的洗手間裏出來了,我才鬆了一口氣。從此之後我不敢睡覺了,就盯著他,一刻不停地盯著他,生怕他突然消失。他真是一個很帥的帥哥,身材高大,頭發很漂亮,側臉看上去剛毅有力,我覺得他就好象是我命中的白馬王子。車到終點的時候,他下車了,我也跟著下車,好在沒人查票,不然要是讓我補票我都沒有錢。那個帥哥去了車站旁邊的一個有很多商店的市場裏,我在後麵不遠的地方跟著他,看見他進了一家咖啡店,買了一杯咖啡出來,然後上了電梯,我就差一步,沒能趕上電梯。我當時特別著急,怕找不到他了,就看著電梯的顯示燈,想判斷出他在哪層下。我看見電梯去了停車場,我就坐了第二輛電梯去停車場,在停車場裏到處找,但是沒有找到他。我想他已經開上車從停車場裏走了。

那你後來怎麽辦了呢?我問直子。

還能怎麽辦呢?直子說。當時覺得特別難受和失望,很恨自己沒能早些去跟帥哥講話。人有的時候就是命運,你遇到了一個讓你心動的人,但是沒能及時抓住機會,就失去了,不是嗎?

那你那時離家之後自己怎麽生活呢?你說過你身上沒有錢。

我在街上自己走,不知道該怎麽辦。直子拽起我的手指頭放在嘴裏咬了一下說。後來我走到一個有很多酒吧的街區,我想去喝一瓶酒,把自己灌醉,但是酒吧的保安不讓我進,因為我還沒到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齡。我就在酒吧門口央求保安讓我進去的時候,來了幾個大學生,他們認識看門的保安,也挺熱情的,就說我們是一夥兒的,讓保安把我放了進去。我跟他們在一起喝酒跳舞,玩得很開心,他們問我是從哪裏來,我就把離家出走的故事講給他們聽,告訴他們說沒有地方住。他們說他們幾個人住在一個房子裏,讓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去住,客廳裏有沙發可以多睡一個人。我就跟他們走了,在他們住的屋子裏的客廳裏擠了幾天。每天跟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玩得挺開心的,直到警察找到了我,說我爸媽在我失蹤後急死了,報警了。警察詢問長途汽車站,有個司機回憶說我可能在這個城市下車了,警察不知怎麽就找到了我,然後把我用警車送回了家,倒省了我長途車錢了。

那是夠瘋狂的,我親吻了一下直子的鼻子和眼睛說。現在你還會做這樣的事兒嗎?

當然不會了,我不想再讓家裏著急了。直子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說。我們回去吧,好嗎?

我們站起來,直子穿上鞋,跟我拉著手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她緊緊地攬住我的胳膊,把乳房貼在我的胳膊上。我能覺得直子的身子火熱。我還沉浸在剛才的奇妙的快感裏麵,頭依然在暈眩著,手心在出汗,汗津津的手掌緊貼在她的手掌上。我覺得跟直子好像不是認識了幾個星期,而是認識了幾年。想起跟直子認識以來的這幾個星期發生的所有的事,從在酒吧門口排隊遇見直子,到在畫廊遇到她,在酒吧裏麵跟她一起跳舞,冒著大雨跟她在街上瘋跑,把她帶回我的住處,一起喝啤酒和吸大麻,還有晚上跟她去教授家參加派對,以及最近幾個周末我們一起的約會,所有的這一切在一刹那閃過我的大腦。在進門之前我扳過直子的身子來,讓她的乳房貼在我的胸膛上,又一次抱著她吻了她。這一次的吻讓我透不過氣來,幾乎讓我窒息。直子摟著我的脖子,嘴唇緊緊地蓋住我的嘴唇,舌頭和我的舌頭相纏在一起,充滿激情和熱度,讓我無法喘氣和呼吸。

我們的嘴唇終於分開了,雖然手還牽在一起。在門口的石階前,直子的眼睛閃亮著看著我,瞳孔裏閃著月亮的皎潔的藍光。空氣中好像隻留下了呼吸聲和心跳聲。我伸手去摟住直子,她把頭趴在我的肩膀上,發燙的臉靠著我的脖子。月光如水一樣順著直子的柔軟光潔的頭發向下滑落,光線在頭發絲上移動著,像是水珠在滾動。我低頭吻著直子的頭發,腿伸進了她的兩腿之間,隔著裙子頂住了她的下身,在她的腿之間摩擦著。我記得有個日本的作家曾經說過,兩個相愛的人處在一起親密的時候,愛的感覺很遙遠,最能感覺到的就是性。隻有在性的高潮退去之後,愛才會浮現出來,像是潮水退去後海灘上留下的貝殼。我跟直子緊緊地擁抱著,像是在一個無人的真空裏,周圍的一切都退到了遙遠的宇宙中。摟著直子的溫暖的身體讓我感覺很充實和踏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煩惱都不存在了一樣,所有的孤寂都飛離了我的靈魂和軀幹,讓我渾身充滿了喜悅和快樂。我摟緊直子,讓她的身子跟我緊緊地貼著,她的膨脹的乳房緊貼在我的胸部,似乎跟我合為一體一樣。我們這樣擁抱了一會兒之後,直子抬起頭,用力掙脫了我的臂膀,抬起胳膊來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撫平了衣裙。回屋裏去吧,直子小聲說。不然家裏人以為我們失蹤了呢。

直子踮起腳來輕輕吻了我的臉頰一下,伸手擰開了木門上銀色的門把手。我們回到屋裏的時候,看到大家還在繼續圍著餐桌聊天。我和直子一起在餐桌旁坐下來,餐桌上的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和直子,但是誰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問什麽。直子用很正常的語調說話,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喝著麵前已經變涼了的咖啡,心裏還在想著剛才在海邊沙灘上的一幕,想著直子的從裙子前麵的開口處敞露的乳峰,用手揉捏乳房所感受到的彈性和柔軟的感覺,把乳頭含在嘴裏的時舌頭感受到的細小的硬物的壓迫感,吮吸時像是要把乳房裏的東西吸出來一樣的一陣陣快感。直子的乳頭沒有味道,也吸不出來什麽,但是含在嘴裏卻依然能帶來一種快感。想到此我覺得身上的一個部位充滿了血,膨脹變硬起來。我扭頭看直子,她在專注地跟家裏人聊著天,似乎剛才的一幕沒有發生過一樣。我把腿在桌子底下靠近了她的腿,跟她的腿緊挨著,與她的任何部分的身體接觸都能帶來一種親密感。直子感覺到了我,手在桌子底下摸索著捏了我的腿一下。我趁機在桌子底下攥住了她的手,直子幾次想把手掙脫卻被我攥住不放。直子的臉有些漲紅,說話的語調也有些不自然了起來。她的腳踢了我的腳一下,似乎是在警告我在這種場合不要放肆。畢竟這是葬禮之前和長輩在一起的晚宴,我想直子可能是覺得我們應該保持一種肅穆的態度,於是我鬆開了她的手。直子的腳在桌子底下報複似地狠狠地碾了一下我的腳,腿卻依然依偎著我的腿,像是被膠水粘到了一起一樣。

直子父親開始討論明天的葬禮,什麽時候到,誰在門口迎賓,邀請了什麽人,裏麵誰負責主持,誰應該做什麽,等等等等。我聽見沒有我什麽事兒,隻要跟著去就行了,不禁鬆了一口氣。我在等待著晚宴早些結束,可以晚上跟她睡在一個屋子裏,繼續剛才在海灘上沒有完成的事情。我知道在葬禮的時候這樣似乎不妥,但是我心裏很想要直子,想跟直子盡情地做愛然後摟抱著入眠。經過剛才海灘上的那一幕,我對她的身體生出一股不可遏製的渴望來,像是被點著的火焰隨時會劇烈燃燒起來。我不得不扭頭看著窗外,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藍色的月亮掛在了窗外,在窗玻璃的折射中,窗外似乎不隻有一個月亮,而是有兩三個月亮同時掛在天上的不同的角落。桌子上的談話像是催眠曲,沒有多久我覺得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不是在海灘上興奮的空白,而是沉沉欲睡的疲累的空白。我想到外麵再去吸一根煙提提神,但是覺得再一次出去很不禮貌,所以就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在餐桌上任何人講話的時候,我盡量點著頭表示讚同,其實他們講的我什麽也沒聽進去。他們一定是講起了直子母親生前的一些感人的事,因為我看見直子的眼睛濕潤了,像是要哭出來。我伸手去桌子中間拿了一張紙巾遞給她,卻把麵前的咖啡杯碰撒了。咖啡的黑褐色的液體從桌子上留下來,滴到了地板上。我手忙腳亂地道歉著用紙來擦撒在桌子上的咖啡液體,直子站起來,到洗手間拿了一把墩布來,把餐桌下的木質地板上的黑色的咖啡滴擦幹淨。她把墩布放回洗手間,順道兒去廚房給我端來了一塊巧克力慕斯來作為甜點,放在我的麵前。我點頭謝了直子,但是沒有胃口吃甜點。

我的眼皮在打架,頭和身子有些搖晃。我盡量掙大眼睛,有時用手掐一下腿來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什麽都不管用。困意像鉛一樣沉重,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墜著我的頭往桌子上倒。我把一隻手支撐在臉上,這樣好讓自己坐得穩當一些。周圍的談話聲變成了嗡嗡的小聲,我盯著眼前的碟子裏的慕斯,看見三角形的慕斯在自己往盤子外麵蠕動,像是地心引力變了方向一樣。我覺得很奇怪,抬頭看房頂,房子在往下滴水,先是一滴一滴的水珠,隨後變成了淋浴的水龍頭一樣像下噴瀉。我的腳下不多久就被水浸泡,天花板上流下來的水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地板。一股高壓水龍頭一樣的水柱衝到了我的頭上,把我的頭往桌子上按去。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臉向著麵前的碟子裏的慕斯砸去,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叫聲,頭一下碰到了餐桌上。

你沒事兒吧?我聽見直子在我旁邊叫我,同時感到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起頭,看見一桌子的人都在看著我的窘相,他們的麵容模糊,像是一群聚集在桌子邊的幽靈,隻有直子一個人像是黑色的天使。

讓他早些休息去吧,她父親看著直子說。在樓上已經給他準備了一間客房,你還是住在你原來的房間。

我能不能跟他住在一間?直子問她父親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哦,我們都是住在一起的。

我們家的的傳統,結婚以前隻能一人住在一間房裏,她姑姑代替直子爸爸不容反駁地回答說。我帶他上樓去看看客房去。

我看了看直子,直子沒有再爭辯什麽,於是我推開椅子,跟著她姑姑搖搖晃晃走上樓梯。直子離開了餐桌,跟在我的後麵,像是怕我摔下去。樓梯很陡,我扶著樓梯的把手,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她姑姑帶著我走進了二樓上最前麵的一間客房。客房不大,裏麵有一個立式書櫃,幾個存放衣服的櫃子,還有一個小書桌和一把椅子。房間收拾得很整潔,書櫃上的一些書和書桌上的一些CD也都碼放得很整齊。裏麵有一張小的單人床,上麵鋪著幹淨的藍色被單,床頭放著兩個摞在一起的藍色的枕頭。

新換的床單和枕套,她姑姑撫摸著床上的床單說。還有一套新的被單,晚上要是覺得涼可以蓋。

趕緊休息吧,直子看著我的眼睛說。看你困得都睜不開眼了。

我坐到床上,床像是一塊磁鐵一樣,帶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讓我的身子歪倒在枕頭上。房間裏的燈光晃得我眼睛睜不開,床上的被單散發著剛洗過的清香,白色的枕頭鬆鬆軟軟的很舒服。我看見直子姑姑跟直子說了幾句話,就轉身離開了。直子關上門,坐到我身邊俯身看著我,把手伸進我的頭發裏,撫摸著我的前額。我看到了她的裙子前胸敞口處露出的乳峰的一部分和一條窄窄的乳溝,想伸手去摸一下,想把她的身子摟過來親她臉頰一下,但是我的胳膊沉重得抬不起來。我跟自己說我閉眼一小會兒,我隻閉眼一小會兒。直子的麵容在我的麵前模糊了起來,我閉上眼,像是秤砣沿著岩石墜落一樣,立刻墜入了夢鄉。在睡著之前我聞見直子肌膚的香味兒,然後臉頰上感受到了一陣濕熱的溫暖的氣息,那是直子的嘴唇在親吻我,但是我實在太困了。

晚安。我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對我說。隨後是燈被關了的黑暗和房門關上的聲音。現在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就像是進入了真空一樣的安靜。我又一個人走回了沙灘上,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看著明亮的月亮。藍色的月光傾瀉下來,把岩石和沙灘染成藍色。海上一片迷蒙,燈塔像是一隻蘸滿了紅色的顏料的畫筆,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刷來刷去。腳下的沙灘上,海濤在隨著風聲一陣一陣的嘩嘩的湧動。一顆火紅的樹立在月光下,紅色的樹葉上漂浮著奇怪的藍光。一群藍鳥像是被什麽驚動了一樣,從樹上棲息的地方成群結隊的飛下來,繞樹一周後飛向了海麵,消失在海麵上漂浮的藍色霧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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