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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藍色的浮冰 第二章(11)

(2013-11-16 20:17:40) 下一個

十一

直子跟我開始了有規律的約會。每個星期的周末,我們都聚在一起。第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們去了一家法國餐館,那裏有一道菜是放在一塊礁石上,菜是一種叫不上名字的綠色植物,味道不怎麽樣,但是樣子很好看,像是海帶一樣,澆在菜上的汁帶著柔軟的白色的膨脹物,像是退潮後礁石上留下的殘餘的泡沫。我們在點著蠟燭的餐桌上,隔著礁石和海水的泡沫親吻。第二個周末我們在街邊的一家pizza店吃了一頓pizza做晚餐,然後去了附近的Bytown電影院,那裏正在演一部老片子《廊橋遺夢》。我們看得是晚上10點的夜場,雖然很晚了,但是因為周末的緣故,裏麵幾乎座無虛席。我們在後麵找不到座位,隻好坐在最前麵的一排,一邊吃爆米花一邊看電影。那是一部催人淚下的電影,演得是一對中年男女的愛情,直子看得淚眼汪汪的,一大包爆米花吃得幹幹淨淨的。中間我試圖把手伸進她的裙子裏麵兩次,都被她的手擋了出來。

第三個周末我們去國家藝術館看了一個中國藝術展覽,中間我們坐在藝術館中央的空地上喝咖啡,直子問了很多中國藝術的問題,她問我中國最偉大的藝術家是誰,我說是齊白石。我告訴她說,齊白石在中國的畫家裏麵的地位,就像西方的畢加索一樣。直子問我齊白石畫什麽,我說他最擅長的是畫蝦米。畫蝦米也可以畫出大師來嗎?直子好奇的問我說。我說不光畫蝦米可以畫出大師來,中國還有兩個繪畫大師,一個專攻畫驢,一個專攻畫馬。直子哈哈大笑,跟我說本來她不喜歡畢加索,現在看來畢加索還算是有創意和想象力的。

 

直子坐在我的對麵看著我,她的栗色頭發攏在腦後,像是一片瀑布垂在肩膀上。她的眉毛清秀,眼睛大而長,鼻子精致小巧,嘴唇鮮紅,下巴消瘦。她的脖子細長,皮膚柔和,一部分隱藏在下巴帶來的陰影之中,脖子的底部是兩根凸出來的細小的肩胛骨,與脖子形成了兩個倒扣的乳罩一樣的窪地。她的肩膀略微傾斜,左肩高於右肩,因為她的左手的手掌正托著下巴,肘部放在桌子上,細長的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呈弧線型貼在左頰上。她的手很細嫩很白,在紅色的指甲油和略帶紅暈的臉頰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像貧血一樣的過於蒼白。她的右手的肘部也是放在桌子上,小臂平伸,手掌搭在白色的桌子的邊緣。她的肩膀像是藝術雕塑一樣的精巧,胳膊渾圓,兩臂和肩膀組成的倒三角形的區域裏是她的凸起的胸部,一絲乳溝若隱若現地散發著誘人的魅力。她看著我的時候,黑色的眼瞳裏散發出一種光澤,一種迷戀的光澤,那種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眼睛裏會散發出的柔和的光澤。我眼睛看著直子,腦子卻分神,想起了我的畫。我不明白為何會對畫畫如此著迷,一旦拿起畫筆,就完全進入了畫中的世界,好像生活在畫裏麵了一樣。我在畫裏麵隨心所欲地添加著自己喜歡添加的東西,人物,風景,凡是我想加進去的東西,我都毫不猶豫地加進去。我把月亮畫成藍色的,有時畫成有兩三個月亮同時懸掛在天鵝絨一般的天幕上。畫筆像是一隻帶著魔力的筆,把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突然意識到,我愛直子,不如愛我的畫,因為在畫畫的時候我會完全忘記直子,而跟直子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想起我的畫。看著直子的眼睛,我有一種預感,有一天我跟直子會分開,會越來越遠。這種預感讓我悲哀和不安,於是我決心不管怎樣都對她好。我捧過直子的臉頰,開始隔著白色的小桌子吻她的嘴唇。直子托著下巴的左手放下,身子和胸部前傾,和我的嘴唇粘合在一起。藝術館的天花板上,一縷陽光穿透玻璃,直射在我們身上,把我們籠罩在一片神聖的光暈裏。館裏的遊人不斷地從我身邊走過,對他們來說,我們隻是一對熱戀中的智商下降的情侶,而我的眼裏隻有直子,她的眼裏也隻有我。

從藝術館出來,街上車水馬龍,人潮湧動,我們站在藝術館門前的一個碩大的五個人多高的黑色的大蜘蛛雕塑前,仰頭看著蜘蛛的黑色的頭。蜘蛛的龐大的身軀和八條直立在地上的腿,看起來像是支起來的一個大帳篷的架子。蜘蛛的頭宛如一個黑色的鐵絲網做的燈罩,尖尖的插在地上的腿的底部像是枯幹的樹枝,頂部像是骷髏的骨頭。一些遊人在圍著蜘蛛照相和沉思,像是在琢磨這個大蜘蛛象征著什麽。直子問我在想什麽。她總是愛問我在想什麽,好像我的腦子裏會想起與別人不同的東西似的。我說想起了《過於喧囂的孤獨》。鬧市中的一個孤獨的大蜘蛛,它看不到自己的同類,也沒有人能夠懂它。它不再是蜘蛛,因為它比別的蜘蛛龐大,但它也不是人類,雖然它站在人類行走的街頭,比人類還高。它是一個異類,隻能站在路口,漠然地看著身邊流過的車流和陌生的人流,沉默在自己的思維之中。我站在巨大的黑蜘蛛前,給直子念了桑德堡的詩《我們的地獄》:

“若你為我開啟你的地獄

而我為你開啟我的地獄

它們將是兩個獨特的地獄,

我們每人都展示我們的

人間地獄.

你的是一個地獄,我的是另一個地獄”

直子搖著頭,眼神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你能不能挑一首更美麗的詩念給我聽?現在我覺得掉到你的地獄裏了。

 

我坐在直子寓所的沙發上,把褐色的小圓柱體一樣的一截大麻膏塞入一個十厘米長直徑將近一厘米的一個透明的玻璃管子裏的一頭,把另一頭遞給坐在我旁邊的直子。玻璃管壁有一毫米厚,看著很結實,像是特殊玻璃做成的,摔在地上也不會壞一樣。管壁的兩頭有些發黃,在靠近端口的地方有一圈深褐色的痕跡,那是大麻燃燒時留下的煙熏的痕跡,像是我小時看到的我爸抽煙的煙嘴上的黃色痕跡。它是我從賣給我大麻的人手裏花了五元錢買的,管子的直徑是按照大麻膏設計的,恰好把圓柱狀的大麻膏塞進去而不會掉出來。這個玻璃管是舊的,是那個賣給我大麻的人自己用的。我過去曾經試著用紙把大麻卷成煙卷來襲,每次都吸不好,因為大麻的燃燒不像煙絲,點著後直接嘬就行,而是需要不斷的用打火機去點,每次卷成紙煙形狀的大麻不是裏麵的大麻掉在地上,就是煙霧都順著空氣跑了,真正吸進肚子裏的沒多少。我看見那個賣大麻的人用玻璃管吸,覺得他的這個玻璃管效率很高,因為大麻的煙隻能順著玻璃管飄動,無法散發到空氣裏。看見這個管子,我就想起有一次在車站等車,看到車站旁邊的草地裏扔著一個這樣的管子,當時還很奇怪這是幹什麽用的。我問那個賣大麻的這個管子多少錢可以買一個,他說可以五塊錢賣給我。我買了他的管子後,有些擔心他有艾滋病,怕管子上沾有艾滋病菌,回去後用消毒水仔仔細細地刷了玻璃管好幾遍,才敢放心的用。

直子很熟練地把玻璃管叼到嘴裏,手輕輕地扶著玻璃管靠近嘴邊的一頭,兩條長腿姿勢優雅地彎曲在沙發的一邊,就像是我在一個時裝雜誌上看到的廣告裏的一個長腿空姐。我從茶幾上拿過一個藍色的液體打火機來,按了幾下,打火機上的灰色的火石冒出火星,火星點著了汽油,橙紅色的火苗在打火機上搖曳,像是蠟燭的光,最上麵是橙色,中間是明黃色,下麵是紅色,最底下是暗紅色。沙發背後是一個小玻璃窗,沒有拉窗簾,黑色的玻璃窗上閃爍著打火機的火苗和她的側臉的輪廓,火苗把直子的頭發照得散發著橙黃色的光。我把打火機的火苗湊近了管子,點著了管子裏挨近端口的大麻膏。火苗在黑色的大麻膏上跳躍,大麻在火光裏燃燒起來,打火機上的橙紅的火苗變成了淺藍色,一股白色的濃霧一樣的煙在透明的玻璃管子裏開始出現,沿著玻璃管道移動,就像是一個抽血的針頭插進了胳膊,一刹那一滴血液開始流進玻璃管,隨著抽血的針管頂端向外拔,血液不斷地流進針管裏。直子纖細的手指夾著管子,紅色的嘴唇緊嘬了一口管子,大麻燃燒後產生的灰白色煙霧充滿了細長的玻璃管,白色的煙霧一團一團地緩慢地移動,從大麻膏的尾部沿著管道呈波浪型地飄進她的紅色嘴唇。她對著一頭嘬著,把管子裏的灰白色的煙霧全部吸進肺部裏。大麻膏燃燒過的部分變成了碳黑色,我繼續用打火機點著大麻膏,讓藍色的火苗持續舔著大麻。玻璃管的尾部被火燒得有些發燙,燃燒著的打火機也在手裏變得很熱。直子深吸幾口之後,她上了眼睛,微微點著頭,嘴角帶著笑意,像是沉迷在幻覺裏。她把頭仰起來,腦袋的後部依靠在沙發背上,像是讓大麻在肺裏充分循環,然後張開嘴對著我。我把嘴湊過去,灰白色的大麻霧從她的口腔裏直接飄進我的口腔裏。我屏住呼吸,讓大麻從口腔經過喉嚨進入肺部,然後把大麻從鼻腔裏噴出,覺得身上開始湧起一股微熱的浪潮。我用一根細長的黑色圓珠筆芯伸進玻璃管裏去,把燃燒了一半的大麻膏捅到另一端,讓沒燃燒過的褐色的另一端靠近玻璃管的一頭。玻璃管子散發著熱氣,有些燙手。我嘬住管子的一頭,一隻手捏住玻璃管子的中部,另一隻手用打火機繼續點燃另一端的大麻膏。直子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等著,手指輕輕撫摸著我的腿,等著我把從肺裏循環完了的煙吐給她。大麻燃燒的時候有一絲細微的響聲,特有的香味在屋子裏像是音樂一樣回蕩,彌漫著整個屋子。周圍的世界都退到了黑暗中,隻有打火機的藍色火苗舔著玻璃管,一股舒緩的音樂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們輪流著吸著,吸完了一個大麻膏,又把一個新的大麻膏塞進玻璃管子裏點著。我不斷的用打火機去燒大麻,打火機變得滾燙,中間不小心讓已經燒得很燙的玻璃管的端口燙了一下,手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要燙起一個小泡。我想起聖誕節的時候我在廚房裏烤火雞,烤好的火雞放在廚房的靠近水池的台麵上,從旁邊拿刀的時候,不下心把卷起了袖子的胳膊蹭到了火雞烤盤上,一下胳膊就被燙起了一道深褐色的印子。那條燙痕越來越嚴重,不久就起了大泡,我不得不開車去了醫院的急診室去看醫生。那天在急診室裏我枯坐了好幾個小時才輪到我進去見醫生,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值班醫生花了五分鍾診視了一下我胳膊上的燙傷,給我開了一瓶治療燙傷的藥膏就把我打發走了。

我放下滾燙的打火機,看著直子把玻璃管裏的最後的灰白色煙霧全部吸入胸腔裏,纖細的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把玻璃管小心地放在茶幾上。玻璃管裏的大麻膏已經熄滅了,變成了一塊黑色固體焦炭。直子把頭仰靠在沙發背上,眼睛空洞地看著屋頂,像是在發愣。屋子裏的空氣裏彌漫著大麻的特有的氣味,我把一瓶冰涼的啤酒塞到直子的手中,自己也拿著一瓶喝著。啤酒有一股苦味,而且越喝越覺得苦。我想笑,但是覺得皮膚有些麻木,好像笑不出來。我手裏拿著啤酒瓶子,覺得手勁兒大得可以把啤酒瓶子捏碎。世界在暈眩,隻有我自己的頭腦是清醒的。我點上一隻煙,抽了一口後把煙遞給直子,直子接過煙卷,看著我的表情有些迷茫。她的臉龐在我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

我覺得身子熱得像是發了高燒,頭腦暈眩,身體開始升騰起來,像是在北極上空飛越一望無際的冰川。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一塊藍色的浮冰,透明的呈不規則形狀的冰塊漂浮在藍色的洋麵上,四周聳立著巨大的白色的冰山。屋頂的燈光像是桔黃色的星星,在藍色的天花板上閃著神秘莫測的光。我感覺透不過氣來,無數的金星在眼前旋轉,猶如四周下起了黃色的流星雨。流星雨墜落在藍色的浮冰上,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炫目的光彩。

屋裏的空氣在我眼前變成了藍色,我想把空氣攥成一個雪球從窗戶裏扔出去,但是發現無法抓住空氣。我傻笑了起來,看見直子也在對著我傻笑。我想做些什麽,但是不知道該幹什麽,於是我伸出手去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和耳朵。屋子裏一片安靜,靜得能聽見秒針一下一下的走動,聽得見室內的空調發出細微的聲音,一陣陣冷氣從空調口散發出來。我的頭開始暈眩。喧囂的世界在拉緊的窗簾後變得寂靜無聲,小得能容納進一個房屋。

直子把煙蒂在堆滿煙頭的煙灰缸裏掐滅,扭過身來看著我,把我的手隔著衣服放在她的乳房上。她的柔軟的乳房像兩團燃燒的火焰,把我身體內的欲望點燃。我看著直子,把手從她的胸口上敞開的裙子邊上伸進去,揉捏著她的乳房。在沙發上親熱了一會兒之後,我伸手到她的背後,把她抱起來,覺得她的身體很輕,好像我可以這樣抱著她走上十裏路也毫無問題一樣。我想可能是大麻造成的幻覺,好像力氣大得可以把一個坦克給舉起來一樣。她有些害怕地摟著我的脖子,像是怕掉下來。我把她抱到床上,不小心碰了床邊的床頭櫃一下。床頭櫃上放著一個台燈和亂七八糟的亂攤著幾本書,一個小鬧鍾晃了一下,歪倒在一本書上,上麵的秒針依舊滴滴答答地走著。

牆上的一個電子時鍾在無聲地顯示著聲音,藍色的液晶在牆上不斷地閃動,像是一隻睜大的眼睛在眨眼。我把直子平放在床上,在俯視她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睛瞥了一眼沒拉窗簾的窗戶。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身來走到窗戶前去關窗簾。在扭動白色的百葉窗的把手的時候,我從百葉窗的縫隙裏,看見樓下有一個人在月夜裏打著一把黑傘走過,黑傘很大,就像福爾摩斯打的那種英國老式的長柄帶尖的傘。我一直沒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在月夜打傘,就像我不知道藝術館前的大蜘蛛為何低下頭一樣,但是此刻我不想浪費時間琢磨這些問題。我把百葉窗關好,順手把屋子的頂燈給關上,隻留著小台燈,回到床上開始親吻和撫摸直子。直子把我的褲鏈拉開,手伸了進去,在內褲裏麵攥住了硬起來的家夥。我把自己的衣服脫掉,然後開始脫掉直子的裙子,解開裏麵的帶著透明的帶子的乳罩。直子睜著眼睛躺著,眼裏帶著迷惘的神情,看著我把她的黑色的絲襪和肉色的內褲從汗津津的腿上脫下來,扔到地上。我坐在床邊上俯身看著她,撫摸著她的光滑的腿,把身子壓到了她柔軟的身上。她用胳膊圈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近她的胸脯,閉上長睫毛,跟我在昏暗的燈光裏親吻起來。

 

我要去衝個澡去。直子擺脫我的胳膊,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說一邊眼睛在地板上搜尋著什麽。

找什麽呢?

內褲,不知道扔哪裏去了。

地上呢,在你的襪子旁邊,我伸手指給直子看。

直子跳下床,在地上撿起了躺在揉成一團的黑色絲襪旁邊的三角褲,光著身子,手裏抱著一件內衣進浴室去洗澡了。我靠著床頭,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來回搜尋著各個頻道,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節目。一個頻道正在演一個宇宙大爆炸的紀錄片,頭發花白的霍金坐在一個輪椅上,正在興致盎然的講他那套枯燥的理論,我一點兒都沒聽進去。我換到另外一個台上,看到上麵幾個人正在辯論一個什麽話題,好象關於一個競選人的什麽醜聞,這讓我想起了馬克吐溫的《競選州長》,想起了那個“從前是個正派人,可是現在成了偽證犯、小偷、盜屍犯、酒瘋子、舞弊分子和訛詐專家的”可憐的州長競選人。我覺的他們的辯論話題很無聊,說實在的誰當選也都是換湯不換藥,按照以前我腦子裏被灌輸的那套說法,都是資產階級搞的那套蒙騙人民的把戲,那些候選人都是各大財團的代言人。可是轉了幾個台也沒看見有什麽有意思的節目,就隻好停留在這個台,一邊一耳朵進一耳朵出的聽他們怎麽沒素質的互相詆毀。看了一會兒莫名其妙的辯論和一部爛得不能再爛的電影片段之後,我看到一個台在放《老友記》,就轉到這個台上。電視裏,莫妮卡和瑞秋正在打賭說她們比錢德和喬伊更了解他們。那個愛談論恐龍的羅斯手裏拿著一張紙片,正在出一個搶答問題:錢德第一次摸女生胸部是幾歲?瑞秋說十四歲。然後羅斯說,錯了,是十九歲。

浴室的門開了,直子走出浴室,用手輕輕拍打著剛洗過的臉頰,鑽到床上的被單裏來。她一定在浴室裏待了有四十多分鍾。我一直不明白,女人為什麽需要在浴室裏待很長時間。直子的臉沒有上妝,剛洗完澡的皮膚顯得富有光澤和膩滑,栗色的長發依然濕潤地垂在肩膀上,一縷頭發遮住了小巧的耳朵,渾身散發著熱水的蒸氣和香波的香氣。《老友記》啊,我最愛看了,裏麵很多台詞都能背下來,直子的眼睛盯著電視說。電視上莫妮卡在埋怨瑞秋沒有答對錢德每周收到的電視節目預告上寫的收件人名字。都是你的錯,莫妮卡瞪著瑞秋說,我們每周都把錢德電視預告給偷來,你居然都不知道上麵寫的名字是誰。哈,原來是你們幹的好事兒,錢德恍然大悟的說,我早就猜是你們把我的電視節目預告給偷走了。直子剛沐浴過的皮膚顯得異常溫暖,散發著沐浴液的香氣。我把胳膊伸到直子的脖子後麵,摟著她。直子像是一隻疲倦了的小貓,溫柔地躺在我的懷裏,臉貼著我的胸膛。被單遮蓋在直子的身上,遮住了她的身體,她的光滑的肩膀和脖頸露在被單外麵。直子的頭靠在我的胸膛上,手撫摸著我的胳膊,眼睛看著電視,跟著電視傻笑著。我們依偎在一起,身體在被單底下纏繞著,隨意地親吻著。

一陣微弱的音樂振鈴聲響起,我正在想是哪裏的音樂聲,直子掀開被單跳下床,從手包裏掏出手機。我把電視的音量關小,邁下床走進浴室裏,關上門拉上防水簾。我在蓮蓬頭噴射出來的熱水中衝了十幾分鍾的澡,把身上的體液和汗水洗幹淨。蓮蓬頭的溫熱的水流從頭上澆下來,像是雨水一樣。我喜歡這種水流從頭頂垂落到頭發上和肌膚上的感覺。閉著眼,想象著在雨中站立,水流順著身體流到腳底,打著小漩渦消失在淋浴室的底部,這個時候我可以讓思維隨著雨水流動。衝完澡之後,我走出淋浴的毛玻璃門,從浴室裏掛著的幾條毛巾裏挑了一條寬大的毛巾,把身上的水珠擦幹,披著浴巾走到洗手池旁,往綠色的牙刷上擠了一些牙膏,開始刷牙。牙膏的白色的沫子停留在嘴角邊,薄荷的清涼味道彌漫在口腔裏,我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麵孔,覺得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畫畫,麵容有些蒼白和憔悴。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看見直子蹲在地板上,雙手抱肩,頭埋在肘彎裏,身體發出微微的顫抖。室內的大燈關了,隻有台燈還在開著,光線透過藍色的台燈罩彌漫到室內的各個角落,給屋子裏籠罩了一層藍色的幽光。我蹲到直子身邊,撫摸著她的剛洗完的白嫩的肌膚,摟住她的肩膀,問她怎麽了。直子把頭靠在我的身上,身子抽慉著,像是陷入一種極度的悲傷之中。到底怎麽了?我撫摸著直子的背部問她。我媽去世了,直子抽噎著說。我坐到直子身邊的木地板上,讓直子的頭靠著我。她的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燈光下,直子的眼圈發紅,楞楞地看著屋子,眼淚從臉頰上沉默地流了下來。一分鍾又一分鍾,直子的眼睛像是陷入了空虛的時空之中,凝聚著一股哀傷的陰影,身子無力地靠著我。過了幾分鍾,直子抬起頭看著我,眼裏透出的悲傷一直滲透到我心裏。她身體不好,這兩年一直都在住院,我複活節的時候還去看了她,那時她看著還可以,沒想到才幾個月她就不行了,直子擦了一把眼淚說。對不起,我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嗎?

明早我得坐灰狗回去參加葬禮,直子把頭貼在我的胳膊上說。我們家在海邊的一個小鎮上,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車,你送我去車站吧。

 

直子枕在我的胳膊上睡著了。我看著天花板,有些睡不著覺。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光印。窗外偶爾有車輛行駛過的聲音傳來,和樹葉在夜風中晃動的輕微的聲音。四周一片黑暗,屋內的沙發,電視,家具都陷入黑暗之中,隻有黑色的輪廓線顯示出來。直子的美麗的臉在黑暗裏顯得很模糊,身體在被單下麵蜷縮著。她的勻稱的呼吸不斷傳來,手放在我的胸膛上,有時夢中有一點兒痙攣,像是一個孩子一樣。我想吻直子一下,想摸摸她的乳房,但是怕驚醒她,於是我一動不動地輕輕抱著她,讓她在我的懷裏安安靜靜地睡覺。中間我有些想抽一根煙,也想去廁所一趟,但是我不想驚動直子。我對直子的乳房很著迷,半夜裏醒來的時候也會摸摸她的乳房。我喜歡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直子在我身邊躺著,喜歡伸手就能觸摸到她,喜歡吻她的身體,喜歡把胳膊伸到她的脖子底下讓她枕著,喜歡她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上,手貼著我的心口躺著,喜歡她的腿和我的腿交織在一起,喜歡她吻我的胳膊和手背,喜歡摟著她喃喃低語,喜歡聽她講一些發生的事。直子在半夜醒來,看了我一眼,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繼續閉上了眼。她的臉衝著我側躺著,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手搭在我的腹部,一隻腿壓著我的腿。隻過了一分鍾,直子就又睡著了。她靠著我肩膀的頭變得沉了起來,呼吸也變得平緩了起來。

我想起上個周末在我的寓所,直子像一隻溫順的小貓一樣躺在我的小單人床上,依偎在我的懷裏睡著了。我像是今天一樣睡不著覺,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聞見房頂上的椽子上散發出來一種特殊的黴味。一開始我以為是體液的味道,我把手上沾的體液放到鼻子底下,仔細地區分著,最後發現那些味道跟體液無關,是從房頂上向下成環狀散發出來的。那些黴味跟屋內的其它空氣混在一起,就像是綠豆放在白米裏一樣的可以分辨得清。我能想象屋頂上麵撐著幾根又黑又粗的被蟲子蛀過的圓木,上麵留著一圈圈年輪,邊緣上長出一叢叢褐色的木耳,白色的蘑菇和綠色的滑膩膩的青苔,就像林間小徑上倒在地上的一顆顆被砍倒的樹幹。想到這裏的時候,我有些恐懼,怕直子在睡夢裏被房頂上掉下來的椽子砸死。第二天早上直子走了之後,我下樓把這種恐懼告訴了房東,她大笑,拿著一把手電,帶著我從二樓儲藏室房頂上一個一尺見方的小通風口裏爬上了黑漆漆的房頂。完全出乎房東的意料的是,天花板上躺著一隻屍體已經腐爛的銀灰色的小鬆鼠,那個可憐的鬆鼠一定餓死了有一萬年了,屍體已經像是木乃伊一樣地風幹,但是依然在固執地散發出一種黴味兒。鬆軟蓬鬆的銀灰色毛散落在骨頭四周,像是一個絨毛做的鳥巢。房東最初的反應是看見了一隻死耗子。像是每一個正常的女人一樣,她一見耗子就驚恐萬分地發出二百五十分貝的尖銳的噪音,一把抓住我,本能地向後倒退,差點兒拽著我一起從窄小的通風口掉下去。她的噪音像微波一樣發射出去,與鬆鼠的銀灰色的毛在房頂產生共振,那些細小的毛在空中飛起來,像是寒冷的冬夜裏路燈下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我們倉皇地從通風口逃下到儲藏室,房東在下梯子的時候,一步邁下了兩階,電筒從手中垂落,翻滾著掉在了地板上,上麵的玻璃罩被摔得粉碎。回到廚房裏房東還有些驚魂未定,從地下室的酒架上拿出一瓶深紅色的葡萄酒來壓驚。端起酒杯喝著裏麵的血一樣紅的酒時,我感覺像是吸血鬼飲著粘稠的液體一樣,覺得喉頭發癢,猶如有一根鬆鼠毛還粘在喉嚨裏。我用拇指和食指伸進嘴裏把它捏出來,發現是一根長長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纖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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