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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紙鳥 第三章 (7, 8)

(2012-08-12 04:10:13) 下一個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流過,夏天的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悶熱起來。

哲學博士到韓國去了。他在漢城找到了一份教英文的暑期工作,合同是兩個月的合同。他很高興,跟我說很早就想去亞洲看一看,這次借工作之便,可以在韓國呆兩個月,還可以到周圍的日本和中國去看看。我跟他聊了一些到中國旅遊的注意事項和哪裏最好玩,他很認真地拿個本子記下來,說教完課後可能會到北京上海和香港去看看,然後再去日本的東京去看看。

我依舊跟綠子在Subway打工,多數時間是早班,也有時上晚班。沒有打過工的人,很難體會到打工的幸苦。其實一天兩天打工沒有什麽,但是要是一周都打工,是很辛苦很累的。這就好像出去旅遊,走一天路沒什麽,但是要是連著一周每天都走七八個小時的路,到最後的時候會覺得非常疲乏,隻盼著到了旅店好好休息。我跟著綠子在Subway快餐店打工,每天站八個小時,站到最後的時候經常是身體酸痛,到周末的時候恨不能躺在床上不起來。

早班是個很幸苦的班,不僅因為早上要很早起來,而且因為班上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早上要把一天的蔬菜都洗和切出來,要烤麵包,要做各種各樣的準備工作,同時還要接待早上吃早點的顧客,還有每天早上那些蔬菜公司把新鮮蔬菜送過來,我們要收貨和清點貨物。等著一切都結束了,中午的繁忙時間就到了。我們的Subway地處在一個繁華市口,中午的時候人能從櫃台直排到門口去,為了不讓顧客久等,每個人都是玩兒命的幹,一分鍾的空閑都沒有。老板娘是個特別能幹的人,她一個人可以頂兩個人,一邊手裏給顧客做著三明治,一邊就已經開始問下一個顧客要什麽。我們在櫃台後麵一溜站開,老板娘站在第一個,負責問顧客要什麽三明治。她問清楚後就把麵包切開,放上顧客選擇的奶酪和肉,把麵包推到我麵前來。我負責給麵包裏放上顧客點的各種各樣的蔬菜和佐料,用紙包起來,遞給綠子。綠子負責收款,她的手動作很靈敏,找零錢找得飛快。這個流程裏麵,要是有一個人慢了,就會耽誤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是拚命幹,不想讓顧客堆積在自己的環節。即使是這樣,因為中午顧客多的緣故,隊伍也經常排到門口去。但是因為我們三個人幹活很默契,所以即使顧客排很長的隊也很快就會輪到,經常有顧客誇獎我們做得快,說是他們見過的做三明治最快的店。老板娘很開心,她最喜歡的就是客人多,我們做得快。中間有的時候我們接到電話訂單,往往是附近的某個單位來訂集體餐,一訂就是十幾二十多個三明治,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更忙了,恨不得生出四隻胳膊來。

中午的繁忙的客流過去之後,我把廚房裏的兩個水池子放滿水,把左手邊的池子放一些洗滌劑在裏麵,從餐廳裏把顧客用過的托盤收集起來,放到水池子裏泡一會兒,然後帶上保護手套刷托盤,把每一個刷好的托盤放進右邊的清水池子裏,綠子從清水池子裏把托盤撈出來擦幹,再放回到餐廳的一個架子上供顧客下次用。刷完托盤後我接著用洗滌液刷各種盛過食品的容器,綠子接著用清水涮容器,擦幹放回到該放的地方。然後她去擦桌子,我去倒垃圾。我把餐廳裏的垃圾箱打開,把裏麵盛滿了垃圾的黑口袋拽出來,換上新的黑口袋,把垃圾放進一個推車上,然後把廚房後麵堆積的各種各類的紙盒子用刀子割開,也放在推車上,一起推出去。我把黑色的大垃圾口袋扔到快餐店後麵的一個像個集裝箱一樣的大垃圾箱裏,把紙盒子放進一個環保的回收箱子裏。等我回到快餐店裏的時候,綠子已經把桌子都擦了一遍。然後我們開始掃地和拖地,把地上的食物渣滓清掃幹淨。等一切都清理幹淨後,就到了下班的時候了。我們去後麵的更衣室脫掉餐廳的製服,換上自己的衣服,跟老板娘和下一班的人再見,推開玻璃門,一起走出店門。我們坐到車裏的時候,已經全身乏累,隻想著早些回去休息。我開車先把綠子送回家,跟她在她的公寓樓下疲累的道別,看著她推開公寓樓的玻璃門,走進公寓的電梯間,我才放心地開車去C大上課。

我把車停在裏C大附近的一個小公園的停車場裏,背著書包穿過校園裏的小徑,走到上課的樓。我上課的樓是一幢紅色的磚牆建築,在校園的西南麵,靠著一條小河。我拖著疲累的腳步走上樓梯,來到一個大教室內。大教室裏麵已經坐滿了學生,有的在低頭看書,有的在交頭接耳的聊天。我在靠後麵的地方找了一個空座位坐下,把書包從肩上放下,喘了一口氣。後麵有人敲了一下我的肩頭,我扭頭一看,是班上的一個女生。

你怎麽現在才來?她問我說。

打工去了。我笑笑說。

怪不得身上都是麵包味呢。她開玩笑說。今天有個測驗,你複習了嗎?

啊?我吃驚地說。今天就測驗啊,我還以為是下個星期呢。

沒準備吧?她忍不住得意的問。

沒有。我沮喪的說。把這事兒全給忘了。

祝你好運。她調皮的笑了一下說。

大教室前麵的巨大的黑板前站著一個麵容嚴肅的女教授,身後是兩個年輕的助教,各自手裏端著一厚摞卷子。女教授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開始講話,教室裏立刻安靜下來。女教授把測驗規則說了一遍,然後囑咐助教發卷子。助教把卷子遞給最前麵的同學,前麵的同學把卷子向後麵傳遞。

我拿到測驗卷子,開始埋頭做起來。卷子上有些題目很熟悉,有些題目看上去似懂非懂。我從會做的題目開始,一道道做下去。

測驗結束的鈴聲響了。女教授在講台前說請把筆放下。學生們紛紛把筆放下。有幾個學生還在不舍地在卷子上奮筆疾書。女教授說把卷子放到前麵來。同學們紛紛站起來,把卷子放到前麵的講台上。我站起身,夾著卷子向前麵走去,把它放在已經堆成一尺高的卷子堆裏。

 

下課後,我背著書包走出教室,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跟我說話的那個女生走出大教室,走到我身邊站下。

你考得怎麽樣?她問我。

不怎麽樣。我說。最後兩道題完全是不知所雲的瞎答。你答得怎麽樣呢?

也不好。她說。昨天晚上還開夜車準備,今天發現白費了一晚上勁兒,準備的都沒用上。

沒關係,我安慰她說。你總比我考得好,另外這不過隻是一個測驗,期中和期末考好就行了。

不管它了,她說。今天星期五,你晚上出去嗎?我們有幾個人要八點到Joe的宿舍先去喝酒,然後再去club玩去。

去不了了,我說。今天太累了,下次再跟你們去吧。

 

一天晚班的時候,我跟綠子站在櫃台邊清理著櫃台。快餐店裏人不多,隻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吃飯。店裏的窗戶很大,靠牆是一排大落地窗,外麵的街道都看得清清楚楚。窗外下著不大的小雨。路燈照著落雨,稀疏的雨絲反射著銀白的光,在燈下無休止的墜落,像是很疲憊的樣子。有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在快餐店的屋簷下躲雨,他們拉著手,在窗外親吻起來。

看著他們在親吻,我的心裏就有一絲的隱痛。它讓我想起了愛上一個人的美好和失去愛的寂寞。我都記不清楚最後一次跟所愛的人親吻是什麽時候了。

 

綠子茫然地站在櫃台邊,用一塊搌布機械地擦著櫃台上的台麵,兩眼看著窗外。我看著她的臉色,像是很疲憊的樣子,就問她:

你怎麽了,看著好像很累的樣子。

不累,就是有些煩了。她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扭過頭看著我說。這一個星期哪裏都沒去,除了在這個快餐店裏打工,就是去音樂學校教課,要不就是悶在屋裏睡覺,簡直沒意思死了。你過得有意思嗎?

沒意思,我說。除了打工就是上學,晚上看書做作業。夏天的課程短,作業好多,參考書也老看不完。

你離家這麽遠,她問我,想不想家呢?夏天怎麽不回去呢?

當然想了,我說。可是機票太貴了,我要攢一些錢才能回去。我們家裏的親戚很多,回去要給每個人帶一些禮物,花銷太大了。買禮物也是很頭疼的事情,因為不知道買什麽,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麽,太貴的不能買,太便宜的拿不出手。衣服不能買,你不知道合適不合適。香水也不能買,你不知道她們喜歡什麽牌子和味道。化妝品也是這樣。唯一能買的就是酒,可是一個人隻讓帶兩瓶酒。買禮物真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兒啊。你聖誕回家的時候給家裏買什麽了嗎?

沒有,她笑笑說。我隻是回去看看父母就行了,什麽都不用買。我回去了他們就很高興。過新年的時候是在一個同學家的party上過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每個人差不多都醉了,躺得到處都是。有兩個躺在洗手間裏,讓人都沒法兒上廁所。你新年的時候是怎麽過的?

我跟房東一起過的,我說。房東的兒子回來了,我們一起吃的飯。

那多沒意思啊,她說。你沒有出去參加party

沒有,我說。新年那幾天各處都關門,又是下大雪,我去Byward Market去看,好多酒吧都關門了,唯一開門的幾個酒吧也沒有什麽人。學生們過年時都回家跟家裏人過了,街上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特別沒意思。

這個周六晚上我要和幾個朋友去Heart and Crown酒吧喝酒散散心,綠子突然說。你要是沒事兒也一起來熱鬧一下吧,反正這個周六咱們都沒排班。

好啊,我看著她說。最近太忙了,周末也正好想出去散散心。你們幾點到啊?

大概會晚一些,可能要十點左右才能到。

我去接你吧?我抬頭問綠子。

不用了,他們有人帶我過去。綠子微笑著說。謝謝你,我是不想讓你多跑路。你平時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已經夠幸苦你了。

那好吧,那咱們周六晚上就在Heart and Crown裏見了。我說。

 

我們正在說著話,就見幾個男男女女說笑著從門口推門進來。他們的頭發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濕了,但是沒人在意。他們站在櫃台前,看著櫃台上方的菜單開始商量吃什麽。綠子和我趕緊站到櫃台後麵,我帶上薄薄的朔膠手套,準備給他們做三明治。我看了一眼綠子,她穿著快餐店裏的寬大的黑色T恤衫和黑色褲子,頭發下垂著,身體看著很疲倦,但是麵容上帶著微笑,在等待著那幾個剛進來的人決定要什麽。店裏的燈光照射在她的眼睛裏,她的瞳孔閃著迷人的光。她看我看著她,就衝我微笑了一下,臉上帶著一股柔情,然後繼續扭過頭去等待顧客說要什麽了。燈光下她的臉就像一朵嬌媚的花一樣迷人。

 

那天晚上回到寓所,我蜷縮在床上,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心裏帶著一股期待。自從哲學博士去了漢城之後,我們這個屋子安靜了很多,隻有我和房東老太太晚上在屋子裏。出國以來,我一直自己孤獨地生活,一直渴望著能夠愛上一個人,跟她牽著手在街上走,一起買東西,一起做飯,一起收拾屋子,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我雖然很喜歡綠子,我們也經常聊天,但是我看不出來她是否喜歡我。她對誰都是很熱情很熱心,朋友也很多,有的時候下班的時候有朋友開車到快餐店來接她去出去玩。我很私心的希望她隻對我一個人好,但是這怎麽可能呢。我並沒有跟她講過我喜歡她,我隻是遙遠的注視著她,心裏喜歡她,但是不敢跟她挑明,因為我覺得她把我當作一個很好的朋友來看待,我不想毀掉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來的好朋友關係。也許有一天她會像我喜歡她一樣的喜歡我,我心裏暗自期望著,雖然我知道這種期望本身也許就不現實。

這一段跟綠子在一起打工,讓我對綠子了解了很多。她是一個非常沒有心眼的人,很傻很天真,就像夏天那次我醉了的時候,她什麽也沒想就把我帶到了她的住處,全沒有想我若是一個壞人會怎麽樣。她以前的幾個男朋友最後分手了,不是因為她發現男朋友跟別的女孩有一腿,就是因為她的男朋友對她跟朋友的一些交往吃醋最後不歡而散。但她是一個很樂觀的人,說自己獨身一輩子也沒關係。她跟我說她相信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遇到她的Mr. Right,我聽了之後覺得很喪氣,顯然在她的眼光裏我不是她的Mr. Right,所以我就更不敢跟她表白了。

但是我的心裏還是依舊的喜歡她。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總是一陣快樂一陣憂傷。快樂的是能經常跟她在一起,每天打工我們有八個小時能在一起,總能看見她。憂傷的是我覺得隻是我單方麵的愛她,她並不愛我。我經受著快樂和憂傷的不斷折磨,回憶跟她在一起的過去,珍惜跟她在一起的現在,憂鬱跟她不在一起的將來。我知道她隨時都可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而離開這裏,那樣我可能就不會經常能見到她,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見到她的機會。打工的中間我們能有一次15分鍾的吃飯時間,每次我都是跟她坐在一桌吃飯。我知道她喜歡喝冰茶,每次我都是到飲料機那裏給她倒一滿杯冰茶,給她端到桌子上。我其實想跟她用一個杯子喝,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不能跟她用一個盤子一個刀叉吃飯一樣。

有時我們聊起天來,綠子說她喜歡小孩,我就想以後要是跟她有好幾個孩子就好了,那些孩子們一定一個個又聰明又漂亮。我知道綠子喜歡吃櫻桃,每次我看到哪裏櫻桃特價,就趕緊去買好多櫻桃放在冰箱裏,每天打工的時候帶一些去跟她一起吃。我喜歡跟她在一起刷托盤,我在一個池子裏拿洗滌劑把托盤洗幹淨,她在旁邊的池子把洗滌劑衝下去再把托盤擦幹,我覺得就像是在家裏吃完飯一起刷碗一樣的溫馨。她有時會跟我說,你的鞋不好看,什麽什麽店裏最近什麽鞋在降價,你該去看看。我喜歡聽她這麽說,因為我覺得她沒有把我當外人。有的時候晚上在寓所裏臨睡前,我想給她打個電話,沒有別的,就是想跟她聊兩句天,道聲晚安。但是我想那樣她會覺得很奇怪吧。她一定會想,第二天打工就要見麵了,有什麽不能在班上說的呢?而且晚上打電話,也太打攪她了,所以我隻是這樣想,卻從來沒有在臨睡前給她打過電話。

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索性就坐起來,背靠著牆,坐在床上抱著腿看月亮。月亮低垂在窗口,像是一盞銀白的燈,把我的心事照亮。地上有著月光的淡淡的影子,涼爽的夜風從半開的窗戶裏吹進來,我的思緒隨風飄散。我對著滿地的月光歎了一口氣,愛為什麽會帶來這麽多煩惱呢?沒有愛的時候是煩悶,愛上一個人後是鬱悶。我覺得胸口很壓抑,第一是因為我想跟綠子每一分鍾都在一起,但是做不到。第二是因為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歡我。綠子對我很好,但是我分辨不清是好朋友的好,還是更深一層的好。跟綠子一起打工很長時間,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最近因為打工和學習比較累,我也幾乎沒出去喝過酒。酒吧裏那些喧囂的人聲,昏黃的燈光,嘶啞的歌聲和搖晃的身影,已經離開我很久了。過去我自己去酒吧,除了跟哲學博士之外,都是跟陌生人在一起,這回跟綠子一起去,我不會孤單了。想到此我想起了哲學博士,不知道他在韓國怎麽樣了。聽說韓國女孩和日本女孩都很喜歡老外,我衷心期望哲學博士能遇到一個真心喜歡他的漂亮女孩。

我覺得有些困意上來,就重新躺下,閉上眼。我想,最近一段打工和學習太緊張了,無論身體上還是心裏,我都需要鬆弛一下,醉一次了。

 

 

星期六的白天我是在星巴克裏渡過的。最近因為跟綠子一起每周五天在快餐店打工,夏天的功課有些拉下了,要靠周末的時候來補上。想到晚上去開party,恐怕一個晚上又要過去了,所以我必須在白天要把一些書讀完。我在星巴克裏一邊喝著咖啡,一邊飛快地看書,在書上劃著重點,把關鍵的段落記到筆記本上。星巴克裏依舊是飄著輕柔的音樂,彌漫著咖啡的苦香味,不斷有人推門進來買咖啡又端著咖啡走出。我對麵不遠的地方的桌子上坐著一個看上去像是亞洲人的女孩,她個子不高,穿著一身黑,一件緊身的黑色的T恤衫和一條黑色的短褲,腳上穿著一個黑色的圓頭平底鞋。她自己一個人坐在離我有幾米遠的一個小圓桌子邊,書包放在一張椅子上,小圓桌上攤開著一些筆記和書。她有時往我這邊瞥一眼,我衝她點點頭,接著埋頭讀我的書。中午的時候我到附近的一家麥當勞要了一個套餐,把漢堡包和薯條吃得一點兒不剩,還用手把掉在紙上的一些生菜給撿起來吃掉了。在麥當勞我喝光了一大杯冰茶,又到飲料機前麵灌了一杯冰塊和可樂。我端著可樂走出麥當勞,在麥當勞外麵背陰的石凳上呆坐了一會兒,把可樂喝光。之後我又回到星巴克,要了一杯摩卡後接著看我的書。那個亞洲女孩已經不見了,她原先坐的桌子上坐著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在跟另外一個女人說話,小孩在凳子上調皮地爬來爬去。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回到了寓所。我走進廚房,打開冰箱門看了看裏麵,發現裏麵沒什麽吃的了。我在廚房裏用目光四處搜尋,找到了一包韓國泡菜方便麵。我把炒菜鍋放在電爐子上,在裏麵放了一些涼水,把泡菜方便麵和佐料放在裏麵,又從冰箱裏找了幾片鹹肉和一個紅紅的西紅柿切碎了放在鍋裏。水開後我往麵裏打了一個雞蛋,放了一些越南辣椒醬在裏麵,關上火,蓋上鍋蓋,讓麵在裏麵悶了五分鍾。之後我把麵和湯倒在一個白色的碗裏,麵條有些半透明,呈金黃色,辣椒染成橙色的湯上飄著煮熟的西紅柿的深紅色碎片,黑白相間的鹹肉和白色的蛋花,看著很引起食欲。我拿勺子舀起雞蛋來咬了一口,還是半液體狀的淡黃色的蛋黃從裏麵緩慢流出來,吃在嘴裏很可口。喝湯的時候,湯火辣火辣的,我中間不得不停下幾次來才把湯和麵都給吃掉。房東老太太中間到廚房來了一次,跟我聊了幾句天,問了一些我打工的感受。我問她哲學博士有沒有消息,她說哲學博士喜歡漢城,最近不一定回來了。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她的兒子,然後我跟她說晚上要出去party,她很高興的說,這麽好的天氣是應該出去。

吃完飯我去洗了個澡。打開水龍頭,讓熱水從頭上衝下來,覺得很舒服。洗完澡後我用一條大毛巾把頭發擦幹,刷了牙,刮了胡子,用攏子把頭發攏整齊,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和黃綠色的短褲,覺得渾身清爽。看了一下表,才八點,覺得時間還早,我就坐到客廳裏,跟孤坐在那裏的房東老太太聊了幾句天,看了兩眼電視,然後接著看我的書。屋內的空調在輕微地響著,窗戶外的遙遠的天空露著一抹紅色的晚霞,樹葉被夏風吹著青青搖晃。晚霞慢慢地消失,天空逐漸變成墨藍色,樹葉的葉子變成了深綠色,夜幕終於籠罩了屋子和街道。老太太低頭坐在沙發上,像是困倦了睡著了一樣。我看了一下表,九點半,是去party的時候了。我把書放在沙發上,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把電視關了,放下窗簾,熄了燈,走出了客廳。屋外是一片藍色的星空,星空上點綴著一些稀疏的星星。夏風用它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身體,讓我覺得一陣陣的暖意。夜幕下的天穹像是鑲嵌著珍珠的紫水晶一樣美麗。

 

晚上十點鍾,我開車來到Byward MarketByward Marke周五晚上最難找停車位,我開車轉了好幾圈,才在很遠的地方找到一個空位。我把車裏的一盒煙和打火機塞到兜裏,把車趴好鎖好,沿著街道向著Heart and Crown酒吧走去。

還沒走到Heart and Crown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那個酒吧前麵站著一條有二三十人的隊。等到走近隊尾的時候,聽見有人叫我,抬頭一看,是綠子。她和幾個朋友站在隊伍中間。綠子招手叫我過去跟他們站在一起。幾個穿黑色製服的酒吧保安站在酒吧的門前麵,他們懶懶散散的站著,等酒吧裏有人出來後,才放幾個人進去。每個進酒吧的人都要向保安出示一下駕照或者學生證,他們很認真的看著證件上的照片和出生年月,然後抬頭核對照片和真人,以確保進入酒吧的人夠法定喝酒年齡。

街上不斷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和英俊瀟灑的男孩走過,空氣裏充滿著他們的歡聲笑語。一個大胡子乞丐走過來,挨個問我們要零錢。乞丐走到我們麵前的時候,我看見他麵色黑黢,兩隻深陷的大眼睛,濃厚的眉毛,臉龐很英俊,隻是有些老了,有很多皺紋在臉上。我掏出一塊錢硬幣給了乞丐,他笑了笑,問我說:

如果這世界上你什麽都有了,你還想要什麽?

什麽都不要了,我琢磨了一下說。如果我什麽都擁有,我就什麽也不要了。

女人你也不要嗎?他神情詭秘說。

如果我已經有了,就不需要了。我說。

大胡子乞丐得意地笑了。我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不過管他呢,我並沒有去思索他的問題的含義。這個世界上事情太多,我總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喜歡一個簡簡單單的生活。大胡子乞丐跟我伸手致意了一下,找後麵的一群人要錢去了。後麵的一個小夥子對他很不友好,擠兌了他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麽,隻見大胡子乞丐跟小夥子互相鬥起嘴來。跟小夥子站在一起的一個漂亮女孩給他們拉架,勸小夥子不要激動。

酒吧保安走過來,跟大胡子乞丐說:請你離開這裏。大胡子乞丐問保安說:你想掙錢嗎?保安說當然了。大胡子乞丐說,那你對我客氣些,你們酒吧的老板就住在對過的公寓樓上,我會找他抱怨的。保安不說話了,隻是揮揮手,讓乞丐離開。大胡子乞丐看見小夥子不說什麽了,也就不再爭吵下去。他聳聳肩,順著街道走下去,找別人要錢去了.

我們在酒吧外麵一邊排著隊,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十點左右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辰,裏麵很少有人出來,排了十幾分鍾,隊伍也沒能往前走幾個人。綠子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跟我們說:過去住在酒吧樓上的時候,我認識酒吧裏麵的一個人,讓他帶我們進去吧。她向酒吧保安打了個手勢,把保安叫到身邊來,要保安去叫裏麵的一個人。保安進酒吧去了,不一會兒,從裏麵走出來一個穿白襯衫的小夥子。綠子熱情地跟他打了招呼,問他能不能把我們帶進去。那個白襯衫為難的看了一下綠子,說他最多隻能帶兩個進去。綠子看了一下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們說,那你隨便帶一個先進去吧。她看了看,覺得帶誰都不合適,就說算了吧,大家一起等著吧。她謝了那個白襯衫,白襯衫聳聳肩,匆匆忙忙的回酒吧去了。

排了快三十分鍾的時候,我們終於排到門口了。這時酒吧門口來了另外一個乞丐,他抱著一個吉他,把琴盒打開,放在地上,開始彈吉他。他的吉他彈得實在是不怎麽樣,綠子看不過去了,就說,我來給你彈吧。乞丐把吉他遞給綠子,綠子熟練的彈了起來。有幾個路人停下來,往琴盒裏扔了一些硬幣,又接著向前走去。

排隊等了有四十多分鍾後,終於輪到我們了。綠子還在彈吉他,我把綠子叫住,說別彈了,該咱們進去了。綠子抱歉的笑著,把吉他還給乞丐。乞丐感激的向她點了下頭。酒吧保安問我們一起幾個人,綠子說六個人。保安很嚴肅的讓我們每個人都出示駕照或者學生證。我掏出證件來給保安看,他掃了一眼,把我放進門。酒吧的門口是一個小過道,過道旁邊是一個小屋子,上麵開著一個窗口,寫著門票五元錢,裏麵坐著一個很年輕的女孩收錢。我們各自交錢進去。輪到我的時候,我遞給她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她找給了我兩張五元的鈔票,兩個兩元的硬幣和一個一元的硬幣。我把一個一元的硬幣放到她窗口的一個寫著“小費”的玻璃杯子裏。

剛進酒吧門口就看到一隻小樂隊在演奏,一個男歌手身上斜挎著吉他在對著一個麥克風唱一首歌,後麵有兩個歌手給他伴奏。樂隊前麵是一小塊空地,有幾個年輕男女在跟著樂隊的節奏跳舞。屋子的右手邊有一個吧台,一些人或坐或站的在吧台邊端著著啤酒杯聊天。屋裏的燈光昏暗,所有的桌子都是滿的,沒有空餘的桌子。我們隻好穿過人群,向酒吧後麵的別的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看哪裏有空著的桌子。

穿過幾間坐滿了人的屋子之後,我們拉開門,走到了酒吧的天井裏,在天井裏終於找到一個空桌子圍著坐下。一個身材苗條,穿著黑色製服和一條黑色短裙,露著兩條穿著黑絲襪的長腿的女招待走過來,問我們要什麽。我們各自點了一些啤酒和雞尾酒,我要了一杯Alexander Keith啤酒。

天井是四四方方的,裏麵擺著十幾張桌子,桌子上有遮陽傘,既擋陽光也遮擋雨。在桌子邊上是一排裝飾得像是路燈一樣的取暖器。冬天的時候,取暖器的頂部的電阻絲燒得紅紅的,熱氣從上麵散發出來。天井的三麵是酒吧的窗戶,一麵是一堵灰黑色的古老的磚牆,上麵爬滿了綠色的常春藤,牆壁中間是一副巨大的啤酒廣告,廣告上是兩個滿滿的冒著啤酒沫的酒杯,底下是一個紅色的大鳥。我一直沒明白紅色的大鳥跟啤酒有什麽關係,不過好多廣告的創意我也不理解,反正看上去讓人印象很深刻。從天井望上去,牆壁上麵是一個筆直的煙筒,再上麵是深藍深藍的夜空,上麵有一輪小小彎月蒙在一層淡黃的雲紗裏。

我坐在緊靠著酒吧迪廳的一個窗戶前麵,麵前是一杯泛著白泡沫的澄黃的Alexander Keith啤酒。從迪廳的窗戶裏看進去,迪廳裏燈光昏暗,一群人擁擠在窄小的地板上蹦迪,一個樂隊在裏麵伴奏。一個女歌手在聲嘶力竭的唱著一首什麽歌。我把視線從迪廳收回來,看著旁邊坐著的綠子。

綠子穿了一個紅色的短裙,一條白色的吊帶衫和一雙紅色高跟鞋,眼線畫得很深,顯得眼睛特別大。她一隻手放在大腿上,一隻手端著一杯加了多一半冰塊的雞尾酒,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她的欣長的腿經常吸引來一些目光,她有時會伸手拽一拽紅色的裙子,讓裙子遮住大腿多一些。她的頭和肩膀隨著迪廳裏傳出的音樂有節奏的搖晃著。我喝一口啤酒,抽一口煙,把煙小心翼翼的向旁邊無人的地方吐出,藍色的煙霧散開來,緩慢的升上夜空,空氣中充滿了煙味,女人的脂粉味,花的香味和常春藤葉子的氣味。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有些醉了。我正在跟另一邊的一個人說話,覺得綠子在看著我。我回過臉來,看見她把嘴撅成一個圓圈,對著我,像是要親過來一樣。我有些不知如何應付,本能的往另外一個方向躲,她把嘴往我的麵頰湊過來,我又接著往後躲,對麵的兩個人看著開心的笑了起來。

想親你一下,你躲什麽呢?綠子眨著眼說。

我怕,我尷尬的說。

你一男的怕什麽?她笑著說。又不會懷孕。

我怕我會暈倒,我說。怕得心髒病。

 

 

我把煙抽完,把煙頭在煙灰缸裏碾滅,兩眼看著她,她在優雅的往嘴上抹口紅。口紅在她的嘴上從左至右輕輕劃過。

看什麽呢?她一邊說一邊眠了一下嘴唇,嘴唇紅紅的。

看你抹口紅。

有什麽可看的?

沒有,就是覺得好看。我說。

你抹一點兒吧。她把口紅伸給我。

我?我搖搖頭說。女人才抹口紅。

男的就不能抹了嗎?沒什麽,你試試。她的手伸著,堅持要把口紅遞給我。

我把口紅接過來,看到精致的黑色的外殼裏伸出一截鮮紅的尖柱。

你真想讓我抹?我問她。

真的,我想看看什麽樣子。她說。試試看。

好吧。我說,如果你堅持的話 -----

我把口紅在嘴唇上抹了一下。

            耶!同桌的人都大聲笑了起來。

            很好看的,她也笑著說。下個周末我們有幾個人一起出去玩去,你想跟我們去嗎?

去哪裏?

去一個荒島,沒人,沒水也沒電的地方。

那有什麽好玩的?我皺著眉頭問。沒水沒電,怎麽洗澡和做飯啊?

看大自然啊。可以看星星哦。天上的銀河在沒電的地方很好看的。洗澡可以在湖裏洗,做飯用篝火。我們每年都去一次,還能看見流星呢,真的流星。

聽起來很吸引人,我說。想去。

那好,到時一起去吧。不過先警告你一下,荒島上可有狼和蛇啊。

這麽刺激啊。有熊嗎?

沒有熊,要是有熊就沒人敢去了。還有那個地方地圖上不太好找,開車要跟緊前麵的,要是掉了隊就找不到地方了。

那你能不能跟我一車走呢?我問。到時好幫我指著點兒路。

好啊,可是我不太認路,你不要指望我,還是要跟緊前麵的車。

那當然。我說。

咱們現在跳舞去吧,她笑著說。我想跳舞了。

            她站了起來,用手抹了一下裙子上的褶,拉著我走進迪廳裏去。

 

拉開迪廳的門,昏暗的燈光下,有不少人站在舞池裏跳舞,邊上也站了不少人。靠近門口的地方是一些桌子,桌子邊上坐著一些男男女女,邊喝酒邊看跳舞。舞池的左手是一個吧台,一些人依靠在吧台邊上,手裏端著啤酒。舞池的右邊是一個屋子,裏麵也是一些桌子。有的桌子空著,上麵散亂的放著酒瓶子,椅子上搭著衣服,一看就是去跳舞的人留下的。舞池靠最裏麵的地方圈出了一塊地方,樂隊站在裏麵在起勁兒的演奏,音樂聲震耳欲聾,人們要說話都要大聲扯著喉嚨喊。

我們穿過舞池邊上三三兩兩的端著酒站著觀看的人群,擠進舞池。舞池裏到處都是人,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跳起來後,經常碰到別人身上。綠子站在我前麵,手半舉著,身子放鬆地隨意搖擺著,白色的吊帶衫裏乳房在隨著音樂節奏晃動著,紅色的短裙把長腿襯托得很性感。

跳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擠到最前麵,女歌手下去了,換上來一個斜挎吉他戴紅色壘球帽的男歌手。他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T恤衫,底下一條幹淨的牛仔褲,發達的胸肌在T恤衫裏麵顯露出來,顯得很野性。他的臉龐很有棱角,顯得很英俊。舞池前麵圍著一群女孩,在隨著他的沙啞的聲音聲嘶力竭地跟著唱著跳著。他的身後是一個男鼓手,使勁兒地用一個木棍敲著各種鑔兒,側後方是另一個男吉他手,跟著一起伴奏著。他歇斯底裏的唱著一首歌,我隻聽懂了一句詞: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跳舞的人群顯得很激動,他們的手臂舉起,身子扭動著,跟著歌手一起大聲的唱: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我們跟著音樂跳了一會兒之後,覺得有些熱,就走出舞池,來到旁邊的一個屋子。綠子走到屋子的一個乳白色的立柱旁邊,反過身來,背靠著柱子,眼睛看著我。我兩手扶著柱子,跟她說話,把她圈在兩條胳膊中間。她把手吊住我的脖子,嘻嘻的笑著。她的臉有些紅暈,像是喝醉了一樣。我覺得酒喝多了,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覺得臉上在發燒。我看著她,她也在凝視著我。昏暗的燈光裏,我看不清她的眼睛,隻看見她的長睫毛在一閃一閃的動。我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低下頭去想去吻她。她翹起腳,把火熱的嘴唇湊上來。周圍是人聲喧嘩,人們都在盡情地蹦迪,沒有人注意或在意我們。

我們在柱子邊長久地吻著,好像這世界上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樣。我好像站在空曠的宇宙空間裏,身子飄飄的,我的眼裏隻有她,她的瞳孔裏隻有我,一顆一顆的流星從我們身邊飛過,無數的星星在遠處閃爍,金黃的月亮在對我們微笑,銀河纏繞在我們身邊,浩瀚的宇宙把我們淹沒在一片寂靜和黑暗之中,我隻感覺到她的嘴唇的溫熱和身子的熱氣。我們隻是忘情地親吻,在這個喧鬧擁擠的舞廳的角落,一切的喧鬧好像在離我們遠去。舞廳的燈光迷蒙,她的臉籠罩在朦朧的光裏,散發著微紅的光,顯得十分嫵媚。她有著完美的肩膀和細膩的脖子,嘴唇很柔和,很濕潤,帶著一股火熱。沒有遲疑,沒有驚慌,沒有逃避,一切都好像很自然。她的手把我的脖子圈得更緊了,好像怕我離開一樣。她的嘴唇張開一些,一股淡淡的甜味傳了過來,浸透我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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