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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紙鳥 第二章 (13)

(2012-07-22 17:34:04) 下一個

十三

頤和園女孩是一個簡單和單純的女孩,她的無私和摯情都讓我覺得無法不愛上她。她沒有頭腦,做事不太想前因後果,喜歡一個人就全心全意的對一個人很好。我們中學的時候,那時男女生界限還是很分明的,社會也遠不像今天社會這樣的寬容和理解學生的早戀,她幾乎把一切都給了我,除了因為怕懷孕我們不敢去做愛之外。那時我也是一個很羞澀的人,不敢去買避孕套一類的避孕工具,所以也從來沒有敢去嚐試的要她。我想我要是堅持,她會把所有都給我的,但是我們都知道如果出事,對我們今後都不堪設想。我們畢竟還隻是一個沒有生存能力的中學生,什麽都要靠家裏和學校。沒有了家裏和學校,我們恐怕連生存都無法繼續下去。

 

從鬆山回來,我送頤和園女孩到她家的車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我們一般都是在這個車站分手。過去通常是我送她到這個車站,她等著我坐上回程的車再離去。我們下了車,我把身上背的她的綠色的背包遞給她。夜幕低沉,車站的路燈照著她的臉,她的臉顯得有些疲倦和蒼白。車站上有幾個等車的人站在站牌底下,他們來回走動著,張望著,等待著下一班車的到來。剛呼吸了山裏的清新的空氣回來,覺得北京城裏的空氣很汙濁,天上也是一種發烏的感覺。在她家附近的這個車站,我們不敢有什麽肢體語言,也不敢拉著手,隻能身子靠在漆著綠漆的鐵欄杆上互相看著。一陣涼爽的夜風吹過來,吹亂了她的頭發,一綹黑發垂下來擋住了她的眼睛。我替她把頭發攏到耳後,她扭動身子躲開說:

別,別人會看見。

今天玩得好嗎?我低聲問她。

很好,很開心。她微笑著小聲說。平時學習好忙,也很煩,難得這麽出去玩。雖然走得有些累,但是山裏的風景真好,在城裏見不到這麽好的秋色,就是香山的紅葉也比不上那裏。那些紅葉真好看哦。你玩得怎麽樣?

很好,我點點頭說。跟你在一起哪裏都好,無論做幹什麽都開心。

我也是,她黑黑的眼睛看著我說。

 

我們在站牌底下站著互相看著,舍不得離開。黑夜裏,她的眼睛閃閃發亮,眼睛裏是不舍的目光。她的一隻手指撫弄著嘴唇,然後輕輕咬了一下嘴唇。

親一下吧?我四處看了一眼,見周圍沒有幾個人,就小聲問她說。

不行,千萬不行。她看了一下周圍的人,眼裏帶著嫵媚的目光說。讓人看見了告訴我媽,我死定了。我媽可是特別傳統的人,絕不許男孩子碰我一下的。。。。明天晚上學校晚自習的時候吧,到時讓你親個夠。

 

我們正在戀戀不舍的站著,一個個子不高,身體幹瘦的老大爺走到她身邊,叫了她一聲。她扭過頭去,老大爺著急的說,快回家吧,你媽都急死了,到處找你,恨不得要去派出所報警呢。她驚訝的問,怎麽了?大爺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隻是揮動手上的蒲扇讓她快回家,然後就離開了。

我陪你回去吧,我說,萬一,萬一有什麽事情,我好來幫你說話。

不行,她堅定的搖搖頭。你去了隻能使事情變糟糕。我現在還能跟他們抵賴,你去了我就無法抵賴了。

那你趕緊走吧,我說。別再這裏陪我等車了。

那。。。。好,她抱歉的笑笑說。你自己在這裏上車吧,我先回去了。

我愛你。我看著她的眼睛說。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愛你喜歡你。。。記住,要有什麽事情不要跟家裏人吵,多順著他們一些,他們到底是你的父母,不會太讓你受委屈的。

嗯,我不會跟他們頂嘴的。我也愛你,你趕緊回去吧,別讓你母親等你太久,拜拜。她小聲地說完了這一句,就扭過頭向著她家的方向急匆匆的走去了。沒多久,她的消瘦的身影就從樓房的拐角處消失了。

我在車站楞著,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心裏覺得可能這次出去玩闖禍了。我想起她說過她媽是個很嚴厲的人,不允許她在高中交男朋友,又想起她說跟家裏說的是班裏去秋遊,沒有告訴她媽是我們兩個出去玩。我想去她家樓底下去看看,但是又怕這樣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因為她媽要是看見我,也許會火上澆油,更生氣。而且,她也許在跟她媽抵賴,要是看見我,就會把她的謊言戳穿。想到此我決定在車站等一個小時,如果她有事,她也許會來車站找我。

我在車站焦慮地等待,她一直沒有出現。我靠著一根路燈的杆子站著,路燈的光像水銀一樣流在我的身上,燈底下一些小飛蟲圍繞著燈泡不斷地飛著,頭撞到燈泡上,然後飛起,在燈泡周圍畫著一圈一圈的弧形。不遠處的居民樓裏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閃著白色的燈光,居民樓下的商店多數都關門了,隻有一家副食店還沒關門,裏麵燈火通明,偶爾有人掀開簾子進進出出。街邊的一排賣衣服的小攤點著燈吆喝著過往的行人看他們的衣服,一家裝修破舊的小餐館外麵坐著不少人,一群男男女女在蒼白的電燈光下圍坐在一張大桌子邊在吃著菜喝著啤酒聊著天,不時有大聲浪笑的聲音傳過來。看著他們吃菜喝酒,我的肚子也有些餓了。下午從鬆山回來,坐了七八個小時的車,路上隻吃了一個麵包和肉罐頭,別的就沒有吃什麽。我疲乏地靠在電燈杆上,眼睛望著她消失處的樓房拐角。黑夜裏,樓房拐角顯得黑魆魆的,有幾顆樹在燈影裏不斷搖晃,樹葉在風裏不停地閃爍著。旁邊的一個樓房陽台上,一個男人在點煙,他的打火機的火光在夜幕裏顯得很明亮。我從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也點上了一棵煙。辛辣的煙味吸入胃裏,我被嗆了一口,咳嗽了一下,把煙都吐了出來。站牌下一輛輛公共汽車不斷的搖晃著龐大而醜陋的鐵皮車身進站,又不斷的搖晃著離開,夾雜著售票員的喊叫聲和乘客的詛咒聲。車廂內的乘客們麵容疲倦地或坐或站,在暗夜裏隨著車身前後搖晃著。我不時的看著手表,十一點的時候,我決定不再等下去,就登上了一班車回家。

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午夜了。母親還在家裏的客廳裏看著電視等著我,桌上是她熱過幾次的飯菜。看到我走進家門,她終於鬆下一口氣,跟我埋怨的說,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解釋說,地方太遠,時間都花在路上了。

吃飯的時候,母親問我玩得怎樣?我說鬆山挺好的,是個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地方很大,人也不多,跟她在一起玩得也很好。

她是一個好姑娘。母親說。懂事,勤快,心腸好,會幹活,也會講話和尊敬人,看著也很孝順,將來會是個好媳婦。她家裏怎麽樣呢?

不太清楚,我邊吃邊回答說。我們在一起沒聊過這些。家庭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我們兩個好就行了。

看著她人很懂禮貌,應該家庭也不錯。母親說。將來等你們上了大學,大學一畢業就結婚,早結婚早生孩子,我好替你們看孩子。

媽,您想得太遠了,我說。

好對象就要趕緊抓住,母親說。這孩子不錯,相信媽的眼光。媽看人錯不了。

我低下頭去吃飯。經過長途跋涉,我早已饑腸轆轆,看著飯菜就覺得很香。母親沒有再詳細追問我什麽,等我吃完飯之後,就催我趕緊睡覺去了,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起來去上學。

睡覺之前我用溫水洗了洗臉和腳,把水倒掉。回到小閣樓裏,我躺在床上,覺得渾身疲乏,恨不得馬上睡去。我想起了頤和園女孩,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心裏很是惦念她。小閣樓裏麵黑黑的,很安靜。月光依舊透過窗欞照到地板上來,在地板上留下幾道白色的光。白白的月光照著地上的一條黑色的腰帶,那是她有一次買來送給我的,她還送給過我一些別的小飾物,都放在小桌子上。看到這些小飾物,我就想起了她,想起了昨夜跟她在老大爺家裏相擁而臥,想起了我們說過的很多情話,想起了她說她愛我,想起了她的溫熱的身子,濕潤的嘴唇,甜甜的舌尖,想起了跟她擁抱和親吻在一起的快樂,心裏起了很多惆悵。我歎了一口氣,心想不管怎樣,明天就會在班裏見到她了,而且她說過了,明天晚上可以讓我吻她吻個夠。想到這裏,我就覺得很甜蜜,就翻了一個身,一邊想著她,一邊睡著了。我做了一個沉甸甸的時斷時續的長夢,半夜裏從夢中驚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來都在惦記她,怕她家裏出什麽事兒。

第二天早上坐車到了學校的時候,我站在校門口等她,想見到她趕緊問問昨晚怎麽樣了。我站在校門口的一棵樹下,假裝吃早點和喝水,眼睛盯著校門口。同學們進進出出,好幾個同班同學跟我打招呼,問我還不回教室,我隻是說吃完早點就回去。我一直等著她,但是快到上課的鈴聲響了我都沒能等到她。我隻好自己走回到教室去,心情很沮喪。

走進教室的褪色的木門的時候,我心存僥幸,期望也許她比我來得早,或者我沒在門口看見她,她已經坐在教室裏了。在教室裏我用目光到處尋找著她,很失望地發現她沒在教室裏。上課的鈴聲響了,同學們安靜下來,教室裏坐滿了學生,隻有她的位子是空的。第一節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在抑揚頓挫地講一篇古文,我什麽也沒聽下去,腦子裏一直在想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她沒來上課。我想也許是她太累了,早上沒起來;也許是路上交通堵車,她沒能趕到學校;也許是她媽。。。我不敢想下去了。

第一堂課結束的時候,她還沒出現。我覺得心裏很不安。因為如果是堵車或者晚起的話,無論如何第二堂課她也該到學校了。我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不是她出了什麽事兒了吧?我可以肯定的是跟出去到鬆山遊玩有關,也可以基本肯定是她母親發現了她跟我的戀情,但是不知道問題到底嚴重到什麽程度,會造成什麽後果。我在位子上坐立不安,心裏忐忑,手裏的筆在筆記本上畫著一個一個圈圈,老師講的什麽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我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座樓房,在樓房底下打上陰影。樓房顯得黑魆魆的,每個窗口都像是一個黑黑的大眼睛。我畫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直直的線條在天空,線條把天空分割成幾塊,天空顯得很淩亂。我畫一片落葉,落葉飄在樓房的黑色窗戶下麵,像是樓房的眼睛裏滴下來的眼淚。我畫了一顆黑色的心在地上,心碎成了幾瓣,散落在磚石瓦塊裏。

第三堂課是化學課,我依舊去化學老師那裏去端做化學試驗的儀器,在化學課上也是心不在焉。化學課上有一個小測驗,我腦子很亂,就隨手答了一些題,事後我知道得了29分,是我一輩子裏得到過的最低的分數。聽一個同學說我的化學老師在判卷子的時候牙都快氣歪了,畢竟我還是他的課代表,這麽給他丟麵子。化學老師看出了我沒在聽講,中間特意把我叫起來問我有沒有什麽問題。我說沒有。化學老師疑惑的說看見我在搖頭,以為我有什麽問題搞不懂。下課後,我端著那些試管什麽的到水房去刷試管,一邊刷一邊走神,把一個試管不小心給捅破了。試管細小的玻璃紮到手上,把手指紮出血來。血從手指上一滴一滴冒出來,我一點兒都沒覺出來,直到看見淺紅色的血順著水流下來才覺出有些疼。我把刷好的試管端回到化學教研室,交給化學老師的時候,跟他道歉說把一個試管給捅破了。他很關心的問我說,你怎麽了,看著好像心不在焉的。我說晚上沒睡好覺。我總是用沒睡好覺作為一切的借口,不過昨晚的確是沒睡好覺。我是一個比較惦記事兒的人,有心事就放不下,所以經常受心情的影響睡不好覺。化學老師沒有再問,他隻是寬慰我說,試管偶爾刷破了是很正常的,讓我別往心裏去。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學校。我心情很煩亂,吃不下飯去,就一個人下樓坐到操場上,眼睛看著學校的大門,等著她從學校門口走進來。秋風一陣陣的從操場上穿過,操場上散著很多落葉,我的心情像落葉一樣亂飛,不知道該落在哪裏。我穿著一條發白的牛仔褲和牛仔衣,坐在操場的凳子上獨自發呆,風把我的頭發吹亂,亂得就像我的心緒,無法理清。為什麽她還沒出現在學校裏呢?我一遍一遍的問自己。我不知道答案,越是不知道心裏就越惶恐不安。我在為她擔心,怕她受了什麽委屈,怕她受了什麽打擊,怕她想不開,怕她做出一些極端的事兒來。我心裏說,如果她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

整個中午我一直盯著校門口,盼望著她的熟悉的身影從校門口出現。但是直到快上下午課的時候,她還是沒有蹤影。下午上課的鈴聲響了,我最後瞥了一眼校門口,跑回教室裏去。我的心懸在半空,就如教學樓門口的樹上的葉子,搖搖欲墜。

下午第一堂課上到中間的時候,我們班的班主任來到教室,把我叫了出去。我心裏一沉,知道是跟她有關。我們班主任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她對班裏的每個同學都很好,大家都很尊重她。班主任走進教室,跟教課老師打了個招呼,然後叫著我的名字,讓我跟她一起走。教課老師和班裏的同學都很驚訝,沒有人說話,他們看著我跟在班主任後麵走出去,個個臉上露出疑惑的麵容。

你周末是去鬆山玩了嗎?班主任一邊跟我在樓道走,一邊小聲的問我。

嗯。我點點頭說,心裏猜測一切她可能已經都知道了。

跟那誰誰去的?班主任接著問。

嗯。我繼續點頭說,沒多加解釋。

有沒有告訴家裏?班主任繼續追問。

我告訴了我家裏,我說。她怎麽跟家裏說的我就不知道了。

唉,年輕人就是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班主任歎了一口氣說。光貪玩,不知道父母的心情。

教學樓的灰色走廊顯得很長很長,好像總也走不完。牆壁是陰鬱的灰白色,每間教室裏都傳來教課老師的單調的聲音。我的腿很疼,昨天沒完全歇息過來,腿很累,抬不起來。我拖著腳步,在走廊裏留下了沉重的腳步聲,跟著班主任走了好長時間才走到了樓梯口。樓梯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我扶著灰色的把手下樓梯,走到快到一樓的時候,班主任扭頭對我說:到了校長那裏,有什麽話你要實話實說,不要隱瞞什麽。既不要說謊,也不要委屈自己,更不要把不是自己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來。

謝謝您,我點點頭說。明白了。

班主任不再說什麽了,一路沉默不語的把我帶到了一樓的校長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是一間寬敞的房間,裏麵有一排麵向操場的很大的窗戶,一個長方形大辦公桌,桌後是校長的寬大的椅子,一排書架和一個放文件的櫃子,上麵放著很多大部頭的書和文件,桌前放著幾把看上去簡陋的木製椅子。校長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身材高大的五十幾歲的男人,總是穿著灰色的中山裝,留著胡子,眼睛像是鼓起的魚泡,帶著寬大的黑邊眼睛,不苟言笑。他的臉上帶有一股不怒而威的神色,像個一絲不苟的法官,學校裏從老師到學生沒有一個不怕他的,一聽說到校長辦公室去,沒有一個學生不緊張的。他曾經不顧學生和家長的哀求,把兩個推搡過老師的學生給硬性開除學籍,盡管那兩個倒黴的學生有證據表明那個老師判卷不公,並因此引起班裏學生的憤怒。他此刻威嚴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身板挺直,炯炯有神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我從門口進來,眼鏡片後的魚泡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屋子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校長麵前的椅子上坐著三個人:一個是眼皮哭得紅腫的她,另外兩個是她的麵容嚴肅的媽媽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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