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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紙鳥(長篇小說)第一章 (11)

(2012-06-24 09:04:00) 下一個

十一

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我發覺床在微微搖晃。睜開睡意朦朧的眼,我看見綠子正從我身上邁過去下床。她彎曲著身子,一手扶著床沿,把一條腿先輕輕地伸到地上,再把另一條腿慢慢伸下去。她的美麗的背部對著我,肌膚是很健康的經常曬日光浴的棕色,背上有兩道乳罩帶子遮住陽光所帶來的白色的痕跡。她的扶住床的手就在我的眼前,手指細長,塗著紫色的指甲油,胳膊很瘦,但是肩膀圓滾滾的,從側麵看上去她的身體的曲線很優美。她的腳在地上探索著找到拖鞋,然後站在地上。她揚起頭,對著窗簾用手攏了一下有些淩亂的頭發,把手伸到背後去係好乳罩帶子,又把乳罩拽了一下蓋住乳房。在晨曦裏,卸了妝的她依然是很美麗,身材欣長,體態優美。

她扭過頭來,看見我醒了,就微笑了一下說:

早上好!對不起我把你給吵醒了。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吧?

好多了,我揉著仍熱有些發脹的頭部說。我怎麽在這裏?

昨晚上我送你上出租車,本來想讓你自己走,但是司機看你醉成那個樣子,怕你出事或者不付錢,就非要我陪著你。我跟你一起坐在出租車後麵,你進去後倒頭便睡,問你地址你什麽也不說,隻顧睡。司機問我知道不知道你的地址,我說我也不知道。最後我們沒辦法,根本不知道該把你送到哪裏去,天又下著大雨,我隻好讓司機把你拉到我這裏來了。

原來是這樣,我看著她的眼睛說,謝謝你,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不用客氣。她彎腰拿起放在沙發上的一個吊帶裙,身子背著我,靈巧地鑽進裙子裏麵。

你的衣服都濕了,她回頭對我說。沙發上有兩件幹的衣服,你湊合穿吧。我去洗個澡。

好的,我說。謝謝你。

她笑了笑,撫了一下裙子上的褶子,走進浴室去,把浴室的門帶上。

 

看了一眼鬧鍾,上麵顯示快10點了。我翻身下床,走到沙發前,看見沙發上放著一個男式藍色短褲和綠色T恤。換上幹淨的短褲和T恤,我走到窗台前,把窗簾拉開一部分,探頭看外麵。天很陰,濃厚的陰雲像是冬天街角上堆積的灰色的被玷汙的雪一樣,肮髒得讓人失去胃口。雨還在滴滴答答地下著,陽台上都被雨水打濕,幾灘灰黑的鳥屎散落在陽台的地上和圍欄把手上,被雨水浸濕。街道上還是很安靜,周末的早上行人和車輛都不多,地上有幾處小水窪,像鏡子一樣反射著天上的陰雲和對麵的磚牆。陽台下麵的酒吧大門緊閉,沒有人進出,昨晚的那些在外麵擺放的桌子都已經被收了起來,整齊地疊放在一角,桌子角向下滴落著穿成一條條項鏈的水珠,水珠滴到地上,在磚石縫裏流走,流進路邊的一個下水道的黑色的井蓋裏。

我把視線收回屋子裏,看到屋子裏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個學生用的簡易的木桌子,上麵有一台電腦,一台打印機,一個黑色台燈和一些薄薄厚厚的書籍和本子,還有一個相框立在書桌一角,裏麵是她和一個很帥氣的男孩的合影,看上去很親昵的樣子。桌子前麵是一把輕型鋁製椅子,旁邊挨著窗台,上麵有一盆綠色的植物。窗戶的另外一麵是一個大書架,上麵擺放著很多書,書架的旁邊是一個雙人床。床上被單散亂,枕頭亂放著,床頭還搭著幾件顏色不同的內衣。床邊是一個有幾個抽屜的櫃子,其中一個抽屜半開著,裏麵亂塞著一些衣物。

你也去洗洗吧。綠子穿著一個浴袍從浴室裏出來,她的長頭發垂在肩膀上,閃著香波洗過的光澤,兩隻大眼睛又黑又亮,身上帶著蘋果香味。

好的。我說。

綠子帶我到了浴室裏,把一個毛巾遞給我,又找了一個簡易的旅行牙刷和一個小漱口杯子給我,就退了出去。浴室很小,裏麵有一個白色陶瓷馬桶,一個小洗手池,洗手池上麵是一麵長方形的鏡子,側麵有一個小壁櫥,旁邊有一個白色長方形浴缸,上麵有一個銀灰色的噴頭。我先上了一下廁所,放水衝了一下馬桶後,把馬桶蓋蓋上。馬桶的水箱上麵扔著一個皺巴巴的粉色內褲,像是剛脫下來還沒來得及洗的。我把浴缸裏的噴頭擰開,伸手試了一下水溫,覺得水溫合適了,就把脫下來的衣服放在馬桶蓋上,走進浴缸。溫水從頭上噴下來,流遍全身。閉上眼睛,讓噴頭噴出的溫溫的細小的水流打在臉上,順著脖子流下去,我覺得渾身一陣溫暖和清爽。

洗完澡,我用綠子給我的毛巾擦幹頭發和身上,走到洗手池旁去刷牙漱口。從鏡子的反光裏,我看見自己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帶著紅絲,像是大病了一場一樣。身後的衣裳架上掛著幾個洗幹淨的內褲,乳罩和絲襪。我想找個牙線來清理一下牙齒,伸手拉開洗手池旁邊的抽屜,卻看見裏麵一個電動陽具自慰器在裏麵。我趕緊把抽屜闔上,覺得像是窺見了別人的隱私一樣。

 

你在忙什麽?我從浴室走出來,走到廚房的邊上,看著正在廚房裏忙碌的綠子說。

刷昨天的碗。她不好意思的說。昨天晚上吃完飯沒刷碗,把水池子都給占住了。你早點想吃什麽?

什麽都行。我說。你要是有牛奶和麥片的話。。。。

有好幾種麥片,都在桌子上。她說。牛奶在冰箱裏,你自己倒吧。我想做煎蛋餅,你想要嗎?

想要。我說,很愛吃。我來做吧,你歇會兒。

你行嗎?

這還不行,最簡單了。我說。你坐一邊等著吧。我在C大餐廳打過工,專門做早餐。

那太好了,綠子笑著說。你來做,我去收拾一下屋子。

我打開冰箱門,從裏麵找出雞蛋來,把幾個雞蛋放在一個小碗裏,兌上冰箱裏拿出來的牛奶,用叉子攪拌了一下。又從冰箱裏找了一個西紅柿,放在廚房的案板上切得碎碎的。我看到爐子上有一個平底鍋,覺得挺幹淨的,估計是以前刷過,就在鍋裏放了一些橄欖油,開了小火,把攪和好的雞蛋和牛奶倒進平底鍋裏,搖晃了一下平底鍋,讓雞蛋和牛奶在鍋底分布均勻。雞蛋慢慢的開始凝固了,像是個圓餅。我把切碎的西紅柿放在一半的雞蛋圓餅上,等雞蛋全部凝固了,把雞蛋的另一半翻起來蓋在西紅柿上。一個半圓形的煎蛋餅就做好了。我做了兩份煎蛋餅,把煎蛋餅分別放到櫃櫥裏找到的兩個白瓷盤子裏,端到廚房的桌子上,在盤子邊上擺上從櫃櫥裏找到的刀叉。

我從櫃櫥裏找到一個瓷碗,把桌子上的麥片盒子拿過來,倒了小半碗麥片在裏麵,又倒上牛奶。白色的牛奶上飄著一些麥片。

早餐好了,我向在客廳裏收拾東西的綠子喊道。

 

綠子走進廚房,在廚房的桌子邊坐下。

你行啊,挺利落的。綠子誇獎我說。屋裏比較亂,不得不收拾一下,你不要笑話我哦,平時來人之前我都是先收拾一下的,但是昨天沒有來得及。

學生麽,還不都是這樣。我說。平時功課忙,那裏有功夫來收拾呢。我的屋子比你的還亂,有一段期末考試的時候,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我都沒有時間去洗衣店洗衣服,每日隻好穿著髒衣服去學校。

男生還好一些,綠子說,至少你們不用怎麽打扮。女生還要花時間打扮,怎麽也不能蓬頭垢麵的去學校吧。

有的女生就是這樣啊。我說。一看就是好幾天沒洗澡,頭發看上去都是幹的,都貼在腦袋上了。

最慘的是住學校的宿舍裏,綠子皺著眉頭說。我第一年住在裏麵的時候,一個樓層隻有一個廚房,裏麵隻有一個微波爐,早上起來想用微波爐都要排隊。

好在不用去公用洗手間,不然上洗手間要排隊,早起要等不及了。

你住在哪裏呢?她邊吃著煎蛋餅邊問我。

離唐人街的那個啤酒店不遠。我說。我昨天沒在這裏出醜吧?

出了很多。她眨著眼著調皮得說。不過除了我之外沒別人看見。

給我講講?我說。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咱們怎麽睡在一個床上了呢?

那得問你自己了,她笑著說。本想讓你睡沙發的,可是你進門就倒在床上了。哼,我又不想把床讓給你我自己睡沙發,隻好跟你擠在床上。是我替你把淋濕的衣服和鞋都給脫了的哦,我不想你的衣服和鞋把我的床弄髒。

後來呢?我問。我就一直睡覺來的嗎?

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她詭秘的一笑說。那你慢慢想吧。不過昨晚我真怕你醉死在我屋裏哦。

我最怕的是吐你一屋子。我說。

進門前你吐了一地,她笑著說。都吐在樓門前的花壇裏了。

還好是沒進屋吐的。我慶幸地說。

 

吃完麥片和牛奶,我拿刀子把麵前的煎蛋餅切成小塊,用叉子送進嘴裏。

我一會還要去總督府去上班。葉子把盤子裏的最後幾塊煎蛋餅吃完,用紙巾擦了一下嘴說。

我也吃完該走了,我放下刀叉說。謝謝你,昨晚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沒什麽,她笑笑說。你挺好的。看樣子你不是那種醉後愛借酒撒瘋的人。

給我一個你的電話吧,我鼓了一下勇氣說。回頭我給你打電話,請你吃飯來感謝你好了,還有把這身衣服到時還給你。

我快搬家了,她抱歉地笑笑說,一邊把桌子上的盤子收拾起來放到洗碗池裏。等以後我搬了家,有了新的電話號碼遇見你的時候再給你吧。我們肯定以後還會碰見的。衣服你留著吧,不用還我了。

雖然以前管別人要電話號碼時被人用類似的理由拒絕過,但是我的心裏還是又受了一次傷。

噢,那沒關係,等以後見到時再給我吧。我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說。

不是我不喜歡你,綠子沉默了一下說。其實我有個男朋友,他暑假去紐約實習去了。

是那個鏡框裏跟你合影的那位嗎?我指了一下客廳書桌上的合影問。

嗯。綠子點點頭說。

 

我手裏拎著換下來的濕衣服,走出綠子的樓門。雨已經停了。昨夜的街頭的喧囂已經被雨水衝刷得一幹二淨。一輛汽車從街頭駛過,濺起路邊的一些積水。汽車的紅色尾燈閃了一下,車速減下來,在不遠處的一個STOP交通指示牌麵前停下,然後又提速駛過路口。一個頭戴黃色草帽,身穿猩紅色上衣的像是乞丐模樣的老女人從街上慢慢走過,她的一隻手插在兜裏,身子在微風裏蜷縮著,不時彎腰查看著地上,好像拾起了地上的一些什麽。地麵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雨水被風吹得起了皺褶,散著微微的漣漪,樹影和牆影在積水裏婆娑起來。

一顆老樹孤單地立在街邊,樹葉的顏色被雨水洗刷得更加黑綠,微風吹過來,樹葉在風裏輕輕地搖動著。我從樹下走過的時候,樹上掛的雨水吹到了我的頭上。我緊跑幾步,跨過了空曠無人的街道。

我回頭看了一眼綠子住的大樓。青灰色的樓房沉寂地聳立在路邊,樓上的一個個玻璃窗戶像是黑洞洞的眼睛看著街道,玻璃上反射著灰色的天空和樓前那顆孤零零的老樹,顯得單調和壓抑。一隻灰色的鳥從樓頂上飛過,呱呱的叫了幾聲消失在樓層後麵。

我覺得身上有一陣發冷。街頭靜悄悄的,隻有我一個人在這雨後的街頭行走。雨雖然停了,但是天空還是陰沉的,厚厚的雲層依然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歡樂後的孤單是一種更為難受的孤單。一股失落感突然襲上心頭,我有些沮喪地低頭沿著街道走下去。

昨晚就像是一個夢一樣的過去了。我一個人在黃昏的時候孤單地來到這裏,又一個人在清晨孤單地離開。在這清淨的街頭,昨晚一切的歡笑和喧囂都不留痕跡的消失了,激情不再,剩下的隻是地上滾動的啤酒瓶子和可樂的空罐子。要不是身上的這身衣服,我真要懷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發生過,記憶裏所有的一切都恍惚得不像是真實。

雨後的街頭寂靜得像是長滿青苔的石頭,不遠處一個銀灰色的哥特式教堂的尖頂鍾樓孤獨地聳立在天空上。我沿著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不想回寓所。我走過聳立著斷桓殘壁的朝鮮戰爭紀念碑,走過寂靜無人的濕漉漉的公園,走過一個大玻璃畫廊,來到一個大鐵橋上,佇立在那裏凝視著橋下緩緩流動的河水和寬闊的河麵。遠處一片小樹林孤單地立在對岸,水麵上露著幾塊奇形怪狀的礁石,河麵上布滿淡藍色的霧,藍得就像是我的心情。

我把額頭靠著冰涼的釘著一個一個鉚釘的鏽跡斑斑的鐵條上,漠然的悵望著平靜的河水緩緩東去,聽任生活之流在背後卷走行人,車輛,飛鳥和時光。我想大聲的喊叫,卻又發不出聲音來。生命本是一片蒼白,有太多無奈的結局。難道快樂注定隻能是這麽短暫的嗎?這麽快我又要重新回到我孤寂的生活裏了。

從大鐵橋下來往自己的寓所走的時候,我心裏想著綠子,想著她昨晚給予我的溫暖,心裏湧出一種悲哀,壓抑得想流淚。我想起了洛夫的一首詩:

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來潮去

左邊的鞋印才下午

右邊的鞋印已黃昏了

 

街上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我走過downtown的鬧市區,走進一處人潮洶湧的步行街,突然覺得肚子很餓。我坐到街邊的一個小攤上,要了一盤意大利麵條和一杯可樂,一邊看著街邊的一個小醜在表演吞劍一類的魔術,一邊品嚐著生命的孤獨和無奈。

然後綠子就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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