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在律所一向低調。雖然有欣賞她的大小老板,合得來的一圈兒同事,畢竟律所等級森嚴,在她眼裏,來自全國各地的同事們,差不多個個都是名校畢業,工作上能幹不說,對生活同樣要求高,她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出眾之處,和誰相處,都禮貌周到,工作之外,盡可能不引人注目。
耿逸飛從紐約回來第二天,她一進自己的辦公室,前台秘書小姑娘就跟進來,笑眯眯地問,“辛律師,辛律師,你的頭發在哪兒剪的,真漂亮,多少錢?”
看著小姑娘充滿探尋的目光,這個問題,辛夷隻能回答一半:昨天耿逸飛讓她陪著去理發,剪頭發的Eric邊給耿逸飛剪頭發,邊用“嫌棄”的目光打量她,最後“強行”給她剪了頭發,理由是,“從我這裏走出去的,那個樣子,不是讓我丟臉嗎?”辛夷平時都在律所樓下的發廊剪,裏麵幾個小夥子手藝很好,附近寫字樓裏的年輕人都愛去那裏。她就鬧不明白為什麽Eric看不慣她的發型,他給耿逸飛剪的頭發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啊?至於Eric剪頭發多少錢,她就不知道了。耿逸飛在那裏是記賬,她剪頭發也記在他的賬上,她很明白若是敢要求自己付賬,估計耿逸飛當時能拿把剪子再替她剪剪頭發。
用Eric的名片打發走了前台秘書和隨後進來的幾個關係不錯的女同事,辛夷正準備關上門,劉律師端著咖啡進來了。
在劉律師麵前哭過之後,劉律師對她的態度沒有變化,辛夷在劉律師麵前不自覺地放鬆了很多,此刻卻多少有點難為情:上班時間帶頭開茶話會,正撞在大老板眼裏,唉!這就是坐在小廚房隔壁的最大壞處。
劉律師難得地先嘿嘿一笑,“辛律師,最近工作忙不忙啊?”
“還好!”辛夷覺得劉律師不至於因為她和同事們聊聊天就批評她。
“還好就行,工作嘛天天都幹不完,要多注意身體, 啊!”
“謝謝劉律師!”
劉律師放低了聲音,“辛律師,我剛聽說耿逸飛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嗎?”
耿逸飛不是那種大事小事都昭告天下的性格,辛夷看著劉律師,雖然不知道他這信息從哪得來的,可看劉律師眼裏越來越濃的笑意,笑著低下頭,“嗯,我也是剛知道!”
劉律師哈哈大笑,笑得估計全所都聽見了,又壓低聲音說,“真是大快人心啊!他可騷擾了我好多年啊!…那什麽,我現在可以跟他女朋友告個狀,訴訴苦嗎?”
辛夷恨不得立時咬一口這總惹麻煩的耿逸飛,卻不好讓劉律師長篇大論與她無關的陳芝麻爛穀子,立刻表明自己的態度,“劉律師,過了追訴期的事就不必追究了,從今天開始算起,應該可以!”
劉律師喝了口咖啡,點點頭,抬高了眉毛,語帶欣賞,“落在你手裏,他真是前世修來的!”
劉律師離開辛夷辦公室沒一會兒,她放下手裏的文件,隨同事們來到大會議室:今天是例行的每月全所大會,國慶長假,會議提前到九月末。
一進門,就見坐在第二排角落裏的吳可律師和彭思齊律師向她招手,辛夷向他們走過去。他們雖在不同的業務組,但年齡相仿,又總在一起加班,今年又同時晉升為初級合夥人,吳律師是辛夷的同門師兄。
吳律師讓辛夷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和她咬耳朵,“劉律師一會兒要發火!”辛夷詫異地看著吳律師,這事還有提前說的?
吳律師笑著衝她點點頭,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辛夷扭頭瞅瞅彭律師,他和段主任一組,說不定有內幕消息,彭律師沒說話,用目光示意她看向會議室中間的大會議桌。
大會議桌邊圍坐著五個原始合夥人和目前在北京的所有高級合夥人,大小老板們個個神色如常,辛夷特意看看劉律師,他跟一早在辦公室說耿逸飛沒啥兩樣啊!
段主任首先祝大家節日快樂。
然後,是聞律師。聞律師提醒大家認真學習新頒布的各項法規,同時對律考改為國家司法考試的事略作說明。
接下來,就輪到劉律師了。
平時大老板們都是坐在座位上對著麥克風講話,劉律師卻騰地站起來,雙手用力按在桌上,上半身微微前傾,聲音不再如平日的軟糯,帶著明顯的怒意,“今天我原本是要說說業務上的幾件事,可三分鍾前我剛剛聽說發生在所裏的一個故事,覺得必須和大家分享一下!”接著,劉開軒律師就像頭被激怒的棕熊,咆哮聲回蕩在整個大會議室,“我晚上十點和女律師關起門談話怎麽了?我和她談了什麽就和吳律師、彭律師談了什麽!想知道我們談了什麽,等你當上合夥人,我也和你談,淩晨兩點也行,你什麽時候忙完工作,我就什麽時候和你談!一樣關上門!”
原來劉律師說的是紐約出事那晚的事。最近辛夷心思都在耿逸飛身上,沒料到居然被編排進這樣的故事裏,可人正不怕影子斜,她根本無所謂,劉律師是大老板,哪至於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啊!
劉律師的吼聲繼續衝擊著辛夷的耳膜,“人家忙工作沒時間吃飯,我貢獻兩顆巧克力怎麽了?和我一起加班的,哪回不是我買夜宵?”
吳律師輕輕捅捅辛夷,讓她看筆記本上的一行字:“說老劉吃窩邊草就是找死!”
辛夷明白了,‘吃窩邊草’也許就像‘不吃雞肉’一樣,是劉律師的痛點。誰這麽無聊,拿大老板消遣?之前也不打聽清楚點,確實是找死!嗯,順便替她出口氣也好!哼哼,若讓那個急脾氣的知道了,肯定立時打上門來,親手撕了誰!
劉律師的聲音繼續在大會議室裏回響,壓根不用麥克風,“我把她說哭了怎麽樣?咱所哪個女的沒被我說哭過?要是有,告訴我,會後到我辦公室來,我立刻說哭你!”
會議室四角響起了笑聲,劉律師忽然意識到什麽,趕忙轉過臉,笑嘻嘻地跟旁邊的聞律師告罪,“啊!對不起,聞律師,我從沒當麵說過您的,對吧!背後嘛,好像有幾次,不過都是好話!”
聞律師笑著衝劉律師揮揮手,這下,周圍的笑聲更大了,辛夷也沒忍住。
劉律師轉過臉麵對大家,臉上笑意立時消失,“關上門十五分鍾又怎麽了?有本事你別背後說,現在就給我家領導打電話,我告訴你號碼。哼!我家領導保證告訴你,十五分鍾,你滿意,我還不滿意呢!也太低估我家老劉的能力了!”
沉默了五秒種,大會議室裏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能衝破屋頂的笑聲!
全體會後,所有人的臉都被笑定格了。
吳律師,彭律師和辛夷被於律師叫到他的‘總統套’繼續開會。
於律師的秘書小韓正要關上門,被吳律師笑著製止住,“哎!小韓,別關門,我們這麽多人也不一定能說清楚!”
辛夷真想踢吳律師一腳,隻能哭笑不得地損他,“捂不住,等你太太給你生個兒子,你再笑!”吳律師的太太下個月就要生了,吳律師的心願是生個和太太一樣漂亮的姑娘。
於律師很不滿劉律師的做法,“你們劉律師就會耍嘴皮子,要是我,非親手把那個造謠的送進去不可!”
所有人都相信於律師肯會這麽做,也一定能做到。
可聽了於律師接下來說的話,誰都笑不出來了。
於律師拿起桌上的文件夾,彈了彈,“叫你們三個過來是為了R市那邊的事,我本來定了明天機票去的,可早晨剛談了個案子,人命關天,今天晚上就要飛過去。你們是今年新晉的合夥人,都沒去過哪裏,這次要占用你們的私人時間,非常抱歉,可我已經和那邊的人都說好了,不能不去,你們看看,誰去?自願啊!”
辛夷成為初級合夥人後,在合夥人會上親耳聽於律師講過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耿逸飛從前邀請她做義工那件事。
於律師到西部R市辦案子,工作結束後到Q縣法院看望戰友,等人的時候無意中旁聽了一個民事案件的審理,對原告代理人條理清晰,證據鏈完整,代理意見無可挑剔(於律師的原話,比咱所有的律師都強),印象極深。
於律師離開Q縣的時候,卻看見那個代理人在大街上賣枸杞子。於律師就下車和代理人聊天,一聊才知道,這個代理人叫魏禮星,當過兵,現在是下麵一個鄉的小學校長,剛才在法院是幫鄉親的忙,現在賣枸杞子是為學校的孩子買點課外書。
於律師一聽這事,也不走了,拉著魏校長就去了鄉下。一看,直掉眼淚,於律師來自富庶的膠東半島,還真沒見過那樣的窮鄉僻壤。
於律師答應魏校長,一定想辦法幫忙。
回來之後,於律師直接找老首長一起想辦法,辦法很簡單,有錢就行,耿參謀長說我捐多少,於律師說我捐多少。
剛回國的耿逸飛恰好在一邊聽到了,非常熱心地說,“你們每個人出點就行,再鼓動身邊的人出點錢,剩下的交給我,錢生錢那可是我的專長。”
耿參謀長難得地沒有批評耿逸飛,“那就好!政府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咱們既然知道了,沒有不管的道理,何況魏校長還當過兵呢!”
於律師可是常年活躍在最艱難的刑事法律領域,鼓動人捐款根本是小菜一碟。
段主任的父親在當地待過,他敢不捐?結果律所全體合夥人每年都捐一個可觀的數字。
宋院長去過當地吧?宋院長表態,我個人捐款,每年呢讓學生到縣醫院交流一個月吧,經費我想辦法。
凡此種種,以於律師為圓心,以他的親朋好友為半徑,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