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無畏

軍人無畏 (一)

隻要你當過兵，隻要不是逃兵，無論你後來從事什麽職業,是否還在軍營,難以掩蓋的還是從內心散發的 軍人的氣質， 因為軍人無畏。

最近看了兩個軍旅題材的小說，又把我帶回到軍營那片綠色的故鄉，想起很久以前就想落筆的爸爸和小時候的我的軍營經曆，忍不住寫了出來。爸爸，我為你自豪，為軍人驕傲(小五姐， 捧場阿， 嗬嗬)。

爸爸當了整整20年兵。從18歲入伍拉練到38歲轉業回到地方，結識了很多戰友， 也會了很多方言。說的可能不好，但是各地他帶過的兵說的話他大都能聽懂。從我記事開始就生活在軍營的部隊家屬院， 那裏有我最敬愛的人們和最向往的生活，也是我綠色的夢的家園。

參軍兩年不到，由於爸爸表現優秀，19歲就當上了小排長。當他穿著4個兜的軍裝義氣風發的回家看望我爺爺奶奶，一下火車， 整個小城都驚動了。當兵這件事， 奶奶算是認可了。

爸爸當初報名參軍是瞞著奶奶的，爸爸還試過當飛行員，連轉椅那關都過了，最後因為輕微的鼻炎被拿下了。 別說在椅子上綁好了上下左右的轉， 就是不動 ，我也指不出哪是北來。

現在爸爸一告訴戰友來家裏作客， 還下什麽車往北走，見什麽樓往西拐的。也就是戰友，給我同學這麽一指，準暈了。

去年爸爸來我這，不管有沒有太陽，頂多看看天對對表就知道東南西北了。 剛搬的家走了兩回高速， 就是爸爸指揮我這個路癡開車了.高速路名80，100的數字他認識， 我也就是看看牌子上的英文80 NORTH， 80SOUTH， 100EAST，100WEST，認認哪邊是爸爸說的北，哪邊是爸爸說的東。爸爸要是懂英文，我連翻譯的活都得被剝奪了，隻剩指哪打哪了。

拿到了通知書後， 爸爸在飯桌上當著全家的麵對奶奶施了激將法，結果奶奶中了計，“你要是能拿到通知書就讓你去，就怕你沒那個能耐。”

爸爸真的把大紅的通知書抽了出來放到桌上，奶奶沒話說了。奶奶雖不是一言九鼎也是要強的人，舍不得爸爸跑那麽遠但是話已經說了， 怎麽能駁回呢。 爺爺則跑到一邊抽煙生悶氣，因為要打爸爸先斬後奏，知情不報，被太奶攔了下來"都要走了還打什麽打?讓我大孫子好好的樂嗬嗬的在家呆兩天"，說著就哽咽了。

奶奶沒有哭，唯一的一次痛哭是那年中蘇關係緊張時，爸爸的部隊被調到邊境準備打仗， 隊伍出發前把個人的行李卷發回家。奶奶在電話裏沒哭，可能爸爸也沒告訴實情，也可能奶奶怕爸爸分心。後來收到行李， 奶奶忍不住了,戰爭是殘酷的,行李都回來了，人這一去還能不能完好的回來，誰能說的準？

奶奶是老黨員，給別人作工作的主，決不會拖後腿讓爸爸臨陣脫逃，她隻是一個人抱著爸爸的行李卷，躲到小屋裏失聲痛哭。這些爸爸並不知道，還是多年以後， 媽媽從二叔那裏聽來的。當時太奶和爺爺都不太清楚， 爺爺上班去了，沒接到電話，奶奶怕太奶奶著急，根本就沒告訴她。

軍人無畏(二)

爸爸最初當兵的理由很簡單：為了給家裏省一口糧食。

6個子女加上太奶， 爺爺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全家9口人。一年到頭的水果，就是開春的時候廉價買下一小筐好壞混雜的蘋果，挑好的給太奶，剩下的把爛的削掉，給爸爸他們分著吃。雞蛋和肉什麽的，真是要過年才能吃到, 還不一定年年有。

爸爸是長子，小的時候調皮沒少挨揍，長大了其他孩子淘氣爸爸還是要跟著挨打。爺爺的壓力很大，壓力大脾氣就不好，爺爺是個沉默不愛說話的人，兩句話不對就抄起什麽打過來。

爸爸所有的功課都得在學校就趕完，放學回到家裏，馬上就得扔下書包和爺爺一起幹活,這樣弟弟妹妹們還能有空做做功課。雖然爸爸的功課不錯，可是全家準備等著爸爸畢了業就頂爺爺的班。在全家人眼裏，識字就算可以了。

不過這還是一個人上班養9口人，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當年是奶奶兩次背著還在吃奶的二叔，穿過可能有狼出沒的夜路，把安排工作的人說感動了。沒有任何禮品，就憑借了奶奶一張好嘴和執著的精神，爺爺的辛勤肯幹，一家從A城遷到了B城，連出沒的狼也沒有搗亂。這樣一份薪金不高的工作還是來之不易的，生活的艱辛，身為長子的爸爸更是深有體會。

正趕上招兵，爸爸就偷偷報了名。當了軍人，就可以在部隊吃夥食了，不僅可以把自己在家裏的口糧省下，在部隊省吃儉用點還能為家裏添些糧食。 爸爸怕家裏知道了不會讓他去，就決定要先斬後奏，竟然真的成了。二叔比爸爸小兩歲，個子矮2公分，他後來接了爺爺的班。這樣家裏幾年後就有了兩份供給，改善了不少，等子女們都長大了有了工作， 爺爺奶奶才過得好了。

爸爸家的親情觀念很重，這麽多年一到春節全家人都去爺爺奶奶那裏團聚，春節包餃子得預先包出好多放到外麵凍上，來一撥兒人煮一撥兒，熱鬧的很。

爺爺奶奶住的小城冬天很冷，院裏堆一個見方的雪堆就是現成的冰櫃。因為看不見隻能摸，掏個東西出來費時費力又凍得直哆嗦。在雪堆冰堆裏麵掏東西，不能像現在在冰櫃裏挑挑撿撿，隻能是掏到什麽就做什麽吃。不過很有樂趣，我們孩子們輪流去摸獎還得排隊，練就了一手隔雪取雞，隔冰探鴨的本領 。

鄰裏鄰居的都羨慕老誰誰家的子女真孝順，說爺爺奶奶有福。我是在奶奶家長大的， 到了4歲才隨軍到了部隊，上回回國還去看望了他們，身體非常好。

那個年代火車上總能看見年輕的軍官或小兵們背著一百斤米，抱著一百斤麵的站著，把座位讓給別人，自己笑嗬嗬回家探親。 那裏麵就有一個身影是爸爸的， 爸爸可能還多提了一桶豆油，多揣了一疊糧票。

多年以後爸爸和我的公公談起當年，都笑著說，你說當年怎麽就不知道累呢?不用扛東西，那個年月過年過節的光擠上火車就不容易了！

我的公公也是軍人，一直在部隊，雖然我的丈夫不是軍人，可也沾了點軍隊的靈氣，就把離開部隊多年不太清醒的我唬住了，嗬嗬

後來媽媽懷了我去部隊看望爸爸，回來的時候爸爸不放心一路護送，用高大的身軀為媽媽擋住擁擠不堪的人群。列車員都被感動了，把媽媽讓到乘務員室裏.她去查崗，讓媽媽坐她的位子休息，爸爸就站在外麵站崗。臨走，爸爸給乘務員阿姨敬了個禮，感謝她照顧媽媽，自己又一路站了回去，一天一夜。

媽媽說那時爸爸就像一座山，不管後麵旁邊多擠他都紋絲不動。可能那時候我和爸爸就有了默契，部隊的探親假隻有十天，爸爸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出生了。

因為總是趕著春節回去看望爺爺奶奶，每次火車都十分擁擠，可是隻要爸爸把臂膀張開，媽媽和我就絕不會受到衝擊。爸爸的臂膀堅實有力，小時候常常握著爸爸的手指，能像撐雙杠一樣把自己撐起來。

爸爸牙齒也好。 沒有開心鬆子什麽以前，逢年過節家裏吃幹果，比如鬆子，榛子，我和媽媽磕幾個就捂著腮幫喊酸了。 爸爸總是很快磕好一把， 把仁兒挑出來給我和媽媽吃。常常10個果，爸爸磕了7個， 媽媽磕2個， 我磕1個半個；可是我能吃7個， 媽媽吃2個，爸爸隻吃1個。

那時候去別人家作客，給我一把幹果，我總是一個不剩的倒給爸爸。不是我發揚風格，是因為我知道爸爸會把殼去掉把瓤給我。在我印象裏，爸爸三餐以外很少吃零食什麽的，常常是磕了一大把，全分給我和媽媽了。 等到有了開心鬆子什麽的了，爸爸還是會找那些沒開心好的磕開給我。

軍人無畏(三)

爸爸小時候得過風寒， 家裏也沒有錢治病，不是不想當回事是沒錢沒法當回事，太奶拿出爺爺奶奶給她的雞蛋， 給爸爸煮了一碗麵， 趁熱 讓爸爸囫圇喝了，拍拍爸爸的頭："去吧， 出去玩吧。"

爸爸就像過年一樣， 吃到了雞蛋，什麽頭疼腦熱的都忘了，高高興興的玩了一身汗回來，病居然就這樣好了。

雖然有這樣的事例，爸爸的“有病一扛就過去”的理論還是遭到了媽媽的重點批判.不巧我小的時候還常有個頭疼腦熱的， 一旦爸爸搬出來“有病一扛就過去”的理論， 媽媽就批評“誰都跟你一樣， 你那是真病了嗎， 八成是饞病！”

爸爸就趕緊說：“ 真的是病了，還是後來醫生說的呢，得的是風寒. 命大， 那年頭沒什麽醫療知識，很多孩子都沒抗住， 有的治都沒能治好， 唉”

所以媽媽就說了“看看，治 - 還不是那麽多沒治好的。小病也得看，看不好鬧大發了就後果嚴重了。”

爸爸是這麽說， 可是回回我生病了， 還是趕緊把我往衛生所送， 見我打針受的罪就恨不得紮他自己身上，每次打完針都要背著哭天抹淚的我回家。小時候喝些特難下口的“良”藥， 都是爸爸先示範喝， 我再肯喝。 現在也不記得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不過我看見的是爸爸咕嘟咕嘟就把藥喝了， 我就也不皺眉頭跟著喝完我這碗， 一張嘴剛要喊苦， 媽媽一勺砂糖就順進來了。

現在吃中藥丸還是直接學爸爸那樣使勁嚼， 小藥片扔嘴裏就咽，連水都不用，有個什麽牛黃薄荷成分的嘴裏就颼颼冒風。青黴素V鉀一類的還是要乖乖喝水， 幹吃過一次， 真苦阿。小時候一次牙要掉了， 半掉不掉的疼得我不敢吃東西， 爸爸就鼓勵我什麽也別想，使勁吃不一定哪下就鉻掉了，就疼一下嘛。

我當時還說爸爸牙沒疼過亂發感想。也是，爸爸那身體，不說那十年日複一日的5公裏越野鍛煉的，針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就是百年不遇的有個頭疼腦熱，也是我強敵就弱的方針對待。

記憶中爸爸一共生過兩回病， 一次爸爸上火時牙疼， 真就是使勁吃， 還專門用疼的牙咬， 說咬麻了就不疼了。 還有就是一次有些感冒，爸爸象平時主張我那樣身體力行的多吃飯， 說是越是生病越是要多吃， 才有抵抗力和病作鬥爭。真是慚愧這麽堅強的爸爸怎麽有我這麽一個嬌氣的女兒。

軍人無畏(四)

媽媽說爸爸的眉毛長得好， 比描的還標準， 我覺得爸爸堅挺的鼻子最好看， 可惜統統沒遺傳給我。 媽媽說他們當時還商量著我能繼承爸爸的眉毛， 媽媽的眼睛和爸爸的鼻子。。。， 結果哪個也沒對上。 跟媽媽出去人家就說， 哎呀， 你女兒長得象爸爸， 跟爸爸出去就說， 哎呀你這閨女長得象媽媽， 一家出去人家就說，哎呀， 你說這孩子長得像誰呢？

當年向爸爸提親的多了，又正是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時候。 二叔和爸爸長得一樣，比爸爸小兩歲， 剛夠一米8， 爸爸穿著軍裝， 二叔穿著製服， 爺爺奶奶的家鄉出了這麽兩個大個子， 到哪裏都有人認識。 這是XX家的大兒子和老二， 可孝順了， 看人家怎麽教育的， 嘖嘖"

每到這個時候， 奶奶就很欣慰的笑，奶奶在那一帶還是很有威望的， 奶奶的子女都很孝順， 誰家有孩子不好好孝敬老人，還有什麽張三李四的蒜皮事， 奶奶就被請去教育他們，主持個公正什麽的。 等爸爸和二叔長大了， 不止請奶奶去主持公正， 提親的也多了起來。

部隊裏提倡晚婚晚育，爸爸積極工作， 奶奶也一口回絕了很多媒人， 結果還有因為這個一直不跟爸爸家來往的。媽媽就笑爸爸， 是當年他挑了那個軍長的女兒，現在一定可以在部隊幹到離休了， 可是爸爸說他不後悔， 他選的對！

這樣才讓爸爸等到了媽媽。。。。。。要不就沒我什麽事了， 感謝上天安排的這段姻緣！

媽媽在我大學時敲打我就說， 要是能找到有爸爸一半那麽好的， 她就同意了。(爸爸媽媽的愛情故事我以後一定寫下來， 稱得上波瀾起伏， 可我真是懶， 要是以後有軟件可以讓我說電腦自動寫， 一定用)

後來爸爸提幹了， 媽媽就可以隨軍了， 那個時候我隻有4歲。百天的時候媽媽就抱我不遠千裏來過部隊了， 每夜的哭聲到了部隊就嘎然而止，所以媽媽早就看出我喜歡部隊的苗頭了， 根本不擔心我會不適應。 到了我們全家離開部隊的時候我還哭哭啼啼的舍不得， 媽媽和爸爸笑我還是沒呆夠。 也好，來的時候就把百天的哭聲停了，走的時候又把眼淚找了回來，還挺圓滿。

軍人無畏(五)

最先我們住的是師部的隨軍的平房， 一長溜那樣的， 其實就是營房空出來的，大家都在走廊做飯，端回屋就各是各家了， 不過是把上下鋪的行軍床撤了換成雙人床和簡單的家具。那時印象最深的是隔壁的一家。 A叔叔是軍務股的幹事， 會畫玻璃畫，我總愛上前湊合，看叔叔把紅紅綠綠的色彩匯成鬆柏和花海， 紅日和雄鷹。

一次我忍不住把叔叔晾在一旁的作品拿起來想細細看，還沒鑲框的玻璃的邊緣把我的手割破了 ，我見血就害怕，那麽一點血嚇得我哭得整幢房都聽見了， 叔叔從此很耐心的不讓我近前看了。想來小時候把2+2=4的作業畫成2個小鴨子加2個小鴨子等於4個小鴨子，可能就是從這裏啟蒙的，轉學時那些作業被老師保存了。

叔叔的妻子是文工團的，阿姨有一頭生下來就沒怎麽剪得又濃又黑的長發，她的風衣有一個特製的大兜，天氣暖和的時候就把頭發放到大兜裏揣好，冬天就圍到脖子上當圍巾。記不起阿姨個子有多高了，反正頭發放下來應該夠得到膝蓋了，因為阿姨總是把頭發編好，從尾部折到頂部，再對折放下。。。。。。，這樣還有一尺來長呢 。

我見過的最大的洗頭場麵就是這個阿姨的。那時走廊裏有一部單缸的淡綠色的洗衣機， 阿姨打好水就把頭發慢慢放開順到洗衣缸裏，拿洗衣缸當水盆！中途叔叔還要為她加水換水。阿姨洗好了，我好奇的跑到洗衣機旁，想想像一下自己可不可以也這樣壯觀一把，結果發現洗衣缸大的我掉進去就淹沒了，趕緊跑掉了。 以後還是和平凡眾生一樣洗頭。

軍人無畏(六)

其實媽媽一直不想爸爸當兵， 和爸爸結婚後就一直鬧複員回地方，聽說家屬有殘疾可以提前複員，媽媽還假裝過跛腿去找師長談話，說兩地分居，媽媽還要帶孩子需要照顧， 請軍隊讓爸爸提前複員到地方.

結果一鬧上麵就下來人調查，一考核，這麽好的幹部為什麽不提拔任用，怎麽能轉業呢？結果爸爸就提了幹，服役的期限更長了,後來就讓媽媽隨了軍，棋錯一招啊。 部隊是軍職越高， 服役的年頭越長，從誌願兵，排連營， 一路大概是3，5，7，9年的軍齡。爸爸一不留神，就當了整20年兵。

等我上小學當上大隊長時， 爸爸當年手下的叔叔調到了教導隊當中隊長。他來看爸爸時就被我笑話：才 一個中隊長， 我--都是大隊長了。 那個叔叔就悶在那裏不理我， 挺鬱悶的， 爸爸後來還開他玩笑說：一個教導隊中隊長竟然被孩子欺負。 後來我去教導隊玩的時候差點沒讓他手下的兵聽從我的命令把這個中隊長撇一邊去。直到從沙盤上訛下了一個小紅旗，兩個小哨兵，一個指揮樓和單雙摩托的模型才心滿意足的回家了。

當年出早操， 5公裏越野， 營以上幹部就我爸爸一個，十年的出操把爸爸的身體鍛煉的非常好,爸爸在籃球隊還當隊長呢， 我的體育糟的都懷疑爸爸的運動細胞根本不願理我全去隱性遺傳了。我對部隊這麽大_----的熱情，一想到每天早上的出操就有些退縮了。

那個時候驚奇於什麽叫整齊化一，成天往營房跑。 你沒見過，一模一樣的軍用牙缸旁同樣的位置放著豆腐塊的毛巾，同一側放著一樣的牙刷牙膏， 連牙膏的使用量都一樣，用的剩小半管時把底部卷起得方式寬窄都一樣， 那叫整齊！進了營房，所有的布局都一樣，營房和營房也一樣， 或許我這超級路癡和這有些淵源？

不過他們挺怕我的，其實是怕爸爸的威嚴。因為我勢必會在營房裏迷路，而爸爸勢必會來營房找我，他們勢必要立正問首長好，然後戰戰兢兢的查看自己有沒有不妥之處。我倒是開心了，小兵們就像等查房一樣緊張的等爸爸，更糟的是爸爸不一定什麽時候會來。記得一次一個兵看見我和爸爸在炮兵營部溜達，嚇的轉身就跑，還穿著拖鞋呢，跑得真快， 後來一問，他也沒犯什麽錯，就是緊張。

我一直沒鬧明白他們怕爸爸幹什麽，爸爸對媽媽和我非常好，我就沒見過比我爸爸脾氣再好的爸爸。當年爸爸回家探親和媽媽手拉手買東西，不認識的以為他們剛結婚，認識的人說:"人家孩子都三歲了."

那可是家鄉的一段佳話呢。

爸爸對我,口頭上的訓教都沒有，爸爸到處說，他得聽我指揮。爸爸去軍校進修，自己的行李就一小半，是給媽媽和我帶的禮物。一次警衛員看爸爸在院裏晾衣服就偷偷笑，“ 首長這是。。。”爸爸說“ 鍛煉身體！”

88年全國開始統一軍銜，各個級別的退休年齡也明確下來，忘記了是不是還有裁員一說，反正動靜很大。很多快要到退下來的年齡的人都想等軍銜下來， 漲漲工資，穿穿新裝再走。新的軍銜和帽子嘛，我覺得帽子不如以前的大蓋帽來的氣派，新裝掛得花花綠綠的像儀仗隊。媽媽和爸爸抓住了這個誰都不願走的時候再次在多年以後提出了轉業。

軍人無畏(七)

當時在軍隊想一直幹到底， 至少得熬到師級。師級才可以離休， 由部隊養老，師以下幹部到年齡就得轉業. 回到地方，雖說是軍轉辦幫忙安排，可是僧多粥少。媽媽看到很多複員轉業的軍人安排不到合適的工作。畢竟軍隊地方分工不同，很多轉業幹部級別不低,可是地方上的業務一竅不通，尤其是45歲50多的轉業軍人，學什麽也晚了，能得到一個虛職就不錯了。年紀大的轉業軍人在地方很吃不開，業務業務不行，架子還不小。

媽媽和爸爸一商量 ，要走還不如趁年輕，到地方還可以學業務，等到轉業年齡到了，什麽都晚了。軍區政委是爸爸的老領導，一直很挽留爸爸，可是當時退伍軍人的安排確實如媽媽所說，而且爸爸的頂頭上司是一個軍區政委的兒子， 能力不足以被再提拔，就一直壓在那裏， 想越級提拔爸爸就很費力。 爸爸是個非常正直的人， 從不送禮什麽的，過年時候還是爸爸的上級先給我們打電話拜年 。 想想在轉業年齡到了以前熬到師級幹部，真的希望不大，還把大好年華耽誤了，老了到地方上也吃不開了，老政委就動搖了，同意吧。

爸爸轉業了我哭的最凶， 傻傻的問爸爸可不可以還穿著軍裝，帶著槍，因為大院的都說爸爸穿軍裝最好看了，最有派。 媽媽說我小時候最喜歡跟在爸爸後麵走路，小小的身影，走路和爸爸的一樣，一看就是父女倆。 我真的比爸爸還舍不得那身軍裝，小時候每年長高了，都是按爸爸的上衣第幾個扣子量的， 一年一個扣。

實在喜歡那身軍裝，有時偷偷拿一件出來套上，發現光這一軍裝的上衣就能把我從頭到腳蓋住，袖子跟水袖似的，那裏有什麽威嚴，還是乖乖看爸爸穿上才有氣度。

等轉業的指標批下來了，爸爸和媽媽開始收拾東西，我就在一邊苦著臉一百個不願意。一個小盒子裏的獎章們把我暫時從哭泣中拉了出來。

我纏著爸爸問其中一個上麵扁長，下麵帶著五角星圓盤的是從那裏來的。 爸爸說那是一年實彈演習， 一個新兵拉開了手榴彈的引線後，嚇到了，直直盯著引線燃燒，停留了數秒還沒出手。爸爸是當年的指揮官， 就站在那個小兵身後不遠的地方。爸爸估計了一下手榴彈爆炸的時間， 衝上去從呆在那裏的小兵手裏搶過手榴彈，找了個最安全的角度扔向爆破區，轉身撲到小兵身上臥倒，爸爸說這一瞬間就是3秒不到。手榴彈在空中響了，萬幸爸爸和那個人都沒有受傷，隻是耳朵震的嗡嗡響，為此得到的這個獎章。

還有一個花花不綠綠的小牌子，媽媽告訴我爸爸當年看炮兵操練時得的。因為炮彈都30多(忘了是斤還是公斤了， 反正很重)， 負責上炮彈的小兵胳膊沒勁了，動作不規範，爸爸眼急手快把炮彈接住：去，邊上看著！等爸爸示範完了，氣還沒消，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平時訓練要嚴格，和真的一樣，戰場上容不得一絲馬虎！

原來以前就有一個兵胳膊酸了，也犯困了，訓練時一不留神炮彈脫手了， 整個腳麵粉碎性骨折。媽媽笑爸爸， 現在還生氣哪。 爸爸說：不吸取教訓，不吃苦訓練，真到了戰場隻是徒增傷亡。我也不記得後來說了些什麽， 反正他們也停了下來， 我們一起回憶軍旅生涯的點點滴滴，我就越發舍不得離開了，眼淚就止不住了。

下一戶住進來時，我很不放心，拉著人家告訴要注意這注意那，媽媽一邊跟阿姨說話，一邊笑著跟叔叔說：這孩子，就舍不得部隊。

叔叔也很有耐心的跟我到處轉，連連點頭表示聽見了而且記住了。領叔叔到院子裏時， 我特意給他看了那顆櫻桃樹，顯示一下幾年前是我幫忙種的。叔叔問出這課樹已經載了5年了， 脫口而出：好啊！五到七年的櫻桃樹結的果最好了。

看我滿臉寫得可惜，忙加上:"到時候給你郵去"結果我就催媽媽跟人家留地址。

我喜歡吃櫻桃， 家裏種的櫻桃樹結了果， 我就摘一碗端著，跑去和賣櫻桃老人比。賣櫻桃老人剛用小瓷缸舀一杯櫻桃， 我就湊過去把我的碗和他的放一起。 賣的櫻桃通常小而且顏色發粉，而我手裏的就又大又紅，看著就甜。 往往幾個想買的孩子就被我手裏的櫻桃引走了，鬧得老人哭笑不得。

結果當年的軍銜製搞得很多人到了年齡級別就必須得專業,當年的很多人,包括爸爸的老上級就在幾年後離開的部隊。 我就問媽媽，當初爸爸不轉業多好，現在當個師長沒問題，沒準都軍級了,反正可以一輩子留在部隊了.看看當年爸爸手下的連長現在都是團長了，問他們後悔了吧， 媽媽和爸爸就說，當時覺得沒有在部隊一直幹下去的希望，不過也好，轉業的城市比部隊駐地的教育質量高，對我好.我知道其實媽媽和爸爸還是很留戀軍旅的那段生活。

軍人無畏(八)

爸爸當年38歲的旅團職幹部就到了地方，地方還沒見過這麽年輕的轉業軍官呢.上部隊調查了好一陣，以為爸爸是犯了錯誤才下來得呢. 後來綜合測評考核爸爸成績很好,當年檢察院是最好的單位，爸爸就準備去那裏。 跟爸爸談話的軍轉處幹事說，對不起，我很欣賞你，可是這檢察院的名額已經有人占了，後門太硬，除了檢察院，其他的工作你隨便挑。

在部隊的時候，從來都是有專車. 其實那個司機脾氣特倔，別人都不服，結果大家都製不了他，就爸爸能，別人用車都盡量不用他，省得惹氣，可是他技術非常好，爸爸出車也喜歡叫他，真的有些象爸爸的專車了。

司機叔叔常來家裏吃飯， 媽媽手藝好又好客。 部隊的感情真是沒得說，有時爸爸訓他小兔崽子，罵他倔驢，可是一次車路上打滑，他硬是把爸爸讓了出去。好在後來他也沒受傷，後來他轉業了奔爸爸來的，到了一個城市， 還是爸爸找人給他安排的工作。

戰友的這種情誼我在地方上見得不多，我一直都很想當個軍人，高考前國防科技大去我們學校宣傳，有一個招航空指揮的就很具煽動性，要不是班主任說我應該去更好的大學，媽媽說管理軍事化幾年不能回家，爸爸說我吃不了那苦， 我還太愛睡懶覺，還有。。。 就。。。

爸爸讓我佩服的還有他驚人的記憶力.記得高中時候還是初中學木蘭辭要背下來，爸爸看到了站在門口說，背這個呢, 我都會，結果真的背下來了，現在我才學完了幾年阿， 頭幾段還行， 中間肯定有連不上的了。

最讓我佩服的是， 爸爸一個軍官到地方轉業， 沒有象有些人以官自居，等待這級那級待遇安排，而是從奢入簡。 不僅沒有專車， 而且冒著風雨每天騎單車去從最底層的業務員開始學起。很多爸爸的戰友如今還是虛職， 爸爸可是堅堅實實的掙來的實職，業務能力強是公認的。到省裏開會， 還得聽爸爸給他們講， 媽媽就說他這麽多年部隊的作風一點沒改， 省局領導爸爸也不給麵子，業務水平不行，給爸爸打電話請教爸爸也不客氣， 上來就給人家講。

我很為爸爸驕傲，提級是不行，可是在爸爸的係統裏說起爸爸，官職大的也要服氣，這是能力。當年有一次下午爸爸去底層學業務，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大下坡，爸爸見迎麵4，5 個女的拉橫排說說笑笑的上坡，把路都占了，為了躲開她們爸爸在速度很快的時候轉車把， 摔到了路邊臉和嘴唇都壞了。

我放學回家見家裏有一盆水，裏麵有血跡， 當時就嚇哭了。後來軍影站的人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爸爸也包著紗布回來了。 還好沒有留下傷疤，記得當時媽媽和我哭得很凶，覺得爸爸遭這麽些罪都是為了我們，應該留在部隊享福。爸爸不顧疼痛安慰我們，說總會過去的，下回見到擋路的就直接撞， 就憑我這身手，肯定不會吃虧，這回有些乏了，沒看清，就和地交上勁了。。。結果就把我和媽媽逗笑了。

當時媽媽還說這回臉上有道疤，爸爸反而更帥了。我隨爸爸都不是疤痕皮膚，長長就好了，可是印象中那盆帶血絲的水很久都讓我心驚肉跳的，以後就更怕血了。以至於人人都知道我怕血，大學時爸爸鼓勵我去獻血， 我也報了兩回名， 回回名字直接就被勾掉了，說讓我去，抽到10，再暈過去，再給我搶救補100回來， 還不如不讓我去呢， 負增長了。

軍人無畏(九)

爸爸沒去找領導， 當年的分房本來沒我們事了。可是一個領導很欣賞爸爸， 正巧他要到了一套新的住房， 就把原來的那套留給了爸爸。 幸虧早， 第二年就實行先將舊房上交單位再分新房的政策了。這樣我們從軍影站搬了出來， 完全進入了地方，身邊很少看得見軍裝了。

爸爸現在的單位每年例行體檢， 那些小年輕的常常是20多歲30出頭就好幾項指標不合格，爸爸除了有些輕微的脂肪肝其他都很好，體檢的醫生都佩服爸爸這麽個歲數還能有這麽好的身體。爸爸的脂肪肝，純粹是喝酒喝出來的。

剛到部隊時，爸爸還不知道喝了酒會什麽樣，別人給倒了一碗，老班長說：喝了！

爸爸端起來就幹了， 就當任務完成了。回去睡了個覺什麽也沒覺得，才發現自己酒量不錯。老班長不大識字，一次報什麽數， 他看著三乘七不知道得幾，就罵：管它三七二十一， 就寫二十八吧！

他讓你喝酒， 不合作就上來灌。不過爸爸不饞酒，以前有茅台酒都給爺爺留著，春節回去時陪爺爺喝幾杯。二叔酒量不錯也喜歡喝酒,等爺爺把茅台喝完就把空瓶子要回去，裝上自己的酒，借借味兒過過癮。

爺爺起居飲食極有規律，早中晚三頓飯各兩小杯白酒， 定時定量，每天晚上7點睡下，早上3點起床，幾十年來都是如此。上次回去看望爺爺， 他還記得我愛吃全肉餡的餃子。(其實小時候就是饞肉，就覺得肉多的餃子好吃，現在可是吃不動了。) 我們計劃中午開車到，爺爺早上就去買好牛肉和蔥，回來自己跺餡， 說自己跺的比買來的絞肉香，要給我們包牛肉蒸餃。(奶奶前一陣胳膊受了傷， 保姆回家過春節去了，現在家務基本是爺爺做。)

奶奶說等爺爺從市場回來就看(一聲)著他，到了9點了才讓他鐺鐺，要不五六點多他就鐺鐺的跺餡，能把樓裏的人都吵醒。我們一進屋就被蔥辣的直流眼痕5c，奶奶一邊揉眼睛一邊埋怨爺爺說：“蔥最後現跺就行，跺這麽早，看把大家嗆的。”

爺爺隻是笑。爺爺閑不住，溜一圈，麵也活好了，再溜一圈，餡也跺得了，屋裏屋外看沒什麽事做了，就咯咯把蔥切了.爺爺快80的人了，身體越來越硬朗了，奶奶看他這樣，索性就讓他忙著，保姆都說她的活清閑。

爸爸總是讓我作息飲食要有規律，不能看見好吃的就多吃， 不愛吃就少吃， 爸爸也是和爺爺一樣，三餐不管喜不喜歡， 每頓飯都是定量， 我一直知道這個道理卻很難做到，我的身體比起爸爸，爺爺來是差遠了。

爸爸在部隊管後勤的時候， 一次在機關灶的酒席上，談貸款的問題。喝到差不多了，對方的主管很高興， 說願意和爸爸交個朋友，貸款的利息條件什麽的從優， 至於款額，爸爸喝一杯就貸一萬。爸爸喝了20杯，給部隊貸下了20萬。

媽媽和我非常反對爸爸喝酒，不理解什麽事非得到酒桌上談？這次事大家都看見了，回去和媽媽講起，媽媽知道反對也沒有用，喝酒還真是為了工作，隻好勸爸爸盡量少喝，心疼爸爸的身體。

爸爸喝多了也會把大家送走安排好，清醒的回到家，然後倒頭就睡。但是第二天早上就會胃難受。我們家的早餐經常是炒菜，米粥和饅頭，也是對胃好。媽媽說部隊喝酒就像要完成任務似的，爸爸又不會弄假，離開部隊就應該好了，這也是她想爸爸轉業的一個理由。

到了地方，經常還是有人來家裏作客，媽媽也披槍上戰場了。媽媽炒好菜，解下圍裙，看誰叫的歡就連幹3杯。媽媽不喜歡酒的味道，幹了痛苦小一點， 不過這樣可幫爸爸解了圍。誰敢不服，喝！好多人就被媽媽撂倒了， 媽媽笑他們光喝酒不吃菜， 我在廚房可墊了半飽了。現在媽媽也跟著出去了，雖然她不喜歡飯店的飯菜，但是可以為爸爸擋酒。父母從不讓我喝酒。上回回國接風宴上， 我就替爸爸開喝， 媽媽急忙攔， 爸爸則笑笑， 我的女兒，這點酒沒問題。

現在我每次打電話還是囑咐爸爸少喝不喝， 誰敢不服，就說是我說的。反正都是我叔叔輩的,誰跟我計較啊,我可不怕得罪他們.

我的愛人天生酒精過敏。我那個二叔不僅能喝酒，還很會勸人，不依不饒的。結婚後還沒機會回去，下次回去看望爺爺奶奶，他要下很大勇氣和二叔周旋.不過二叔最聽奶奶的話，媽媽說到時跟奶奶打好招呼， 看二叔敢不敢勸酒。

小叔工作的關係常有機會出差，離我們近就請假跑來。小叔以前又黑又瘦，他們哥三個出去， 一看隻知道爸爸和二叔是一家的。 現在年紀長了，身材也發福了也變白了，越發和爸爸二叔長得像了。這回來家裏，先去的爸爸單位，一進門大家就知道他是爸爸的弟弟。

小叔小的時候大家總笑他是撿來的，他就真的信了.明明嘛，爸爸和二叔就高高大大又長的白淨，就他自己黑瘦黑瘦的。爸爸還笑他：小時候，誰黑天出去偷偷抹眼淚啊？小叔也不饒人，告訴我爸爸小的時候總欺負他， 跟他下棋， 偷偷拿小叔的子往回走，結果小叔總是輸！

我們4個人玩撲克，他輸了就說可能是爸爸搗鬼， 我們則哈哈大笑，因為我們家打撲克，爸爸不管和不和我一夥， 總是讓著我，和媽媽拚，小叔那天總是不和我一夥，自然遭到了爸爸的猛烈攻擊，能不輸嘛。

爸爸廚藝不錯，每次顯露身手我和媽媽都吃個盤幹碗淨，就是沒多少時間做。小的時候媽媽出差，回來忙問我想不想她，我說“不想”

問我吃的怎樣，我說“比媽媽做的好吃，還不重樣”。

媽媽每每就罵我沒良心，以後讓位讓爸爸做菜，偶爾媽媽露一手，我才覺得新鮮，香。爸爸趕緊推脫："我做得這麽好吃，天天做，你們得胖成什麽樣啊，為了你們身體著想，我還是業餘奉獻的好。"

前兩天媽媽打電話還說呢， 爸爸把單位一個30多歲的大小夥子訓哭了，因為他沒能完成好任務，訓完了給他講應該這樣這樣， 還問人家服不服！我笑了，這是爸爸！爸爸辯解：他還不是服了。媽媽也笑了：“ 你那麽凶， 人家敢說不服嘛， 你又是領導。真是的， 還改不了在部隊的脾氣， 這是地方。”饒來饒去我就又想起了部隊， 我小的時候， 那段逐漸模糊，遠離卻又格外清晰，親近的地方。

軍人無畏(完)

編後:因為在部隊時我還小，記得的不是很多。爸爸很少給我講他的事跡， 有些是媽媽在我大學時講他們的愛情史時提到的，有的是上回回國奶奶說的，等下次見到爸爸，詳細問問，好好再作補充吧， 就這麽多了：)

當個提綱吧， 謝謝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