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自修前,會有三個小時的自由時間,那是一天中最輕鬆的時侯了。這一天,江慧淇提早了半個小時回到課室,她看見井然的桌子上圍了一大群男生,好像在玩著一部什麽遊戲機,吵得鬼哭狼嚎似的。她想看一會兒書,但是根本看不下去,她狠狠地踢了一下井然的凳子,大聲地說:“喂喂,你們靜一靜好不好?……”坐在凳上那人轉過頭來,望了她一眼,竟然不是井然,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生。他嘴角泛起一絲怪怪的笑,然後轉過身去,大喊一聲:“不玩了! 走人!”就把手中的遊戲機折起,在那群男生的噓叫聲中,晃晃悠悠地走出課室。
“那人是誰?”她問井然。
“是我初中的同班,現在在其他班。”井然說。她也沒有再問下去。
第二天傍晚,“那人”又來了,一群男生又在那殺豬似的叫,然後一見江慧淇回來,他就把遊戲機收起,一群人又作鳥獸散狀。
第三天,她自修前才回課室,他正要離去,他們在走廊上撞了個著。他望著她,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幾秒,這讓她覺得有點粗魯。她沒有正視他,直直地走地回自己的教室。
那之後,江慧淇發現他時不時就會過來找井然。兩人坐在她的前麵,無聊地打發著些時間,卻又從不與她搭訕。有時他們實在太吵了,她就踢一下井然的凳子,“那人”轉過頭來,望她一眼,卻又不道歉,過一會兒施施然地就走出去。
“你那個‘好兄弟’,怎麽這麽無禮!”有一次慧淇對井然說。
“嗬嗬,他就是這麽有性格的。”井然說。好奇怪的,平時井然總愛給她八卦班上其他人的事情,不過對於這個“好兄弟”,他卻從不多說,可能他認為,她不會感興趣。
不過隨著她見到他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開始悄悄留意他了。
他叫顧皓文,初中、高中都在那所學校念。他不是屬於那種傳統的乖學生,年級裏會時不時有些關於他的傳聞,比如說:有人曾在校外看見他和其他人抽煙、喝酒;也有人說他們曾與別校的男生結下梁子,兩幫人張弓拔弩,幾乎開架,不過最後好像也沒打成;還有人見他們經常在晚上過了宿舍關門時間才回來,偷偷翻牆而入……
她不知道他是怎樣在那所學校生存的,這樣的行為在那個校規嚴厲的地方,顯然是“十惡不赦”的。她想他可能已經被標簽為壞學生了吧!不過這反倒激起了她的同情心,她覺得這樣的年齡就應該是這樣叛逆的,身邊大多都是乖學生,象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讓她覺得了無生氣。江慧淇外表看去柔柔弱弱,很乖順的樣子,但其實內心時不時會有些反抗的聲音在叫嚷,隻不過,她從不敢表現出來。顧皓文卻不同,他就是要“自由散漫”,他就是要“彰顯性格” - 他的模子,顯然與老師們製造出來的模子,有點不同。
當然,這些都隻是江慧淇的猜想,因為她從沒見過他傳聞中的那一麵,在她麵前他除了神情有時壞壞的,大多時候都很正常。白天課間時他常常倚在欄杆前,側著身子,眼睛不斷地往這邊掃,雖然中間隔了好幾個課室,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但當她望向那邊時,他又立刻將眼神移走……
漸漸地她的生活好像總充斥著他的目光:走道上、操場中、宿舍旁、升旗台邊…… 有時定定地凝視,有時一閃而過…… 這樣密集的注視讓她心慌意亂,她不敢直視他,每次碰上都低著頭,迅速地躲開。
那時學校旁邊有一個小池塘,夏天那裏開滿了荷花,很多學生都愛到池塘邊看書、聊天。後來在晚自修前,江慧淇不再回課室了,也跑到那裏看書。不久後她就發現,他也來了,一個人坐在離她不遠處,也端著書靜靜地看。當他低著頭的時候,她偷偷注視了他,他沉靜的時候其實挺吸引人的,他有著挺拔的身型,五官象漫畫中的人物,尤其是側麵,不說話時,眉宇間總流露出一股高傲。與同齡的男生比,他看起來成熟一點,當然了,“壞男孩”嘛,總給人感覺早熟一點…… 她在想象著傳說中他抽煙、喝酒、還幾乎與人打架的樣子,很難與眼前的他聯係起來…… 她正想得出神,他突然抬起了頭,望向這邊,她的眼光一下來不及閃開,與他碰上了,那一刻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好快,渾身血液都好像凝聚了! 他嘴角閃過一絲硬硬的笑,也像是定住了……兩人都慌亂極了,匆忙地將目光移開。
那時候,學校沒有明文規定“不可以談戀愛”,不過如果發生了,一定是令老師深惡痛絕的事情!有一個思想科的老師,經常在課堂上教育他們:青春就象樹上的蘋果,越早熟,越早爛!“早熟早爛”這句名言,從此迅速地在學校裏傳播開來。她不想做“爛蘋果”,也從沒想過要在這段時間談念愛。不過年級裏還是有幾對男女,勇敢地摘取了那隻蘋果!他們每天公然地出雙入對,承受著其他同學的指指點點,也忍受著老師們苦口婆心的輪番轟炸…… 有一、兩對,最後還修成了正果。
江慧淇佩服他們的勇氣,但不敢想象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應付高考已經令她焦頭爛額,如果再因“談戀愛”而成為老師們的焦點,她想她會瘋掉的!不過這“蘋果”的理論,總讓她忍不住地想起亞當和夏娃。想當年亞當和夏娃不也是因為摘取了那隻蘋果,才有了現在熱熱鬧鬧的世界嘛!如果他們也一直嚴守清規,可能地球到現在都仍然洪荒一片、寂靜一片呢……
她開始享受每天這樣與他悄悄地對視,這個無聲的世界裏沒有人會留意到,更沒有人會指責她,這讓她感到安全。在那些單調而刻板的日子裏,每天相遇一刻的羞怯、驚喜和砰然心動,就是一天中最精彩的時刻了。之後在堆積如山的課本的間隙中,在老師們偶爾停頓的沉悶的講課聲中,那一刻的情景就會迅速飄入她的腦海,讓她細細回味,然後象海洛因釋放的麻醉,舒緩著那一天緊張的神經,並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歡愉……日子好像沒有那麽難過了,就連平時聽著刺耳的上下課的響鈴聲,也突然變得柔和了。響鈴後的課間,又會在走廊上見到他,然後一些曖昧的、浪漫的情愫,又會悄悄地彌漫在走道上。
每天她會留意他衣著、發型甚至眼神的細微變化,從而猜測他那一天的心情。他那件白色的校服,有時會有意無意地少扣一個扣子,讓胸膛稍稍地露出來,每次當她窺視到,她的心總會無緣由地加速跳動。
她想她完蛋了!當她見到其他男生光著膀子,她隻會笑他們“排骨精”,一點異樣的感覺都不會有!
周一上午的升旗儀式,曾經是讓江慧淇感到極痛苦的一件事情。升完旗後,校長們就開始輪番在上麵講話。 學生們站在烈日之下,一個個大汗滴小汗。他們講來講去無非都是學校最近又獲得了什麽獎,又得了什麽名次,又上了什麽報紙或電視台……慧淇想這些與她又有什麽關係呢?她隻知道如果校長們再不結束講話,她可能就要在烈日下暈倒了!後來她發現顧皓文的班原來就在他們班旁邊,而他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她能感到他那束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上,象一道網罩住她,這讓她有了支撐下去的力量……她後來每個星期一都會穿上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白襯衣,領口有朵盛開的花,還微微向外翹著,這讓她覺得好像都能聞到鮮花的馨香了。
那時一到星期五下午,上完最後一堂課,大家就會騎著自行車回家。江慧淇住在城市的東區,不久她發現他竟與她住在同一個區,每次她與幾個女生騎在前麵,他總會與一群男生騎在後麵。他們在後麵大聲地說笑,也會有一句無一句地與女生們搭訕,一路上騎騎停停…… 那段路程有將近一個小時,一直到江慧淇拐入自己家的那條小巷,才會見不到他。
而每天傍晚在池塘邊的相遇,才讓她感到那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黃昏的暗紅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勇敢,有時她會希望他走近她,與她說一、兩句話。甚至幻想自己走過去,先打破這份沉默……不過,這始終沒有發生。她已經習慣了每天這個時候見到他,感受他在她身邊不遠處。夕陽中有一股暖暖的、溫柔的氣流,在他們之間流淌著,混著若有似無的荷葉清香,一點一點地沁入骨髓……
樹上的蘋果,其實,無論你摘不摘,它都會熟,會掉下來。隻是,當錯過了最嬌嫩的時候,那一季,便再也回不來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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