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自己命好,還是流川命好。當三井借用夕陽的最有一點餘暉看到遠方的一座橋時,他長舒了口氣。沒人防守,木橋上殘存的欄杆被雪覆蓋了大半,如果不是橋墩處的薄冰層在夕陽下顏色有點微小差異,他們險些錯過這根救命稻草。三井衷心希望這是托其他人的福。因為在戰場上呆久了,有限的好運氣總有用完的時候。“奇跡一天隻有一次,這是工會規定的。” 仙道曾經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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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年的春天就要來了,三井的事業一帆風順。頂頭上司牧利用他在營救320師和SS一連的成績,給SS總部和陸軍部同時發了申請騎士勳章的報告。這種報喜的任務是參謀部的特長之一,所以報告內容自然是把戰鬥過程描述得驚天動地。不出所料,安西樂得臉上發光,他的親信下屬終於在前線站穩腳跟,展翅高飛了。15天之後,一枚騎士十字勳章已經掛在了三井的脖子上,領章上則變成了四顆星:SPW第3營的少校指揮官一職落到了他手上。
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即將到來的調令感到歡欣鼓舞。清田的軍官預備生實習期已經結束,應該被調往其他部隊指揮自己的排。但他費勁了口舌,用了不知道什麽手段,才說服師部把他成功的留在了第三營做排長。鐵男逼問他時,他嘻皮笑臉的說,在哪兒可以找到給他端飯的營長大人啊。
拿破侖的愛將那不勒斯王繆拉說過,世界上沒有任何足夠大的尺子可以度量士兵的愚蠢。對此,三井的理論是,沒有任何足夠大的尺子可以度量官兵的級別差異。剛加入14連的時候,為了打破僵局,他偶爾給誤了飯點的手下送一份飯。時間一長,竟然助長了清田“飯來張口”的氣焰。為了報答,清田也會在三井彈盡糧絕的時候,從耳朵後麵亂糟糟的長發裏變出一根香煙。鐵男對清田的回答和其貓兒膩行為回之一啐。
整個世界並不是玫瑰色的美好。尚未消失的冬天標誌著德軍自開戰以來最慘重的失敗:2月初,在斯大林格勒地區轟鳴了200多天的槍炮聲終於停息。將近30萬德國陸軍在白雪茫茫、狂風怒吼的俄羅斯大地和斯大林格勒的斷壁殘垣間化為烏有。去年到手的工業重鎮卡爾科夫又回到了紅軍手中。為此安西親臨前線,慰問南路軍,指令SS作為其前鋒部隊,奪回這座生產T-34主戰坦克的工業城市,給士氣低落的國防軍作出個榜樣。
一時間SS旗隊師和帝國師群情激昂,熱血沸騰,恨不得口中時刻叨念著:卡爾科夫,卡爾科夫!十字軍東征時,大致各個也是雙眼圓睜著如此念叨: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旗隊師被正式擴建為裝甲師,原各戰鬥組也得到相應擴張。仙道,神和福田的部隊都各自升級到營的規模,意味著象俄羅斯方塊堆砌起來的戰鬥群也會增長為以前武裝力量的三倍。
沒有參加斯大林格勒的戰役,現在三井總算知道自己是打過巷戰了。每一堵半塌的牆壁後都是狙擊手,每看到一個活動的人影就要先把彈夾清空。靈活機動不再是步兵的優勢,所有的人都恨不得身上扛一塊鋼板。龜縮也不再是貶義詞,而是求生的正常反應。值得慶幸的是,SPW的越野能力保障他們不需要和對方白刃相見。三井也沒有時間清空街邊的空房子。他們的任務是奪取城市北邊的橋,然後到達市中心的圓形廣場與澤北的重炮營會麵。
上午1130點鍾,炮火聲逐漸平息下去。俄國人在SS各戰鬥群的瘋狂衝擊下放棄了這座城市。時至正午,中校團長赤木和重炮營營長澤北終於可以不用擔心冷槍,大踏步的帶領參謀人員進入廣場。
仙道聽取了簡短的傷亡報告後,才匆匆趕到中心廣場。赤木和澤北看似聊得正高興。赤木敞著羊皮大襖的前襟,手叉著腰,興奮的走來走去。澤北一如往常,即使在戰場上,風紀扣也規規矩矩的緊扣著,白色的冬裝顯得很幹淨---他不用下車麽。重炮營的一批最新虎型II式坦克剛剛在惡戰中大顯神威,讓澤北掩蓋不住一絲得意之色。
真是什麽頭兒帶什麽兵。澤北一貫的高傲和冷漠和流川同出一輒。赤木手下都沿襲了河田一係的“匪氣”:個個不修邊幅得象個流浪漢。而牧是有些過分的文質彬彬。三井的風格好像很投他的胃口:據說三營的士兵們曾拿津貼打賭,看誰能讓三井大發雷霆的失態一次…
如果仙道能參予賭局,他是贏定了。兩個月前,仙道被抬回醫院,終於踏踏實實暖暖和和睡了一覺。再次睜眼時,三井已經守在身邊,立刻開始劈頭蓋臉的臭罵他,不過是連照顧自己的本事都沒有雲雲。仙道沒法討饒,最後隻好用裝睡一招躲過去。
現在因為惡戰剛結束,大家都做出一幅放鬆的樣子。三井也敞著短大衣,手插在褲兜裏,心不在焉的走來。他的臉色很難看。仙道走上前,“嘿”一聲算作招呼:“你受傷了?”
“沒有。”三井回答。目前為止他的運氣好得出奇,巷戰中連一塊皮都沒擦破。但周圍的人就沒那末幸運了。鐵男在用望遠鏡時被一塊彈起的彈片擦破了臉(小意思),而緊跟他身後的中尉齊格則連人帶車中了一顆反坦克炮。三井剛剛隻能用軍禮告別那幾個曾經是戰友的殘屍碎肉。不到10公裏的路程,他的人傷亡了一半有餘。
廣場上積雪未消,四周建築物一片狼藉。以一個倒塌的雕像似的東西為中心,四處散亂著廢棄的車輛和槍械,自然還有屍體。一個死掉的俄國人顯然被打穿了肚子,身體下的很大一片雪地被染成了棕褐色。想不到一個人居然有這麽多血…
“你可能沒想到吧,他們叫這地方作‘紅場’。”仙道突然說。“聽說師部要把這兒改名旗隊廣場呢。”
注意到仙道口吻中的諷刺意味,三井轉頭看他一眼,卻發現對方的目光正延伸到不遠處一角。幾個當兵的正在匆忙抬走自己人的屍體。
“這麽快就清場?”三井不禁奇怪。
“要趕在安西視察之前把咱們的炮灰打掃幹淨。”仙道回答。看到三井凝視著清場的人們,他有些驚訝。“我以為你習慣這場麵了呢。”
焦黑的或者慘白的殘缺不全的肢體被扔到卡車上。這種慘不忍睹的場麵並不是讓三井走神的原因。他沒有看仙道,但心裏卻開始擔心:從什麽時候起,仙道開始對“他們”冷嘲熱諷起來了?
確認紅場四周方圓幾公裏內沒有一個俄國人的影子後,安西登場了。陸續集合到紅場的SS軍官們排列整齊,接受SS最高指揮的慰問。從這架勢看來,這一場惡戰肯定要被田岡的宣傳部作為其精英部隊最漂亮的戰事之一進行大肆宣揚。
看到三井,安西尤其的高興,毫不吝嗇的刻意安撫了一番,順便提及晴子一切都好,保安部會處處多加照顧等等。三井不用看就知道上至河田,下至列兵都有嫉妒的眼光掃過來。七年前紐倫堡火炬之夜,三井因為安西的一句鼓勵感動得喘不過氣來,立誌要攀登SS軍官的梯子。現在,嘿嘿,再受寵也不能保證明天不被炸個四分五裂的。
戰場讓三井變得簡單起來,但讓仙道變得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自從上次的營救行動後,三井意識到,這家夥的心思好像沒在打仗上。老兵都知道,想的太多不是什麽好兆頭。
安西的慰問結束後,三井把仙道拖到一輛廢棄的卡車後麵。天黑前找到一棟廢棄建築物紮營並不費時間。下午四時的涼風吹得卡車的破帆布一陣飛舞。
“你這是怎麽了?家裏有壞消息?凍壞了腦袋?還是缺乏維生素?”
三井一連串的發問逗樂了仙道。他一如既往的笑容讓三井以為自己是過分敏感了。不料仙道下一句卻說,“我膩味打仗了。”
“什麽?”
仙道摘下帽子,用手慢慢梳理著根根依然精神抖擻的頭發。“想想看,打了兩個冬天的仗,今年冬天已經根本看不到那些所謂夾道歡迎的烏克蘭人了吧。卡爾科夫也算是個像樣的城市了,怎麽就沒有看到一個平民呢?”
三井沒說話,讓他繼續下去。
“因為他們不再相信建立統一歐洲的鬼話了。我們拿下莫斯科又能怎麽樣?趕盡殺絕,讓德國人移民到這鬼地方來?這個民族即使隻剩一個人,他們的精神也不會死。你算讀過托爾斯泰吧?”
鐵男曾經說,再沒比俄國豬更令人作嘔的了。但仙道的話讓三井仿佛突然看到一個哭幹眼淚,包著紅頭巾的婦女,一個頭上盤著黃色粗辮子的小姑娘,一個留著耶和華式胡須,步履蹣跚的老人。這景象讓他心煩意亂。
“你說話不像個軍人。”三井回答。
“我天生不是當兵的料兒。”
一陣機關槍聲突然響起,群鴉飛散後是一片寂靜。沒有交火的槍聲,在這時候,誰都知道那是在做什麽。
“看,我們不留戰俘,他們也不留。鬧到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仙道拔出自己的手槍,確認裏麵的子彈是滿的,然後塞回去。
三井有些惋惜的看著仙道。從總理府熟識開始,他就知道仙道和自己在性格上不是一路人。他自由,懶散,也無畏。自己卻是自負兼急功好利,打定主意要沿著台階走上去。原來軍校時作的心裏測試一點不假。為此,他在那個晴和的夏日,鬆開了緊抱仙道的雙臂。我不敢接受你,也不敢失去你。槍林彈雨是件好事,這樣大家都顧及性命要緊,沒時間念及其他煩惱。或者什麽時候挨一槍,那就真沒什麽可以煩惱的了。
想到這裏,三井嚇了一跳。“仙道,你不會想…”這家夥自殺不太可能,但自傷還算是不錯的主意的。
“傻瓜!”仙道笑了,“我那麽怕疼。”
三井突然覺得自己是沒事找事。
“你應該很快就收到消息了。我想了想,還是親自告訴你吧。”仙道的語氣轉為鄭重。“旗隊師計劃調派一部分軍官去組建青年師(HJ)。我決定跟隨赤木,福田幾個去擔任HJ的第一批骨幹。赤木是新師長,我去組建第一裝甲團…”
三井看著仙道,目光由驚訝轉為茫然。組織新師,河田的勢力擴大了一倍,師部各位置已經確定人選,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總部的二副是幹什麽吃的?安西也瞞得好緊!
他緩緩回過神,注意力再次返回仙道身上。後者因為他出乎意料的反應,正在後悔不該一下給他交待這麽多。三井一向被凍得發白的臉色現在是一片慘白,滿臉是令人心疼的痛楚表情。
“還有誰?”
“福田,櫻木…”仙道聽起來很心虛。
“你……” 這是你第二次逃跑了。三井下意識向後一縮身,咬牙道:“你為什麽不早說?”
仙道被他那種受傷的野獸似的陌生神情嚇壞了。他上前試圖攬住對方的胳膊。“這是機密,要兩個月後才通告全軍的…”
“為什麽要走?膩味打仗了?!”三井猛然甩開他的手,“HJ不打仗嗎?”
仙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這當口,估計三井什麽也聽不見。
“還是要升中校團長容易些?!”三井的聲調越來越高。
“不是!”仙道也火了。
“滾!給我滾!!!”
三井終於開始咆哮了。
仙道一屁股坐在卡車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完了,這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