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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1.3 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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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學問 --香港中文大學李連江

(2016-12-16 13:47:36) 下一個

學者要求名,沒有一個學者是不求名的。

如果一個學者說「我根本就不在乎名聲」,那麽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這個學者是真正謙卑,另外一個是這個學者傲慢得無以複加。後一個可能性更大一些。

什麽叫「名」?為什麽求名是正常的,正當的?

學術界的「名」是指學術界同仁對你的承認和尊重。在這個意義上,求名就是求真正的生存。不在乎同行對你的承認和尊重意味著你看不起同行。所以說,不求名的學者是不正常的。但是,求虛名的學者也不正常。

什麽叫虛名?你並不在乎的人對你表現的哪種輕飄飄的尊重,那就是虛名。還有一個名叫惡名,即壞的名聲,大家都討厭和厭惡的人對你表現的哪種虛頭八腦的尊重,那樣的名叫惡名。複旦的唐世平老師說,有些文章不能寫,因為會留下罵名,我很讚成他這個說法。

我們在學術界對於名要有這樣一個基本的認識:名,一定是你尊重和承認的人對你的尊重和承認。將來如果各位要進入學術界或要成為學者的話,這可以作為一個參考意見。

當然,名聲有實的,也有虛的,我們要追求的是那些實的名聲。但是,就像叔本華說的,財富如海水,越喝越渴——名聲亦然。學術界有些人非常熱衷於搞學派,熱衷於拉一幫人創什麽什麽學,這就走偏了。比如說我研究信訪這個現象,那是不是有必要搞個什麽信訪學?八十年代的時候說要重視人才培養,當時有兩位先生搞了個人才學,《光明日報》頭版報道,兩位先生到重點大學巡回演講,現在還有人講人才學嗎?

當然,雖然我們自己不會這麽做,對這樣的現象也要有點包容,但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輕率提出某某學,動輒自封某某學派,對學者特別是年輕學者畢竟是個十分危險的誘惑。

我覺得國內有極少數老師不是在教書育人,也不是在利用年輕的學生,而是紮紮實實地在毀滅人才。如果老師告訴學生這個課題方向是可以做的,學生做完以後有了獨立的學術身份,那對於老師來說其實也是一種利用,因為學生的成績也是他的成績。

但是,有些老師是在誤導年輕人,而最有效的誤導方法就是培養學術明星,製造學術天才,甚至奇才。很多學者自覺不自覺地就變成了邪教頭,表麵看起來是一個學派,實際上是一個cult

 

有時候我覺得我不應該在學術界混,因為我的個性確實不太適合學術界這樣一種生存環境。尤其是去美國開會的時候,每次聽到那些年輕的學者、年輕的研究生在那裏自吹自擂,我就替他們感到很難為情。難道你們就活得那麽沒有自信嗎?那些自吹自擂的人在吹噓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其實都透露出了他們的焦慮? 

就像季羨林先生說的那樣,你可能也有點本事,是一塊兒人造黃油,放到湯裏麵,能看出一點油珠來,但如果去炒作自己的話,就相當於拿人造黃油煎東西,一下鍋就變成一縷青煙了。學術界當然有天才,但你什麽時候聽說愛因斯坦教別人怎麽做物理了?陶哲軒會開講座跟你說怎麽研究數學嗎?張益唐開個講座也無非是滿足大家的好奇心,讓你看看他這個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到了那麽大的年紀還能在數學上做出成果。你聽了他的講座也還是不知道怎麽做數學。所以,超人的天才是有資本炒作的,但他們也不會炒作,而現在炒作的人往往是失心的瘋子或騙子

打個比方,學術界的那些天才,他們的腿就好像有一百米長。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他們一步就跨過去了。但我們不行,我們的腿隻有一米長。那我們怎麽才能從這個頭山到那個山頭呢?我們隻能從這個山頭走下去,再爬上那個山頭。這個過程是怎麽實現的?往下走的時候要走到低穀,往上爬的時候要過高原區,這個時候怎麽堅持下來呢?天才沒有辦法告訴你,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體會,他一步就跨過去了。

那麽,是不是那些從一個比較矮的山頭走到低穀,然後再慢慢爬上來,克服了高原區,爬到一個更高的地方的人就能教給你呢?也不一定,因為還有兩個條件:一方麵,他要記得這個過程,他要記得從一個山頭走到低穀的那種絕望,要記得在高原區行走很久都沒有進步的那種焦慮;還有更難的一麵,他要願意跟你做朋友,願意跟你講真心話、良心話,把實情告訴你。這是很難的,因為我們哪怕是一步步爬過來的,也願意讓別人相信自己是一步跨過來的。

 

我今天能夠站在這裏跟各位講這些東西,要感謝很多老師。我運氣很好,從小學到博士,都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對我影響最大的老師是南開大學的車銘洲老師。我曾經跟他講過很多讓我很焦慮的事情。比如我當時問他: “為什麽我學英語這麽長時間總也不進步?” 車老師說: "這叫高原現象,你到的地方越高,往上走就越難,你很長時間覺得沒有進展是正常的,等你再往上走終於突破高原區的時候,你自己都不知道"。 這解掉了我當時一個很大的困惑。

1978年進大學,那個時候全民學英語。我中學的時候沒學過英語,進了大學以後從零開始,壓力巨大。很多同學學過好幾年英語,上課的時候人家在那裏念課文,而我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有段時間我不想學了,因為那麽多基礎很好的人都在學。車老師用一句話就解決了我的問題。他說: ”學的人很多,學好的很少”。

第三個我永遠忘不了的教訓,或者說經驗,是有次我跟車老師說:"我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感到很惶恐,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腦子空空的"。車老師說:"我們學過的知識會忘掉,但是在學習過程中獲得的能力是忘不掉的"。聽到這樣的話,你會不會覺得很有信心,覺得自己還有點東西? 要克服焦慮,建立信心,我們需要多少呢? 不需要多,知道車老師指出的這一點就可以了。

 

學者追求什麽?學者不能追求成就感,不能追求成功,因為成功是由別人來肯定的。我從來不追求成就感,我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但是我有一個追求,就是剛才跟各位強調的自我實現。祖祖輩輩給我們留下來的這一點聰明才智是我們的資產。從小學開始,社會就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特權,我們能夠上大學是以很多人不能上大學為代價的,我們能夠做學問是以很多人要做那些枯燥的、重複的、無聊的、甚至折磨人的工作為代價的。我們有這麽優越的條件,遇到了這麽多好老師,我們要努力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樣才沒有白活。

 

(本文作者李連江,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政治學博士,師從歐博文(Kevin O’Brien) ,現任香港中文大學政治學與行政學係教授。1978-1987 在南開大學哲學係學習,師從車銘洲學習西方哲學.  選自《不發表、就出局》最後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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