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塵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鄉,自然想起故鄉的苦菜
正文

迷失的蝴蝶夢

(2012-05-21 09:47:15) 下一個

         第十章

 

 

自打胡靜來唱歌,一向冷冷清清的Very酒吧,沒過幾天就熱鬧起來了。形形色色的人都像大糞坑的蒼蠅嗡嗡地亂叫著,混跡在這個小小的酒吧,在這裏露出了頭臉,佯裝聽歌曲,摟著美女,喝著美酒,呼吸著混濁的空氣,過著紙醉金迷的夜生活。

每天晚上,一樓的大廳裏,二樓的包間都座無虛席,放肆的說笑聲、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和靡靡的歌聲混合成怪誕的嘈雜聲,從門窗縫裏擠出,消失夜空裏。

有人做過調查,混跡在酒吧裏的人,足有百分之九十是暴發戶和貪官,是酒色之徒。

此前,姬鳳蘭整天為生意不佳,愁眉苦臉。近來,她的酒吧越來越紅火,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意,也得到了內線保護,可以放心地做了,因此她新招了五名姑娘,連以前的五人,一共有十名陪酒姑娘。每天晚上,大把大把的錢進她腰包裏。她那雙呆滯的大眼睛裏仿佛有了靈光,眼角的魚尾般的皺紋好像突然消失了,胖臉上堆滿了諂笑。她非常得意地想:“胡靜是棵搖錢樹,有了她就有了錢。”

她對胡靜也不薄,唱一支歌從一塊增加到兩塊,客人的賞錢,完全歸胡靜自己。她總是誇著胡靜,說她嗓子甜美,歌聲動人,客人十分喜歡。

一天晚上,她他將胡靜叫到辦公室,削了一個大紅蘋果,送到她手裏,諂笑著說:“這個給你吃。我挺待見你,你人美得像《天仙配》裏頭的那個七仙女兒,嗓子甜得像個蜜罐罐,你為我招來了財神爺。”

“謝謝,”胡靜嘴角露出了一絲成功的自豪 ,謙虛地說,“請鳳蘭姐多關照,多指導。”

“我是外行,聽歌子,就知道個好聽不好聽。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客人們有水平高的,他們都待見你唱歌跳舞。你知道他們叫你啥嗎?”姬鳳蘭瞪起兩隻無神的大眼,瞅著胡靜,等待他她應答。

胡靜搖搖頭,說:“不知道。”

“給你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兒,你猜猜看!”

胡靜微笑著繼續搖頭。

“客人們叫你蝴蝶。”

聽到姬鳳蘭的話,胡靜把正在咬的蘋果,從嘴邊拿開,裂嘴笑了笑,隨即陷入了沉思,想起了那次和陳曉在荷花湖邊兒散步看見的那一對美麗蝴蝶,陳曉的話又開始在耳畔縈繞:“靜,我愛你。我們倆要像這對蝴蝶一樣,永遠在一起……”

從此,胡靜漸漸地被蝴蝶代替了。開始,她很不習慣客人們叫她蝴蝶,覺得很別扭,聽去好像不是叫自己,感到陌生,甚至感到生氣,後來漸漸地習慣了,聽起來感到很親切,有時感到自豪,因為蝴蝶翩翩起舞,美麗動人。同時常常讓她想起陳曉的話,不禁感到惆悵。

“這個名兒呀,好聽!你知道是誰給你起的嗎?”姬鳳蘭停了停,瞪著眼睛觀察胡靜的神色,猜想她的心思,見她沒有反應,接著說,“是邢處長給你起的。他是個文化人,人家是大學畢業,學政治的。叫個啥政法大學,我記不清了。上級很器重他,剛提拔了他副處長,看來人家很快就要當處長了。他管建築這意圪塔,這圪塔是塊肥肉。他很有錢,人也好,有水平,也有愛心。我發現,每次他給你的賞錢最多。這年頭像邢處長這樣的好男人,很難找到呀!你說是不是呀?”

胡靜隻顧回憶和陳曉在的那次散步的情景,沒有留心姬鳳蘭的絮叨。

“你知道,在一個成功的女人背後,要有個有錢有勢的男人支持。這年頭兒沒有靠山啥事也別想辦不成。邢處長很待見你,他會幫助你的。”

“你說的是啥意思?我不懂?”胡靜警覺地問。

“噢,我隨便說說。邢處長是我的老朋友,我對他印象不錯。”

 姬鳳蘭雖然沒有喝過多少墨水,說話粗俗,但心眼子真夠用,懂得“點到為止”,“下毛毛雨”,因此這次談話,再沒有往深說。

“還有別的事嗎,風蘭姐?沒有的話,我唱歌去了。時間到了。”

這天晚上,胡靜在大廳的舞台上演唱。

大廳裏座無虛席,盡是些衣冠楚楚滿麵油光的人物。煙霧繚繞,熱氣騰騰,渾濁的空氣裏充溢著各種飲料味、男人的汗臭味和女人的胭脂味混合的怪味。

不時響起狂笑聲,歡呼聲,尖利的口哨聲,還有稀裏嘩啦的鼓掌聲和讚歎聲: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好!好好!唱得好!”

“噓!噓噓!”

……

胡靜唱完最後一支歌,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自語道:“啊,快九點半了!”

接著。她對著麥克風說:“對不起,我有事,得馬上回學校去。”說著,她放下了麥克風。

學校十點熄燈。熄燈後,宿舍樓門就上鎖,宿管老師就開始查每個的宿舍的人數。所以胡靜必須馬上離開酒吧。

突然,一個中等偏低、身著斑馬紋襯衫的人站起來,大聲說:“不行!不行!繼續唱,再來一支!我還要聽,我點xxxx ,給你二百元。”

此人名叫張楊,五十歲出頭,廣東人,是個倒爺 。“倒爺”是當時很流行的一個名詞,代表一種人。當時中國不少商品奇缺,有些人專門做倒賣商品的生意,東買西賣,南販北銷,到處活動。人們管此類人叫倒爺。不用說,這張楊是個不小的倒爺,一定腰纏萬貫。他留著光頭,蓄著八字胡,小眼睛,大紅臉,厚嘴唇,整個頭臉泛著紅光。 

“我點xxxx, 我要聽,給你三百。”張楊旁邊的一個圓桌旁,忽地站起一個人,大聲吼道。

這人名叫錢廣,是溫州人,年齡約莫四十出頭,在京城做首飾生意,發了大財。他穿著件月白色半袖體恤,留著板寸頭,一張病態臉麵,突起的眉骨下,轉動著兩隻黃眼珠子,仿佛時刻在算計著什麽。

“我出八百八十八元!八八八,發發發。我點xxxx,我喜歡聽。”忽地又站起一人,咳嗽了兩聲, 拉長聲調,慢悠悠地說。他的說話聲像一聲晴天霹靂,驚得嗡嗡的四座突然靜了下來,人們的目光刷地一下,射向了他,接著是一片驚愕的喧嘩。

此人名叫呂有貴,外號叫幽靈,穿一件黑色襯衫,白色長褲,四十多歲,矮個頭,連鬢胡,光腦袋, 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睛,總是得溜溜地亂轉,透出一種陰森森的神色。他是一個無業遊民,可是不缺錢花,一到晚上,就像夜貓子似的,到處亂串,不是泡酒吧,就是去發廊。人們都覺得他是個神秘人物。警方懷疑,他與京城發生的幾起至今沒有破獲的搶竊案件有關,但懷疑隻是懷疑而已,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此刻,他的兩隻銅鈴般的眼睛放出兩道猥褻的光,射向舞台上的胡靜,等待著她的反應。

“各位先生,對不起,”胡靜重新拿起麥克風說,“明天晚上再見!”說完,她匆匆走下舞台

胡靜走出了酒吧。

邢嚴福隨後跟著離開,他要實現他計劃的第一步。

接著一些客人也起身裏去離去。

大部分客人還繼續坐著不動,一邊說笑,喝飲料,一邊等待著別的歌手演唱。

張楊原想,自己出二百元點一支歌,又大方又體麵,可是沒有想到,他的話聲剛落,有人提出唱一支歌賞三百元,更沒有想到,緊接著還有人點一支歌竟然賞八百八十八元,真是後來者居上,把他壓得喘不過起來,一陣恥辱襲上心頭。他惱羞成怒,怒視著錢廣,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王八羔子,給老子稱啥強鬥啥富?”

這突然的罵聲驚動了四座的人們,目光刷地一下對準了張楊。

“啊?”錢廣忽地一下跳起來,立即還擊,“你他媽的,罵誰?”

“罵稱強鬥富的王八羔子,又怎樣?你想打架嗎?”張楊揮舞著一隻胳膊,狂叫著。

“我說,你的嘴幹淨一些,好不好?”很明顯,呂有貴以為張楊罵他,頓然怒火中生,但極力控製,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嘴巴咋這麽臭?”說著,他抓起一個啤酒瓶,像大馬猴似的,忽地跳到張楊麵前,沒等張楊做出反應,,酒瓶就砸在了他的光頭上,隨著砰的一聲響,酒瓶粉碎,啤酒四濺,張楊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幾乎是同時,發出了幾聲女人驚恐的尖叫聲,接著是一陣騷動。那些剛才還在夢中活著的人,仿佛突然被驚醒了,一個個像受驚的老鼠,迅速溜出了酒吧。

與此同時,胡靜獨自一人沿著那條背街,腳步匆匆地往學院走。今晚她非常高興,每唱完支歌,就有一些人上台將錢塞到她手裏,還和她熱烈握手。她一邊走路一邊用手摸了摸書包,心裏想:“今晚又掙了五百多元,這樣下去,再唱十來天就掙夠了換債的錢。”想到這裏,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身的價值,感到無限自豪,興奮地渾身顫動, 不禁低聲哼起了歌子。

從酒吧通往大街的那條背街的路麵很不好,到處有修補過的痕跡,斑斑駁駁,坑坑窪窪,像一張麻子臉,在昏黃的路燈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寒光。胡靜借著路燈的光亮, 繞著路上的坑窪邁著輕盈地步子走著。路邊的幾個店鋪已關門,路上的行人很少,十分寥寂。但她不害怕,感到很安全,因為她熟悉路,且路程很短,隻需幾分鍾就能走上華燈燦爛的林蔭大道的人行道。

胡靜走了不一會兒,發現一個像幽靈似的高大的黑影兒,突然從路旁的小巷裏口閃出,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衝到跟前,把個黑布口袋套在了她頭上,像一個大麵袋子似的,把她扛起來便走。

正在這危急關頭,路上幾乎同時出現了兩個人,都從酒吧方向來,一個五短身材,身著白襯衫,黑長褲,邁著方步,挺著大肚,背抄著手,仰著腦袋 走在前麵。另一個身材高大,身著紅色半袖體恤,白色短褲;留著齊肩的長發,走在後麵,兩人相隔十多米,幾乎是同時大聲喊;“嘿,放下她!”可是後麵的喊聲震天,猶如霹靂,把前麵的人嚇得靈魂出竅,渾身哆嗦,雙膝發軟,幾乎癱在地上。

這兩個人,一個是邢嚴福,另一個是巴圖。

那歹徒隻顧演戲,沒有理會喊聲,扛著獵物,不慌不忙地向小巷裏走去。

小巷往裏約莫三十米處,有一片正在拆遷的平房。看來,這個歹徒好像要把胡靜劫持到那裏去。

這原本是一場英雄救美人的戲,是邢嚴福和姬鳳蘭一起創作的劇本。邢嚴福自己導演,自己扮演英雄。可是,他這個英雄因年邁體胖,像一頭狗熊,行動不便,走起路來吭哧吭哧地隻喘氣,剛一出場就被突然出現的英姿颯爽的真正英雄代替了。這是他萬萬沒有估計到的。因此,他隻好沮喪地站在台下觀看,眼睜睜地看著他精心挑選的劫持者被擒一幕。

巴圖幾個箭步衝到歹徒跟前,大喝一聲:“不要動,慢慢把人放下!”歹徒一聽不是邢嚴福的聲音,嚇得魂不附體,雙膝發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慢慢地將獵物放下。

 巴圖大聲命令:“把黑袋子拿開!”

歹徒渾身哆嗦著,乖乖地照做。

胡靜像一隻被捕獲的小兔子,驚嚇地渾身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巴圖蹲下身柔聲說:“別害怕!別害怕!是我,我是巴圖。”說著,他伸出雙手把將她扶起來。

胡靜見麵前是巴圖,“啊!”的哭叫了一聲,撲進巴圖的懷裏。

歹徒看見巴圖隻顧安慰受驚的胡靜,從地上爬起來撒腿便跑。

巴圖鬆開胡靜,立即追上去,飛起一隻腳照歹徒的屁股踹去,把他踢出三四米遠。歹徒像個木偶被踢得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躺著一動不動,抱著腦袋,痛苦地呻吟。

巴圖上前解下了他的褲帶,把他兩手反綁起來,一路押著她,把受驚的胡靜送回到校門口,然後把他扭送到學院保衛處。

原來,從發現胡靜進入Very 酒吧的第二天起,巴圖就暗暗地保護她,每天晚上在胡靜從酒吧出來之前,就趕到附近轉悠,看見她出來,拉開一定距離,走在她後麵,所以她一直沒有發現他。

 

 

 

 

 

  

 

 

 

                             第十一章

 

      

邢嚴福這個扮演英雄的角色,十分震驚地看到假戲真做的結果,頓時陷入了驚恐之中,仿佛天要倒塌,大禍臨頭。他急忙轉身要溜走,不料右腳踩進路上沒蓋嚴實的汙水井裏,像中了槍子似的,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一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花。

恰好,這時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路過,立即下車把他扶了起來。

“咋樣?沒摔著吧?”年輕人關切地問。

邢嚴福機械地活動了幾下右腿,說:“沒事兒的。謝謝你!”

“這道兒上坑坑窪窪的,不好走,您老小心看著點,不然的話,就會跌跤的。”年輕人說完,一劈腿上了車,眨眼就不見了。

說話的人無意,聽話的人有心。那位好心的年輕人,是向邢嚴福提醒,路麵不好,小心摔倒。可是邢嚴福聽了就變了味道,他立即聯想到自己的仕途道路,擔心眼下假戲真做的結果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影響繼續向上爬。

他要立即采取措施,消除麻煩,轉危為安。

他驚慌失措地走進Very酒吧,看見大廳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客人;姬鳳蘭坐在吧台裏,專注地算賬點錢;幾個服務生在默默地掃地,楊起的塵土微粒在室內四處飛揚,在昏暗閃爍的的燈光中,織成了奇幻的灰色紗帳,透出淡淡的寂寥夾雜著些許恐怖的氣氛。

看到酒吧裏沒有客人,邢嚴福感到愕然,但沒心思打聽原委,徑直走到吧台前,沮喪地說:“你他媽的盡出餿主意。”

英雄救美人的鬼點子是姬鳳蘭提出的。

     姬鳳蘭被邢嚴福嚇了一大跳,“啊呀”叫了一聲,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立即又坐下,但手裏緊緊攥著一迭票子,見站在麵前的人是邢嚴福,定了定驚魂,佯裝生氣地罵道:“你他媽的像個魔鬼,把你老娘嚇死啦!” 

“你的膽子比老鼠都小,哼哼。”邢嚴福驚恐的臉上掠過一縷不以為然地苦笑,“你他媽的盡出餿主意。”

“剛才出大事兒啦。”姬鳳蘭腦子了隻顧做自己的事兒,仿佛沒有聽見邢嚴福的抱怨。

“出啥事兒啦?”邢嚴福驚得瞪起眯縫眼,半張著嘴巴,等待姬鳳蘭說下去。

然而,姬鳳蘭在專心點票子,老半天沒有搭理邢嚴福,好像是故意賣關子,讓他猜測。

“到底出啥事兒啦?”邢嚴福大聲追問,眯縫眼裏擠出了一縷焦急的光芒。

姬鳳蘭把票子放進紅色皮錢包裏,拉上拉鎖,抬起眼睛說:“你沒看見那三個王八羔子鬥富嗎?”

“我以為是出了啥大事兒啦。原來你說的是那幾個人爭著出錢點歌的事兒。那是很正常的事。錢這玩意兒,誰腰包裏多,誰就神氣,誰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誰就要張揚自己。所以呀,腰包鼓的人在這種場合下,都是這樣。古今中外都一樣。有錢嘛,誰不要個體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沒啥可大驚小怪的,是可以理解的。”邢嚴福好像暫時忘了自己的恐懼,滔滔不絕地談他對金錢威力的看法。

“哦,聽你這麽一說,我才明白了這人世上的一個大道理,有權的人鬥心,有錢的人鬥富。”姬鳳蘭頗有感悟地說,拿起錢包晃了晃,“今天算我不走運,倒黴死啦,我沒掙幾個錢。你走後那三個王八羔子打起來了,一個家夥被打的頭破血流,送到醫院去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客人們見出了事兒,都像耗子一樣溜掉了。哼,真他媽……”

“快別囉嗦了”邢嚴福打斷她,沮喪地說,“你他媽的盡出餿主意!”

“咋啦?”姬鳳蘭眼裏露出了疑惑,“那事兒沒辦成?”

“糟啦!你那個外甥子太窩囊,被人抓住帶走了!”

那個扮演劫持胡靜的歹徒,原來是姬鳳蘭的外甥子,在酒吧當門衛,名叫高平,年齡二十出頭,塊頭雖然不小,足有一米八零,但生性膽小如鼠。那天他正好跑肚子,渾身無力,因此看見身材魁梧體魄健壯的巴圖,像一隻兔子看見一頭獅子一樣,嚇得半死,毫無抵抗能力,結果假戲真做,隻好束手被擒,成了真歹徒。

“啊?”姬鳳蘭像一個大麵袋子,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兩隻呆滯的大眼睛裏冒出驚恐的神色,“你們這是咋鬧的?”

“唉,真他媽的倒黴。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發現你那個窩囊外甥子把蝴蝶拖走,像閃電一樣衝上去,飛起一隻腳,把他踢得像個皮球似的在地上亂滾。”接著,邢嚴福一五一十地把他當時看到的情況告訴了姬鳳蘭。

“你看咋辦?”姬鳳蘭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了,搓著兩隻胖手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弄不好你的外甥向派出所交代出我們,那就麻煩了!”邢嚴福憂心忡忡地說。

“你快想想辦法吧!”

“我們得先弄清他被弄到那兒去了。”

“這咋能知道?”

“別急。讓我仔細想想看咋辦。我想很可能在……”

邢嚴福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這兩個男女被電話鈴聲嚇得渾身哆嗦。

姬鳳蘭抓起話筒,聽到電話那頭說:“我是音樂路派出所,我找Very酒吧的老板。”

“我就是。有事兒嗎?”姬鳳蘭嘴唇哆嗦著應答。

“高平是你的門衛嗎?”

“是的。”

“他犯事啦。你來一下!”對方嘎然掛斷了電話。

     姬鳳蘭放下電話,臉色蒼白,眼裏冒著驚恐的神色。

“哪來的電話?”邢嚴福急巴巴地問。

“音樂路派出所。”

“我猜想他被扭送到那裏了。”

“是的。他們讓我現在就去。你說咋辦?”

邢嚴福用一隻手搓著禿腦門,眨巴著眯縫眼,很長時間不吱聲。

“說話呀!你他媽的像個木頭人兒。”

邢嚴福仍然沉默不語。

“啞巴啦?你他媽的咋不說話呀?”姬鳳蘭伸出手隔著吧台抓住邢嚴福的肩頭,使勁搖搖了幾下。

正在掃地的服務生看見姬鳳蘭用手搖晃邢嚴福,以為他們在打架,趕緊過來勸阻。姬鳳蘭沒好氣地說:“沒你的事兒,幹你的活兒去!”

服務生尷尬地走開了,在心裏狠狠地罵道:“這兩個狗男女!”

“你別發毛!我在想咋找找人脈。”邢嚴福喃喃地說,仿佛正在做夢,被姬鳳蘭推醒來似的。

“趕緊想辦法呀!”姬鳳蘭催促著。

“你先去派出所吧。我去想想辦法。不要空手去,拿幾條好煙,帶上幾瓶好酒。”

“那錢你得出。”

“完了再說。”

“什麽完了再說?你現在就掏錢。”

“真是的!”邢嚴福一邊掏錢一邊抱怨著說,“還怕我欠著你?你這麽不相信人,啊?”

“貴人忘性大。你這人官做大了,事兒多了,忘性大了。我怕事兒完了,你忘掉了,不認帳。”姬鳳蘭半真半假地著,噌的一聲從幸福手搶過了錢。

邢嚴福和姬鳳蘭一起走出酒吧。

夜深了。街上空蕩蕩的,幾乎沒有行人;昏黃的路燈有氣無力地閃爍著;天上沒有月亮,星星稀稀落落,若隱若現,仿佛互相捉迷藏,又像嘲諷地眨巴著眼睛,俯視邢嚴福和姬鳳蘭這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聰明過頭的人。人聰明過了頭,就變成了愚蠢透頂的人。

穿過一條背街,邢嚴福和姬鳳蘭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邢嚴福仿佛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去快步追上姬鳳蘭,在背後壓低嗓音說:“你等等!”

人的說話聲如果從嗓眼裏擠出來,就會失真,就會變得可笑,就會變得像鬼叫那樣恐怖。這時候,邢嚴福的嗓音怪怪的,好像夜貓子叫,突然在姬鳳蘭背後響起,把她嚇得大叫了一聲:“啊呀!”在深更半夜,這叫聲聽上去陰森森的,讓人毛骨悚然。她本能地轉過身來,見是邢嚴福,便破口大罵:“我的媽呀!你他媽的王八蛋,把老娘嚇死了!我當是魔鬼來吃我了!”

如果是白天的話,邢嚴福一定會看見,姬鳳蘭像見了鬼,臉色蒼白,渾身哆嗦。

他沒有在乎姬鳳蘭說什麽,不以為然地說:“你的膽子比老鼠還小,辦不成大事。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

“啥有啥屁快放!”姬鳳蘭生氣地打斷他的話。

“你要和派出所說,高平以前因為失戀得過神經病。你設法見到高平提醒他,讓他交代說,蝴蝶和他以前喜歡的那個姑娘長得很像,他看見蝴蝶,就想起了那個姑娘,做了傻事。他如果這樣說,我們就好辦了,就有了周旋的餘地。”

“為啥這樣就有周旋的餘地?”

“法律不追究神經病人的刑事責任。”

“噢,我知道了。我設法按你說的去做。我怕不生效。人家一定揍他,他受不了,就會說實話,就會交代出我們來。你快去想別的辦法吧。”

姬鳳蘭一進音樂路派出所,看見高平雙手被綁在背後,低著著腦袋坐在靠牆的一個凳上。

“你是酒吧老板嗎?坐在桌子旁的一位中年警官問。他是派出所副所長,名叫鄭強,四十出頭,高個頭,寬肩膀,濃眉下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是的。我叫姬鳳蘭。”姬鳳蘭戰戰兢兢地說。

“他是你的職工嗎?”鄭強用手指著高平問。

“是的。是我的一個門衛。這孩子因為在家裏搞對象,神經受過刺激,得過神經病,好幾年到處瘋跑。別的職工向我反映,他說胡靜像他以前的那個對象,他著了迷,做出了……”

“行啦!行啦!我們隻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的職工。別的沒用的東西,我們不想聽”鄭強不耐煩地打斷姬鳳蘭的說,“現在你可以走了。”

“請你們別打他,他有病。”姬鳳蘭磨蹭著不走。

“你放心!我們會按政策辦事。”鄭強用肯定的語氣說。

“那我就放心了,他是我的外甥子。”姬鳳蘭說著,數落開高平了,“唉,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你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胡靜咋能喜歡你?人家長得那麽漂亮,那麽水靈,能歌善舞,咋能像你那個跑掉的對象呢?你好好交代,爭取寬大處理。”

“行啦!行啦!天不早了,你走吧!”鄭強厭惡地說。

“這是些小意思,給你留下。”姬鳳蘭飛快地說,沒等鄭強反應過來,就將手裏提著的一兜子煙酒放在桌子上,像鬼影似的,轉身消失在門外。

“啊呀!你這是幹啥?”鄭強半天才醒過味來,抓起東西,追了出去,可是姬鳳蘭已消失在夜幕中了。

鄭強慢慢地走回來,把東西扔到一個牆角,心想:“這他媽的算啥事兒?”可是轉念一想:“這也沒啥。這年頭就興這個。”

高平呢,他對姬鳳蘭的活心領神會,在心裏琢磨著如何交代。

邢嚴福知道,他和姬鳳蘭設計的這場英雄救美人的假戲,結果成了劫持人的犯罪行為。劫持人不論企圖索取錢財,還是企圖實行強暴,都要受到法律的製裁。 高平為了得到寬大處理,一定會交代出事情的真相。如果這樣,他邢嚴福就不僅要丟掉烏紗帽,還可能被開除公職。因此,他要千方百計地瞞天過海,把事情捂住。

當人們遇到頭疼的事情的時候,就會給自己打氣說:事在人為。這時候,邢嚴福自然會想到這句話,打開自己的頭腦中的“人脈網絡”,去尋找辦法。這對他來說,簡單得很,隻要打開“電腦”,“鼠標”輕輕地一擊,辦法就會得到堅決。但要想把事情辦妥,還得要有杠杆——錢。他自然會想到,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條人人兼知的諺語。 來錢的道兒很多,可是隻有誠實的勞動才是正道。這個道理邢嚴福這類人很明白,講起大道理,口若懸河,現成的詞兒像河水裏的浪花翻滾,弄得你眼花繚亂。 然而他們撈錢,從不付出誠實的勞動。

邢嚴福徑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摸索著打開燈,在柔軟的黑色沙發上坐下,點起一支香煙,靠在沙發背上,閉起眯縫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接著吐出一個完整的白色眼圈。

他慢慢睜開眼,把煙頭用力擰在藍色煙灰缸裏,猶豫了片刻拿起電話,撥了幾個數碼,又把話放下。接著,他站起來,在地上來回踱步,一邊用右手不住地摸自己的禿腦門。過了大約有一個小時,他忽地坐下,拿起電話,飛快地撥號碼,電話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他熟悉的聲音:“你是哪位?你找誰?”

邢嚴福興奮地說:“我是邢嚴福。就找你啊!”

“啊呀,是邢處長,你好!你好!有事兒嗎?”

“有點小事兒,不好張口。”

“噢,”對方好像明白了什麽,“說吧,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我有點困難。”

“那好辦,好辦。包在小弟身上了。”

“那就謝謝你了。”

“哪裏!哪裏!不客氣。我籌措一下,後天上午我到你家去。”

“切記,我要兩條鯉魚。”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

邢嚴福放下電話,伸了個懶腰,打了兩個打大哈欠,感覺得輕鬆多了,仿佛卸下了背上的一個沉重的大包袱。

他剛走出辦公室,走廊的電燈突然全部熄滅,黑暗緊緊地抱住了他……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上午,巴圖抓獲歹徒、搭救胡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S音樂學院,全院師生都在議論。巴圖和胡靜這兩個名字一時像兩隻珍奇的鳥兒,飛遍了學院的每一個角落。

“那個就是巴圖,快看!”連日來,巴圖在學院裏,無論走到哪裏——不論在閱覽室看書,還是在食堂吃飯,還是走在路上,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人們會向他投來敬佩的目光和溫暖的微笑。巴圖為自己抓獲了歹徒,感到很自豪,為保護了自己愛的人,感到很幸福,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樂。他期望,從此和胡靜的關係有新的進展。

胡靜呢,她由於受了驚嚇,一連數日精神很不好,不思茶飯,頭疼發燒,夜裏睡不著覺,一閉眼睛,魔鬼般的歹徒仿佛出現在她麵前,驚得她大聲喊叫,將室友們弄得無法入睡。

老師和同學們不斷來看望她,安慰她。

她的床頭櫃上,擺著花籃,有潔白的康乃馨,也有鮮紅的玫瑰花。宿舍裏飄溢著醉人心肺的清香。

肖嵐隻陪著胡靜去娛樂廳唱了一次,因事請假回了家。胡靜發生事兒的第二天,肖嵐從家回到了學院,他像護理重病號似的,整天守在她身旁。

肖嵐手裏端著不鏽鋼飯盒,推開宿舍們走進來,將飯盒放在胡靜麵前的兩屜桌子上,打開蓋兒,裏麵露出了雪白的大米飯和翡翠般嫩綠的蒜台吵肉片,讓人垂涎的飯香味兒,頓時在宿舍飄散開來。她對胡靜柔聲說:“快趁熱快吃,今兒的飯菜很好吃。”

“我不想吃。”胡靜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表情木然,臉色慘白,背靠牆壁坐在床上,好像大病剛剛痊愈。 她的眼裏不時透出一縷驚恐的神色,反應出腦海裏出現歹徒襲擊她的幻覺。

“別想那麽多了。”

“我很後怕。”

“別怕!事情已經過去了。”

胡靜又抽泣起來了,清澈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接一滴順著臉頰往下滾像清晨牡丹花瓣上的露珠,

肖嵐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包麵巾紙,抽出一張,給胡靜擦眼淚,一麵柔聲地安慰:“別怕!你這不是好好的嗎?有我在你身邊,有老師和同學的關懷,你很安全,那歹徒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胡靜像個聽話的小孩子,任憑肖嵐為她擦眼淚,慢慢停止了抽泣,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要把餘悸從體內呼出去, 心裏頓時感到輕鬆了不少。

肖嵐接著說:“我記不得在哪本書上看到的,一個智者說,壞記性是幸福的源泉,忘記不愉快的事兒,就會開心地活著。夜裏我有時做噩夢,醒來嚇得心咚咚地跳,翻個身又睡去了。第二天早晨睜開眼全忘了。你就把它當成一場噩夢,多想想愉快的事,很快就會把它忘掉的。再說哩,壞事可以轉變成好事。這件事對你刻骨銘心,今後提高警惕,防止類似的事發生。”

“多虧巴圖了。如果不是他的話,我的後果不堪設想。”

“是的。那麽巧呀,他好像從天而降,抓住了歹徒,救了你!有個好消息,我忘記告訴你了。”肖嵐清澈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彩,突然打住不往下說,凝望著胡靜的眼睛,好象要引發她的好奇心,讓她忘記餘悸。

這辦法也真靈驗,胡靜頓時警覺起來,眼裏露出一絲好奇的神色,不禁問:“啥好消息?” 

“你猜猜看,也許你會想到。”肖嵐俏皮地眨著眼睛,注視著胡靜的眼睛。

“難道陳曉有了消息?”這個想法像一隻鳥兒從胡靜的腦際掠過,她的眼睛倏地閃出一縷興奮的光彩,瞬間又恢複了憂鬱的神色。她的心說:“不可能!不可能!”於是她搖搖頭說:“我猜不著。”語氣裏透出幾分失望。

“你再想想,會想到的。”肖嵐愉快地說:“我提示你,與巴圖有關的好事!”

胡靜嘴角掠過一絲微笑,說:“他救了我,他的勇敢行為一定會受到全員師生的讚揚。”

“算你猜對了。”肖嵐興奮地說:“學院團委下達了向巴圖學習的文件,號召全院共青團員,向他學習。巴圖是個非常優秀的同學。我發覺,他很愛你,也許是他在暗地裏保護著呢,不然地話,那歹徒襲擊你時,他咋那麽巧就突然出現了?”

聽了肖嵐的話,胡靜感到一陣激動,心跳突然加速,慘白的臉頰上泛起了起紅雲;高興、敬慕、餘悸和慚愧混合在一起湧上她的心頭,一時,說不出是啥滋味。頭腦好像失去了思維能力,不知對團委的決定如何反應。因此,她老半天若有所思的呆坐著。她的心跡最好後轉到了巴圖及時解救她的思路上:她遇險時巴圖為什麽及時解救了她?她覺得肖嵐的分析有道理,也許巴圖在暗地裏保護著她。她突然想起,從酒吧回學院的路上曾經兩次遇見了巴圖。當時的情景,像電影的鏡頭在她腦際一個接一個湧現出來:

有一次,她從酒吧出來,在回校的路上巴圖迎麵向她走來。

“你唱演結束了嗎?”巴圖停下來問。

“結束了。這麽晚了你上哪兒去?”胡靜問。

“散散步,我有時候在睡前,常常一個人到處走走。好了,今兒不遠走了,咱一起回校吧。”巴圖說著轉身和胡靜往回走。

沒有幾步,巴圖接著問:“你通常幾點回校?”

“九點鍾我必須離開酒吧,不然宿舍樓門就上了鎖。”

“這條道很背,晚了不安全,你盡量早點回校。”

“嗯。謝謝!沒事的。”

“不要麻痹,出了事就晚了。”

還有一次晚上,胡靜從酒吧出來,發現天下起了小雨,雨點在昏黃的路燈光中,織成了碩大無邊的灰色雨簾,周圍的一切如同幻境,看上去朦朦朧朧。胡靜沒有走幾步,巴圖就從背後趕上來,問:“你沒帶雨傘?”

“是你呀!你把我嚇了一跳。”胡靜說:“你到哪去來?”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每天睡覺前到處走走。”說著,巴圖將手裏的雨傘移到了胡靜頭頂上。

“謝謝!”胡靜心裏感到熱呼呼的。

……

想到這裏,胡靜幾乎忘記了餘悸,一陣對巴圖的感激湧上心頭,紅雲在臉上漸漸漫開,幸福的光彩在眼裏閃爍。

“你在想啥?”肖嵐見胡靜若有所思地坐著不吱聲,接著問。

“我想你的分析有道理,巴圖很有心計。”胡靜微笑著說。

“愛情能使一個傻瓜變成聰明人,也能使一個聰明人變成傻瓜,還能使一個聰明人變成神。”肖嵐興奮地說,“巴圖本來就很聰敏,因為愛你,就變成神了。一定是他這個神在暗地裏保護你。你能得到他的愛多幸福啊!你是最幸福的女人!我很羨慕你。”

“你的話很新鮮,很有哲理性。”胡靜微笑著沒有說話,眼裏露出幸福、痛苦和遺憾的神色。

“你的精神這會兒好多了。”肖嵐高興地說,“巴圖的愛撫慰著你,擁抱著你從餘悸中走出來,你會很快地恢複健康!”

“嗯。”胡靜含糊地說。

“再說呢,我剛才說過了,壞事可以變成好事。”肖嵐接著辯證地說,“你這次遭遇看來是壞事兒,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好事兒。你經曆這次可怕的遭遇,會變得更聰敏,更謹慎。你說是吧?”

胡靜點點頭,讚同地說:“你說得很好。我很受啟發。”

肖嵐接著說:“前些日子,我看一本小說時,記下了這一段話,我給你念念。”說著,她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一個天藍色封麵的筆記本,翻到一處,開始念:

“每一次經曆,不論是痛苦還是歡樂,也不論是恐怖還是愉悅,都會生發一種感受,轉化為生命過程中的陽光和雨露,深入人性,推動著生命前進,結果必然不斷積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好似桃李樹經曆嚴冬的蹂躪,漸漸生發出看似微不足道的芽孢,不久開出燦爛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

聽了這段話,胡靜仿佛悟到了什麽,反複重複:“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結出豐碩的果實……”

“還有,”肖嵐接著抱歉地說,“你去酒吧唱歌,是我再三建議的,因此,你出事兒,我有責任。”

“你別這樣想,你是為我好,幫我出主意,掙錢還債。我很感謝你。人們常說,一文錢逼倒英雄漢。我家欠下的那些債務把我壓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咋有心思學習呢?”

“你打算咋辦?還想去那兒唱歌嗎?”

“我想休息幾天再去。”

“你這些日子掙得錢能還多少債?”

“差不多能還上三分之二。”

“那太好了。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那兒唱歌了,我父母死活也不讓我再走進酒吧。”

“你父母管得對,聽他們的沒錯。那的確是肮髒的地方。經常泡在那裏的那些人,沒幾個好東西。我是沒辦法,才去那種地方唱歌。不過,我在那裏不會發生啥事兒的。我唱完歌就走,絕不陪酒。我今後早點回學校。”

“你估計,你還得唱多長時間才能掙夠還債的錢。”

“估計十天左右吧。”

“那好。到時我找幾個同學一起去酒吧門外接你。”

“太感謝你了。”

肖嵐的心地像幼兒的那麽純潔,像水晶般那麽透明。

胡靜的精神恢複得很快。她開始上課的那天下午,秦超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請坐!”秦超為她拉過一把椅子。

“謝謝!”胡靜客氣地說著,坐了下來。

“你受了驚。身體恢複得咋樣?”

“還可以。”

“巴圖救了你,抓住了歹徒,為社會安全消除了一個禍害,受到了表揚。”秦超說,“可是你應當挨批評。你知道嗎?”他說話的口氣非常嚴肅,突然把話打住,用犀利的目光盯著胡靜的眼睛。

胡靜低下了頭,感到一陣慚愧 

無聲勝有聲。室內的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了,沒有了氧氣。胡靜感到血液在周身流動得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困難,眼淚慢慢地流出,像斷了線的珠子,滴在了桌麵上。

時間也好像停止了腳步,僅僅是片刻,胡靜覺得過了十年。她的頭腦一片空白,什麽想不起,不知道如何回答秦超的問題,嘴唇隻是翕動,說不話來。

“學院禁止學生在自習時間去娛樂廳唱歌跳舞,也不讚成女生在周末去那種地方唱歌跳舞。你知道不知道?”秦超說話的口氣非常嚴厲。

胡靜還是沉默不語。

“我問你呢?”秦超大聲問。

胡靜激靈了一下,仿佛從睡夢中被驚醒,喃喃地說:“知道。”

“話說回來,”秦超通情達理地說,“當然你的情況特殊,我理解。”

聽秦超這麽一說,胡靜感到輕鬆了不少。

“我作為班主任,”秦超繼續說,“我們又是老鄉,我沒有照顧好你,感到很內疚。

“我非常感謝你,你對我照顧得很好。

“你不上自習,甚至不上課,去酒吧唱歌違反了校規。”

“我不是不遵守學院的製度,我的確沒辦法,才去……”

“你別說了。”秦超打斷她,正色道,“我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不理解你。如果沒有發生事兒的話,別人也不會對你說三道四,可是偏偏發生了事兒,學院領導點名批評我。我倒不怕他們批評。我是為你擔心。”

“我——”胡靜好像還想說什麽, 把到嘴邊的話打住了。

接著,秦超自責地說:“我的失誤是,沒有絕對禁止你去那種地方唱歌。因此,你從酒吧回校的路上發生了事兒,我應該負一大部分責任。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總結一下,吸取個教訓,讓自己聰明一些。這樣壞事就變成了好事。你說是不是?”

秦超停了片刻,接著說:“你不要有思想負擔。人生的路子漫長,一定會有不少坑坑窪窪坎坎坷坷,免不了摔跤子或遇到這樣那樣的危險。我們必須時刻警惕,處處小心,預防不測,不斷地吸去正反兩個方麵的教訓,才能夠走好。”

胡靜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第十三章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一絲風,樹梢靜靜的,一動不動 ,好像甘心情願地承受著雨淋。聽著無風中沙沙作響的雨聲,你會覺得整個世界好像變得無比空曠,籠罩著震撼靈魂的寂靜,仿佛處於開天辟地的前夕,即將要誕生一個嶄新的世界!

胡靜和巴圖各人手裏舉著一把雨傘,沿著荷花湖邊兒漫步。胡靜的雨傘是純白色的,巴圖的雨傘是黑色的,,望去就像一對顏色反差強烈的大蘑菇。

細碎的雨點靜靜地落在雨傘上,發出雜亂的砰砰響聲,形成纖細的水線,不斷地往下淌,融入湖邊水泥道上渾濁的雨水中,隨著涓涓水流,緩緩地流進了湖裏。

雨中漫步,令人感慨。聽著雨點打在雨傘上的聲音,不同情愫的人會產生不同的感受。也許你會覺得,雨傘上的雨點聲仿佛從天堂飄來的一首美妙的樂曲,聽去感到心請舒暢,精神愉快,心魂飄然,猶如微微醉酒。也許你會覺得,那砰砰的聲響好像半夜裏啄木鳥敲打門板,發出單調沉悶的聲音,感到煩躁不安,內心淒惘。也許你會覺得,雨點敲打雨傘的聲響像寺廟裏傳出來的木魚聲,感到心境格外恬靜。

此刻,這三種感受,胡靜和巴圖都沒有。他們倆的心情都很平靜,靜心聆聽細碎的雨點打在雨傘上的聲響,覺得好像鮮族姑娘敲著腰鼓,翩翩起舞,感到非常愜意。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感歎,隻是並肩默默地走著,心裏想著各自的心思。

他們的前麵不遠處,走著一對戀人,男生魁梧英俊,女生苗條俊俏。女生靠在男生身上,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部。男生打著一把土黃色的油布雨傘,多半個傘舉到女的頭頂上,讓從雨傘上淌下的雨水任意流在自己的右肩膀上,半個身子濕漉漉的,像落湯雞的一個翅膀。他們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給這沉悶的秋雨中增添了些許活躍的氣氛。他們突然停下來,回頭望了望,接著又繼續朝前走去。女生壓低嗓音說:“那個女的就是胡靜。”

不用說,他們倆都認出那男生是巴圖。

“是嗎?好漂亮啊!像一朵牡丹花,國色天香,絕代美人,傾城傾國。巴圖這小子也真有豔福!”男生誇張地大聲說。

“低聲點,好不好?讓人家聽見多不好意思。”女生用責備的語氣說,接著換上讚美的語氣,“巴圖長得好帥氣!”

“他長得帥氣,你就跟他去,我放你走。”男生生氣了,說話的語氣充滿了妒嫉,把雨傘移到了自己頭頂上,過了片刻又移到了女生那邊,仿佛這樣做表示要放她走似的。

“你真像個孩子!”女生說,語氣裏透出愛憐。

男生好像沒有聽見女生的話,換上興奮的語氣,大聲說:“英雄救美人!巴圖真風光,名色雙豐收。哈哈哈!”他說著,放肆地大笑起來,驚得正在樹上避雨的一隻小鳥鳴叫了一聲飛了起來,頓時消失在蒙蒙雨霧中。

他們的談話,斷斷續續地飄進了巴圖和胡靜的耳朵,在他們心中引起了不同的反響。

巴圖感到非常得意,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心裏想:“他們倆的話像催熟劑,對我們的愛情會起促成作用。不用說,胡靜聽了也會感到高興。”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胡靜的反應,於是扭過頭向她瞟了一眼,想從她臉上的表情猜度她的想法,可是發現胡靜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心裏不禁升起了疑團:她真的不愛我嗎?隨即火熱的心像燒紅的鍋倒進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涼了半截。

胡靜呢,她覺得他們的談話夾雜著幾分諷嘲,聽上去感到很不舒服。她認同巴圖很帥氣,各方麵配得上她。她知道巴圖深愛著她,但她不能接受他的愛,但也不能斷然拒絕他,因為怕傷害他的心。巴圖從歹徒手中救了她,她非常感激他,但感激不等於愛情。在潛意識裏,她排斥巴圖對她的愛,因為她是個愛情專一的女人,她的心宮裏隻有陳曉的位置,不能容納任何男人。她懂得,一個有道德底線的女人,隻能接受一個男人的真愛。她想起昨天晚上熄燈後室友們的爭論:

“女人長得漂亮就是好,有許多男人愛。”提起話頭的是何豔媛,她也是胡靜的同班同學。她生得小巧玲瓏,相貌秀麗,性情活潑,是全院數得上的美人。

何豔媛是蘇州人。蘇州出美女,名不虛傳。《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妙玉、香菱、史湘雲、李紈等是蘇州人。曆史上的真娘、趙飛燕、李香君、秋香,、賽金花、,陳圓圓等是蘇州人。現代蘇州美女有周璿、夏夢、宣景琳、潘虹、李玲、玉上官雲珠等等。

“你看法不完全對。”肖嵐反駁說。

“有啥不對的?難道你喜歡長成醜八怪,讓男人討厭就好嗎?”何豔媛反問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啥意思?”

“我認為不論男人或女人長得漂亮是優點,但女人招引許多男人愛,並不是好事。”

“為啥?”何豔媛不服氣地問。

“我問你,那些愛你的男人都是真心嗎?”肖嵐認真地問。”

“這?不好說。”何豔媛猶豫地說

“我覺得,肖嵐提出的問題值得大家思考。我同意她的看法。”說話的是陳芳芳,是表演係二極的學生。她身段優雅,相貌嬌媚,朱唇皓齒,柳眉大眼睛。

肖嵐接著說:“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一定有很多男人愛她。愛她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窮有富,有好人壞人,有有婦之夫,有未婚求偶,有真心有假意等等。如果一個有姿色的年輕女人,沒有頭腦,為男人的愛粘粘自喜,必然會上當受騙,遭到可悲的下場。”

到這時,隻有胡靜沒有說話,她默默地聽著大家的爭辯,在心裏琢磨著大家的看法。她覺得肖嵐雖然年齡小,但很有頭腦,她的看法很對。”

“胡靜,你睡著了嗎?”陳芳芳問。

“沒有呀。”胡靜說。

“那你為啥不做聲呀?說說你的高見。”陳芳芳說。

“我在心裏琢磨大家的看法呢。我讚成肖嵐的看法。我的愛很專一。”胡靜想說:“我隻愛陳曉。”話到嘴邊,又不說了。

“你的意思是,你隻愛陳曉,是嗎?”

胡靜所問非所答地說:“不早了大家睡吧!”

不一會兒,室友們都進入夢鄉,宿舍裏響起了均勻細弱的鼾聲,像一首從天國傳來的美妙恬靜的協奏曲。

然而,胡靜卻睡不著,她臉朝外側身躺著,望著透過窗玻璃、灑在地上如水的月光,想著陳曉,想著明天如何和巴圖談話……

這是巴圖第一次提出和胡靜約會。

昨天下了晚自習,巴圖來到胡靜的座位跟前,壓低嗓音說:“我想和你談談,有時間嗎?”

胡靜從書上抬起眼睛,看了看手表,猶豫了片刻,說:“今晚我在宿舍值日,得回去為大家打開水,明天中午好嗎?”

“好的!我在荷花湖邊兒等你。”巴圖興奮得搓著兩隻大手走開了。

“那好吧。”胡靜欣然答應。

巴圖興奮得一夜沒有睡好,黎明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好像是夏天的一個早晨,太陽像一個碩大的金色氣球,從東山梁突然跳了出來,射出萬到金光,絢麗的早霞輝映著草原。草原變成得非常平坦,一望無際,像金綠色的大海。巴圖牽著胡靜的手,像歡快的小馬駒,在草原上奔跑。他們終於跑累了,坐下來休息。四周開著各種顏色的鮮花,有白的,有黃的,有紅的,有粉的,有藍的,還有紫的。巴圖采來一大把鮮花,別在胡靜的頭發上。突然胡靜變成了一朵潔白的百合花,轉瞬間身邊的花草都變成了潔白的百合花,隨風搖曳,望去像一大群潔白的綿羊,在安靜地覓食!巴圖感到愕然,大聲呼喚:“胡靜!胡靜!你在哪裏?……”

他的呼喚聲把室友從睡夢中驚醒。

“這小子,說夢話都喊胡靜。把我驚醒了。”醒來的室友抱怨道。

午飯後,巴圖早早地來到荷花湖邊等著。

他們沿著多邊形的荷花湖邊兒,一圈一圈地走著,誰也不先開口說話。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還是巴圖先開口:“你喜歡在雨中散步嗎?”

胡靜沒有立即回答,先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

“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我問你搖頭表示啥意思?”

“否定唄。”

“點頭呢?”

“當然是肯定了。”

“我的意思是既喜歡又不喜歡。”

“為啥這麽說?”

“因為不喜歡在大雨中散步,喜歡在像這樣的蒙蒙細雨中散步。”

“那還用說?沒有人喜歡在暴雨中散步。”

“所以你的問題不能用是或不是來回答。”

“你說話真嚴密!”巴圖稱讚道,“我佩服。”

“生活中有很多問題不能簡單地用是或不是來回答。”胡靜接著說,“比如,你問我:你喜歡吃魚嗎?我得問你:看啥魚? 如果是鯽魚和鰱魚,我喜歡吃,要是鯉魚和鰻魚,我就不喜歡吃。因此和別人交往也一樣,要想讓別人同意你的看法,你必須了解對方,看他在想啥,不能一廂情願。”

巴圖是個聰明人,她立即悟到,胡靜的最後一句話的弦外之音——不願意做他的女友。但他深愛著她,他極力克製自己的感情,語氣平和地問:“你下一步有啥打算?”
 
“你指的啥?”

  “我的意思是,你還打算去就酒吧唱歌嗎?”

  “我還沒有決定呢?”

  “為啥?”

  “我很矛盾。”

  “有啥為難的事,你跟我說說。”

  “這次我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影響很不好。秦超老師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

  “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今後不會再發生了。”

  “要不是你的話,我的後果不堪設想。想起來都害怕。我想問問你,你得說真話?”

   “什麽事兒?”

   “你是不是一直暗暗的保護我。”

巴圖用一隻手搔著頭皮,沒有出聲。
   
“是不是呀?”

“是。”

“你為啥那樣做?”

巴圖沉默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胡靜柔聲說:“為啥不說話呀?告訴我你為啥暗暗地保護我?”

“因為,因為……”巴圖想說“因為我愛你。”,可是話到了舌尖,就猶豫起來了,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怕說出來,遭到胡靜拒絕,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友誼,使自己陷入苦痛的深淵。他想還是不說為好,暗暗地愛著她,自己會感到幸福,讓時間去說吧。

胡靜知道巴圖想說什麽,但又不敢說出口,怕她拒絕,於是她再沒有追問。

“我隻是怕你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出事。”巴圖繼續說,“告訴我你還得在酒吧唱多久,才能掙夠還清你欠的債?”

“估計得十多天。”

“我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

“啥想法?”胡靜停下腳步,警覺地望著他,等待他回答。

“這樣吧,我陪著你去唱歌。”

胡靜沒有想到巴圖提出陪她去酒吧唱歌,她非常感激,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的目光由警覺幻化為感激,凝望著他憨厚的臉上閃爍著的那雙熱情的眼睛,一屢愛慕之情從心底悠然升起,又像閃電一樣瞬間消失。

 

 

 

 

 

 

 

 

 

 

 

 

 

           第十四章

 

 

下課鈴聲響過後,恬靜的校園立即響起了嘈雜聲,接著蕩起了歡聲笑語。

馬聰教授從鋼琴後慢慢地站起來,將老花鏡摘下,放在眼鏡盒裏,然後抬起頭,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向全班掃射了一遍,最後將目光停在了胡靜的臉上,足足有半分鍾,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這半分鍾內,全班學生一動不動,默默地坐著,仿佛都變成了雕塑。

這半分鍾對於那些聽課心猿意馬的學生來說,是非常難熬煎的,他們仿佛過了半個世紀。

以往下課鈴聲一響,馬教授就摘下老花鏡,拿起教案,目不旁視地走出了教室。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好像故意磨蹭著不下課。有少數聰穎的學生心中升起了狐疑,暗自猜測馬教授的幽思,也許他發現誰在課堂上走思,沒有專心聽他講課,要留下,嚴厲地訓斥,因為他治學嚴謹,對學生要求很嚴格,誰要是不專注聽課,被他發現,課後一定被留下,挨他的訓斥。

隻有巴圖立即意識到馬教授可能讓胡靜留下,因為他坐在最後一排,心裏一直想著她,不時望著她那優美的肩膀和瀑布似的披肩發。馬教授的目光落到胡靜身上時,正好和巴圖的目光相遇,仿佛兩顆炸彈在空中相遇碰撞,發出了震撼靈魂的聲響,不過這聲響隻有巴圖的心靈耳朵才能聽見。他像聽見了晴空霹靂,心頭一陣顫抖。他發現馬教授看胡靜的眼神兒有些異樣,仿佛燃燒著愛戀的火焰。憑著人性嫉妒的本能,他感到,馬教授對胡靜很感興趣,也許暗戀著她。他心想:“馬教授的夫人前不久去世了,一定感到很痛苦,很寂寞,說不定要尋找女生的安慰,也說不定要追求胡靜。不可能,不可能,他們的年齡相差太大。”想到這裏,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些許寬慰的笑容。可是他轉念又想,愛情不論年齡大小,自古以來老夫少妻不足為奇,進來更為興盛。上學期,表演係有位年近七旬的教授,和老夫人離了婚,很快和一個今年畢業的女生結了婚,在全院引起了一陣喧嘩!然而,人們常常看見,這對白頭紅顏的老少配卻手拉手在校園裏散步,神態坦然自若,旁若無人。不少上年齡的男教師向他們投去妒嫉的目光,年齡大的女教師鄙視地瞅著他們,學生們好奇地望著他們。想到這裏,巴圖心中妒火頓時升起,燒得他全身戰栗。

馬教授的目光從胡靜身上慢慢收回,說了聲“下課”,拿起教案走下講台,可是走到教室門口,仿佛有什麽心事似的,停下來猶豫了片刻,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決心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轉過身,又從重新登上講台,將教案放在講桌上,然後向胡靜做了個過去的手勢。

胡靜正在翻一本書,沒有注意到馬教授的手勢。同桌的肖嵐發現了,將嘴附在她的兒朵上說:“教授招手讓你過去呢。”

“噢,我沒有看見。是叫我嗎?”胡靜一怔,猶豫了一下,合上了書。

“是叫你。”肖嵐肯定地說。

胡靜抬起頭向馬教授望去,看見他正在講台上若有所思地踱步。

她記起,前不久在樓道裏遇見馬教授,他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她,用刻薄地話責備她,心裏立即不安起來,她猜測他叫她過去的目的是,要批評她因出事誤了聲樂課。她和其他同學一樣敬佩馬教授學識深博,治學嚴謹,為人耿直,但討厭他批評學生冷風熱潮。

她做好挨訓斥的思想準備,驚心膽戰地走到講台前,低聲說:“教授,有事兒嗎?”

“嗯,”馬教授怔了怔,仿佛被什麽刺激了一下,停下踱步,衝著胡靜咧嘴溫和地笑了笑,“今兒來上課啦?”

馬教授的說話語氣不像以往那樣犀利,而變得非常溫和,透出幾分關切;目光也不像以往那樣嚴峻,而變得的異常和藹,透出一種讓胡靜忐忑不安的東西。他說話的神態流露出一種曖昧的東西。這種東西使胡靜感到十分驚愕,這種東西好像一隻無形而粗暴的手突然從領口伸進她的胸部,讓她感到一陣驚恐和恥辱。

 “嗯。”胡靜說話聲音很低,甚至連自己也沒有聽見。

馬教授以為她沒有聽見問話,又提高嗓音重複了一遍:“今兒來上課啦?”

胡靜點點頭說:“教授有事兒嗎?”

“怎麽?你那天晚上受驚了吧?”馬教授微笑著關切地問,他重新戴上了老花鏡,目不轉睛地端詳起胡靜你鮮花般的臉蛋,好像行家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

憑女人特有的直覺,胡靜感覺到,教授的目光裏燃燒著一種欲望的火焰,將他那張布滿皺紋的瘦臉燒得通紅。這種欲火從他的老花眼鏡後射出來,熊熊地燃燒著。胡靜仿佛被這這欲火燙著了似的,眼裏倏地掠過一縷驚恐的神色,渾身劇烈地哆嗦了一下,向後退了兩步。

馬教授敏銳地發覺了胡靜神態的瞬間變化,她好像看見妖怪似的,向後退了退,離遠他。他立即意識到她已覺察出他心底的秘密,在心裏說:“她的神態表明,她本能地排斥我。”他嘴角的微笑突然消失,將目光從胡靜的身上收回,臉上出現了憂鬱的神情,瞬間換上他那種平時特有的矜持神態,用冷嘲熱諷的口氣說:“我想,你遇到歹徒這事兒很驚險,很刺激,很耐人尋味。我給表演係提了建議,讓他們編一出戲,一定會受到觀眾的青睞。戲名叫什麽好呢?,你說說?”他說話時,嘴角浮現著調侃的微笑,眼裏露出了失望和憂悒的神色。

胡靜低著頭,不肯聲,機械地玩弄著自己修長的手指。

馬教授接著說:“我啟發你一下,巴圖救了你,他成了英雄。你說這出戲叫啥名最貼切?”馬教授說著,抬起頭,向教室後望了一眼,眼裏倏地冒出一縷妒火。

他發現巴圖仍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巴圖不肯離去,他佯裝看書,其實專注地聽馬教授和胡靜的談話。可是馬教授的說話聲音很低,好像故意不讓巴圖聽見似的。巴圖隻看見他的嘴動彈,而聽不見他的說話聲,因此隻好不時抬起頭,觀察他的神色,想從中分析他們的談話內容。

馬教授早就發覺,巴圖在追求胡靜。一個教師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學生的舉動盡收眼底,一切活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何況馬教授對於胡靜特別關注呢?他在講課時,目光不時在胡靜的臉上掃射,仿佛胡靜是一塊磁鐵,他的目光是鐵屑似的,牢牢地被吸引著。他發現巴圖經常像丟了魂似的,直著脖頸望著胡靜,醋意像毛毛蟲似的咬得他渾身難受,驅使他要整治巴圖。上周二,他在講課時,發現巴圖魂不守舍地凝視著胡靜,頓時妒火中生,燒得臉色煞白,雙目圓睜,渾身發抖,仿佛突然患了心肌梗,立即要昏死過去。他用顫抖的聲音大聲說:“巴,巴圖,你不好好聽課,瞅什麽?”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向巴圖投來。

話一出口,馬教授意識到,自己太衝動,有些失態,立即換上嚴厲的語氣,揶揄道:“不專注地聽課,東張西望地瞅什麽,啊?我問你,剛才我講什麽來著?”

巴圖慢慢地站起來,用右手搔了搔頭皮,然後又摸了摸脖子說:“你講:不專注地聽課,東張西望地瞅什麽,啊?”

巴圖的話音未落,全班掀起了哄堂大笑。

馬教授一時感到很尷尬,正好下課鈴聲響了,抓起教案走出了教室。從此,他一看見巴圖就氣不打一處來,把他當成自己的情敵。

巴圖呢,萬萬沒有想到馬教授在暗戀著胡靜。

胡靜卻一點也沒有覺察出馬教授在暗戀自己。

巴圖將胡靜從歹徒手中救出來,受到了全校師生的讚揚,唯有馬教授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並不是不讚成巴圖的行為,也不是想讓胡靜遭殃。他是妒忌巴圖,認為這一下,胡靜一定會愛上巴圖,為此,他感到非常失落。

“我看叫《英雄救美人》,最貼切。”馬教授的嗓門突然提高,好像平時講課。

胡靜木然地站著,神態十分尷尬。

馬教授的這句話,巴圖聽得非常清楚,立即知道馬教授在調侃他從歹徒手裏救出胡靜。不用說,馬教授在批評胡靜。於是,他胸中的妒火慢慢變小,但他像個狂熱的戲迷,繼續坐著不走,看樣子下了決心,非要聽到底不可。

“你還打算去那種肮髒的地方唱歌嗎?”馬教授停了片刻,突然問。

胡靜聽了心裏很不高興,皺了皺眉頭,心想:“去不去唱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有啥關係?你隻是我的任課教師,你沒權利管我,也沒權利這樣問我。”她真想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頂撞他一頓,可是出於禮貌,隻好咬著下嘴唇默默地忍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酒吧是肮髒的場所,經常泡酒吧的人,都是些靈魂肮髒的東西。我勸告你,要警惕。”馬教授憤然道。

“我會管好我自己的,謝謝你的費心。”胡靜冷冷地說。

“管別人好管,管自己不容易啊!人都是這樣。”

“我相信我自己。”

“相信你自己?那天晚上,你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歹徒,沒有人救你,你自己能對付得了嗎?”

胡靜沒有吱聲,心想:“你這不是故意和我過不去嗎?”

“有許多事情發生,是當事人難以預料的。”

“我能把握自己。”

“你不要忘記,這是一個金錢為杠杆的社會,酒吧是紙醉金迷的黑暗地方。”教授一字一頓地著,拿起教案走下講台,他在邁出教室門檻的之前,回過頭用親切的語氣說,“你耽誤的課,抽時間我給你補上。”說完,他走出了教室。

馬教授離開後,胡靜站在那兒,足有三分鍾沒有動。她回想剛才馬教授和她的談話,不知為什麽連一句也回想不起來,仿佛是一場奇怪的夢,非常模糊,也很不真實。唯一能讓她回想起來的是,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她覺得他對她除了冷嘲熱諷外,還有一種曖昧和輕浮,這使她非常不安,也很生氣。他認為這是對他的侮辱。她根本不會想到,馬教授已經愛上了她。愛得如癡如醉,快要發瘋了。

愛情有時候會使人瘋狂。為了得到所愛的人,有人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如得不到所愛得人,他就會破釜沉舟,或者自盡,或者毀掉所愛的人。

胡靜轉過身來,發現巴圖你向她走來。

“你還沒有走?”胡靜淡淡地說。

“我想看看他要把你怎麽”巴圖說。

“他又不是狼,吃不了我,也不是鬼,害不了我。”

“你的臉色很不看好,他說你啥來著?”

“你沒有聽見嗎?”

巴圖搖搖頭,說:“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大部分話,我聽不清,隻聽見英雄救美人。我想,他在挖苦你。”

“他很討厭,說話陰陽怪氣。”

“他就是這個德行。”

“他臨走時說,要給我補課。”

“你誤了幾節課?”

“我想想,”胡靜登上上講台,看了一會兒牆上貼著的課程表,“一共誤了他次課。”

“哪兩次?”

“上星期三上午一二節,還有昨天下午一二節。他講的啥內容?你告訴我,我自己補,不找他。”

於是,巴圖回到自己座位上,從書桌裏取出課堂筆記本,翻了一會兒,拿給胡靜看。

胡靜看了一會兒,說:“這隻是理論性的東西,對我無所謂,知道也沒多少用處。對於我們學聲樂的人來說,實踐是非常重要的,隻要學會發聲,刻苦練就能唱好歌。”

“我看馬教授對你有意思。”巴圖說。

“有啥意思?”胡靜疑惑地望著巴圖,“我不懂你所說的意思指什麽?”

“他愛上你了!”巴圖直截了當地說。

“那是他的自由。我沒有權利製止他。”胡靜通情達理地說。

“你要對他小心。”

“我看沒有必要。每個人都有愛別人的自由,同時也有拒絕別人愛的自由。”

  聽了胡靜的話,巴圖放心了。

 

 

 

 

 

 

 

 

 

 

 

 

 

 

 

 

               

                      第十五章

 

 

     那天夜裏,邢嚴福回到家裏,已經是夜深人靜了,家裏人都已進入了夢鄉。墳墓般的寂靜中,斷斷續續響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老鼠在啃玻璃,讓人聽了心煩意亂,無法忍受。這是他老婆在磨牙。

     在黑暗中,他蹙起眉頭,朝老婆敞開門的臥室望了一眼,心裏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的還不快點死,要折磨到老子啥時候?”

     邢嚴福老婆名叫師秀珍,四十歲出頭,高中文化,相貌俊俏,性格活潑,和邢嚴福結婚時,父親是區裏某個部門的科長,母親是一所小學的校長。這對於剛剛大學畢業、家在外地、留在北京工作的邢嚴福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他懂得,在這個國家,你要想走仕途之路,必須找到靠山,沒有靠山想升遷,比牛山上樹都難。當時,他聽了媒人對師秀珍的介紹,又見師秀珍有幾分姿色,一刻也沒有猶豫,欣然答應下來,沒過多久就結了婚。他很如願,過了一年就升了股長。不久,他老丈人升了付處長,他很快被提拔為副科長,接著升了科長。又過了不久,他老丈人退休了,此後他當了近十年科長,沒有升遷。他經常抱怨說:“他媽的,真是水漲船高,水停船靜啊!”

     去年師秀珍得了淋巴癌,幸虧發現得早,做了手術,才活了下來,提前退休,在家養病。

     做了淋巴癌手術後,師秀珍不知為什麽得了個睡覺磨牙的毛病,一夜“咯吱!咯吱……”的不住地磨,磨得邢嚴福無法入睡,精神幾乎要崩毀。因此他不得不和她分居兩室睡覺。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自己的臥室,摸索了老半天才找到床頭燈的開關。

     他“啪”的一聲打開燈,拉開被子,便和衣躺下,很快進入了夢鄉。

          他覺得身子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像一根羽毛,從門縫兒飛了出去。來到街上,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天空幽藍幽藍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也沒有太陽,仿佛大海漂浮在頭頂上空。究竟是黑夜還是白天,他無法分辨。周遭的建築物形狀很奇特,像房舍投射到水裏的影子似的,忽忽悠悠地顫動。街上空蕩蕩的,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兒。他獨自一人像一隻倒空垃圾的塑料袋子,隨風飄忽,心裏直嘀咕:“這是啥地方?這麽奇怪!”他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他的名字,趕緊回過頭看去,原來是姬鳳蘭向他飄來。

“我找了你很多年,一直沒有找到,我當你死了。原來在這兒呀!”姬鳳蘭說著,上前抱住住邢嚴福的脖子,狂吻起來。

“你看你,也不分個時間地點,讓人看見多不好看。”邢嚴福掙紮著往後退,想擺脫姬鳳蘭。

“你還懂得羞恥?”姬鳳蘭的兩隻胳膊像鐵鉗子似的夾著邢嚴福的脖子,他越掙紮,夾得越緊。

“快,快放開我!你要掐,掐死我了,啊?”邢嚴福央求道,被掐得兩隻眯縫小眼睛瞪得圓鼓鼓的,像蛤蟆眼睛,射出像垂死的人眼裏恐懼的光芒。

“你害怕個啥?”姬鳳蘭的兩隻胳膊夾得更緊了,“我哪敢掐死你?掐死你,我得償命。”

“快,快放開我!我,我,出,出不上氣了。”

“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啥,啥條件?”

“給我十萬元。”

“啊?”

“啊啥?你不答應,我就……”

“你就把,把我,掐掐死,是嗎?”邢嚴福打斷她,像被掐著脖子的鴨子“嗝嗝”的直倒著氣。

“不會的。我要把你的醜事宣揚出去,讓你發臭,丟掉烏紗帽。”說完,姬鳳蘭,鬆開他的脖子,抬起一隻腳,照著他的下身猛踢一腳。

邢嚴福“啊呀”大叫了一聲,從夢中驚醒。

幾乎是同時,屋裏又響起了“啊!”的尖叫聲。

原來師秀珍正好從衛生間出來,被丈夫的叫聲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了一聲,隨即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深更半夜,這對夫婦彼此你呼我應地叫喊聲,聽上去陰森森的,十分恐怖,把正在熟睡的兩個女兒從夢中驚醒。 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恐怖的事情,嚇得頭皮發麻,渾身戰栗,拉起被頭,蒙住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出。

邢嚴福聽見尖叫聲,立即拉開燈,跳下地,出來看個究竟。他發現老婆麵朝下躺在在廁所門口,趕緊去扶,一邊呼喚:“孩子們,快醒來!你們媽媽摔倒了。”

邢嚴福的兩個女兒是雙胞胎,都在讀高二。姐姐叫小聰,妹妹叫小敏。姊妹倆一模一樣,一般高的中等個頭,一樣的圓臉盤,一樣的細長眼睛,一樣的微微翹起的鼻子,一樣的右嘴角旁有一個可愛的酒窩,和她們媽媽的長相非常相似。

邢嚴福和女兒們將師秀珍抬到床上,安頓她躺下。可是,師秀珍驚魂久久安定不下來,情緒非常激動,時而驚叫,時而哭泣,時而傻笑,時而數落邢嚴福,罵他沒良心,罵他心狠,罵他老色鬼,罵他老畜生,罵他不得好死,什麽解恨罵什麽。 這罵聲從門窗縫擠出,飛到戶外,變成像冤魂孽鬼的哭叫聲,陰森恐怖,飛進鄰居的屋裏,吵醒了熟睡的嬰兒,響起一陣聲嘶力竭的啼哭聲,打破了夜空的寂靜。

兩個女兒不停地說些寬心話,安慰母親。

師秀珍折騰了大半夜,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停止了叫罵。

於是,鄰居的嬰兒停止了啼哭。

於是,夜空也恢複了無邊的寂靜。

要是平時的話,邢嚴福的拳頭早忙乎開了,師秀珍隻好歪曲求饒 

然而,這次師秀珍因受了驚嚇摔倒,精神癲狂,情緒激動,不管不顧地把對丈夫的一切不瞞一股腦兒發泄出來。

邢嚴福隻好忍氣吞聲地挨罵。他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腦袋靠在沙發背上,攤開四肢,一支接一支地抽紙煙,煙霧在室內四處彌漫,像著了火似的,嗆得兩個女兒不住地咳嗽。

邢嚴福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好像是在辦公室,他和秘書畢小玲談工作。又像是在辦公室裏間,他和畢小玲鬼混。突然畢小玲,變成了一隻蝴蝶,在室內翩翩起舞。他伸開雙臂捕捉,可是它好像和他嬉戲,若即若離,他怎麽也抓不住它。不一會兒它變成了一股青煙,從虛掩著的門飛了出去……

夢到這裏,他突然醒來了。然而這個夢非常真切,那隻蝴蝶仍在他腦際翩翩起舞。

他點起一支煙,猛吸了一口,青灰色的煙霧從兩個鼻孔緩緩鑽出,像兩條青色的小蛇,在他頭頂上盤旋。

他一邊抽煙一邊思索這個奇怪的夢。他百思不解,不理解這個夢的含義。於是,他決定去找算命先生問卦。

他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認為人一生的重大事件,如婚姻嫁娶,疾病生死,貧窮富有,升官發財等等,都是由命運之神決定的,因而他非常迷信算命先生。他是訶南人,在讀高三時,他問過卦,算命先生說,他將要去北京上大學。

結果應了。他真的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大學。

提升副處長前,他問過卦,算命先生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半天,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禿腦門,語氣誠懇地說:“中年謝頂官運通,不久職位會提升。”

結果也應了。過了不到兩個月,他當上了副處長。

如同按照巴普洛夫學說訓練狗一樣,人屢次按照同樣的方式做某事,同樣能形成條件反射。幾次經曆使邢嚴福形成了條件反射,一遇到困惑的事情,就想起了算命先生。

邢嚴福工作單位所在的大樓後,有一條東西方向的街道。這道街道不寬,迎麵行駛的兩輛汽車,通過很困難, 也不直,曲裏拐彎,像一條向前爬行的眼睛蛇。街道兩旁的店鋪林立,頗為繁華。這是個傳統的夜市,白天很少有店鋪營業,但路旁蹲著的算命先生隨處可見。一到晚上華燈閃爍,流行歌曲響成一片,叫賣聲彼起此伏,熱鬧非凡。站在路邊的五樓頂上俯視,這條街道像舞動著的龍燈。

邢嚴福在一家店鋪前,找到了一個算卦明先生。這算卦先生是個年近六旬的老太太,身材矮胖,渾身沒有一條曲線,看上去像一個大水缸;一張皺巴巴的蠟黃臉上,掛著一個蒜頭似的鼻子;兩隻小眼睛,放著狡黠的光芒。她坐在小板凳上,兩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台泥塑像,麵前地上鋪著一張八卦圖,旁邊放著一個插著幾根竹簽的白色粗瓷筆筒。她一臉沮喪,似睡非睡,看來生意不佳。

八卦是中國古代的一套有象征意義的符號,我們聰明的祖先用它象征各種 自然現象和人事現象,後來用來占卜。當今大小城市,到處可以見到算命先生,盡管對八卦一竅不通,麵前地上都鋪著八卦圖,以此抬高自己的權威性,騙取像邢嚴福這樣的宿命論者的錢財。

邢嚴福走到算命先生麵前,像十八世紀以前西方人求婚那樣,一條腿跪著,另一條腿弓著,臉上洋溢著虔誠的笑容,緊閉的嘴巴顯得十分嚴肅,眯縫眼裏放出崇敬的光芒。

“先生,您問卦嗎?”算過命先生身子一挺,仿佛泥塑像突然變成了活人,渾濁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接著掠過一縷驚恐的神色。她被邢嚴福的舉止下了一大跳,以為他是個神經病人。

“是的!是的!我是來向您求卦的。”邢嚴福說這話時,用了“您”這個代詞,表示尊敬,而且將“求”說得很重,以示強調。他的神態想顯得十分謙恭,好像太監見了皇後。

算卦先生眼裏驚恐的神色立刻換成了驚喜和興奮,蒜頭鼻子變得通紅,咋看上去好像雞冠子。

“您,您想問官運還是財氣?”她注視著邢嚴福的眼睛。

“我想向您請教個夢。”他徑直說。

“啥夢?”

“夢見蝴蝶有啥說道?”

“她皺了皺眉頭,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小木方凳,禮貌地說,“請您坐這個,蹲著多難受。”

“謝謝!”他彬彬有禮地說,接過凳子坐下。

“你問的事兒嘛,”她接著說,“那你得把你的夢給我說得詳細些。”

邢嚴福心想,這不能全盤端出來,於是他說:“我夢見一個年輕姑娘突然變成了一隻蝴蝶,從門飛走了。”

“姑娘變成蝴蝶,姑娘變成蝴蝶,飛了,飛走了……”算卦先生閉起眼睛,反複重複著,說話聲越來越低,不住地微微搖頭。

邢嚴福不知道這算卦先生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巴,等待著她的結論。

“那個姑娘您認識她嗎?”她突然問,眼裏冒出了狡黠的光芒。

“認識。”他承認道。

“你認識的姑娘中,有沒有個叫蝴蝶的?”她追問。

“我想想。”他眨巴著眯縫眼,偏起頭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說,“噢,有,有一個。”

“你們很熟悉嗎?”

“不算很熟悉,還可以。”

“那就是說,您和她認識不久,是嗎?”

他點點頭:“是的。”

“這不就對了嗎?”她嘴角露出了狡猾的微笑。

“您是啥意思?”

“您自己最明白。”

他搖搖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嘿嘿” 地笑了兩聲,說:“她是您的相好的,對嗎?”

他搖搖頭,實事求是地說:“還不是。”

“那就是說,你很喜歡她。我告訴你,她和您沒有緣分。您想想,要是有緣分的話話,咋能飛走呢?”

算命先生的話,像一直粗暴的手,一下把他推進了冰窖,全身從頭到腳涼透了。他這個人和別的有權勢的色鬼一樣,心裏謀算著一個美女,千方百計要把她弄到手裏。他從見到胡靜那一刻,就決心把她弄到手。他思忖:“情場和賭場一樣,圍繞著錢這個軸承轉動。而運氣也不可忽視,運氣好就能贏,運氣不不好就會輸。情場上還有個東西也不能忽視,這個東西叫做緣分。也許這位算命先生說得對。”

“不過,你不要灰心。”她見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語,給他打氣說,“事在人為。緣分也是可以變的。我有讓那蝴蝶回來的辦法。”

“您快說!有啥辦法?”

算卦先生湊到邢嚴福跟前,和他咬了一陣耳朵。

邢嚴福聽了,激動得眉開眼笑,打開黑色手包,取十元錢遞給算命先生,欣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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